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听到锣声披衣起身一名侍卫来报慈宁宫中出了事什么事却说不清楚。他正自
急见韦小宝进来忙问:“太后安好?出了什么事?”

韦小宝道:“太后叫奴才今晚先回自己屋去睡明天再搬进慈宁宫去没……没想到宫

里出了事。不知什么奴才这就去瞧瞧。”康熙道:“我去给太后请安你跟著来。”韦小

宝道:“是。”康熙对母后甚有孝心不及穿戴披了件长袍便抢出门去快步而行一面

问道:“太后要你服侍你怎么又到我这里?”韦小宝道:“奴才听得锣声担心又来了刺

客一心只挂念著皇上忙不迭奔来真……真是该死。”

康熙一出寝宫左右太监侍卫便跟了一大批十几盏灯笼在身周照著。他见韦小宝衣

衫头极是紊乱哪知道他是在太后床底钻进钻出还道他忠心护主一心一意的只挂念著

皇帝来不及穿好衣服就赶来保护颇感喜慰。

行出数丈两名侍卫奔过来禀告:“刺客擅闯慈宁宫害死了一名太监一名宫女。”

康熙忙问:“可惊动了太后圣驾?”那侍卫道:“多总管已率人将慈宁宫团团围住严密保

护太后。”康熙略感放心。

韦小宝心道:“他便是带领十万兵马来保护慈宁宫这会儿也已迟了。”

从乾清宫到慈宁宫相距不远绕过养心殿和太极殿便到。只见灯笼火把照耀如同白昼

数百名侍卫一排排的站著别说刺客只怕连一只老鼠出钻不过去。众侍卫见到皇帝一齐

跪下康熙摆了摆手快步进宫。

韦小宝掀起门帷。康熙走进门去只见寝殿中箱笼杂物乱成一团血流满地横卧著两

具□只吓得心中突突乱跳叫道:“太后太后!”

床上一人低声道:“是皇帝么?不用担心我没事。”正是太后的声音。

韦小宝这一惊非同小可心想:“原来老婊子没死。我做事当真胡涂先前干么不在她

身上补上一剑?她没死我可得死了。”回过头来便想足奔逃却见门外密密麻麻的站

满了侍卫逃不了三步便会给人抓住只吓得双足软头脑晕眩便欲摔倒。康熙来到床

前说道:“太后您老人家受惊了。孩儿保护不周真是罪孽深重那些饭桶侍卫一个

个得好好惩办才是。”太后喘了口气道:“没……没什么。不一个太监和宫女争闹……互相

殴斗而死不干侍卫们的事。”康熙道:“太后身子安好?没惊动到您老人家?”太后道:

“没有!只是我瞧著这些奴才生气。皇帝你去罢叫大家散去。”

康熙道:“快传太医来给太后把脉。”韦小宝缩在他身后不敢答应只怕给太后瞧

见又怕一开口就给认了出来。太后道:“不不用传太医我睡一觉就好。这两人……这

两个奴才□……不用移动。我心里烦得很怕吵皇帝你……你叫大家快走。”她说话

声音微弱上气不接下气显是受伤著实不轻。

康熙很是担心却又不敢违命本想彻查这太监和宫女如何殴斗惹得太后如此生气

两人虽已身死却犯了这样的大罪还得追究他们家属可是听了太后的话显然不愿张

扬连□也不许移动只得向太后请了安退出慈宁宫。

韦小宝死里逃生双脚兀自软手扶墙壁而行。

康熙低头沉思觉得慈宁宫中今晚之事大是突兀中间必不隐秘但太后的意思明明摆

著叫自己不可理会。他沉思低头走了好长一段这才抬起头来见韦小宝跟在身后问

道:“太后要你服侍怎地你又跟著来了?”

韦小宝心想反正天一亮便要出宫逃走大可信口开河说道:“先前太后说道心里烦得

很一见到太监便生气。奴才见到太后圣体不大安适还是别去惹太后烦恼为妙。”

康熙点了点头回到乾清宫寝殿待服侍他的众监都退了出去说道:“小桂子你留

著!”韦小宝应了。

康熙从东到西又从西到东的踱来踱去踱了一会问道:“你看那太监和宫女为什

么斗殴而死?”韦小宝道:“这个我可猜不出。宫里很多宫女太监脾气都很坏动不动就吵

嘴有时不暗中打架只是不敢让太后和皇上知道罢了。”康熙点点头道:“你去吩咐大

家你事不用再提免得再惹太后生气。”韦小宝道:“是!”康熙道:“你去罢!”

韦小宝请了安转身出去心想:“我这一去永远见你不著了。”回头瞧了一眼。康

熙也正瞧著他脸上露出笑容道:“你过来。”韦小宝转过身来。康熙揭开床头的一只金

盒拿出两块点心笑道:“累了半天肚里可饿了罢!”将点心递给他。

韦小宝双手接过想起太后为人凶险毒辣寝宫里暗藏男人终有一天会加害皇上。他

一切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皇帝对待自己真就如是朋友兄弟一般若不能这事跟他

说他给太后害死自己可太也没有义气。想到此处眼前似乎出现了康熙全身筋骨俱断

横□就地的惨状心中一酸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康熙微笑道:“怎么啦?”伸手拍拍他肩头道:“你愿意跟我是不是?那也容易

过几天等太后好了我再跟太后说老实说我也舍不得你。”

韦小宝心情激动寻思:“陶宫娥说我如吐露真情皇帝不免要杀我灭口。英雄好汉

什么都能做就是不能不讲义气大丈夫死就死好了。”将两块点心往桌上一放握住了康

熙的手颤声道:“小玄子我再叫你一次小玄子行吗?”

康熙笑道:“当然可以。我早就说过了没人之处咱们就跟从前一样。你又想跟我比

武是不是?来来来放马过来。”说著双手一翻反握住了他双手。

韦小宝道:“不忙比武。有一件机密大事要跟我好朋友小玄子说说是决不能跟我主

子万岁爷说。皇上听了之后就要吹我脑袋。小玄子当我是朋友或者不要紧。”

康熙不知事关重大少年心情只觉得十分有趣忙拉了他并肩坐在床沿上说道:

“快说快说!”韦小宝道:“现下你是小玄子不是皇帝?”康熙微笑道:“对我现下

是你的好朋友小玄子不是皇帝。一天到晚做皇帝没个知心朋友也没什么味道。”韦小

宝道:“好我说给你听。你要砍我脑袋也没法子。”康熙微笑道:“我干么要杀你?好

朋友怎能杀好朋友?”

韦小宝长长吸了口气说道:“我不是真的小桂子我不是太监真的小桂子已给我杀

了。”康熙大吃一惊问道:“什么?”

韦小宝便将自己出身来历简略说了接著说到如何被掳入宫如何毒瞎海天富双眼如

何冒充小桂子海天富如何教武等情一一照实陈说。

康熙听到这里笑道:“***你先解开裤子给我瞧瞧。”

韦小宝知道皇帝精明这等大事岂可不亲眼验明当即褪下了裤子。

康熙见他果然并非净了身的太监哈哈大笑说道:“原来你不是太监。杀了个小太监

小桂子也没什么大不了。只不过你不能再在宫里住了。要不然我就派你做御前侍卫的总

管。多隆这□武功虽然不错办事可胡涂得很。”

韦小宝系上裤子说道:“这可多谢你啦不过只怕不成。我听到跟太后有关的几件大

秘密。”

康熙道:“跟太后有关?那是什么?”问到这两句话时心中已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韦小宝咬了咬牙便述说那晚在慈宁宫所听到太后和海天富的对答。

康熙听到父皇顺治竟然并未崩驾即是在五台山清凉寺出家这一惊固然非同小可这

一喜尤其是如颠如狂。他全身抖握住了韦小宝双手颤声道:“这……这当真不假?我

父皇……父皇还在人世?”韦小宝道:“我听到太后和海天富二人确是这么说的。”

康熙站起身来大声叫道:“那……那好极了!好极了!小桂子天一亮咱们立即便

往五台山去朝见父皇请他老人家回宫。”

康熙君临天下事事随心所欲生平唯一大憾便是父母早亡。有时午夜梦回想到父母

之时忍不住流泪哭泣。此刻听得韦小宝这么说虽仍不免将信将疑却已然喜心翻倒。

韦小宝道:“就只怕太后不愿意。她一直瞒著你这中间是有重大缘故的。”康熙道:

“不错那是什么缘故?”他一听到父亲未死喜悦之情充塞胸臆但稍一凝思无数疑窦

立即涌现。韦小宝道:“宫中大事我什么都不明白只能将太后和海天富的对答据实说给

你听。”康熙道:“是是快说!快说!”

听韦小宝说到端敬皇后和孝康皇后如何为人所害康熙跳起身来叫道:“你……你说

孝康皇后是……是给人害死的?”韦小宝见他神色大变双眼睁得大大的脸上的肌肉不

住牵动不禁害怕颤声道:“我……我不知道。只听海天富跟太后是这么说的。”康熙

道:“他们怎地说?你……你再说一遍。”

韦小宝记性甚好重述那晚太后与海天富的对答连二人的声调语气也都学得极像。

康熙呆了半晌道:“我亲娘……我亲娘竟是给我害死的?”韦小宝道:“孝康皇后就

是……是……是你母亲?”康熙点了点头道:“你说下去一句也不可遣遗漏。”心中一

酸泪水涔涔而下。

韦小宝接著述说凶手用“化骨绵掌”先害死端敬皇后的儿子荣亲王再害死端敬皇后和

贞妃顺治出家后太后又害死孝康皇后殓葬端敬皇后和贞妃的仟作如何奉海天富之命赴

五台禀告顺治顺治如何派海天富回宫彻查却说他眼睛瞎了之后敌不过太后以致对掌

身亡。

康熙定了定神详细盘问当晚情景追查他所听到的说话反复细问料定韦小宝决无

可能捏造此事抬起头想了一会问道:“你为什么直到今天才跟我说?”

