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栀子花开了大朵大朵的白。
我和阿朵手挽着手在校园这香香的夜色里漫步。阿朵跟我说起一个她才看来的笑话我笑得拼命捏她的胳膊。她在路灯下停下脚步看着我正儿八经地说:“冰淇淋你不能笑哦你笑起来连月光都会化掉呢!”

“嘴甜。”我说“要化也要先在你嘴里化掉才对。”

阿朵稀里哗啦地笑。笑完了又说一句跟我说过千百次的话:“冰淇淋我们谁也不要恋爱好不好不然留下的那个好孤单的。”

“放心。”我说“我才不会晚节不保。”

“我当然也不会。”阿朵说“不过毕业后我就要和你比赛了看谁先嫁出去!”

这真是一个很伤感的话题其实我们很快就要毕业了在学校的日子只能以天来计数。而且毕业以后我和阿朵就要分开一个到南方一个到北方。我和阿朵做了四年的好朋友她是我的上铺是她教会我叠漂亮的被子和在拥挤的开水房里奋力而得意地抢出两瓶开水来。阿朵有一头天然的鬈特别是洗过头后鬈得惊心动魄那是什么样的型师也做不出来的效果而且她性格大方敢作敢当非常的可爱。她则说从没见过像我这样小家碧玉似的女孩子让人忍不住地想疼爱。

我们一见如故。

在我们班里也只有我和她一直都没有谈过恋爱。别的女生和男朋友卿卿我我的时候我和阿朵往往是在宿舍里恶狠狠地下着象棋谁输了都会急红了眼扭着对方非再来一盘不可直到终于有一方心服口服无心恋战才罢休。

四年来我和阿朵之间形影不离无话不说亲密的友情令别人羡慕得酸。但我和她之间也有些绝口不提的往事那就是关于凌。

我想我和阿朵是同一天爱上凌的。

凌是我的老乡比我们高一届也是我们校乐队的主唱。他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唱起歌来特别的有味道。我对流行歌曲并不是太精通阿朵却是对各路歌手如数家珍。那一次老乡聚会我带着阿朵一起参加凌一开场就抱着吉他来了一罗大佑的《乡愁四韵》:“给我一瓢长江水呀长江水那酒一样的长江水那酒醉的滋味是乡愁的滋味给我一瓢长江水呀长江水……”那时我们刚上大二虽不算是新生但这思乡的歌还是妥帖地呵护了我们愁肠百转的乡愁。那夜的阿朵显得格外的兴奋看着凌的眼睛像夜空里亮晶晶的星星。可是凌先请我跳舞他比我高好多我在他的怀里非常的不自在本就生疏的舞步凌乱而狼狈。凌说你叫倪冰对吧我点点头。凌说早就知道有一个叫倪冰的漂亮的小学妹没想到有这么漂亮。这之前没有男生这么夸过我我疑心凌对所有的女孩都是这般的甜言蜜语但我又有些喜欢他这样的甜言蜜语他带着我跳舞的时候阿朵正在唱一王菲的歌那歌词很有意思:“第一口蛋糕的滋味第一件玩具带来的安慰。太阳下山太阳下山冰淇淋流泪。第二口蛋糕的滋味第二件玩具带来的安慰大风吹大风吹爆米花好美……”

凌在阿朵的歌声里问我说:“那女生好像不是我们老乡?”

“对是我好友。她跟我一起来玩的。”

“她的头就像爆米花。”凌批评说。

“你没听她正唱‘爆米花好美’?”我呵呵地笑着说。

“还是你这样的女孩我喜欢。”凌的唇边扬起一丝微笑“她俗气了些。”

“如果你不喜欢我的朋友”我推开他说“也完全不必喜欢我。”

“哦?”他又一把拉过我说“好啦好啦我承认爆米花好美好不好?我可不能让冰淇淋流泪!”

