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酉的骨子里有一种国人流传千年的奴性,或许是出身清贫遭受多年打压的缘故,他对上位者总有种近乎病态的仰视。让他将自己和别人摆在平等的位置上,他做不到。所以辛酉站在经略旁边的时候,腰杆会不自觉的弯曲。
同样的,辛酉站在经略身边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他认为自己是一个下人,主子在的时候,轮不到自己说话,虽然经略并没有将他看做奴才。不过不说话,是为了维护主子的颜面。但不代表他没有自己的想法。对于今晚经略的做法,站在辛酉的立场上,他觉得这位新任老板有点意气用事了。为了一个不起眼的服务小姐,得罪南京城赫赫有名的良茂实业集团的公子罗银基和常州太子爷丁小海实在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经略看了一眼面有难堪的辛酉,心里也是一声叹息。今日之事如果只有几个人知道,但也好办。私了,折点面子倒也罢了。但是在南京城有头有脸上百号公子哥小姐面前,这已经不是他的面子问题了。他作为南京城新晋的代表性人物,他不争一口气,软弱下来,折的便是南京城道上的脸面。大家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他知道年轻人的想法。息事宁人是可以让未央免于纷争,但是,这些公子哥小姐一旦出了这门,是不会再回来,不会再选择未央。从此以后,未央的生意只会一落千丈。

更何况,苏暮青和萧雨筠关系亲如姐妹,与自己也算是朋友。不帮她争口气,连自己这关都过不了。

“辛哥,今晚看样子有的忙了。虽然丁小海他们今晚不会再来找事,但还是做好准备提前预防的好。这里人多,别出乱子,麻烦你了。”经略说完拉着苏暮青在一片尖叫声和欢呼声中离开了酒吧。

苏暮青已经换了一身青色外套,脸上擦了一点药水,头散落下来,遮住了被打的半边脸。

经略倒来一杯水,放在苏暮青面前,看了一眼楚楚动人的苏暮青,张口欲言又止。

倒是苏暮青此时落落大方,不顾脸上的伤,也没了刚才的泫然欲泣,轻轻捋了捋额头的刘海,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经略,今晚的事别告诉雨筠,我不想她担心。”

经略点点头,以萧雨筠的个性,知道苏暮青受人欺负,肯定会刨地三尺,她可不会管你是什么良茂公子哥还是常州太子爷。

“你以后不要来上班了,这儿不适合你。明天我让财务把你工资结算一下。”经略看着喝着水的苏暮青,宁静动人,当真是静若处子。这样“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女孩子真的不适合来酒吧会所这样的地方,经略觉得有点暴殄天物。

苏暮青点点头,她倒不是怕再受到骚扰或者欺负,而是怕事情闹大了她的家人知道了就不好收场。

“过年怎么没回家?和家人闹别扭了?”

“嗯,”苏暮青下意识的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没有。”

“暮青,你家在哪里?”

“徐州。”苏暮青语气平淡,好似徐州是一个与她没有半点瓜葛的地方。

“徐州?在苏北呢,离南京不远。趁着还没开学上课,回家看看爸妈。这大过年的,他们肯定在担心你。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父母再如何对你,都是为你好。”

苏暮青轻轻要了要头,刚想解释一下,但话到嘴巴又咽了回去。今晚之事他尚且能管得了,但这事他却是无论如何也管不了的,还是不说的好。

“雨筠说你去做生意了,你怎么会在这里?”苏暮青突然想到今晚一直憋到现在的一个疑惑,平静的心又起了波澜。他还真是个神秘的年轻人呵,能够让雨筠这样特殊的女孩子一见钟情倒也罢了。去年年末还只是个在工地上打工的草根,现在却是未央的老板。再联想到上次萧雨筠生日的事情,苏暮青更加疑惑了。

“这说来话长,都是机缘,三言两语也说不清。”

“是吗?洗耳恭听。”苏暮青很少和别人说话,也很少听别人说话,但是对于今晚的经略,她突然间有了想倾听了解的**。她不认为这种突然间的**是因为经略今晚感动了她,但她也不知道自己这种**的来源是什么。

经略这些日子忙忙碌碌,无时无刻不在思考,他是一个追求极致的人,他想做到算无遗策。但是连日来的神经紧绷,精神疲劳远远大于身体疲劳。为数不多的几次睡眠,经略都是从梦中惊醒过来,心中压抑着一团火。经略知道,再不找人倾诉一番,很可能会急火攻心。

这一番话说下来,已经是四十分钟之后了。经略说的平淡无奇,没有大起大落,没有添油加醋,没有哗众取宠,没有一丝隐瞒。苏暮青静静地托着腮帮聆听,表情如一,没有蹙眉,没有瞠目结舌,但是她能料想到其中一个不慎便无回旋之地甚至殒身的凶险,心里也为经略攥着一股子劲。

经略叙说完,苏暮青也感觉自己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再次看着经略的时候,苏暮青眼光已然有了一丝转变,却说不出来,“你不怕自己出事?”