韦小宝道:“这件事关涉太大我哪敢乱说?可是明天我要逃出宫去再也不回来了

想到你孤身在宫在极是危险可不能再瞒。”康熙道:“你为什么要出宫?怕太后害你?”

韦小宝道:“我跟你说今晚死在慈宁宫的那个宫女是个男人是太后的师兄。”太后宫

中的宫女竟然是个男人此事自然匪夷所思但康熙这晚既听到自己已死的父皇竟然未死

而母亲又是为一向端庄慈爱的太后所暗杀再听到一个宫女是男人假扮已丝毫不以为奇

何况眼前这个小太监也就是假扮的问道:“你又怎么知道?”

韦小宝道:“那晚我听到了太后跟海天富的说话后太后一直要杀我灭口。”当下将太

后如何派遣瑞栋柳燕以及众太监先后来加害自己等情一一说了又说到在慈宁宫中听到

一个男子和太后对答两人争闹起来那男子假扮的宫女为太后所杀太后却也受了伤。他

这番话说话当然不尽不实既不提起陶宫娥也不说自己杀了瑞栋和柳燕偷了几部《四十

二章经》等情。

康熙沉吟道:“这人是太后的师兄?听他口气似乎太后尚爱另一人的挟制那会是什

么人?难道……难道这人知道太后寝殿在有个假宫女因此……”韦小宝听他言语涉及太后

的“奸清”不敢接口只摇了摇头过了一会才道:“我也想不出。”

康熙道:“传多隆来。”

韦小答应了心想:“皇帝要跟太后翻脸叫多隆捉拿老婊子来杀头?我到底是快快逃

走好呢?还是留著再帮他?”

多隆正自忧心如焚宫里接连出事自己脖子上的脑袋就算不搬家脑袋上的帽子、帽

子之上的顶子总是大大的不稳听得皇帝传呼忙赶进乾清宫来。康熙吩咐道:“慈宁宫

没什么事你立即撤去慈宁宫外所有侍卫。太后说听到侍卫站在屋外心里就烦得很。”多

隆见皇上脸色虽然颇为古怪却没半句责备的言语心中大喜忙磕了头出去传令。

康熙又将心中诸般疑团细细询问韦小宝过了良久料知众侍卫已撤说道:“小桂

子我和你夜探慈宁宫。”

韦小宝道:“你亲自去探?”康熙道:“正是!”一来事关重大不能单是听了一个假

冒小太监的一面之辞便对抚养自己长大的母后心存怀疑;二来“犯险夜探”是学武之人

非做不可之事有此机会如何可以轻易放过?自己是皇帝不能了宫一试身手在宫里做

一下“夜行人”却也是聊胜于无。只不过下旨先令慈宁宫守卫尽数撤走自己再去“夜

探”未免不合“武林好手”的身分而已。

韦小宝道:“太后已将她师兄杀了这会儿正在安睡养伤只怕探不到什么。”

康熙道:“没有探过怎知探不到什么?”当即换上便装脚下穿了薄底快靴便是当

日跟韦小宝比武的那一身装束从床头取过一柄腰刀悬在腰间从乾清宫侧门走了出去。

众侍卫太监正在乾清宫外层层守卫一见之下慌忙跪下行礼。康熙喝令:“大家站

住谁也不许乱动。”这是皇帝圣旨谁敢有违?二百余侍卫和太监就此直挺挺的站在原

地一动也不动。

康熙带著韦小宝来到慈宁宫见静悄悄的已无一人。时之间心中思涌如潮又是悲

若又是烦躁听得太后的咳嗽声音既想冲进去搂著她痛哭一场又想叉住她脖子厉声质

问到底父皇和自己亲生母后是怎样了?他一时盼望小桂子所说的全是假话又盼望他所说

的丝毫不假。他不住抖寒毛直竖凉意直透骨髓。

太后房中烛火未熄忽明忽暗映著窗纸。过了一会儿听得一个宫女的声音道:“太

后缝好了。”太后“嗯”了一声说道:“把这宫女……宫女的死□装……装在被袋

里。”那宫女道:“是。那太监的死□呢?”太后怒道:“我只叫你装那宫女你……你又

管什么太监?”那宫女忙道:“是!”接著便听到物件在地下拖动之声。

康熙忍耐不住探头去窗缝中张望可是太后寝殿窗房的所有缝隙均用油灰塞满连一

条细缝也没有。他往日曾听韦小宝说过江湖上夜行人的行事诀窍和禁忌那都是转述茅十八

从扬州来到北京之时一路上所说的。此时窗户无缝正中下怀当下伸指沾了唾液轻轻湿

了窗纸指上微微用力窗上便破了个小孔却无半点声息。

他就眼张去见太后床上锦帐低垂一名年轻宫女正在将地下一具□往一只大布袋中

塞去□穿的是宫女装束可是头顶光秃秃地一根头也无。那宫女将□塞入袋中拾

起地下的一团假微一疑也塞进了布袋低声道:“太后装……装好啦!”

太后道:“外边侍卫都撤完了?我好像听到还有人声?”那宫女走到门边向外一张

说道:“没人了。”太后道:“你把口袋拖到荷花塘边在袋里放四块大石头用……用绳

子……将袋子扎住了……咳……咳……把袋子推落塘里。”那宫女道:“是。”声音抖

显得很是害怕。太后道:“袋子推下池塘之后多扒些泥土抛在上面别让人瞧见。”那宫

女又应道:“是。”拖著袋子出房走向花园。

康熙心想:“小桂子说这宫女是个男人多半不错。这中间若不是有天大隐情太后何

必要沉□入塘灭去痕迹?”见韦小宝便站在身边不自禁的伸手去握住了他手。两人均

觉对方手掌又湿又冷。

过了一会儿听得扑通一声那装□的布袋掉入了荷塘跟著是扒土和投泥土入塘的

声音又过了一会那宫女回进寝殿。韦小宝早就认得她声音便是那小宫女蕊初。

太后问道:“都办好了?”蕊初道:“是都办好了。”太后道:“这里本来有两具□

怎么另一具不见了?明天有人问起你怎么说?”蕊初道:“奴才……奴才什么也不知

道。”太后道:“你在这里服侍我怎会什么也不知道?”蕊初道:“是是!”太后怒

道:“什么『是是』?”

蕊初颤声道:“奴才见到那死了的宫女站起身来原来她只是受伤并没有死。她慢慢

的……慢慢的走出去。那时候……那时候太后正在安睡奴才不敢惊动太后眼见那宫女走

出了慈宁宫不知道……不知道到哪里去啦。”太后叹了口气说道:“原来这样阿弥陀

佛她没死自己走了那倒好得很。”蕊初道:“正是谢天谢地原来她没死。”

康熙和韦小宝又待了一会听太后没再说话似已入睡于是悄悄一步步的离开回到

乾清宫。只见一众侍卫监仍是直挺挺的站著不动。康熙笑道:“大家随便走动罢!”他虽笑

著说话笑声和话声甚为干涩。

回入寝宫他凝视韦小宝良久不语突然怔怔的掉下泪来说道:“原来太后……太

后……”韦小宝也不知说什么话好。

康熙想了一会双手一拍两名侍卫走到寝殿门口。康熙低声道:“有一件事情差你

二人去办可不能泄漏出去。慈宁宫花园的荷塘中有一只大口袋你二人去抬了来。太后

正在安睡你二人倘若出半点响声吵醒了太后那就自己割了脑袋罢。”两人躬身答应

而去。康熙坐在床上默不作声反复思量。

隔了好半晌终于两名侍卫抬了一只**的大布袋来到寝殿门外。

康熙道:“可惊醒了太后没有?”两名侍卫齐道:“奴才们不敢。”康熙点了点头

道:“拿进来!”两名侍卫答应了将布袋拿进屋来。康熙道:“出去罢!”

韦小宝等两名侍卫退出寝殿带上了门上了闩便解开布袋上的绳索将□拖了出

来。见□脸上胡子虽剃得极光须根隐约可见喉头有结胸口平坦自是个男子无疑。

这人身上肌肉虬结手指节骨凸起纯是一副久练武功的模样。看来此人假扮宫女潜伏宫

中只是最近之事否则以他这副形相连做男人也是太丑了如何能假扮宫女而不给觉?