一个很懂得哄女生的男生且帅气。

我真的是有一点动心。

完了他又请阿朵跳舞我在闪烁的灯光下看阿朵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娇笑想必凌一定也是讲了什么让她开心的话了凌也笑得很舒心把阿朵搂紧了一些。我听到我心里微微失落的叹息。但我不允许自己有不快乐。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以为阿朵会和凌恋爱了。因为阿朵老在我面前提起他而且每个周末都拉了我和她一起去看校乐队的彩排。确切地说是去听凌唱歌。凌在唱着那些情歌的时候常常会用眼睛看着我们笑。阿朵也看着他笑头一点一点地和着拍子。我却常常不知不觉地别过头去不敢看他。

终于有一次凌从舞台上下来邀请我们晚饭后一起去喝茶我找了借口说去不了凌当着阿朵的面说:“怎么?怕我吃掉你?”

阿朵哈哈大笑说:“你别小看冰淇淋她胆可大着呢。”

“是吗?”凌转头对阿朵说“我看你胆子比她大得多。”

“看对了”阿朵说“她不敢去我敢去!”

那晚我去了姨妈家阿朵独自赴约穿着她心爱的蓝色长裙。也许是预感到有什么样的故事会生她的脸一直红红的。分手的时候她就那样脸红红地对我说:“冰淇淋你还是不要去你姨妈家了陪我一起去好吗?”

“不好啊”我说“我要是真去了你又会嫌我多余了。”

“不会不会!”阿朵说“你永远也不会多余。”

但她到底也没有坚持最终还是自己去了。

我坐在姨妈家的沙上恶狠狠地啃着一个苹果想象阿朵和凌坐在学校门口那间叫“蓝月”的灯光幽暗的茶坊里说着那些暧昧的话命令自己不许伤心。

可是苹果没啃完就接到阿朵的电话她在那边哭得气喘吁吁。我问她为何?阿朵直骂凌是猪请了她喝茶却在茶室里和另外三个男生打扑克牌完全把她晾在一边。

“你快来”阿朵说“来替我教训你老乡。”

听不得阿朵哭我心急火燎地赶回学校阿朵在公车站牌下等我。一见我就扑到我怀里双眼红肿低声说:“冰淇淋我的自尊伤透了。我再也不要见人!”

我把阿朵安顿到宿舍里这才出去找凌。凌果然还在“蓝月”打牌见了我有些吃惊地站起身来和我一起走到室外。

我问他说:“你可过分?”

“如果是你”凌说“待遇会不同。”

“不稀罕。”我说“你伤害我姐妹就得向她道歉。”

“行。”凌说“你说什么都行。”

“那么不要再打牌了”我说“跟我去宿舍哄她。”

“你想好了?”凌说“你确定?”

我恨他的这种腔调转身欲走他却一把抓住我说:“好我跟你去。”

“不用了”我冷冷地甩开他说“要是没心思请看在老乡的份儿上下次别再拿她开心ok?”

“那你何以为报呢?”

“如果你一定要那就是一耳光。”

“冰淇淋你一点也不像个女孩子你心肠真硬。”他说。

“但是我心肠好这一点比你优秀。”

“我喜欢心肠好的女孩可她老是躲我远远的。”凌说“我希望有机会对她说点什么你看好不好?”

我真怕他说出点什么来赶快转身跑掉了。

不管怎么说我讨厌他让阿朵不开心。其实更重要的是我不相信凌这样的男生会为谁而停留他踌躇满志爱情永远只能是调味品我才不会上当。

没想到第二天凌真的来道歉油腔滑调地说了不少好话。我说你说再多也没有用啊最好是唱歌凌就真的唱好几歌串来串去地逗阿朵开心。阿朵生气之余总算有些安慰但看得出她伤得不轻笑容总是那样牵强。

我悄悄地走开心里渴望凌能更多地安慰阿朵。

我在楼梯的拐角处掉了一颗眼泪。但我飞快地擦去了它没有人看见。

那天夜里阿朵躲到我的小床上来把头埋在我的胸前对我说:“他不会爱我我死了心了。”

“为什么?”我心里一颤。

“他说他谁也不会爱。”阿朵说“我想也许是因为他觉得我们不现实。所以不愿意游戏爱情吧。”

“我要也是你们的老乡多好。”阿朵最后叹息说“好不容易遇见爱情却只能放在心里。”

她鬈曲的长散在我的手臂上疲倦地睡着了。

以后凌不再约我们我们也很少再去看彩排彼此见面的机会不多比如偶尔在食堂里他会喊住我们说:“冰淇淋爆米花今天想吃什么?”

