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客厅一路走到院子里方星始终垂着头一言不情绪低沉之极。
大院的最北端有一片绿茵茵的草地我抬手向那边指了指:“过去坐一下或许有些事该避开老杜单独谈谈?”

老杜的表现有点让我担心现在达措被置于地下冷藏室性命已经交在他手上我宁愿自己是神经过敏了。

方星长出了一口气:“其实没什么好谈的达措这边暂时安顿下来明天下午我会乘坐马来西亚航空的班机直飞伊朗祝我好运吧!”

我们信步向前走在草地边缘的一个铁艺秋千架旁边站住。

夕阳西下却被浮云遮蔽了半边阳光已经失去了暖意。半尺高的草叶在晚风里轻轻飘拂着带来阵阵夹杂着淡淡甜味的香气。

方星突然打了一个喷嚏肩头骤然收紧。冷藏室启动时的寒气太猛烈可能就在那时候令她着凉了。

我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沉吟着问:“你已经联络了伊朗的朋友吗?现在的局势下他们能否确保你的安全?”中东那边的情况动荡不休什么情况都会生特别是阿拉伯民族教派间的激烈冲突时有生。

“担心我?”她苍白的嘴角翘了翘浮起一次勉勉强强的微笑。

我笑了坦白地点头承认:“对有点担心不过话说回来你是名满天下的‘香帅’绝对不会有事。”

方星在秋千上坐下来紧了紧披着的衣服再次陷入了沉默。

我相信单纯从人力对抗来说她的鬼墓之行一定会安然无恙地返回但达措的前生记忆中种种不可思议的景象已经出了人类战斗的范畴。

“沈先生其实你很清楚达措说的话与沈家的过去有相当密切的关联。这个时候我们应该通力合作一起去鬼墓找到各种谜题的根源对不对?”

她垂着头又紧紧衣服肩头急剧颤抖起来。

“你怎么了?”我察觉情形有些不对蹲下身子捉住她的右腕。

“我浑身都感到冷……很冷……”一股急促澎湃的燥热从她的肌肤上蓬勃地散出来腕脉跳动浮浅而杂乱足以证明她的呼吸系统已经出现了不容忽视的问题。

“方小姐我带你回去静心调息千万别再胡思乱想——”我架起她的胳膊迅向回走。

老杜正叼着烟迎上来原本暗黄的两颊上笼着一层难得一见的红润:“小沈酒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去喝一杯?”

他的情绪的确很高昂甚至根本就没把病恹恹的方星看在眼里。

我摇摇头:“喝酒就免了方小姐不舒服麻烦你派车送我们回去。”

老杜吃了一惊:“哦?我这里药品很全要不要先——”

我再次拒绝:“不必她太累了需要放松休息。”

方星的急症一半缘由来自心病属于“急火攻心、滞胀郁积”心病还需要心药来医我知道她在想什么所以治标而不能治本的西药此时绝对帮不上忙。

老杜没有再次坚持马上叫车过来送我们出门。

方星靠在我怀里脸颊红得像是要喷出火来一样这种烧状况至少要在摄氏三十九度以上。我一刻不停地握着她的手腕感受到那种散乱如万马奔腾、夏雨摧花一般的脉象。

“不要多想一切都会有办法的我保证!”回到住所门前我扶她下车时附在她耳边低声劝了一句。

车子开走了她在大门外停下脚步眼睛已经困倦地睁不开了。

“沈先生这个时代谁也不能保证什么。风起云涌瞬息万变没人能预计下一分钟的变化又何谈保证?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至少令达措暂时安顿下来只是同时需要提醒你一句不要过度相信别人。你应该能注意到老杜的眼神越来越诡异唉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先这样好了……我去休息再打扰你和关伯一晚明天就该走了。”

她摇摇晃晃地走进院子拒绝了我的搀扶。

夕阳落山很快当方星喝过了几颗解热、镇痛、散、提气的药丸睡下后黄昏早已悄悄地聚拢而来。

我守在客房的床前脑子正在逐渐清醒一点一点梳理着达措说过的话。

一切的问题核心都在于陌生男女与彪悍巨人的战斗飞刀与碧血灵环是那对男女的武器。现在飞刀在我手里假如能够盗取灵环是不是有朝一日也会卷入同样的战斗?

达措的第三段记忆就更加奇特了他面对的是什么人?所在的又是什么地方?