康熙拔出腰刀割破此人的裤子看了一眼之后恼怒之极连挥数刀将他腰胯之间

斩得稀烂。

韦小宝道:“太后……”康熙怒道:“什么太后?这贱人逼走我父皇害死我亲娘秽

乱宫廷多行不义。我……我要将她碎□万段满门抄斩。”韦小宝吁了口长气登时放

心:“皇上不再认她是太后这老婊子不论做什么坏事给我知道了他也不会杀我灭

口。”

康熙提刀又在□上剁上一阵一时气愤难禁便欲传呼侍卫将太后看押起来审问

转念一想:“父皇未死却在五台山出家这是何等大事?一有泄漏天下官民群相耸动

我可万万卤莽不得。”说道:“小桂子明儿一早我便跟你去五台山查明真相。”

韦小宝应道:“是!”心中大喜得和皇帝同行到五台山去走一遭比之闷在北京城

里自是好玩得多了。

但康熙可远比韦小宝见识明白思虑周详随即想到皇帝出巡十分隆重至少也得筹

备布置好几个月沿途百官预备接驾保护大费周章决不能说走便走;又想自己年幼亲

政未久朝中王公大臣未附倘若太后乘著自己出京之机夺政篡权废了自己另立新君

是可虑;又如父皇其实已死或者虽然尚在人世却不在五台山上自己大张旗鼓的上山朝

见要是未能见到不但为天下所笑抑且是贻笑后世。

他想了一会摇头道:“不行我不能随便出京。小桂子你给我走一遭罢。”韦小宝

颇感失望道:“我一个去?”康熙道:“你一个人去。侍得探查明白父皇确是在五台山

上我在京里又布置好了对付那贱人的法子咱二人再一同上山以策万全。”

韦小宝心想皇帝既决定对付太后自己去五台山探访自是义不容辞说道:“好我

就去五台山。”

康熙道:“我大清规矩太监不能出京除非是随我同去。好在你本来不是太监。小桂

子你以后不做太监了还是做侍卫罢。不过宫里朝里的人都已认得你忽然不做太监大

家会十分奇怪。嗯我可对人宣称为了擒拿鳌拜你奉我之命假扮太监现下元凶已

除自然不能老是假扮下去。小桂子将来你读点书我封你做个大官儿。”

韦小宝道:“好啊!只不过我一见书本子就头痛。我少读点书你封我的官儿也就小

些好了。”

康熙坐在桌前提起笔来给父皇写信禀明自己不孝直至此刻方知父皇尚在人世

民中欢喜逾恒即日便上山来恭迎圣驾回宫重理万机而儿子亦得重接亲颜写得几行

字忽想:“这封信要是落入旁人手中那可大大不妥。小桂子倘若给人擒获或者杀死这

信就给人搜去了。”

他拿起了那页写了半张的信纸在烛火上烧了又提笔写道:“敕令御前侍卫副总管钦

赐黄马褂韦小宝前赴五台山一带公干各省文武官员受命调遣钦此。”

写毕盖了御宝交给韦小宝笑道:“我封了你一个官儿你瞧是什么。”

韦小宝睁大了眼只识得自己的名字和“五、一、文”三个字一共六个字而

“韦”字和“宝”字也跟“小”字上下相凑才识得要是分开就认不准了摇头道:“不

识得是什么官。是皇上亲封的总不会是小官罢?”

康熙笑著将那道敕令读了一遍。韦小宝伸了伸舌头道:“是御前侍卫副总管厉害

厉害还赏穿黄马褂呢。”康熙微笑道:“多隆虽是总管可没黄马褂穿。你这事如能办得

妥当回宫后再升你的官。只不过你年纪太小官儿太大了不像样咱们慢慢来。”韦小宝

道:“官大官小我也不在乎只要常常能跟你见面那就很好了。”

康熙又喜又悲说道:“你此去一切小心行事务须万分机密。这道敕令如不是万不

得已不可取出来让人见到。这就去罢!”

韦小宝向康熙告别见东方已现出鱼肚白回到屋里轻轻开门进去。

方怡并没睡著道:“你回来了。”韦小宝道:“万事大吉咱们这就去宫罢。”沐剑

屏迷迷糊糊的醒转道:“师姊很是担心怕你遇到危险。”韦小宝笑问:“你呢?”沐剑

屏道:“我自然也担心。你没事罢?”韦小宝道:“没事没事。”只听得钟声嫌诏宫门

开启文武百官便将6续进宫候朝。韦小宝点燃桌上蜡烛察看二人装束并无破绽笑道:

“你二人生得太美在脸眄擦些泥沙灰土罢。”沐剑屏有些不愿意但见方怡伸手在地下尘

土往脸上搽去也就依样而为。韦小宝将从太后床底盗来的三部经书也包入包袱摸出那枝

银钗递给方怡说道:“是这根钗儿罢?”

方怡脸上一红慢慢伸手接过说道:“你甘冒大险原来……原来是去为我取这根钗

儿。”心中一酸眼眶儿红了将头转了过去。

韦小宝笑道:“也没什么危险。”心想:“这叫做好心有好报不去取这根钗儿捞不

到一件黄马褂。”他带劣邺人从禁宫城后门神武门出宫。其时天色尚未大亮守门的侍卫见

是桂公公带同两名小太监出宫除了巴结讨好谁来多问一句?

方怡出得宫来走出十余丈后回头向宫门望了一眼百感交集真似隔世为人。

韦小宝在街边雇了三顶小轿吩咐抬往西长安街下轿另雇小轿到天地会落脚处两条

胡同外下轿说道:“你们沐王府的朋友昨逃诩出城去了。我得跟朋友商议商议且看送

你们去哪里。”他做了钦赐黄马褂的御前侍卫副总管自觉已成了大人加之有钦命在身

去查一件天大的大事突然收起了油腔滑调再者师父相距不远可也不敢放肆。方怡问

道:“你……你今后要去哪里?”韦小宝道:“我不敢再在北京城多耽走得越远越好要

等到太后死了事平之后才敢回来。”方怡道:“我们在河北石家庄有个好朋友你……

你如不嫌弃便同……便同去暂避一时可好?”沐剑屏道:“好啊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大家是自己人。三个人一起赶路也热闹些。”两人凝望著他均有企盼之意沐剑屏显得

天真热切方怡则微含羞涩。韦小如不是身负要务和这两个俏佳人结伴同行长途遨游

原是快活逍遥之极此刻却不得不设法推托说道:“我还答应了朋友去办一件要紧事这

时候不能就去石家庄。你们身上有伤两个姑娘儿家赶路不便我得拜托一两个靠得住的朋

友护送你们前去。咱们且歇一歇吃饱了慢慢商量。”当下来到天地会的住处。守在胡同

外的弟兄见到是他忙引了进去。马彦迎了出来见他带了两名小太监甚是诧异。韦小

宝在他耳边低声道:“是沐家小公爷的妹子还有一个是好师姊我从宫里救出来的。”

马彦请二女在厅上就坐奉上茶来将韦小宝拉在一边说道:“总舵主昨晚出京去

了。”韦小宝大喜他一来实在怕师父查问武功进境二来又不知是否该将康熙所命告知

听说已然离京心头登时如放下一块大石脸上却装作失望之极顿足道:“这……这……

这……唉师父怎地这么快就走了。”马彦道:“总舵主吩咐属下转告韦香主说他老人

家突然接到台湾的急报非赶回去处理不可。总舵主要韦香主一切小心相机行事宫中如

不便再住可离京暂避又说要韦香主勤练武功韦香主身上的伤毒不知已全清了没有如

果身子不妥务须急报总舵主知道。”韦小宝道:“是。师父惦记我的伤势武功好教人心

中感激。”他这两句话倒是不假听得师父在匆忙之际还是记挂著自己身子确是感念又

问:“台湾出了什么事?”马彦道:“听说是郑氏母子不合杀了大臣好像生了内变。

总舵主威望极重有甚么变乱他老人家一到必能平息韦香主不必忧虑。李大哥、关夫

子、樊大哥、风大哥、玄贞道长他们都跟著总舵主去了。徐三哥和属下留在京听韦香主差

遣。”韦小宝点点头说道:“你叫人去请徐三哥来。”心想:“八臂猿猴”徐天川武功既

高人又机警而且是个老翁护送二女去石家庄最好不过。又想:“台湾也是母子不和

杀人生事倒跟北京的太后皇帝一样。”他回到厅上和方沐二人同吃面点。沐剑屏吃得

小半碗面便忍不住问道:“你当真不能和我们同去石家庄吗?”韦小宝向方怡瞧去见她

停箸不食凝眸相看目光中殊有殷切之意不由得胸口一热便想要二女跟著自己去五台

山但随即心想:“我去办的是何等大事?带著这两个受伤的姑娘上道碍手碍脚受人注

目那是万万不可。”叹了口气。道:“我事了之后便到石家庄来探望。你们的朋友住在

哪里?叫什么名字?”方怡慢慢低下了头用筷子挟了一根面条却不放入口里低声道:

“那位朋友在石家庄西市开了一家骡马行他叫『快马』宋三。”韦小宝道:“『快马』宋

三是了我一定来探望你们。”脸上出现顽皮神色轻声道:“我又怎能不来?怎舍得这

一对羞花闭月的大老婆小老婆?”

沐剑屏笑道:“乖不了半天又来贫嘴贫舌了。”方怡正色道:“你如真当我们是好朋

友我们……我们天天盼望你来。要是心存轻薄不尊重人那……那也不用来了。”韦小

宝碰了个钉子微觉无趣道:“好啦你不爱说笑以后我不说就是。”

方怡有些歉然柔声道:“就是说笑也有个分寸也得瞧时候瞧地方。你……你生

气啦?”

