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连小孩子都不能轻敌的江湖——”我淡淡地苦笑。
关伯跟着压低嗓音:“小哥你要陪叶小姐出去?要不要我帮手?”

我摇摇头多事之秋关伯的躁进绝不是好事。

关伯略微有些失望:“小哥你说偷走石板画的会是谁?如果能肯定不是方小姐的话我想把以前用过的机关暗器再拿出来晾晾或许应该给那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贼们一点教训好不好?”

他的脸上蓦的现出一丝淡淡的惆怅那是只属于恋爱中的年轻男女才有的表情。

“关伯过去的事别再想了……”我拍拍他的胳膊。

五十年前关伯鲜衣怒马闯荡江湖曾是江北最有名的天才侠少之一遇到了一生中最爱的女人但却因为某个意外与那个女人永别这已经成了他生命里最深刻的痛楚。

“‘神工鬼斧、妙手班门’那些岁月倏忽之间竟过了五十年了。小哥五十年前我们也像你与方小姐一样年轻潇洒、快意恩仇过所以事事用心该进取时千万不可错过对不对?”

他爱过的女人就是江湖上以暗器机关著称的“妙手班门”大小姐班兰亭至今储藏室的一个隐秘暗格里还藏着当年班大小姐驰誉江湖的暗器“相思钩”。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没有酒关伯的话里却多了三分醺醺醉意。感情上的伤是人生至死不能泯灭的创痛生在谁身上都是一样。

今晚的餐桌上那瓶茅台酒并没有启封如果是因为我的终身大事才令关伯如此感慨我会深感抱歉。

“小哥我在江湖上飘泊了五十年方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一眼就能看得清。听我一句劝这么好的女孩子千万别错过否则到老了一定追悔莫及。”关伯扳住我的肩膀苍老的双眼里仿佛有潮湿的水光在迷蒙闪动着。

我黯然一笑:“关伯我知道你自己多保重。”

做为一个隔了近五十岁的晚辈再动听的劝慰关伯都不一定能听得下去除非班大小姐能死而复生。

我缓步下楼被关伯眼里情真意挚的关切弄得心情有些酸涩。

“沈先生时间已经不早——”书房的门大开着叶溪忐忑不安地站在门口手里紧握着汽车钥匙。

我振作精神挥去胡思乱想带来的不快:“叶小姐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那块石板画刚刚失窃我曾答应过你要转送的话暂时无法实现了。”

叶溪“啊”的惊叫出声:“什么?难道——这块仿制品也会有人关注?会是谁呢?”

她极不信任地望了我两眼大步走向储藏室门口。

就在此时两个人的电话同时响起来竟然都是诺基亚的经典振铃声。这个小小的意外无意中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走进书房取出电话竟是司徒开的号码心里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接早听见叶溪的声音从储藏室里传来:“爸我没事我在……沈南先生家有个朋友病了请他出诊。”

仔细想想叶溪的声音极具磁性字字清晰圆转而且每句话都进退有度措辞严谨比起方星的洒脱随意来更具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记得之前港岛评选过的第四届“十大淑女榜”上叶溪赫然榜上有名那大概是四年之前的事了。

我不太情愿地接起电话因为司徒开最近来的几十个电话谈论的核心问题只有一个就是让他的小妾“传宗接代”的事。

“老弟吃过饭了没有?”司徒开照例以哈哈大笑做开场白。

日进斗金、心宽体胖的司徒开在古玩圈子里他属于“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的人但偏偏祖师爷赏饭只要他是名下的生意店铺个个顺风顺水过半数以上的年终盈利一路飘红引得圈子里的人艳羡不已。

我坐进转椅里一边翻看晚饭前的记录纸一边回应着:“吃过了有什么指教?”

司徒开又打了个哈哈:“老弟有一个忙非得请你出手相助不可不知道能不能卖给哥哥一个面子?”

电话那端有一个朗声打火机不停地开合出的“啪啪”声。

我简短地回答:“请说。”

方星提到过“碧血灵环”的事那种成色绝佳的玉制品市面上绝不会有真的要大海捞针一样去寻找必须得倚仗像司徒开这样的业内大亨。

古人说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真的是绝对的至理名言。

“我手边有张五千万英镑的支票是一位朋友要我转交给你的老弟看看是送到府上去合适呢还是辛苦一趟过来取一下?”他不再大笑换了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谨小慎微的商量口气。

我皱着眉笑了:“司徒有钱可拿是天大的好事而且是五千万英镑的巨大数字不知道是哪位朋友这么慷慨大方?”

打火机的声音停了司徒开在听筒里紧张地长吸了一口气出“咝”的一声怪响缓缓地吐出两个字:“老、龙。”

那是一个具有“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般震撼力的名字我“哦”了一声声音虽然没变但胸口如同遭到重锤一击似的隐约作痛。

“司徒我有这么荣幸吗?”半秒钟迟疑后我淡然笑着回应免得司徒开以为我被对方的大名和支票吓破了胆子。

叶溪的通话已经结束经过书房门口踱向客厅凌乱的脚步声显示出她的心情此刻早就被焦灼与忧惧充满。

我在记录纸上潦草地写了“老龙”两个字手指不由自主地握紧了铅笔。

“当然只要你点点头支票立刻奉上。老弟其实对方的要求很简单他需要一个医道高明的神医为自己的第十六夫人诊断胎气直到婴儿降生为止。五千万英镑只是预付母子平安之后还有一亿五千万现金转入你的户头前后总共两个亿。老弟最近英镑持续坚挺这应该是笔合算的生意对不对?”

