这番说话,却叫郑玉真讶然,心下亦有所感,更因听他的说的诙谐,忍不住便失颜笑了,又感觉这便笑了,却是颜面上没甚光采,故而又板着脸道:“我却不理会你,要你替我顶责?你欺我之事却须要有个说法。”
“怨怨相报何时了?你我还是亲戚,传将出去岂不叫人笑话了?南城外百姓无不惊惧那郑彪郑霸王,言其横行州城、鱼肉百姓,须知舅父为官之清誉得来不易,却吃他这般糟践,这等一个撮鸟,不重责不足以平民忿,七妹妹还要为其出头讨公道,公道自在人心,欺行霸市、鱼肉百姓若也有公道的话,这天下可有讲理之处?河间府之盛治却是舅父煞费经年心血缔造得来,七妹纵不以州府百姓为念,却须维护尊父之颜面!”

郑玉真也是通晓道理的闺秀,只是惯宠的厉害,行事几无束缚,倒不是她完全不通道义,此时听安敬把偌大的帽子扣在她头上,不由欲辩无言,涨红着一张俏脸,只得朝母亲投了求援眼神,可马氏也觉得的安敬所言有理,更听得出此子确有大志雄才,心下不由对其有了全新的认识,丈夫又在面前,她倒不便说些什么。

郑仕元大点其头,深以为然,沉声道:“文恭所言分毫不差,舅父忙于公务,竟然漏了教子,却叫全河间府的百姓笑话,膝下几个不屑子更无一人有文恭这般见识的,可叹啊!安德忠得子如此,夫复何求……”

“舅父谬赞了,今趟文恭至府,便是来给七妹妹赔个不是,望七妹宽宏有量,不与小兄计较前日之事!”

马氏抢在了女儿前先开口,她怕丫头又抢嘴寻事,便道:“一家人不言两的话,文恭年少有英才,倒是舅母和你七妹妹之前眼拙了……”她双转向女儿道:“你这丫头也须向你安家表兄赔个不是,前些年你便欺他软弱,现在看来却是你文恭表兄一直让着你的,日后绝不许再胡闹,郑府的家法你却是心里有数的……”说到最后还瞪了她一眼,不啻于告诉她,惹翻了你父亲,怕你丫也免不得皮肉之苦,那竹片烩肉又或藤丝炒肉却不是你这丫能承受得了的,不说你娇生惯养,便是那些粗手大脚的仆妇也吃不消那专门侍候女性的肉刑。

郑玉真心下一抖,偷覤了父亲一眼又垂了头,她也不止一次见过仆妇婢女吃家法时的悲惨模样,有的给抽打的尿都流出来,血肉沫子满天飞,尤其那藤丝炒肉,一顿抽下来本来翘圆的粉股必将面目全非成堆烂肉。

父亲虽不至于这般狠心责罚自已,但在盛怒之下,只怕也要在秀榻上趴十天半个月的,又说股腚处落了伤疤,日后如何与情郎袒裎相见?若再给他误认自已是个不守妇道的,那不是给郑氏脸上抹黑?怎生见人?

瞬间种种念头在脑海流过,最终郑玉真咬了咬银牙,朝安敬裣祍一礼,怯怯的道:“小妹给表兄赔个礼。”

至此,郑仕元哈哈大笑起来,“最好……夫人,你且领真儿回院歇息吧……”必竟这边有安敬带来的人,这母女两个却是郑府宝眷,不轻易与外人见面的,今日之事也是从权,马氏便带着郑玉真施施然的走了。

郑仕元这才叫安敬等人坐了下,他则捻着三绺长须笑道:“……文恭好本事,舅父十分头痛七丫头,不想今番她却吃你驯服,哈……这叫一物降一物啊,那日之事你却不须放在心上,兄妹间闹着玩的小事,不值一哂,我便早与你父言说了,你却还来赔甚么礼,不过舅父甚是心慰啊,文恭却识大体,日后必成大器!”

“一切须仰仗舅父,今日拜府还有一事须与舅父相商……高宠,你等三人且去堂外候命,我与舅父说话。”

“喏……”高宠、莺美、公孙胜三个人一齐朝衙内和郑仕元拱拳施礼,才转身退了出去,郑仕元暗暗点头,安家这小郎御下有方,只看这三人气势,绝非寻常之辈可驯服的,但他们对安敬却是真心的貌敬神恭。

“文恭但说无妨,你之识见,舅父已然见识了两趟,端得不俗,今番有话便明讲,错了亦无妨,哈……”