韦小宝又高兴起来忙道:“没有没有。只要你不生气就好。”方怡笑了笑轻轻的

道:“对你啊谁也不会真的生气。”

方怡这以嫣然一笑纵然脸上尘土未除却也是俏丽难掩韦小宝登时觉得身上一阵温

暖。他一口一口喝著面汤一时想不出话来说。

忽听得开井中脚步声响一个老儿走了进来却是徐天川到了。他走到韦小宝身前躬

身行礼满脸堆欢恭恭敬敬的说道:“您老好。”他为人谨细见有外人在座便不称呼

“韦香主”。

韦小宝抱拳还礼笑道:“徐三哥我给你引见两位朋友。这两位都是『铁背苍龙』柳

老爷子的高足这一位方姑娘这一位沐姑娘是沐王府的小郡主。”向方沐二人道:“这

位徐大哥跟柳老爷子、你家小公爷都相识。”他生怕方沐二女怀恨记仇加上一句:“本

来有点儿小小过节现下这梁子都已揭开了。”待三人见过礼后说道:“徐三哥我想拜

托你一件事。”徐天川听得这两个女扮男装的小太监竟是沐王府的重要人物心想沐剑声等

都已知道韦小宝来历这两位姑娘自然也早得悉便道:“韦香主有所差遣属下自当奉

命。”

方怡和沐剑屏却其实不知道韦小宝身份听徐天川叫他“韦香主”都大为奇怪。

韦小宝微微一笑说道:“两位姑娘跟吴立身老爷子、刘一舟刘大哥他们一般都是失

陷在皇宫之中此刻方才出来。沐家小公爷、刘一舟师兄他们都已离京了罢?”

徐天川道:“沐王府众位英雄都平安离京。沐小公爷还托我打探小郡主的下落我请他

放心包在天地会身上必定找到小郡主。”说著脸露微笑。

沐剑屏道:“刘师哥跟我哥哥在一起?”她这话是代方怡问的。徐天川道:“在下送他

们分批出城刘师兄是跟柳老爷子在一起向南去的。”方怡脸上一红低下头来。

韦小宝心想:“你听得心上人平安脱险定然是心花怒放。”殊不知这一父猜错了。方

怡心中想的是:“我答应过他他如救了刘师哥性命我便得嫁他为妻终身不渝。可是他

是个太监怎生嫁得?他小小年纪花样百出却又是什么『韦香主』了?”韦小宝道:

“这两位姑娘力抗清宫侍卫身上受了伤现下要到石家庄一位朋友家去养伤。我相请徐三

哥护送前去。”

徐天川欢然道:“理当效劳。韦香主派了一件好差使给我。属下对不起沐王府的朋友

反蒙沐小公爷相救心中既感且愧。得能陪两位姑娘平安到达也可稍稍补报于万一。”

沐剑屏向徐天川瞧了一眼见他身形瘦小弓腰曲背是个随时随刻便能一命呜呼的糟

老头子说什么护送自己和师姊只怕一路上还要照料他呢何况韦小宝不去早已好生失

望不悦之意忍不住便在脸上流露出来。方怡却道:“烦劳徐老爷子大驾可实不敢当只

须劳驾给雇一辆大车我们自己上路好了。我们的伤也没什么大不了实在不用费神。”

徐天川笑道:“方姑娘不用客气。韦香主既有命令我说什么要奉陪到底。两位姑娘武

艺高强原不用老头儿在旁惹厌『护送』两字老头儿实在没这个本领。但跑腿打杂待

候两位姑娘住店打尖雇车买物那倒是拿手好戏。免得两位姑娘一路之上多费口舌

对付骡夫车夫店小二这等人物。”方怡见再推辞说道:“徐老爷子这番盛意不知如

何报答才好。”

徐天川哈哈大笑道:“报什么答?不瞒两位姑娘说我对咱们这位韦香主心中佩服

得了不得别瞧他年纪轻轻实在是神通广大。他既救了我老命昨天又给老头子出了胸中

一口恶气我心中正在嘀咕怎生想法子好好给他办几件事才好哪想他今天就交给了我这

一件差使。两位姑娘就算不许我陪著老头儿也只好不识相一路之上做个先行官逢山开

路遇水搭桥侍候两位平安到达石家庄。别说从北京到石家庄只几天路程韦香主倘若吩

咐老头儿跟随两位上云南去那也是说去便去送到为止。”沐剑屏见他模样虽然猥琐说

话倒很风趣问道:“他昨天给你出了什么气?他……他不是在皇宫里么?”

徐天川笑道:“吴三桂那奸贼手下有个狗官叫做卢一峰。他将老头儿拿了去拷打辱

骂还拿张膏药封住我的嘴巴幸得令兄派人救了我出来。韦香主答应我说他定当叫人打

断这狗官的双腿。我想吴三桂的狗儿子这次来京手下带的能人极多。卢一峰这□上次吃过

我苦头学了乖再也不敢独自出来咱们要报仇可不这么容易。哪知道昨天我在西城种

德堂药材□见到一个做跌打医生的朋友说起平西王狗窝里派人抬了一个狗官到处找跌

打医生。可情形也真奇怪跌打医生找了一个又一个共找了二三十人却又不让医治只

是跟他们说这狗官名叫卢一峰胡涂混蛋平西王的狗儿子亲自拿棍子打断了他的一双狗

腿要他痛上七日七夜不许医治。”方怡和沐剑都十分奇怪问韦小宝:“那是什么道

理?”韦小宝道:“这狗官得罪了徐三哥自然要叫他多吃点儿苦头。”沐剑屏道:“平西

王狗窝里的人却干么又将他抬来抬去好让众人得知?”韦小宝道:“吴应熊这小子是要

人传给我听我叫他打断这狗官的腿他已办妥了。”沐剑屏更是奇怪问道:“他又为什

么要听你的话?”韦小宝微笑道:“我胡说八道骗他一番他就信啦。”徐天川道:“我

本想赶去将他毙了但想这狗官给人抬著游街示众断了两条腿又不许医治如去杀了他

反倒便宜了这□。昨天下午这亲眼见到了他一条狗命十成中倒已去了九成裤管卷了起

来露出两条断腿又肿紫痛得只叫妈。两位姑娘你说老头儿心中可有多痛快?”

这时马彦已雇了三辆大车在门外等候。他也是天地会中的得力人物但会中规矩

大家干的是杀头犯禁之事如非必要越少露相越好是以也没给方沐二人引见。韦小宝寻

思:“我包袱之中一共已有五部《四十二章经》这些书有什么用我一点也不知道但这

许多人拚了命偷盗抢夺其中一定大有缘故带在身旁赶路可别失落。”沉吟半晌有了

计较向马彦悄悄的道:“马大哥我在宫里有个要好兄弟给鞑子侍卫们杀了我带了

他骨灰出来要好好给他安葬。请你即刻差人去买口棺木。”

马彦答应了心想韦小宝的好友为鞑子所杀那必是反清义士亲自去选了一口上好

的柳州木棺材。他知道这位韦香主手面甚阔将他所给的三百两银子使得只剩下三十几两

除了棺木这外其他寿衣骨灰坛石灰绵纸油布灵牌灵幡纸钱等物一应俱全

尽是最佳之物又替方沐二女买了改换男装的衣衫鞋帽中所用的干粮点心还叫了一名仵

作一名漆匠。待得诸物抬到韦小宝和二女已睡了两个时辰。韦小宝先行换子常人装束

心道:“我奉旨到五台山公干这可有得忙了怎么还有时候练武功?师父这部武功秘诀

可别给人偷去。”当下将五部经书同师父所给的武功秘诀用油布一层一层包裹完密到灶

下去捧了一大把柴灰放在骨灰坛中心想:“最好棺材之中放一具真的□那么就算有

人开棺查检也不会起疑只不过一时三刻也找不到个坏人来杀了。”于是醮些清水抹在

眼中脸上神情悲哀双手捧了油布和骨灰坛走到后厅将包裹和骨灰坛放入棺材跪了

下来放声大哭。徐天川马彦以及方沐二女都已候在厅上见他跪倒痛哭哪有疑

心只确是他好友的骨灰也都跪倒行礼。韦小宝见过死者家人向吊祭者还礼的情形抢到

棺木之侧跪下向四人磕头还礼。眼看仵作放好绵纸石灰等物钉上了棺盖。漆匠便开始

油漆。

马彦问道:“这位义士尊姓大名好在棺木上漆书他的名号。”韦小宝道:“他……

他……”抽抽噎噎的不住假哭心下寻思说道:“他叫海桂栋。”那是将海大富、小桂

子、瑞栋三人的名字各凑一字心道:“我杀了他们三人现下向你们磕头行礼焚化纸钱

给你们在阴世使用你们三个冤鬼总不该缠上我了罢?”沐剑屏见他哭得悲切劝慰道:

“满清鞑子杀死我们的好朋友总有一日要将他们杀得干干净净给好朋友报仇雪恨。”韦

小宝哭道:“鞑子自然要杀这几位好朋友的仇却是万万报不得的。”沐剑屏睁大了一双

秀目怔怔的瞧著他心想:“为什么报不得?”

四人休息了一会和马彦作别上道。韦小宝道:“我送你们一阵。”方沐二人脸上均

有喜色。二女坐了一辆大车韦小宝和徐天川各坐一辆。三辆大车先出东门向东行了数

里这才折而向南。又行了七八里来到一处镇甸徐天川吩咐停车说道:“送君千里

终须一别天色已经不早咱们这晚杯茶这就分手罢!”