司徒开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呼吸也变得急促了数倍。

我笑了一声没有立即答复他。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江湖上亘古不变的规矩但胎儿的孕育、降生过程是一道具有几万个节点的自然展程式每个节点都无法百分之百控制。即使没有这么多赏金我也会全力以赴地帮助每一位孕妇但有再多赏金入账我却无法保证每一位经自己手的孕妇母子平安。

神奇的大自然充满了匪夷所思的变数人类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小小的族群又怎么能夸下海口做任何保证。

“沈老弟有什么顾虑吗?你的大名是老龙钦点的如果我能促成这件事也会得到一点小小的酬劳。怎么样老弟不会让哥哥我为难吧?”

司徒开焦躁起来声音慢慢提高。

客厅那边叶溪的高跟鞋不停地出“嗒嗒嗒嗒”的动静像是困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没有片刻安静。

我微笑着:“司徒我尽力吧有时间先同孕妇见一面掌握了全面情况后再定。至于那笔钱请替我还给对方大功告成时我会开列账单出来到时候再清算。”

巨额英镑并没有让我激动起来司徒开长舒了一口气:“好好谢谢老弟给面子大恩容我后报。”

以他的古玩界大亨身份替老龙撮合一件小事竟然看重到如此地步由这个小小的侧面也能反映出“老龙”其人在港岛至高无上的地位。

“那张支票我明天送到老弟府上去?”司徒开的声音流畅自然了很多朗声打火机的“啪啪”声又开始响起来。

我轻轻一笑:“不必代我谢谢对方好意心领了。”

临挂断电话之前我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声:“司徒记得你从来不用打火机的怎么改习惯了?”不等他回答我已经收线。

司徒开年轻时笃信佛学对油性、充气式打火机一碰不碰无论任何场合只使用火柴。所以话筒里传出的打火机动静必定另有其人也许就是委托他办事的老龙本人。

我缓缓起身把铅笔放回笔筒里。

关伯已经快步下楼站在书房门口低声问:“小哥一会儿出去要不要带武器?”

看得出他的情绪有些紧张或许是在监视器里看到那偷窥的人有枪在身的缘故。港岛政府明令禁制市民持有自动化武器只不过在暴利驱使下黑市上仍旧能买到各种各样的长短武器与欧洲、美国并没有什么两样。

我很少使用枪械在这个治安日趋好转的城市里随心所欲的飞刀已经足够应付一切了。

“关伯不必——”

关伯神神秘秘地走近我用悄无声息地唇语讲了下面几句话:“叶小姐电话里提到要带你去揭开那件诡异的事她怀疑雅蕾莎是鬼魂附体。还有她在接完电话后曾经反复自语‘梁举是不是死在雅蕾莎手里?’。”

我点点头同样用唇语回答:“我都听到了。”

储藏室与楼上的卧室之间有暗地里安放的窃听器二十一世纪高科技无处不在我与关伯自然不甘落后于时代所以很轻易地便能获取叶溪的电话内容。

“小哥我总觉得防人之心不可无是不是?”关伯仍然放心不下。

我抬起右手“嚓”的一声食指、中指缝里弹出一柄小刀冷静地笑着:“关伯我心里有数。只要飞刀在手任何时候我都能平安回来。”

关伯皱着眉想了想忽然一笑:“小哥有时候我真猜不透你的飞刀究竟是藏在身体的哪个部位的?到底有几柄?总不能比昔日江湖上最出名的‘杨家回风舞柳三十六飞刀’还多?”

我笑着摇头:“不知道这是沈家的秘密传长不传幼、传女不传媳。”

一句简单的武林谚语蓦的触动了我心底深处的一块疮疤早就结痂的伤口又开始隐隐滴血脸色也瞬间一变。

关伯善解人意地在我左肩上拍了一掌:“别多想了早去早回。”

叶溪的确等急了我们一起向院外走的时候她虽然穿着纤细的高跟鞋仍旧大步抢在前头。

上车之后她立即动引擎油门轰到最底调头冲向小街尽头的车流。

夜色里的霓虹红红绿绿摇曳多姿我的心却有些沉甸甸的。

父母失踪之前我曾无意中看到过工工整整地写在沈家族谱上的祖训:“每一代子孙务求单传。如果有一胎多子、一代多子的情况务求在一周岁前仅选择生命力最健壮的一个留作接班人其余全部自处。”

由此看来我之所以能成长至今是因为自己是所有孩子中最健康的如果没有这个先决条件早就被某种方法“自处”掉了。不过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父母反复强调过这一代只有一个孩子那就是我再没有其他的姐妹兄弟。

中国古代很长一段时间里家族论盛行族规、祖训胜于一切也不知道有多少不科学、不合法的事在这些堂而皇之的规矩教条下光明正大地得到了执行。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