“富贵险中求,不以身涉险,如何服众?他们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主,不拿出点手腕他们是不会心服的。即便是现在,他们是否心服也很难说。人心这个东西,永远揣测不透。”

“你有没有想过你如果出事了雨筠怎么办?”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是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的道理,否则也不会放走那么多五六百斤的野猪。我不会将自己置于死地,置之死地而后生不是我的作风,也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好的运气。我这条命很多人都宝贵着,所以不会这么快就交代出去。这事要是失败了,我大不了跑路,充其量去别的地方。我本来就是身无分文,至少也能够保本。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孬种?”

经略很自嘲的笑了笑,眼前突然出现了萧雨筠甜美的笑脸,出现了老爹凌乱的头颓废的脸庞,出现了和澜沧辟邪打猎玩耍的场景,出现了端木忆柳叫着经略哥的亲切画面,还有那没有见过不知道长着什么样的母亲的模糊影子,“我答应过别人,我不会这么早就死掉。”

“你追求这些做什么?难道柴米油盐酱醋茶平平淡淡的生活不好吗?难道你们男人都只喜欢江山而将女人的心置之不顾吗?”苏暮青突然有些神情激动,她想到了很多,前世今生,百转千回。她接触的男性无一不是常人眼中的成功人士,但是却没有一个是她所认同的人生轨迹。或疏于妻子,或有负于家人,或为了成功不顾一切最终落得个众叛亲离一无所有。如果只是平平淡淡的生活,那么这一切都不会生。所以,她怕,她怕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也会走上那样的不归路。

经略微微一愣,不知道是被苏暮青的问题问顿住了,还是对苏暮青略微失态的表情有些错愕。

“其实说实话,为什么要追求这些,我也不知道。我并不觉得我是一个有很大野心的人,倘若你真要我在那个小山村里耕种打猎一辈子,完全可以。但是,我就像被一根线牵扯住一样,不自觉的要一步步往上爬?为江山吗?不是。为权为钱为地位?也不是。或许人生就是这么的奇怪,你说荒诞也对。总是会去追求一些我们内心深处并不想要的东西。幸福要经得起平淡的流年,细水长流才是幸福的真谛。我懂,可是,男人,有太多的担当和责任,而无法放下。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不管是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或者是以后不管能够走多远的我,都会如一。”

“你有没有想过雨筠知道你瞒着她她会生气的?”苏暮青和萧雨筠情同姐妹,她最是了解萧雨筠的性格,萧雨筠什么都可以忍受,唯独不能忍受别人对她的欺骗,越是亲近的人越不能。

“你说,这种事我能说吗?”经略无奈的摇摇头,“我知道雨筠不喜欢别人瞒着她,骗她。她的性格你也知道,但我不瞒着行吗?难道要她和我一起趟过这遭吗?”

“你终究还是要和她说清楚地。”苏暮青也是轻轻地叹口气,如果把她放在经略的位置上,她可以肯定的告诉自己,她也会选择隐瞒。

“我会的。不管她是不理我,还是埋怨我,甚至是恨我。我都不怪她。”

“将心比心便是佛心,雨筠会理解你的。”苏暮青安慰道。看着眼前有点落拓地经略,苏暮青突然觉得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年轻人身上却承担了很多他不应该承担的东西。他有太多的苦衷以至于不能说出来,他有太多的顾忌所以要面面俱到不能有丝毫的失误,他有太多的辛酸让人为他感到心疼。

“嗯,我知道,雨筠是个好女孩。”经略唏嘘一声,现在的他已经将繁琐的事务搁到了一边,正在专心的考虑怎样像萧雨筠解释。

骗一个女人容易,再让她取得信任才是最难。

“经略,你爱雨筠吗?”苏暮青小心翼翼地开口,现在的她心里也是一团乱线。她希望经略可以点头,毕竟萧雨筠是她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但她的心底却很突然的生出了一个想法。

如果,是我先遇着他,该会怎样?

经略没有马上开口回答,他看了一眼苏暮青,又低下了头。经略是一个将爱情看得挺严肃的人,在他看来,爱不能够轻易地说出口,一旦说了出来,那便是一生的允诺,至死不渝了。

经略回想了一遍他和萧雨筠从相识到相熟相知的历程。玄武湖畔那个面有不悦但矜持的女子,嘻嘻哈哈玩笑自如乐天派的开心果,一天三条短信雷打不动无微不至的关怀,未央会所里那个为他哭泣的女生。一幕幕,一条条,如影片般掠过。经略的心也跟随着好似走过了酸甜苦辣,最终融化在一片暖洋里。

抬起头,经略看着苏暮青。

“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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