方星呻吟着翻了个身蜷缩成一团像个无助的孩子。药丸可以解除她身体上的痛苦却不能舒缓她的心情除非——

我摇摇头起身出来径直去了储藏室。

“小哥你要找石板画吗?我已经替你拿出来放在桌子上了!”关伯跟过来神色凝重。

“你怎么知道?关伯最近修炼了什么功夫连别人的心思都能看透?”我强颜欢笑因为生活中实在没什么值得开心的事了方星以这种精神状态去伊朗我铁定没法放心。

“唉小哥我还没到老糊涂的地步。有一句话是你爷爷当年常说的我现在转送给你——‘人的一生无论贫贱成败顺自己的心走自己的路十岁百岁虽死无憾’。无论你做什么事我老头子都会支持你不遗余力、不惜性命。今天这句话丢在这里一直到我老死之前永远有效。”

关伯拍拍胸膛出“咚咚咚咚”的闷响。

我皱着眉看他:“关伯大家都不会有事包括方小姐在内。现在已经不是过去打打杀杀的江湖了不要动不动就死啊活啊的我需要你好好活健健康康地一直活过一百岁然后等我结婚生一大群孩子由你来管教他们——”

刹那间关伯脸上掠过一阵惶恐震惊像是夏夜里突然被雷电劈中的人。

我明白他是想到了沈家历来都是单传不可能有多余的一大群孩子。不过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连级大国都能一夜之间分裂为几十个小国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生的?

“小哥总之我永远支持你和方小姐有事情随时可以吩咐我。”他替我开门石板画果然端端正正地摆在桌子上。

我看着这个害得达措生死不明的祸根努力回溯着从叶溪出现之后的所有与石头相关的细节。它的背后的确平滑无比一点都看不出曾有条龙刻在上面的痕迹。

“它来自鬼墓来自那面凿满了佛龛的石壁放在动物标本的最中央能够表明什么?难道是一种奇怪的封印仪式就像任一师布下的‘青龙白虎龟蛇大阵’一样?那么又是谁策划布置的封印?封印的目的又是什么?”

不知不觉间我的手掌缓缓地贴住了石板画的正反两面感受着那些纤细弯曲的线条。

“这幅图像与达措看到的有什么联系吗?难道记录的是同一个事件的不同细节?”我终于做了一个决定——亲自去鬼墓陪方星一起看看唐枪得到石板画的地方究竟还存在什么玄机。

方星没有料错我会去鬼墓却不完全是为了她。一旦决定了下一步的行动我的思路立刻清晰起来港岛的一切俗务都可以暂时丢下包括昏迷的叶溪、十条脉搏的孕妇等等等等。

再次回到客房方星已经醒了正在面向窗外出神。

窗外只有浓重的暮色仍是阴天无星无月。

“方小姐感觉好些了吗?”我的语调已经变得非常轻松毕竟我们两个又走在了同一战线上可以并肩前进了。

“还好我在想此时的大漠夜景应该寂寥无比跟繁华热闹的港岛有天壤之别。也许在那样的环境里更能潜心思索一些复杂的问题。人的确需要偶尔远离都市进入天人合一的纯净境界让心灵得到彻底的清洗涤荡。可惜沈先生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我站在她的侧面温和地笑着:“是吗?不过马来西亚航空的电话服务生很客气办事效率也高已经帮我们两个预订了明天下午六点飞往德黑兰的位子。如果一切顺利四十八小时内咱们就能越境进入鬼墓正式开始解谜之旅了。”

这种行程计算方式毫无纰漏我也希望早点到达现场。

方星抱着胳膊露出了有些凄楚的笑容:“不好意思我的话又一次言中了。你现在决定去鬼墓却不是为了陪我而是——为了解开自己的心结。这个结果我能料到。”

忽然之间我觉得自己的脸**辣地烧了起来像是一个被观众揭穿了底牌的蹩脚魔术师马上向她伸出手去:“方小姐不论我以前说过什么最重要的是我们即将开始新的合作来预祝合作成功!”