走进路旁一间茶馆店伴泡上茶来三名车夫坐了另一桌。

徐天川心想韦香主他们三人必有体已话要说背负著双手出去见看风景。

沐剑屏道:“桂……桂大哥你其实姓韦是不是?怎么又是什么香主?”韦小宝笑

道:“我姓韦名叫小宝是天地会青木堂香主。到这时候可不能再瞒你们了。”沐剑屏

叹道:“唉!”韦小宝问:“为什么叹气?”沐剑屏道:“你是天地会青木堂香主怎

地……怎地到皇宫中去做了太监那不是……那不是……”方怡知道她要说“可惜之极”

一来此言说来不雅二来不愿惹起韦小宝的愁思插嘴道:“英雄豪杰为了国家大事不惜

屈辱自身那是教人十分佩服的。”她料想韦小宝必是奉了天地会之命自残身体入宫卧

底确然令人敬佩。

韦小宝微微一笑心想:“要不要跟她们说不是太监?”忽听徐天川喝道:“好朋友

到这时候还不露相吗?”伸手向右一名车夫的肩头拍了下去。

徐天川的右掌刚要碰上那车夫肩头那人身子一侧徐天川右掌已然拍空他左拳却已

向车夫右腰击到到车夫反手勾推将这拳事到外门。徐天川右肘跟著又向他后颈压落。那

车夫右手反扬向徐天川顶门虚击徐天川手肘如和他头颈相触便有如将自己头顶送到他

手掌之下立即双足使劲向后跃开。他连使三招掌拍拳击肘压是都十分凌厉的手

法可是那车夫竟都轻描淡写的一一化开。

徐天川又惊又怒料想这人定是大内奸手奉命前来拿人当下左手连挥示意韦小宝

等三快逃自己与敌人纠缠让他们三人有脱身之机。可是他们三人哪肯不顾义气?方怡身

上有伤难以动手韦小宝和沐剑屏都拔出兵刃便要上前夹击。那车夫转过身来笑道:

“八臂猿猴好眼力!”声音颇为尖锐。四人见他面目黄肿衣衫污秽形貌丑陋一时间也

瞧也不出多少年纪。徐天川听他叫出自己外号心下更惊抱拳道:“尊驾是谁?干么假扮

车夫戏弄在下?”

那车夫笑道:“戏弄是万万不敢的。在下与韦香主是好朋友得知他出京特地前来相

送。”韦小宝搔了搔头道:“我……我可不认得你啊。”那车夫笑道:“我二人昨晚还联

手共抗强敌你怎么便忘了?”韦香主恍然大悟说道:“啊你……你是陶……陶……”

将匕插入靴筒奔过去拉住她手才知道转夫是掏宫娥所乔装改扮。陶宫娥脸上涂满了牛

油水粉旁人已难知她喜怒但见她眼光中露出喜悦之色说道:“我怕鞑子派人阻截因

此乔装护送一程不料徐老爷子好眼力可瞒不过他的法眼。”

徐天川见韦香主的神情知道此人是友非敌又是欢喜又感惭愧拱手道:“尊驾武

功高强佩服佩服!韦香主人缘真好到处结交高人。”陶宫娥笑道:“不敢!请问徐大

哥我的改装之中什么地方露了破绽?”徐天川道:“破绽是没有。只不过一路之中我

见尊驾挥挥鞭赶骡不似寻常车夫。尊驾手腕不动鞭子笔直伸了出去手肘不抬鞭子

已缩了回来。这一份高明武功北京赶大车的朋友之中只怕还没几位。”四人都大笑起

来。徐天川笑道:“在下倘若识相见了尊驾这等功夫原不该再伸手冒犯只不过老头子

就是不知好歹那也没法子。”陶宫娥道:“徐大哥言重了得罪了莫怪。”徐天川抱拳

道:“不敢请问尊姓大名?”

韦小宝道:“这位朋友姓陶跟兄弟是……生死之交。”陶宫娥正色道:“不错正是

生死之交。韦香主救过我的性命。”韦小宝忙道:“前辈说哪里话来咱们只不过合力杀了

个大坏蛋而已。”陶宫娥微微一笑道:“韦兄弟徐大哥方沐二位咱们就此别过。”

一拱手便跃上大车赶车的座位。韦小宝道:“陶大哥你去哪里?”陶宫娥笑道:“我从

哪里来回哪里去。”韦小宝点头道:“好后会有期。”眼见她赶著大车径自去了。

沐剑屏道:“徐老爷子这人武功真的很高吗?”徐天川道:“武功了得!她是个女

子更加了不起。”沐剑屏道:“她是女子?”徐天川道:“她跃上大车时扭动腰身姿式

固然好看但不免扭扭捏捏那自然是女子。”沐剑屏道:“她说话声音很尖也不大像男

人。韦大哥她……她本来的相貌好看么?”韦小宝道:“四十年前或许好看。但你就算再

过四十年仍比现今的她好看得多。”沐剑屏笑道:“怎么拿我跟她比了?原来她是个老婆

婆。”韦小宝想到便要跟她们分手不禁黯然又想孤身上路不由得又有些害怕。从扬州

来到北京是跟茅十八这江湖行家在一起在皇宫之中虽迭经凶险但人地均熟每到紧急

关头往往凭著一时机警而化险为夷此去山西五台山这条路固然从未走过前途更是一

人不识。他从未单身行过长路毕竟还是个孩子难免胆怯。一时想先回北京叫马彦陪

同前去五台山却想这件事有关小玄子的身世如让旁人知道了可太也对不起好朋友。徐

天川只道他仍回北京说道:“韦香主天色不早你这就请回罢再迟了只怕城门关

了。”韦小宝道:“是。”方怡和剑屏都道:“盼你办完事后便到石家庄来相见。我们等

著你。”韦小宝点点头心中甜甜地酸酸地说不出话来。

徐天川请二女上车自己坐在车夫身旁赶车向南。韦小宝眼见方沐五女从车中探头出

来挥手相别。大车行出三十余丈转了个弯便给一排红柳树挡住再也不见了

韦小宝上了剩下的一辆大车命车夫折而向西不回北京城去。那车夫有些迟疑韦小

宝取出十两银子说道:“十两银子雇你三天总够了罢?”车夫大喜忙道:“十两银子

雇一个月也够了。小的好好服侍公子爷公子爷要行便行要停便停。”当晚停在北京西南

廿余里一处小镇在一家小客店歇宿。韦小宝抹身洗脚没等等吃晚饭便已倒在炕上睡著

了。

次晨醒转只觉头痛欲裂双眼沉重半天睁不开来四肢更酸软无比难以动弹便

如在梦魇中一般。他想张口呼叫却叫不出声一张眼却见地下躺著三人他大吃惊呆

了半晌定了定神慢慢挣扎著坐起只见炕前坐著一人正笑吟吟的瞧著他。韦小宝

“啊”的一声。那人笑道:“这会儿才醒吗?”正是陶宫娥。

韦小宝这才宽心说道:“陶姊姊陶姑姑那是怎么回事?”陶宫娥微笑道:“你瞧

瞧这三个是谁?”韦小宝爬下炕来腿间只一软便已跪倒当即后仰坐地伸手支撑这才

站起见地下三人早已死了却都不识说道:“陶姑姑是你救了我性命?”

陶宫娥笑道:“你到底叫我姊姊呢还是叫姑姑?可别没上没下的乱叫。”韦小宝笑

道:“你是姑姑陶姑姑!”陶宫娥微笑道:“你一个行路以手饮食可得小心些若是跟

那八只手的老猴儿在一起决不能上了这当。”韦小宝道:“我昨晚给人下了蒙*汗*药?”陶

宫娥道:“差不多罢。”韦小宝想了想说道:“多半茶里有古怪喝上去有点酸味又有

些甜甜的。”心想:“我自己身上带著一大包蒙*汗*药却去吃人家的蒙*汗*药。***我这

次不尝尝蒙*汗*药的滋味又怎知是酸酸甜甜的?”问道:“这是黑店?”陶宫娥道:“这客

店来来是白的你进来之后就变黑了。”韦小宝仍然头痛欲裂伸手按住额头道:“这个

我可不懂了。”

陶宫娥道:“你住店不久就有人进来绑住了店主夫妇跟店小二将这间白店改了黑

店。一名贼人剥下店小二的衣服穿上在茶壶里撒上一把药粉送进来给你。我见你正在换

衣衫抹身。等我过了一会再来看你你早已倒了茶喝过了。幸亏这只是蒙*汗*药不是毒

药。”韦小宝登时满脸通红昨晚自己抹身之时曾想象如果方怡当真做了自己老婆紧紧

抱著她那是怎么一股滋味当时情思□漾情状不堪。陶宫娥年纪虽不小毕竟是女子

隔窗见到如此丑态自然不能多看。

陶宫娥道:“昨日我跟你分手回到宫里但见内外平静无事并没人太后丧。我自

是十分奇怪匆匆改装之后到慈宁宫外察看见一切如常原来太后并没死。这一下可不

对了。我本想太后一死咱二人仍可在宫在混下去昨晚这一刀既然没刺死她那就非得立

即出宫不可还得赶来通知你免得你撞进宫来自己送死。”韦小宝假作惊异大声道:

“啊原来老婊子没死那可糟糕。”心下微感惭愧:“昨日匆忙之间忘提起我以为你

早知道了。”陶宫娥道:“我刚转身见有三名侍卫从慈宁宫出来形迹鬼鬼祟祟心想多

半是太后差他们去捉拿我的但见他们并不是朝我的住处走去当时也没功夫理会回到住

处收拾收拾又改了装从御膳房侧门溜出宫来。”

韦小宝微笑道:“原来姑姑装成了御膳房的苏拉。”御膳房用的苏拉杂役最多劈柴

抬煤杀鸡洗菜烧火洗锅等杂务均由苏拉充当这些人在御膳房畔出入极少有人

留意。陶宫娥道:“我一出宫便见到那三名侍卫已然改了装束背负包袱名牵马匹

显然是有远行。”韦小宝“啊”了一声伸左足向一具死□踢了一脚道:“便是这三位开

黑店的朋友了?”陶宫娥微笑道:“那可得多谢这三位朋友若不是他们引路我怎又找得

到你?谁料得到你会绕著向西?他们出城西门一路上打听可见到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单身

上道果然是奉太后之命拿你。傍晚时分他们查到了这里我也跟到了这里。”

韦小宝心下感激道:“若不是姑姑相救此刻我连阎罗五的问话也答不上来啦。他

问:『韦小宝你怎么死的?』我只好说说:『回大王胡里胡涂莫名其妙!』”陶宫娥

在深宫里住了数十年平时极少和人说话听韦小宝说话有趣笑道:“这孩子!阎罗王定

道:『拉下去打!』”韦小宝笑道:“可不是么?阎罗老爷胡子一翘喝道:『活著胡里胡

涂莫名其妙也就罢了怎么死了也胡里胡涂?我这里倘若都是胡涂鬼我岂不变成胡涂

阎王?』”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韦小宝问道:“姑姑后来怎样?”