阿朵一般会回嘴说:“想吃什么你请吗?”

然后他会说:“请请到倾家荡产在所不惜!”

他走后阿朵就对我说:“此人八面玲珑没一句真话。”

不过凌还真请过我们一次那是他毕业之前请了满满的一桌。他没有回老家而是在离这里不远的一座城市谋到了一份相当不错的职业。我们一起祝贺他那晚他多喝了一些酒手放到我的肩上来叫我“冰淇淋小妹”。并对别人说:“要照顾好我的小妹老乡和她的好朋友我走了她们要是在学校里受委屈我可饶不了你们。”

阿朵有些伤感眼睛湿湿的我则飞快地把他的手推开了冷冷地说:“多谢关心了我会照顾好我自己。”

那天晚上女生宿舍的楼下突然传来很优美的吉他声。那时我们刚刚梳洗完毕躺上床那吉他声就完美无缺地从窗口飘了进来。阿朵扑到窗口然后我听到她压低声音的尖叫:“凌是凌!”

真的是凌。

他的歌声对我其实已经是那么的熟悉。

凌在唱一我从来没有听过的歌:

月光下的城城下的灯下的人在等

人群里的风风里的歌里的岁月声

谁不知不觉叹息

叹那不知不觉年纪

谁还倾听一叶知秋的美丽

早晨你来过留下过弥漫过樱花香

窗被打开过门开过人问我怎么说

你曾唱一样月光

曾陪我为落叶悲伤

曾在落满雪的窗前画我的模样

那些飘满雪的冬天

那个不带伞的少年

那句被门挡住的誓言

那串被雪覆盖的再见

…………

夏天的月光弱弱的像轻纱一下地笼罩在他的身上从四楼往下看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剪影。整个女生楼都沸腾了有女生冲进我们的宿舍对阿朵喊道:阿朵你真是好福气啊八十岁的时候也不会忘记有人这样向你表达过爱情。

阿朵在那样的歌声里痛哭失声。但是她没有下楼。

我也没有。

凌唱完后就起身走掉了。

我坐在我的小床上抱着腿心却一路追着凌的脚步而去月光一下子变得扑天盖地但我没有表露伤感和激动的机会。

全世界除了凌只有我知道那歌其实是唱给我的。

我有把握。

凌那么骄傲的男生选择了这样的一种方式袒露真心。我不是不感激但是我无能为力我和他之间跟阿朵和他之间一样的有缘无分。

凌走后就一无消息整整的一年我和阿朵再也不提他仿佛从来不认识他一般。别人谈恋爱的时候我们就关在宿舍里下棋阿朵再也不唱那叫做《催眠》的歌。冰淇淋不再流泪爆米花也没心情好美。

爱也好恨也好我知道我们都想念凌。但是我们都不说。

我安慰自己说其实有很多人就是这样他命中注定不属于你的生活温柔地出现然后硬生生地从你的生命中抽离不再有一丝一毫的关联。对于这样的人是没有必要去疼痛的因为他感觉不到你的疼痛这样的疼痛也就毫无意义可言。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radio里听到了凌那晚唱的那歌才知道那歌叫《月光倾城》原唱是老狼。我有些要命地恍惚和怔忡歌的旋律直击我心对于不谙流行音乐的我那只听过一次的歌感觉却是那么的熟悉和亲切。我瞒着阿朵千方百计地要来了这歌的歌词细细地抄好放在我的枕头下面夜夜枕着它入眠。

