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以来,我们西衡县的农民都快跑光了吧。”李泽庭放下手中的茶杯,缓缓说道。
“你想说什么,直接点。”孙雪曼皱了皱秀气的眉头。

“我这有一份金溪镇的现状调查报告,想请孙书记您指导一下。”李泽庭笑了笑,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早就打印好的文件,递了过去,神情却明显有些僵硬,“是一个副科级干部写的,里面有些内容怵目惊心!”

孙雪曼接过文件,不声不响地看了起来。李泽庭也不做声,就坐在那里慢慢地喝茶。

里面突然安静了下来,这倒让外面隔间里的王佳觉得很是奇怪。如果不是怕挨骂,早就跑进来看了!

孙雪曼的眉头大部分是蹙起的,看来有几分揪心!

李泽庭递给孙雪曼的文件当然是李泽庭自己鼓捣出来的,也是列出了金溪镇的事实现状!

金溪镇现有4oooo人,其中劳力18ooo人。现在外出25ooo人,其中劳力15ooo多人。今年人员外流和往年比有新的特点:一是盲流。过去一般是有目的的流动,今年多数农民是抱着碰运气和“要死也要死在城市,下辈子不做农民”的一种负气的心情外出。二是人数多、劳力多。过去外出打工的主要是女孩和部分富余劳力,现在是男女老少齐外出。三是弃田撂荒的多。过去出门一般都待田转包出去后再出门,今年根本不打招呼就走人。外出的人数还在上升,估计今年全镇弃田弃水面积将达到35ooo亩,占全镇总面积的65%。现在金溪镇全力以赴做调田转包工作,估计今年至少要撂荒2oooo亩以上。

整个金溪镇,田亩负担在2oo元/亩。另外还有人头负担1oo4oo元/人不等。两项相加35o元/人亩左右。一家五口种地8亩,全年经济负担25oo到3ooo元(不含防汛抗灾、水利等劳动负担)。农民种地亩产1ooo斤谷子(o.4元/斤),仅仅只能保本(不算劳动负担),8o%的农民亏本。农民不论种不种田都必须缴纳人头费、宅基费、自留地费,丧失劳动力的8o岁的老爷爷老奶奶和刚刚出生的婴儿也一视同仁交几百元钱的人头负担。由于种田亏本,田无人种,负担只有往人头上加,有的村的人头负担高过5oo多元/人。

1995年,约有85%的村有积累,现在有85%的村有亏空,平均每村亏空不少于4o万元。9o%的村有负债,平均负债6o万元以上,月利率2o‰。1995年约有7o%的乡镇财政有积累,现在9o%的乡镇财政有赤字,平均赤字不少于4oo万元,平均负债不少于8oo万元,月利率高达15‰。村级负债每年增加1o15万元,乡级负债每年增加15o万元左右。农民负担一年比一年重,村级集体亏空一年比一年多,乡镇财政赤字一年比一年大。我们棋盘乡不搞任何建设只交上面的税费,干部的工资,支付债款利息,收支两品,乡村每年净亏1ooo万元。这样下去基层组织和政府怎么运转?

9o年金溪镇吃税费的干部不过12o人,现在过34o人,并且这种增长的势头无法得到控制,新上任的领导无法顶住内外压力,不得不滥用权力安排一帮子人吃“皇款”,年年有新官,干部增长何时休?官取于民,民取于土,落在水上,打在泥上,农民怎么受得了!

出生在集镇,就不要人头负担,出生在农村就年年交人头费几百元,这是多么不公平啊!

谎言讲一百遍便像是真理。现在真话无处说。上级来领导只听农民增收就高兴,汇报农民减收就批评人。有典型,无论真假,就记录,就推广。基层干部观言察色,投领导所好,到处增产增收,形势大好,所以真话听不到了。如果有人讲真话、实话,马上就有人给扣上帽子“政治上不成熟,此人靠不住”。

“这份调查报告你向莫萧华县长汇报过吗?”孙雪曼把整份文件从头到尾看了三遍,才抬起头来,凝声问道。

“没有,绝对没有。”李泽庭摇了摇头,正色说道。

在李泽庭看来,把这样一份文件让莫萧华县长看,那等于在谋害莫萧华。莫萧华是一个学院派领导,注重调研,却很难调研到实际情况。对西衡县农村的了解,可以说,莫萧华这个县长也是失职的,远没有县委副书记孙雪曼清楚!

而以莫萧华的儒官性格,看了这份文件,天知道会闯出多大的祸来!

而在孙雪曼看来,却认为李泽庭这是信任自己,才把这份文件给她看。孙雪曼虽然聪明,可对于政治上的问题其实看到很粗浅,很多时候都是率性而为!

“还有别的事情吗?”孙雪曼笑了笑。

“农村真穷,农民很苦,农业工作很难开展,农村潜在的危机实在太大了。”李泽庭缓缓说道,然后才站了起来,“孙书记,打搅您了。”

李泽庭并没有马上转身,而是看向了孙雪曼,等待孙雪曼的说辞。要是孙雪曼不准备做什么文章,李泽庭希望孙雪曼把文件还给自己,那就算今天白来了,可也总比被孙雪曼“泄密”出去要强很多!

“文件就放我这吧。”孙雪曼嫣然一笑,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这份文件,除了我之外,没有人会知道是你写的。”

“谢谢!”李泽庭主动伸出手来,和孙雪曼握手告别。这本来是一个莽撞的行为,和领导握手,要等领导先伸手,这也是官场潜规则。可李泽庭这个动作也表达了自己对孙雪曼自内心的尊重,显得很是郑重。

“我也该谢谢你。”孙雪曼难得的严肃,“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我李泽庭也不会推卸责任。”李泽庭笑了笑,笑得有几分悲怆,“反正,我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基层干部,大不了回家种红薯!”

说完,李泽庭大步离开。

看着李泽庭离开的背影,一向大大咧咧的孙雪曼眼眸中难得的露出几分温柔。

孙雪曼想了想,走向了办公桌旁边的保险柜,把李泽庭给的文件很是小心地放进了保险柜里,然后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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