方星的手指很凉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淡漠起来:“好预祝咱们在那片神秘的阿拉伯沙漠里都能找到自己想要的。”

客房里的气氛掺杂着微妙的尴尬我知道自己似乎应该解释什么只是语言仿佛成了最苍白无力的东西甚至不如一次轻轻的拥抱。

“沈先生我累了。”方星的逐客令更加深了我们之间的无形鸿沟。

我退向门口无奈地笑了笑:“好好休息明天见。”

明天是永远让人类充满了希望的一个词汇。

整晚我的脑子里反复回旋着达措说过的那些话根本无心去楼上卧室睡觉躺在书房的沙上没有一点睡意。

“他的前生为什么会在环境险恶的雪山冰洞里?那个地方连专业的登山家都望而却步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冒死前往呢?”

凌晨三点我忍不住起身打开了电脑继续翻阅着天衣有缝传递来的鬼墓资料。据冷七所说唐枪拍摄到的图片就在鬼墓下面这次他随猎命师不辞而别必定也是要重新探墓。

“他会去了哪里?难道墓穴深处果真像阿拉伯传说中一样藏着神秘莫测的魔鬼?”

联系达措说过的话甬道尽头石台上的恶战、诡异的彪悍巨人、黑色的火焰——我凝视着窗子里映出的自己忍不住喃喃自问:“一切资讯到底预示着什么?所罗门王的封印又到底是什么?”

窗外又响起了雨声我的耳朵里偶尔能听到方星的叹气想必她也睡得不好。

这个黎明是在雨丝斜飞的沉郁中到来的七点钟时方星敲响了书房的门:“沈先生我回去安排一下下午机场见。”

她的脸色很差不断地抬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声音也有气无力的。

等她一个人开门走出去关伯悄然出现困惑地摇着头:“小哥你们是怎么了?如果真的面临困境大家更应该彼此扶持才对啊?你为什么不追上去陪方小姐一起?”

我不想解释什么一个人把自己锁在书房里整整大白天都在查资料。石板画就放在我的旁边其实我很希望它能显示出某种神奇的能力哪怕是像令达措等人中毒一样让我的身体也生什么变化。可惜什么都没生在我面前它只是石板画。

下午出门之前我告诉关伯:“到了那边后我会打电话告诉你落脚地址一旦有需要你就把这石头用加急国际快递寄给我。”

我隐隐约约地感到一切灾难与不幸都是从这块石板画开始的。它仿佛一组巨型齿轮的其中一个有人无意间拨动了它所有的恐怖事件便一个接一个地开始了。

“也许把它重新放回原来的地方就能够让一切重新归于平静——”迎着满天乱飞的雨丝我默默地穿过小院出门开始了这段鬼墓之行。

马来西亚航空人员一流的服务让我和方星度过了一段舒舒服服的旅程没想到德黑兰也像港岛一样飘着细雨并没有想像中的干燥酷热。

机场外前来迎接的是一个肤色微黑、五官精致的年轻人他迎上来亲切地拥抱方星的动作让我有些如鲠在喉。

“都灿都南察先生的公子曾经是伊朗国家射击队的特级运动员并且担任过伊朗体育总局柔道、拳击、自由搏击的技术指导现在的身份是都南察先生属下一切业务的巡视总监伊朗黑道上风头最劲、实力最强的人物。”

方星的介绍让都灿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他有一头微曲的鬈双眼秀气而灵活没有一点阿拉伯男人固有的彪悍粗犷。

“沈先生久仰。”他说一口流利的国语伸出的右手白皙干净五指修长有力。

我感受不到他身上的杀气往往这样的黑道人物最为可怕自己的思想隐藏得很深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别人根本无从察觉。再有他脸上时时流露出的真诚干净的微笑是江湖人最好的防身面具。

都灿驾驶着那辆黑色的防弹奔驰轿车驶上了通向大不里士的高公路邻国伊拉克暴力袭击事件如火如荼但在这里丝毫看不到战争带来的恐怖阴云刚刚经过的市区照样繁华昌盛。

“方小姐接到你的电话后我的人已经第一时间排查到了你朋友的消息。她带着一个十人分队越过边境径直扑向鬼墓方向。其实目前的形势下至少有十几支黑道人马在鬼墓附近徘徊你的朋友选择这个时候插手‘红龙’宝藏的事实在是不够明智——”

都灿从后视镜里轮流观察着我和方星的脸我缓缓地扭头望着窗外根本不想接他的话题。

唐枪、冷七是华人世界里百年一遇的盗墓高手他们的伟大之处又岂是伊朗黑帮人物能够窥探到的?他们目前在伊拉克陷落只是暂时的虎落平阳、龙困浅滩而已随时都会东山再起用不着别人瞎操心。

“都灿先生‘红龙’宝藏的消息一直没有得到证实怎么会突然弄得整个阿拉伯世界全都知道了?难道是有人故意放出风来要搅乱这一湾浑水?”

