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西域历险记(三)
进到沙漠,驴子便不那么灵便了,看来它习惯走平路或土路,有些失去节奏,脖子上的偷嘴铃响的不均匀。那片胡杨林看着不太远,但真要是往那儿奔还迟迟到不了,最关键的是在沙漠上走,我下了驴:

“小子,下来走走吧,驴子可不比骆驼,它可没那么耐渴。”,

“叔叔,您简直是万事通啊,我骑过好多次驴,就是不知道它的习性。”,

正午的阳光直射在沙漠上,走上去很艰难,尤其是紫外线的反射,刺得小朱直用胳膊肘挡眼睛,我从包里拿出太阳镜,这是我为了照相扎势用在专卖柜买的,什么材料啊就值一千多块?可我偏偏看上了它,买是买了,一般没法戴,戴了就走不成路了,就像别人戴我的高度散光近视眼镜一样无法迈步:

“戴上吧,你本事可真大,想把太阳制服。”,他接过太阳镜仔细看着,然后戴上,

“嘿,我觉得我这会儿比您酷点儿!”,我笑了:

“废话,那是沸点,世界名牌儿,你个小毛孩子戴上能不酷吗?我老头子和你没有可比性,你们本来就充满朝气!它现在找到主人了。”,

“叔叔,用您的数码相机给我拍一张吧?”,

“你把驴子牵稳了,随便摆个pose,得了,ok!”,

“不行啊叔叔,您的相机刚才有强光过来,我眼睛眨了一下。”,

“你眨十下有关系吗?你忘了自己戴着太阳镜呢,我打闪光灯补光。”

“噢,我以为只要在暗地方才打闪光呢,原来这样。”。

我们终于走到了那片胡杨林面前,我对这种古老的树种自内心的敬佩,

“小帅猪,你能给叔叔说说你听到的关于胡杨树的故事吗?”,他坐在一棵树下只顾欣赏那只太阳镜:

“我只听说它是非常耐旱并且活的很久的树。”,

“你听说过一千年不枯,一千年不死,一千年不倒的说法吗?”,他拿着太阳镜奇怪地看着我:

“叔叔,您好像来过一样,我这可是头一回听说,那这胡杨树不成了树精了吗?”,

“差不多,有胡杨树的地方还应该有水,它的根系能固住沙也能固住水。”,

“那按您说的,咱们顺着这树林找水吧?正好饮驴。”,

“这提议好,我们真该到胡杨林深处走走,也不枉白来一趟。”,二人牵着驴走进了胡杨林,炎热非常,我已经是汗流浃背了,小朱早已经光着膀子了。

“叔叔,您也学我的样儿吧,这里又没人。”,我接受了他的提议,把衣服搭在了驴背上,恍惚中看见前面的树旁有个女人,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一时想不起来。

“小帅猪,前面那人是谁?”,

“哪里?没人呀,叔叔,您可真是老花眼了。”,可我的确看见个维族女子坐在沙壕里,“小帅猪,你见过沙漠上的海市蜃楼吗?”,

“没见过,听参谋长说过,他见过,说和在海边上看到的不一样,挺神秘的。”,

“那沙漠上的海市蜃楼会不会把女人的影子反射下来?”,

“叔叔,您是想看新疆美女吧?这不难,回去我带您到维族朋友家里就能见到,她们真的是很漂亮!”,

“你误会了,新疆美女我在电视上常看见,我是说,沙漠海市蜃楼。我是说你现在看到什么人没有?”,

“叔叔,您可别吓唬我,他们说这胡杨林里常常闹鬼,要是大白天见鬼那更可怕!”,

“你可真是个孩子!你见过鬼吗?”,我们继续往前走着,可不久我又看见那个女子围坐在另一个沙壕里,只是背影,很苗条,

“小帅猪,你看那沙壕子里是什么?”,

“没什么,是一棵沙枣树。”,他看不见,这可能有点儿问题,因为我指给他的时候,那女人就不见了,她挪动的可真快,我知道新疆有个风俗,如果在野外见有妇女围坐着,赶紧转过头去走开,千万不要以为她摔倒了去拉她,否则就要有麻烦,早年姑父曾是解放新疆时的骑兵团长,他告诉我这个秘密:“那是在解手。”,眼下这个神秘的女子到底是幻觉还是来此有事的,她至少很神秘,我越想越感到熟悉,尽管是背影,这时,她又出现在另外一个沙壕子里,我冒然叫到:

“阿依夏!”,

“叔叔,您怎么知道我们连长夫人的名字呢?”,

“你们连长夫人?”,

“对,就是阿依夏阿姨,我们连长是维族,阿依夏阿姨可漂亮了,舞跳的棒极了!”,

“噢,不过,我说的是我初中时的同学,她也叫阿依夏。”,

“内地怎么会有新疆同学呢,这我可糊涂了。”,

“七十年代边疆备战,她爸爸是边防部队的,她被临时送到内地就学,后来又走了,我们关系很好,只是她走的那天我没有去送她,班主任故意不让人通知我。”。

“是不是她爱上您了?老师怕你们早恋吧!”,

“这孩子,怎么总拿叔叔开涮?我那时才十一二岁,懂个屁!”,

“难说,像您这样风度翩翩的大帅哥,肯定有许多女生追您!”,

“坏小子,该不是你想媳妇了吧?”,他并不否认:

“不想——那才怪呢!”,这小子,说话大喘气儿,可我又看到那女人了,的确很像当年的阿依夏,可我不能再叫了,否则小朱会给我编故事。

“孩子,你看那边儿沙壕里也是沙枣吗?”,

“没错,是沙枣,要不要我给您摘点儿尝尝?”,我摇摇头,感到奇怪,怎么这孩子就看不见呢?他早把太阳镜装起来了,不管她,也管不着。我们终于找到水了,小朱兴奋地脱了鞋子下去凉快,把他那强壮的小身板儿也擦洗了一下,我也体会了一下清凉,凉快了,我穿上衣服,取出烟:

“来,冒一支!”,我们靠在一棵高大的胡杨树下抽烟,我用余光在周围的沙壕里寻找那个女人的影子,也好,小朱看不见最好,不是人人都像我那么不知道害怕,我这时才觉得自己这种所谓胆量是一种潜在的缺陷,无法对人解释清楚。

果然,她又在不远处出现了,但总是那么围坐着,我试着死死盯着她,看看她是否回头,没反应,只有和小朱说话:

“小帅猪,你说你的阿依夏阿姨很会跳舞吗?”,我故意将名字念得很响,看看她有没有反应。

“是啊,叔叔,您会跳舞吗?我们在这儿除了学些军事理论外还有一样,就是人人都学会了跳新疆舞蹈。”,那个影子稍稍地侧过一点儿,更像阿依夏了!

“那你给叔叔表演一段你那个阿依夏阿姨跳的舞?”,

“那我可学不来,只是能比划两下,没有音乐,我更跳不好,回去吧,我请阿依夏阿姨教您!”,我支吾着小朱,眼见那影子又向这边侧过一点儿,是阿依夏!

“阿依夏!是你吗?”,我站起来往她那里走。

“叔叔,您怎么过到河那边儿去了,等等我!”,小朱把两头驴都牵上也跟过了河,我的举动也许把孩子吓到了:

“叔叔,您怎么走这么快?您刚才怎么又叫阿依夏?”,我回过身,得把这孩子稳住,不能吓到他,因为他的表情已经不太自然了:

“对不起孩子,我刚才想起小时候的事,便失态了,让你笑话了?”,

“我没笑话您,是您吓到我了!”,当我们过了河之后,便觉得河这边儿很凉快,

“孩子,把衣服穿好,当心凉着了,我觉得这边儿比那边儿凉快的多。”,

“叔叔,不是凉快,是有点儿渗!”,这可真是个天真的孩子,

“饿了吧?把我们刚才在镇上买的吃的拿出来填填肚子。”,我们坐在一棵胡杨树下开始充饥,孩子到底是孩子,一吃饱什么都忘了,可我还在找,奇怪,很长时间没有出现。

“小帅猪,咱们该回去了吧?”,

“是该回去了,这都下午了,奶奶说让咱们晚饭前回去。”,瞧这称呼,我是叔叔,把我的哥嫂叫爷爷奶奶,又把我的侄子叫大叔,和我的侄孙子称兄道弟,整个乱套了,真是胡叫冒答应。我们牵着驴过了河,往胡杨林外走。

“叔叔,我们刚才走的是那条路呀?”,

“这里哪儿来的路?应该记得是哪棵树。”,

“好像是这棵,不对,是那棵,不,是这棵……”,孩子的记性也开始被这古老的树木弄糊涂了,我在找那些沙壕,我设想只要那个女人出现就有可能找到出口,我不想立刻让小朱面对一个现实:我们迷路了。