陶宫娥道:“我听他们在灶下低声商议一人说:『太后圣谕我小鬼能活捉最好否

则就一刀杀了可是他身上携带的东西尽数得带回去呈缴一件也不许短少。』另一人

道:『这小鬼胆敢偷盗太后日日念诵的佛经当真活得不耐烦了难怪太后生气。太后吩

咐要紧的就是那几部佛经。』小兄弟你当真拿了太后的佛经么?是你们总舵主叫你拿

的是不是?”说著目不转睛的凝视著他。韦小宝突然明白:“是了她在太后房中找寻

的正是这几部《四十二章经》。”脸上装作迷惘一片说道:“什么佛经?我们总舵主不

拜菩萨。我从来没见他念过什么经。”

陶宫娥武功虽高但自幼便在禁宫于人情世故所知极少。两人虽然同在皇宫韦小宝

日日和皇帝太后王公太官侍卫太监见面时时刻刻在阴谋奸诈之间打滚练得机

伶无比周身是刀;陶宫娥却只和两名老宫女相伴一年之间也难得说上几十句话此外什

么人也不见。两人机智狡狯之间的相差比之武功间的差距尤远。她见韦小宝天真烂漫心

想:“我刚救了他性命他心中对我感激之极小孩子又会说什么假话?何况我已亲自查过

他的包袱?”点了点头道:“我见他们打开你的包袱细查见到许多珠宝又有几十万两

银子的银票好生眼红商量著如何分赃。我听著生气便进来一起都料理了。”韦小宝骂

道:“***原来太后这老婊子知道我有钱派了侍卫来谋财害命。又下蒙*汗*药又开黑

店这老婊子净干下三滥的勾当真不是东西。”

陶宫娥道:“那倒不是的。太后要的只是佛经不是珠宝银子。那几部佛经事关重大

我想会不会你交了给徐天川和那两位姑娘带到石家庄去收藏?心想敌人已除就让你多休

息一会。当下骑了马向南赶去在一家客店外找到了他们的大车本想悄悄的查上一查可

是这位『八臂猿猴』机警之至我一踏上屋顶他就知道了说不得只好再动一次手。”

韦小宝道:“他不是你对手。”陶宫娥道:“我本不想得罪你们天地会可是没法子。

我将他点倒后说了许多道歉的话请他别生气。小兄弟下次你见到他再转言几句说

我实在是出于无奈。我在他三人的行李之中查了一遍连那辆大车也拆开来查过了什么

也没查到便解开了他们穴道。赶著骑马回来。”韦小宝道:“原来胡里胡涂莫名其妙之

时你却去办了这许多事。陶姑姑你怎么知道我是天地会的?”陶宫娥微笑道:“我给你

们赶了这半天车怎会听不到你们说话?你小小年纪便做了青木堂香主这在天地会中是挺

大的职份是不是?”

韦小宝甚是得意笑道:“也不算小了。”

陶宫娥沉吟半晌问道:“你跟随皇帝多时可曾听到他说起过甚么佛经的事?”

韦小宝道:“说起过的。太后和皇上好像挺看重这些劳什子的佛经。其实***有甚么

用?太后做人这样坏就算一天念一万遍阿陀佛菩萨也不会保佑……”陶宫娥不等他说

完忙问:“他们说些甚么?”韦小宝道:“皇上派我跟索额图大人到鳌拜府里查抄叮嘱

我一定要抄到两部四甚么经好像有个『二』字又有个『十』字的。”

陶宫娥脸上露出十分兴奋之情道:“对对!是《四十二章经》你抄到了没有?”

韦小宝道:“我瞎字不识知道他什么《四十二章经》五十三章经?后来索大人到了我

拿去交给了太后。她欢喜得很赏了我许多糖果糕饼***老婊子真小气不给金子银

子当我小孩子哄只给我糖果糕饼。早知她这样坏那两部经书我早丢在御膳房里当柴

烧了……”

陶宫娥忙道:“烧不得烧不得!”韦小宝笑道:“我也知烧不得皇上一问索大人

西洋镜就拆穿了。”陶宫娥沉吟道:“这样说来太后手里至少有两部《四十二章经》?”

韦小宝道:“恐怕有四部。”陶宫娥道:“有四部?你……你怎么知道?”韦小宝道:“前

天晚上我躲在她床底下听她跟那个男扮子装的宫女说起她本来就有一部从鳌拜家里抄

去了两部她又差御前侍卫副总管瑞栋在一个什么旗主府中去取了一部来。”陶宫娥道:

“正是是从镶蓝旗旗主府里取来的。那么她手里共有四部了说不定有五部、六部。”站

起来走了几步说道:“这些经书十分要紧小兄弟我真盼你能助我将太后那几部《四

十二章经》都盗了出来。”韦小宝沉吟道:“老婊子如果伤重终于活不成这几部经书

恐怕会带到棺材里去。”陶宫娥道:“不会的决计不会。我却担心神龙教教主棋高一著

捷足先得这就糟了。”“神龙教主”这五字韦小宝却是第一次听见问道:“那是什么

人?”

陶宫娥不答他的问话在房中踱步兜了几个圈子见窗纸渐明天色快亮转过身来

道:“这里说话不便唯恐隔墙有耳咱们走罢!”将三具□提到客房门外放入大车。

晕三人都是给她用重手震死并未流血倒十分干净说道:“店主人和你的车夫都给他们

绑著让他们自行挣扎罢。”和韦小宝并坐在车夫位上赶车向西。

行得七八里天已大明陶宫娥半三具□丢在一个乱坟堆里拿几块大石盖住了回

到车上说道:“咱们在车上一面赶路一面说话不怕给谁听了。”韦小宝笑道:“也不

知道车子底下有没有人。”陶宫娥一惊说道:“对你比我想得周到。”一挥鞭子马鞭

绕个弯儿刷的一声击到车底。她连击三记确知无人笑道:“这些江湖上防人的行

径我可一窍不通了。”韦小宝道:“那我更是关窍不通了。你总比我行些否则昨儿晚救

不了我。”

这时大车行在一条大路上四野寂寂。陶宫娥缓缓的道:“你救过我的性命我也救过

你的性命咱们算得是生死患难之交。小兄弟按年纪说我做得你娘承你不弃叫我一

声姑姑你肯不肯真的拜我为姑母算是我的侄儿。”韦小宝心想:“做侄儿又不蚀本反

下姑姑早已叫了。”忙道:“那好极了。不过有一件事说十分倒霉你一知道之后恐怕不

要我这个侄儿了。”陶宫娥问道:“什么事?”韦小宝道:“我没爹爹我娘是在窑子做婊

子的。”

陶宫娥一怔随即满脸堆欢喜道:“好侄儿英雄不怕出身低。咱们太祖皇帝做过和

尚做过无赖流氓也没什么相干。你连这等事也不瞒我足见你对姑姑一片真心我自然

是什么都不瞒你。”

韦小宝心想:“我娘做婊子茅十八大哥是知道的终究瞒不了人。要骗出人家心里的

话总得自己最见不得人的事先抖了出来。”当即跃下地来跪到磕头说道:“侄儿韦小

宝拜见我的亲姑姑。”陶宫娥数十年寂居深宫从无亲人连稍带情谊的言语也没听过半

句忽听韦小宝叫得如此亲热不由得心头一酸忙下车扶起笑道:“好侄儿从此之

后我在这世上多了个亲人……”说到这里忍不住流下泪来一面笑一面拭泪道:

“你瞧这是大喜事你姑姑却流起泪来。”

两人回到车上陶宫娥右手握□左手拉住韦小宝的右手让骡子慢慢一步步走著说

道:“好侄儿我姓陶那是真姓我闺名叫做红英打从十二岁上入宫第二年就服侍公

主。”韦小宝道:“公主?”陶红英道:“是公主我大明祟祯皇帝陛下的长公主。”韦

小宝道:“啊原来姑姑还是大明祟祯皇帝时候进宫的。”

陶红英道:“正是祟祯皇帝出宫之时挥剑斩断了公主的臂膀。我听公主遭难的讯

息奔去想救她心慌意乱重重摔了一交额头撞在阶石上晕了过去。等到醒转陛下

和公主都已不见了宫中乱成一团谁也没来理我。不久闯贼进了宫后来满清鞑子赶跑了

闯贼又占了皇宫。唉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韦小宝问道:“公主不是祟祯皇帝爷的亲生女儿么?为甚么要砍死她。”陶红英又叹了

口乞道:“公主是祟祯的亲生女儿她是最得皇上宠爱的。这时京城已破贼兵已经进

城皇上决心殉难他生怕公主为贼所辱所以要先杀了公主。”韦小宝道:“原来是这

样。要杀死自己亲生女儿可还真不容易。听说祟祯皇帝后是在煤山吊死的是不是?”