安敬也对郑仕元这种态度心生好感,这个人的确不入俗流,胸怀相当的宽广,亦有容人之雅量,“此事说来不小,却须舅父大人细细斟酌……”随后安敬就把舟船局放民间商户的想法讲了一遍,他也很会说话,只挑眼下舟船局不利于官府方面的种种弊端,什么耗人耗财,兼养了一堆贪腐小吏,真正收入官府的税赋却不及流入贪吏手里的三分之一,如若改收河关舟船税赋,却不兼舟船行商琐务,定能大大减削贪弊,也将促进地方商贸兴盛,民富则地方富,地方富则使官府进项更丰,郑仕元听的频频点头,但也不由蹙起了眉头。

“文恭,此节还有商榷之处,眼下我河间一府的舟船局务确如你所言,大养了一堆官府差员,须知这些人无一不是地方官员的的外戚亲朋,牵涉利益之大,一朝要将舟船局商务放民间,只怕异声一片……”

安敬却笑道:“此节文恭亦有所虑,只是眼下时机还不成熟,某一日下面官员自会提出此议,到时舅父顺水推舟即可功成,却不劳费神,”他心中早有定计,却不说明,郑仕元现出疑惑之色,但看到安敬一付智珠在握的神态,不由笑着点指他,“你呀……舅父却是看不透你,这番却是连舅父也算计了吧?哈……但有一条,你须有个分寸,不敢太过逾越,这趟啸风口事件,朝中还不知闹出多大风波,河间府更处在风口浪尖上啊!”

“但请舅父心安,此一招实属一箭之三雕,惠官惠民惠已,又说河间之地却不是舅父久留之所,财赋进项却须挪活,不可置其在一地,河埠是死的,可舟船是活的,哪一日河间不归舅父治下,我等只将舟船撤去即可,天下万州何处不言商事?此微妙之处,想来舅父也知其厉害,不须文恭再挑明了吧?”安敬笑着道。

郑仕元眸中惊起亮光,旋而敛去,却是苦笑着叹服,“难怪那高太尉吃了瘪,文恭果有奇谋,此言甚是。”

“只为行事方便,还须舅父正式下官府通告,言说民间可自筹舟船商事局,以繁荣州城地方商贸市场,增税添赋、利国富民,利在当代、功在千秋;这些官话如何筹措,舅父比文恭更精熟其中三昧,易如反掌尔。”

“哈……好识见,明春舅父保你入京殿试,更有娘娘替你美言,进士及第怕是跑不了的,你道如何?”

安敬一拱手道:“舅父且听文恭一言,在京做一小吏,却不及在地方更有做为,文恭愿在京外攘助舅父早登相位,舅父一日不拜使相,文恭一日不入京为官,我大宋千万里江山却是疮疮孔孔,北有虎狼之邦,只怕迟一日挥师南下,屠我族人,夺我钱粮,届此振国兴邦之际,匹夫亦有责任,文恭确当为朝廷尽份心力……”

郑仕元频频点头,连连道好,“安贞得子如你,平生大慰矣,此时的你亦如舅父当年,满是壮志雄心,可叹朝中蔡京等寥寥数人把持朝纲,只怕是……唉,那通判河间府的蔡宏此番回京也要生事,确是多事之秋啊!”

安敬微微一笑,“舅父却是多虑了,此去东京,关山万里,不保那蔡通判走了狗屎运就撞到了打劫的强贼,州府中盛传此人恶迹,却难免不遭人怀恨,他能回了东京去才有绕舌之机,哦,天色已晚……文恭告退了。”

郑仕元心下一震,深深望了一眼安敬,他自听出了安敬的弦外之音,沉吟道:“却须小心行事……”

安敬领会,“只是等闲小事,舅父不须挂在心上,啸风口好大一伙辽狗充的强贼,文恭当时也没怕……”

亲自送了安敬等人出府,郑仕元才回转,正厅上妻妾子女仍聚了一堆,府院里也侍立一堆衙役府从,还未见过郑老爷亲自送过谁出府的,即便是安衙内的父亲安贞也不曾有此礼遇,今番他却先享受了这等殊荣!

一众人等皆在正厅前恭候郑仕元,他回转过来,摆了摆手,“……散回各院歇息吧,却堆在这里做甚?”

腿都打颤的二衙内郑康见父亲没寻他的事,心里的大石却算落下,大等了一个多时辰,还道自已今夜有难了,看父亲悦色的神情,却是一付喜气色彩,众人纷纷施礼退走,最后只余马氏和郑玉真两个没走……

“爹爹何故和那欺负人的家伙叼扰了半晌?女儿却还窝了一肚子的气,爹爹却不与女儿讨还公道……”

郑仕元甚是威严的瞪了她一眼,“还不回院歇息?再若胡闹,家法侍候你这丫头……”这话可把郑玉真吓了一跳,哪还敢多话,转身便跳着跑了,郑仕元摇头苦笑,“夫人,日后须看紧了她,再不敢惹那安家小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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