方星的提问笑中带刺令都灿无声地笑起来露出两腮上的深深酒窝:“方小姐家父最近几年对于生意场上的事务兴趣降低转而关注美国国会议员竞选的活动所以他把家族生意都交给我来打理。任何生在伊朗、伊拉克、土耳其三角地带的江湖大事我都会略知一二但绝不做那种刀头舔血、以暴易暴的事更不会跟盗墓界的朋友们争什么宝藏。”

“是吗?”方星取出了电话微微沉吟着。

“当然方小姐是知道的中东沙漠到处都是石油财富对于我们来说已经不是人生的要追求。”都灿露出骄傲的神色不断地偷偷瞄向后视镜。

他还年轻一时春风得意未免按捺不住骄奢之气或者是故意在我和方星面前显山露水。

方星按下一个号码把电话凑近耳边。

“方小姐你要打给家父?”都灿笑起来下意识地向着车子操控台上方的镜框看了看。镜框里是他和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亲密地搂在一起的合影那个留着浓密的八字胡的男人就是都南察一个令全世界恐怖分子爱戴的合法投机军火商。

“对都南察先生现在何处?是在‘铁堡’吧?”方星垂在座位上的左手悄悄抬起来在我手背上迅划了“不要说话”四个字。

都灿哈哈一笑用力地点了点头。

铁堡是修建在地下的从半岛电视台的报道里我看过那座与城堡无关、完全是一个地下防空机构的建筑其防御贯穿性炸弹的能力几乎到了“万无一失”的地步以“铁”命名自然是取“固若金汤”的意义。

据说铁堡的建筑图纸就来自于为“红龙”策划地下指挥所的同一名高级工程师都南察为了防备黑道朋友的戕害一有风吹草动便马上从独家别墅转移到地下去对自己的性命看得重逾泰山。

长途飞行弄得我有些困倦既然方星不要我说话我乐得清闲自在微闭着眼假寐恰好能避开都灿在反光镜里的察言观色。再说我需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调整精神思考下一步的营救工作。

毫无疑问都南察、都灿、伊朗黑帮不是我们可以性命相托的朋友而是为了某种共同利益暂时走到一起来的同伴说不定什么时候大家拔枪翻脸转眼间就是一场生死血战。

“都南察先生?”方星侧着头唇角带着浅浅的笑不停地拨弄着安全带上的金属扣子。

对方的笑声即使从听筒里传过来也听得一清二楚:“是我们尊敬的客人——貌美如花的、东方百灵鸟方星小姐到了?我们已经准备好了美酒、羔羊静等着款待贵宾不知道这一次方小姐给我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都南察的声音粗豪而洒脱国语流利程度非常罕见。

“我带来了一个可以去除您心病的医生港岛的沈南先生。”方星转身看着我眼角眉梢全都是喜不自胜的笑容。

“啊?真的?好好你直接来铁堡我为你接风洗尘——”都南察的声音陡然高亢起来。

我不清楚方星为什么要把我当作挡箭牌抛出来又看见她唇角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心里禁不住有点好笑。像她那样精明干练的女孩子大概阿拉伯人只会被她牵着团团转

江湖上的男人喜欢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几乎任何一个年代都有盖世英雄为绝代佳人折腰的传奇。在今天的伊朗都南察绝对是国家英雄、民族骄傲但凭我的直觉在启程之前似乎方星便早就有了应对之策。

方星向我眨了眨眼睛露出洁白的牙齿无声地狡黠笑着:“好不过我的条件变了当日开出的价格至少要提高三成——”

都南察的声音略显焦躁:“方小姐我的为人你很清楚只要是有用的人才我从不会吝惜应该付出的财富。这一次不必提高三成我会付高于合同定价三倍的酬金给你怎么样?”

方星眉梢一挑:“那就免了无功不受禄那么多钱我有命拿只怕没命花只提高三成就好至于沈先生的酬金那就等你们见面后慢慢谈好了。”

都灿一直都在极其认真地听着方星的通话此时忽然放缓了车从驾驶座上扭过身子直盯着我:“沈先生你果真是港岛最著名的妇科医生吗?不是那些凭树根干草骗钱的江湖游医?怎样才能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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