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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吗?李济天会点点头,背负着骂名和怀疑,背负着死不瞑目的老爹的怨恨,苦;累吗?李济天会点点头,每天像骡子一样忙不停歇,九个老乡打鼾的时候自己还在想着明日的出路,还在盘算着如何才能买到更便宜的材料,还在思考着才能证明自己没有说谎,然后再让更多的相亲们跟着他一起脱贫致富,累;恨吗?李济天会摇摇头,那片土地,那个村庄,自己生活过,自己了解他们,因为了解,所以不恨;会坚持吗?李济天会点点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自己在做,天在看,老爹也在看,很多人都在看。

所以,初九的时候,站在村口等着李济天的不是九个人,而是十九个人。李济天不说,不怒,也不笑,回过头,远远地遥望着埋葬着老父的地方,“爹,我真的没骗您!”

二十个人,凭着当年先辈们闯关东的拼劲,愣是在南京这一座大城市里扎下了根。

“经略,这吊线啊,也没啥门道,就是讲究个眼力,孰能生巧。”说话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师傅,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你看那么多瓦匠师傅,可能把这线吊好的还真不多。不是斜了两寸就是歪了三公分,最后还是要把垒好的墙拆了重做,费工又费钱。有的师傅黑心,故意把线吊歪,等拆了墙重做,他可以多拿几个工时的钱。哎,做人要厚道。”

“师傅,您看我这线吊的怎么样?”经略蹲在外墙角,蹲着身子,眯着左眼,右眼盯着墙角线和吊线。

老师傅凑过身子,轻瞄一眼,“嗯,不错,学了一个月,有这样子很不错了。比一些瓦匠师傅吊的线强多了。”随即又直了直腰,微微得意道,“我王老三带出来的徒弟自然差不了多少。”

经略的师傅,王老三,就是当年第一个响应李济天的王叔。岁月蹉跎,催人老,十二年,当年的那批人里,大部分因为年龄的原因回家养老打理那一亩三分地了。有人走,就有人来,不断的有年轻壮年加入了这支特殊的队伍。不变的是,走的来的,都是那个当年穷僻村子的人。

“一晃都十二年了啊。”王老三莫名的感慨一声。王老三是包工队的第一朝元老,随着时光的流逝,当年的那九个人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还在这支队里光热。真要说起来,他是头号功臣,所以,他在这儿的威望自然是最高。只是当年那个被人骂作畜生的王老三早已磨尽了锋芒,不再是当年那个拿了工资就要去逛窑子,手痒了就拉着老乡掷骰子的二愣子了。年纪大了,人也安稳了,倒也颇有一番老大哥的作为。

“岁月催人老啊。”想到当年的九人只剩下自己一人,王老三内心一阵酸楚。从口袋里抽出一根香烟,五块的绿皮南京,抽了十年都没换过。不是抽不起更好的,仅仅是因为习惯了,习惯了怀旧。点燃香烟,王老三猛吸一口。

“师傅,您以后可不能这样一天两包烟了。多注意点身体。”经略看着眼前将近一甲子的老人,每个老人都是一种人生,每个老人都值得尊重。

“经略,你可是这儿第一个外地人。以前也有外地人来找过工作,济天都没答应过。不是济天排外,而是他有他自己的想法。没想到这次倒是主动把你送来了。也好也好,给我送来了一个好徒弟。”王老三笑眯眯的看着经略,微微有些懂了李济天的为何会答应。

一个年轻人,肯从最苦的工作开始,打混凝土,当小工,打杂,让人喝来喝去,没有一丝怨念,每天总是最早一个来到工地上打开电闸,拿出工具,每晚收拾完工具后再检查一便安全措施最后一个回屋休息。年轻人会装,可这样的勤劳是装不出来的,使几分力,出了几把汗,他这个劳动了一辈子的老师傅一看便知。

“师傅,那是您教的好。”经略打开卷尺,量着墙脚的宽度。看了一眼卷尺刻度,又拿起搁在墙上的笔在一本册子上写下一个数字。

“这是我一辈子的手艺,不是我吹啊,出来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谁这门手艺比我好。”王老三拿起册子看了一眼,“咯,经略,这个数字大了点。”

经略看了一眼,拿起卷尺又量了一次,“师傅,还是您老厉害,大了两公分。”

王老三得意的拍拍胸脯,指了指不远处正在偷懒抽烟的李三儿,“就那小兔崽子,当初死缠烂打拜我为师,要我收他为徒。***,连瓶酒两条烟也不买,哪有那么好的事。”

经略哑然一笑。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我怕没教会他我就气死了。经略,都说当师傅的都会留一手,可做我们手艺这一行的,最想的就是找个实诚的徒弟,把自己的手艺传下去。留一手?每个师傅都留一手的话,那手艺还不断绝?现在的年轻人啊,眼高于顶,又没啥真本事,能实实在在做点事的都难找喽。我原本还以为就我这点破玩意都得带进棺材里,没想到还能遇着你,缘分啊。我也不奢望你能完全继承我的衣钵,更别提什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狗屁话。看的出来,你这孩子,以后有出息,大出息。我只想你能在这呆一天就好好学一天。艺多不压身,多一门手艺就多一碗饭吃。”

“师傅,我会的。”经略放下手中的活,看着王老三,眼里满是真切。

“你这娃我放心。”王老三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一个空烟盒来,随手扔到一边。没有烟抽的他动动身子,蹲到不远处,看着经略在那鼓捣。

“济天是个好人啊!”王老三没来由的冒出一句话来。

经略一愣,“老板不是好人难道还是坏人?”