陶红英道:“我也是后来听人说的。满清鞑子由吴三桂引进关来打走了闯贼霸占了

我大明江山。宫里的太监宫女十之**都放了出去说是怕靠不住。那时我年纪还小那

一摔受伤又重躺在黑房里也没人来管。直到三年多之后才遇到我师父。”韦小宝道:

“姑姑你武功这样高你师父他老人家的武功自然更加了不起啦。”陶红英道:“我师父

说天下能人甚多咱们的武功也算不了甚么。我师父是奉了我太师父之命进宫来当宫

女的。”挥鞭在空中虚击一鞭劈啪作响续道:“我师父进宫来的用意便是为了那八部

《四十二章经》。”

韦小宝问道:“一共八部?”陶红英道:“一共八部。满洲八旗黄白红旗正四旗

镶四旗每一旗的旗主各有一部共有八部。”

韦小宝道:“这就是了。我见到鳌拜家里抄出来的那两部经书书套子的颜色不同一

部是黄套子镶了红边儿另一部是白套子的。”陶红英道:“原来八部经书的套子跟八旗

的颜色相同我可从来没见过。”

韦小宝寻思:“我手里已有五部那么还缺三部。这八部经书到底有什么古怪姑一

定知道得想法子套问出来。”他假作痴呆说道:“原来你太师父他老人家出诚心拜菩

萨。宫里的佛经那自然特别贵重有人说是用金子水写的。”

陶红英道:“那倒不是。好侄儿我今天给你说了你可说什么也不能泄漏出去。你

一个誓来。”

誓赌咒于韦小宝原是稀松平常之极上午说过的下午就忘了下午说过的没等

睡觉就忘了何况八部经书他已得其五怎肯将其中秘密轻易告人?忙道:“皇天后土韦

小宝如将《四十二章经》中的秘密泄漏出去日后糟糕之极死得跟老婊子那人男扮女装的

王八蛋师兄一模一样。”心想:“要我男扮女装跟老婊子去睡觉。这种事万万不会做。那

就决不能跟这王八蛋师兄死得一模一样。”了誓日后要死他倒是信的因此赌咒誓之

时总得留下后步。陶红英一笑说道:“这个誓倒挺新鲜古怪。我跟你说满清鞑子进关

之时并没想到竟能得到大明江山。满洲人很少兵也不多他们只盼能长远占住关外之

地便已心满意足了因此进关之后八旗兵一见金银珠宝放手便抢。这些财宝他们都

到了关外收藏起来。当时执掌大权的是顺治皇帝的叔父摄政王但是满洲八旗每一朴诩

各有势力。当时八旗旗主会议将收藏财物的秘密所在绘成地图由八旗旗各主各执一

幅……”韦小宝站起身来大声道:“啊我明白了!”喜有自胜。大车一动他又坐倒

说道:“这八幅地图便藏在那八部《四十二章经》中。”

陶红英道:“好像也并非就是这样。到底真相如何只有当时这八旗旗主才明白别说

我们汉人中没人知晓连满洲的王公大臣恐怕也极少知道。我师父说满洲人藏宝的那座

山是他们龙脉的所在。鞑子所以能占我大明江山登基为皇全伏这座山的龙脉。”韦小

宝问道:“什么龙脉?”

陶红英道:“那是一处风水极好的地方满洲鞑子的祖先葬在那山里子孙大来到

中国做皇帝。我师父说咱们如能找到那座宝山将龙脉截断再挖了坟那么满洲鞑子非

但做不成皇帝还得尽数死在关内。这座宝山如此要紧因此我太师父和师父花尽心血要

找到山脉的所在。这个大秘密便藏在那八部《四十二章经》之中。”韦小宝道:“他们满

洲人的事姑姑你太师父又怎会知道?”

陶红英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我太师父原是锦州的汉人女子给鞑子掳了去。那鞑子

是镶蓝的旗主。我太师父说鞑子进关之后见到我们中国地方这样大人这样多又是欢

喜又是害怕八旗的旗主接连会议多日在会中口角争吵拿不定主意。”韦小宝问道:

“争吵什么?”陶红英道:“有的旗主想占了整个中国。有的旗主却说汉人这样多倘若

造起反来一百个汉人打一个旗人旗人哪里还有性命?不如大大的抢掠一番退回关外

稳妥得多。最后还是摄政王拿了主意他说一面抢掠将金银珠宝运到关外收藏一面在

中国做皇帝如果汉人起来造反形势危急旗人便退出山海关。”韦小宝道:“原来当时

满清鞑子对我们汉人真害怕。”

陶红英道:“怎么不怕?他们现在也怕只不过我们不齐心而已。好侄儿鞑子小皇帝

很喜欢你如果你能探到那八部经书的所在咱们把经书盗了出来去破了鞑子的龙脉那

些金银财宝便可作为义军的军费。咱们只要一起兵清兵便会吓得逃出关去。”韦小宝对

于破龙脉起义兵并不怎么热心但想到那座山中藏有无数金银财宝不由得怦然心动

问道:“姑姑这宝山的秘密当真是在那八部经书之中?”陶红英道:“我太师父对我师

父说那镶蓝旗旗主有一天喝醉了向他小福晋说他将来死后要将一部经书传给小福晋

的儿子不传给大福晋的儿子。小福晋很不高兴说一部佛经有什么希罕。那旗主说这是

咱们八旗的命根子比什么都要紧约略说起这部佛经的来历。太师父在窗外听到了才明

白其中的道理。后来太师父练成了武功我师父也已跟她老人家学多年太师父便出手盗

经却因此给人打成重伤临死之前派我师父混进宫来做宫女想法子盗经。镶蓝旗旗主

府里有武功高手只道到宫里盗经容易得手。却因此给人打得重伤临死之前派我师父混

时宫来做宫女想法子盗经。镶蓝旗旗主府里有武功高手只道到宫里盗经容易得手。岂知

师父进宫不勺觉宫禁森严宫女决不能胡乱行走要盗经书是千难万难。她跟我挺说得

来又听我说起大明公主的事心怀旧主便收了我做弟子。”韦小宝道:“怪不得老婊子

千方百计的要弄经书到手。她是满洲人不会去破龙脉想来是要得宝山中的金银财宝。

不过她既是太后要什么有什么又何必要什么财宝?”

又想:“那么海老乌龟又干么念念不忘的总是要我到上书房偷经书?嗯他不会当真

想要经书的或者是想诱我上当招出是谁主使我毒瞎眼睛或者是想由此查一害死端敬皇

后的凶手来。他心里多半认定主使者跟凶手就是同一人。要骗得海老乌龟吐露心事现下

我可没这本事阎罗王只怕也办不了。”陶红英哪猜得到韦小宝的心思转到海天富身上?说

道:“说不定那宝山之中另有甚么古怪连太师父也不知道的。师父在宫里不久就生病死

了。她老人家临死之时千叮万嘱要我设法盗经又说盗经之事万艰难以我一人之力

未必可成要我在宫里收一个可靠的弟子将经书的秘密流传下来。这一代不成下一代再

干可别让这秘密给湮没了。”

韦小宝道:“是是!这个大秘密倘若失传那许许多多金银财宝未免太可惜了。”

陶红英道:“金银财宝倒也不打紧但如让满洲鞑子世世代代占住我们汉人江山那才是最

大的恨事。”

韦小宝道:“姑姑说得不错。”心中却道:“这成千上万的金银财宝倘若不拿出来大

花一下那才是最大的恨事。”他年纪幼小满洲兵屠杀汉人百姓的惨事只从大人口中听

到并未亲历。在宫中这些时候满洲人只太后一人可恨海天富虽曾阴谋加害毕竟是自

己害他的多他害自己的少。其余自皇帝以下个个待他甚好也不觉得满洲人如何凶恶残

暴。他也知道自己若不是得到皇帝宠爱那些满洲亲贵大臣决不会对他如此亲热如此奉

承但究竟是见到人和蔼的多凶暴的少是以种族之仇国家之恨心中却是颇淡。陶红

英道:“在宫中这些年来我也没收到弟子。我见到的宫女本已不多所遇到的不是蠢笨

胡涂便是妖媚小气天天只盼望如何能得皇帝临幸从宫女升为嫔妃。我们这个大秘密

又怎能跟这等我说?近几年来我常常担心这般耽误下去经书的所在固是丝毫得不到线

索连好弟子也收不到一个。将来我死之后将这大秘密带入了棺材满洲鞑子坐稳江山

对不起太师父和师父那不用说了更成为汉人的大罪人。好侄儿我无意之中和你相遇跟

你说了这件大事心里实在好生欢喜。”韦小宝道:“我也是好欢喜不过经书什么的倒

不放在心上。”陶红英道:“那你为什么欢喜?”韦小宝道:“我没亲人妈妈是这样师

父又难得见面现下多了个亲姑姑好姑姑自然欢喜得紧了。”

他嘴头甜哄得陶红英十分高兴。好微笑道:“我得了个好侄儿也是欢喜得紧。”隔

了一会问道:“你师父是谁?”