但这怎么可能呢?这林子没多大,我心里冒出一句:林子不在大小,有鬼则迷。可那个女人是鬼吗?难道大白天见鬼?我们开始找出口,我在一棵树下做了记号:

“孩子,我们边走边插这些干树枝,这个空矿泉水瓶子是起头,如果找不到出口,我们至少要回到这里。”,小朱开始紧张了,不大说话,只是简单地答应着我,我们牵着驴继续找,终于,小朱带着恐惧的声调喊道:

“叔叔,我们迷路了!看,您的空瓶子!”,我们真的又回到了原地,天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黑了,微微地有点儿风。

“孩子,我们吃点儿东西吧,稳定一下情绪,一定能回去的。”,

“您可真是个怪人,还有心思吃东西?我们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去呢!”,到底是孩子,点儿牢骚是应该的,毕竟是我出的馊主意。

“小子,你可真没出息,遇到这点儿小事就丧失信心,这可不像个男子汉。”,

“您是大大的男子汉,您好好的过什么河呀?这下好,把路过没了!”,

“小帅哥,你看这样好不好?你想想别的事,比如想想你以后娶个什么样的媳妇?”,

“还媳妇呢?我这会儿就想我妈,我爸已经没了,就剩下她一个人,我要是再死了,她可怎么办呢?”,这可是突然的冲击波,我眼前这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原来有着苦难的生活经历。

“孩子,能告诉我你爸爸的事情吗?”,虽然不应该提起,但此刻却是分散他注意力的话题,

“我爸下井挖煤,碰上塌方,四年前遇难了。”,我不能再问了,拍拍他的头安慰着:

“孩子,我们继续找路吧。”,我的心情变得很沉重,我不能表露出来对他的同情,

“明天我教你点儿擒敌技术,虽然内容旧了点儿,但你日后也许能用上。”,他突然兴奋了:

“真的?现在就教我行吗?”,

“傻孩子,我们能看见吗?得等到天亮。”,话题又回到了找路上,我们已经在这片林子里转了n圈儿了,还好,总是能回到起头的地方,终于走累了。

“叔叔,我困了,我们休息会儿吧,咱们一人牵一头驴,绑死到手上,休息好了继续找。”,他靠在我肩上一会儿就睡着了,这是个缓解的好方法。

树林里死一般地寂静,夜晚的来临使季节也产生了极大反差,到底是塞外,开始冷了,我抽着烟,无法睡着也不能睡着,小朱已经趴在我腿上睡熟了,我感到十分愧疚,这可是我惹得祸,我在静静地想着出去的办法,看来只有等到天亮了,但如果没有天亮呢?我倒是非常盼望那围坐的女人出现,是人是鬼也好弄个明白,但她彻底消失了,我拿出件T恤穿上,把外套脱下来盖在孩子身上,难得他能睡熟。

我始终牵着驴不撒手,它可能被我拽疼了,叫了一声,小朱被惊醒了:

“叔叔,驴跑了吗?”,我拍拍他的头,

“我牵的太紧了,它被弄疼了,睡吧。”,他又把头倒在我腿上睡着了,驴又叫了起来,大概是饿了吧,我把面包喂给它们,小朱再次被惊醒,

“叔叔,您怎么不休息啊?”,我突然清醒过来:

“孩子,你休息的怎样?”,

“不困了,咱们继续找路吧!”,

“孩子,我们犯了个低级错误,快,上驴!”,我把两头驴连在一起能够并行,然后嘱咐小朱:

“记住,千万不要在驴背上睡着,和叔叔说话。”,

“叔叔,这行吗?”,我比较自信:

“差不多吧,老马识途,驴也应该一样呀!”,我们骑在驴上开始在林中找路,终于,有一个方向露出了鱼肚白,天快亮了。

“好孩子,叔叔困了,实在撑不住了!”,我便倒头趴在驴背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得自己开始往山谷里坠落。

“叔叔,醒醒!”,小朱坐在我身边开心地笑着,我揉揉眼睛:

“找到路了吗?”,他笑的更厉害了,拿出太阳镜戴上摆酷:

“我们都快到公路边儿上了,您不是嘱咐我跟您说话吗?可您自己怎么不说了?”,原来,我从驴背上掉到了沙漠里,驴驮我们已经出了胡杨林,这孩子,就这么守在我旁边,像个猎人守着猎物。

(.于西安市盛顺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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