“什么老板老板的,多生疏。”王老三抚了抚头上剩的不多的头,“说了你也不懂。”

“看到桑老大的断指吗?”王老三指了指站在不远处脚手架上施工的桑老大,颇有指点江山的意味。

“他们说是施工事故绞断的。”

“屁,就他那猴精样,还有玩意能绞断他手指?那是他自己剁的!”

经略拿着砖刀的手颤抖一下,常言道十指连心,一个人,自断一指,得需要多大的勇气?

经略不说,也不问,有些事情听听就好,问了不免给人造成不好的印象。

“桑老大那人,也就济天能制住他。”王老三不管不顾,娓娓道来,“咱一群大老爷们,谁能没个生理需要啊。偶尔出去逛逛廊,找找乐子,济天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有次老五找小姐中了奖,还是济天出的钱看的病,啥话也没说。但那个桑老大,啥都不好,就好个赌,还是大赌。那次,就是那次,输光了钱,没钱寄回家,就问大伙借。后来赌博的事被济天知道了。济天风风火火的跑来了,啥话也不说,就让桑老大打包袱滚蛋。济天那阵势,我可是第一次见着,一下子震住了所有人。没想到平日里半个臭脸都没有的济天起火来也跟阎王爷的小鬼一样吓人。

桑老大后来跪在地上,济天看也不看。桑老大一下冲出门,眨眼的功夫就拿着把菜刀回来了。可把大伙给下了一跳。有人拉着济天就往后退,济天推开旁人,躲也不躲。

桑老大突然又跪了下来,伸出手,一刀下去,卡擦,一根手指没了。那家伙,对自己还真狠啊!”

王老三说话跟说书一样,跌宕起伏,连经略都停止手上的活听他说事。

“那后来呢?”

“后来啊,济天把他送到医院,钱是济天出的,又帮他寄了钱回家。济天从头到尾没说到三句话,可从那以后就再也没人敢赌博了。也就是玩个小牌赌餐晚饭下馆子。看桑老大,现在乖的跟个孙子一样。哎,这人啊,还得一物降一物。”

“老板做的是对的,赌博要不得。”经略点点头,心里对老板的看法改善了几分。

“谁说不是呢?赌博害了多少人,一年的血汗钱两下子就扔没了。”

“师傅。”

“嗯?啥事?”王老师看着经略,今天这徒弟比平时话多了不少,看来我这师傅的影响力还真是不小啊。

“为什么天赐叫老板干爹呢?”这是一个让经略好奇的问题。

“哎,老天不仁啊。天赐天赐,经略,你可知道天赐这名字是啥意思?”王老三叹息一声,刚才还极富神采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去。

“老天赏赐的意思?”经略也只是从字面上猜测。

“是啊。谢哥三十多岁才有了这个儿子,当然要谢谢老天爷的赏赐。可狗屁老天爷,也有不开眼的时候啊。”

王老三下意识的伸手掏烟,口袋空空如也,“他娘的!”

“谢哥是老实人,一辈子没造过孽。坏人那么多,老天爷不惩罚,偏偏找到了谢哥。经略,你说这老天爷是不是不是个东西?”王老三有点激动,碎碎骂道。

“老天爷也有打盹儿的时候。师傅,那是命。”经略安慰道,能让师傅如此动情的,想必是极其难过的事,老年人忌伤神,经略有意打断师傅,不让他讲下去了。

“那年,就是那年,谢哥在那么高的地方干活。”经略随着王老三手指之处望去,六层楼的高度。

“他娘的谁知道脚手架突然塌了,谢哥从上面摔下来。一下子就没了气。”王老三越说越难过,撇过头,擦了一把眼泪。经略走过来,递上一张手帕。王老三摆摆手,吸了吸鼻子。

“是济天把谢哥的骨灰送回去的。天赐那时还小,济天披麻戴孝,行孝道。济天觉得是自己没有照顾好谢哥,这是济天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的事。”

“天赐那时才这么高,”王老三比了比,一米二的样子,“这孤儿寡母的,济天便托人照顾,自己回到了南京。”

“哪知道三天后,嫂子带着天赐来到了南京。找到济天,说要留下来。”

“济天答应了下来,忙前忙后的把母子两人安顿好。于是从那时候开始大嫂就在这给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做饭。”

“济天心里有亏,就要收天赐做义子。大嫂不答应,说,济天,你没什么好愧疚的,那是你大哥的命。如果你是因为想弥补收天赐做干儿子,我不干。”

“大嫂虽只是个妇道人家,可也是明大理的人啊。不像城里的妇人,一个个跟什么玩意似的。”

“那老板后来是怎么收天赐做义子的?”

“老板后来就说,嫂子,我收天赐做干儿子,就是想让他能感受到父爱,能健康的成长。大嫂听了这话,就答应了。哎,经略,你说,左右都是收,哪还有这么多说道?”

“师傅,这叫出点不同。”

王老三还在不停歇地说着什么,经略再也没有听进去,只觉得原本心中的那个精明、笑里藏奸的形象轰然倒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高大伟岸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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