韦小宝道:“我师父便是天地会的总舵主姓陈名讳上近下南。”

陶红英连陈近南这样鼎鼎大名的人物也是次听见点了点头道:“你师父既是天地

会总舵主武功必定十分了得。”韦小宝道:“只不过我跟师父时候太短学不到什么功

夫。好姑姑你传我一些好不好?”陶红英踌躇道:“你如从来没学过武功我自然将我所

知所学的尽数传你。只是你师父的武功跟你这一派多半全然不同学了只怕反而有害。

依你看来你师父跟我比较谁的武功强些?”韦小宝说要她传授武功原不过信口讨她欢

心倘若陶红英当真答应传授他反而要另外寻些因由来推托了一学武功五台山一时便

去不成何况他性好游□玩耍绝无耐心学武听她这样问乘机道:“姑姑在你面前

我可能说谎。”陶红英道:“小孩子自然是诚实的好。”韦小宝道:“我曾见师父跟一个武

功很好的人动手只是三招便将他制住了那人输得服服贴贴。姑姑恐怕你还不及我师

父。”陶红英微笑道:“是啊我也相信远远不及。我跟那个假扮宫女的男人比拚若不是

你在他背上加了一剑我早就完了。你师父哪会这样不中用?”

韦小宝道:“不过那个假宫女可真厉害我此刻想起来还是害怕。”

陶红英脸上肌肉突然跳动几下目光中露出了恐惧的神色。双眼前望呆呆出神。韦小

宝道:“姑姑你不舒服么?”陶红英不答似乎没听见。韦小宝又问了一次。陶红英身子

一颤道:“没……没有!”突然啪的一声手中鞭子掉在地下。韦小跃下车来拾起鞭

子飞身又跃上大车身法甚是干净利落。他正自得意只盼陶红英称赞几句却见她摇了

摇头道:“孩子你定了下来之后该得痛下苦功才成。眼下功夫在宫时当太监在太

她行走江湖却是太差还不及不会丝毫武功之人。”韦小宝满脸通红应道:“是!”心

道:“我武功虽然不成怎么还不及不会武功之人?”

陶红英道:“你如不会丝毫武功人家也不会轻易的就来杀你。你既有武功对方防你

反击一出手就不容情岂不是反而糟糕?”韦小宝道:“倘若遇上开黑店打闷棍的小贼

呢?”陶红英一呆一时答不上来过了一会说道:“那也说得是江湖上小贼大概比

武功好手更多。”她有些心神不定指著右前面一株大树道:“我们去歇一歇再走让骡

子吃些草。”赶车来到树下两人跳下车来并肩坐在树根上。

陶红英又出了一会神忽然问道:“有没有说话?他有没有说话?”韦小宝不知她问的

是谁仰起了头瞧著她难以回答。两人互相瞪视一个待对方回答不个不知对方其意何

指。

过了片刻陶红英又问:“你有没有听到他说话?有没有见到他嘴唇在动?”韦小见到

她这副神气隐隐有些害怕:“姑姑是中了邪还是见了鬼了?”问道:“姑姑你见到谁

了?”陶红英道:“谁?那个……那个男扮女装的假宫女!”韦小宝更加怕了颤声问道:

“你见到了那个假宫女在哪里?”

陶红英恍如梦中觉醒说道:“那晚在太后房中当我跟那假宫女打斗之时你没有没

听到他开口说话?”

韦小宝吁了一口气说道:“嗯你问的是那晚的事。他说了话吗?我没听见。”陶红

英又沉思片刻摇头道:“我跟他武功相差太远他也用不到念咒。”韦小宝全然摸不著头

脑劝道:“姑姑不用想他了这人早给咱们杀了活不转啦。”陶红英道:“这人给咱

们杀了活不转啦。”这句话原是自行宽慰之言但她说话的神情却显得内心十分惊惧。韦

小宝心想:“这假宫女是我杀的不是你杀的。你去杀老婊却又杀了个半吊子杀得她死一

半活一半终究还是活了转来当真差劲。”陶红英道:“他已死了自然不要紧了是

不是?”韦小宝道:“是啊就算变了鬼也不用怕他。”

陶红英道:“什么鬼不鬼的?我但心他是神龙教教主座下的弟子那……那就……嗯

太后叫他作师兄不会的决计不会。瞧他武功也全然不像是不是?你真的没见到他出

手时嘴唇在动是吗?”自言自语声音颤似乎企盼韦小宝能证实她猜测无误。韦小又

怎分辨得出为假宫女的武功家数却大声道:“不用担心你说得对那假宫女的武功不

像。他出手时紧闭著嘴一句话也没说。姑姑神龙教主是什么家伙?”

陶红英忙道:“神龙教洪教主神通广大武功深不可测你怎么称他甚么家伙?孩子

就算是在背后言语中也不可得罪了他。洪大教主徒子徒孙甚众消息灵通之极你只要说

得一句半句不敬的话传入了他的耳里你……这一辈子主就算完了。”一面说一面东张

西望似乎唯恐身边便有神龙教教主的部属。韦小宝道:“神龙教教主这么厉害?难道他比

皇帝的权力还大?”陶红英道:“他权力自然没皇帝大。不过你得罪了皇帝逃去躲藏起

来皇帝不一定捉得到你;得罪了神龙教教主却是海角天涯再无容身之地。”韦小宝

道:“这样说来神龙教比我们天地会还要人多势众?”陶红英摇头道:“不同的不同

的。你们天地会反清复明行事光明正大江湖上好汉人人敬重神龙教却大不相同。”韦

小宝道:“你是说江湖上好汉人人对神龙教甚是害怕?”陶红英想了一会道:“江湖

上的事情我懂时很少很少只曾听师父说起过一些。我太师父如此武功却死在神龙教弟

子的手下。”韦小宝破口骂道:“***这么说来神龙教是咱们的大仇人那何必怕

他?”

陶红英摇摇头缓缓的道:“我师父说神龙教所传的武功千变万化固然厉害之极

更加难当的是他们教里有许多咒语临敌之时念将起来能令对方心惊胆战他们自己却

越战越勇。太师父在镶蓝旗主府中盗经和几个神龙教弟子激战明明已占上风其中一人

口中念念不辞太师父击出去的拳风掌力便越来越弱小腹中掌身受重伤。我师父当时在

旁亲眼得见。她说她奋勇要上前相助但听了咒语之后全身酸软只想跪下来投降竟

然全无斗志。太师父逃走。她事后想起又是羞惭又是害怕因此一再叮嘱我天下最险

凶险的事莫过于和神龙教教下的人动手。”韦小宝心想:“你师父是女流之辈胆子小

眼见对方了得便吓得只想投降。”说道:“姑姑那人念些甚么咒你听见过么?”

陶红英道:“我……我没听见过。我担心那假宫女是神龙教的弟子因此一直问你有

没有听到他动手时说话有没有见到他嘴唇在动。”韦小宝道:“啊原来如此!”回想当

时在床底的所见所闻说道:“完全没有你可有听见?”陶红英道:“这假宫女武功比我高

出很多我全力应战对周遭一切全无所闻。只是我跟他斗了一会心中忽然害怕起来

只想逃走事后想起很是奇怪。”

韦小宝问道:“姑姑你学武以来跟几个人动过手杀过多少人?”陶红英摇头道:

“从来没跟人动过手一个人也没杀过。”韦小宝道:“这就是了以后你多杀得几个再

跟人动手就不会害怕了。”

陶红英道:“或许你说得是。不过我不想跟人动手更加不肯杀人只要能太太平平的

找到那八部《四十二章经》破了满清鞑子的龙脉那就心满意足了。唉不过镶蓝旗旗

主的那部《四十二章经》十之**落入了神龙教手中再要从神龙教手中夺回可难得很

了。”她脸上已加化装见不到她脸色如何但从眼神之中仍可见到她内心的恐惧。韦小

宝道:“姑姑你入了我们的天地会可好?”心想:“你怕得这么厉害!我天地会人多势

众可不怕神龙教。”陶红英一怔问道:“你为什么要我入天地会?”韦小宝道:“天地

会的宗旨是反清复明跟你太师父师父是一般心思。”

陶红英道:“那本来也很好这件事将来再说罢。我现下要回皇宫你去哪里?”

韦小宝奇道:“你又回皇宫去不怕老婊子吗?”陶红英叹了口气道:“我从小在宫

里长大想来想去只有在宫里过日子才不害怕。外面世界上的事我什么也不懂。我本

来怕心中这个大秘密随著我带进棺材现下既已跟你说了就算给太后杀了也没什么。再

说皇宫地方大我找个地方躲了起来太后找不到我的。”韦小宝道:“好你回宫去

日后我一定来看你。眼下师父有事差我去办。”

陶红英于天地会的事不便多问说道:“将来你回宫之后怎地和我相见?”韦小宝

道:“我回到皇宫在火场上堆一堆乱石在石堆上插一根木条木条上画只雀儿你便知

道我回来了。当天晚上我们便在火场上会面。”陶红英点头道:“很好就是这么办。好

孩子江湖上风波险恶你可得一切小心。”韦小宝点头道:“是姑姑你自己也得小

心太后这老婊子心地狠毒你千万别上她当。”两人驱车来到镇上韦小宝另雇一车两

人分别向东西而别。韦小宝见陶红英赶车向东不住回头相望心想:“她虽不是我真姑

姑待我倒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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