就是这样的回忆其实也挺好。

别的我真的不想要求什么了。

我没有想到会和凌重遇。

那是在我们毕业的前一天。天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炽热的阳光无孔不入。我和阿朵买了一大瓶的防晒霜从脸和脖子一路抹到脚丫子。离愁别绪像夏日骄阳一般折磨得我们不得安生。阿朵比我幸运她在北方的父母已经替她找到了合适的工作我却高不成低不就只能待业等待机会所以心情一直处于低谷状态。

阿朵说:“冰淇淋我有个好主意我们去买两条一模一样的裙子来穿回家的时候一穿这裙子就想到对方顺便也可以享受一下大商场里的冷气。”

“好。”我说。

当我们穿着一模一样的大花裙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太阳不再那样的毒运气好的时候还能享受到一阵凉风。就在学校的门口我们碰到了凌他背着一个背包风尘仆仆的样子。看到我们非常的开心说:“看看你们俩真恨不得是孪生姐妹才开心。”

我疑心是梦可他却是那么真实地站在我们的面前。

“怎么了?”凌笑笑地说“不认识我了?”

“你还活着?”憋了半天我终于憋出了一句话。和我相比阿朵则显得要沉静许多她微微地笑着然后说:“欢迎晚上我们请你吃饭。”

“我请。”凌说“我请你们去香格里拉。”

“也是”阿朵说“你现在比我们有钱。”

我和阿朵就那样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和凌到了酒店服务小姐很奇怪地看着我们。凌幽默地说:“别看了双胞胎各自长变了形。”

小姐笑得差点打翻酒瓶。

其实我们和凌并不算很熟悉的朋友就算有些什么样的感觉也从来没有说破过。再加上这么久不见面吃饭的时候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显得有些生疏和尴尬。冷场了半天凌问起我工作的事我说还没有着落呢最好别提这个要么我们说点别的。

“那么说什么?”凌问我。

阿朵埋了头笑然后抬起头来对凌说:“说我们一直没来得及说的爱情好吗?”

阿朵的神色真是勇敢极了凌的回答更是出乎我的意料他说:“好。”

我故做轻松地一眨眼睛说:“你们可嫌我多余?”

“还真有一点。”阿朵拿筷子打我的手。

凌却说:“不多余不多余至少你要做见证人的嘛。”

我脸上拼命地笑心却酸酸地疼起来。

阿朵一把揽过我说:“乖乖冰淇淋我们来喝酒。今夜我们不醉不归哦。”

“好好好。”我说。

那天晚上我好像喝了很多的酒说了些什么话我也不记得了当我再醒来的时候是躺在宿舍的小床上。上铺空了阿朵正在收拾行李。我记得她的火车应该是中午十一点的我还要在姨妈家住上十几天等待一个有一丁点可能的就业机会。如果不行再回老家。

我头还是有些疼睁着眼呆在那里看阿朵忙碌。看了半天忍不住问:“凌呢?”昨晚的事我真的是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在楼下。”阿朵说“一会儿送我去车站。”

“他专程来送你的吧?”我撑起身子装做若无其事地问道。

“也许是吧。”阿朵又诡秘地一笑说“看来我的魅力还真是不小呢。”

“废话哦。”我说“可是你要回老家你们怎么办?”

“那有什么?”阿朵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冰淇淋你还记得我跟你打过的赌吗看我们毕业后谁先恋爱你说我这算不算是赢了?”

“当然算。”我说。

凌果然等在楼下白天里认真地看他现他成熟了不少和学校里的那个他其实已经判若两人了。但还是有棱有角的那张脸还是让我有不敢注视的喜欢。我想起很早以前在书上看过的一句话那句话大意是说爱上一个人也许只需要一分钟可是忘记却需要长长的一辈子看来真是这样的啊。

我知道这一次是阿朵让他回来的阿朵总是比我勇敢既然忘不掉就努力地去争取所

以她可以得到想得到的任何东西也可以比我幸运。想到这里我沮丧极了至少昨晚不该喝醉那么还有机会听凌唱那叫《月光倾城》的歌。

站台上我和阿朵哭得像两个泪人儿凌拎着大包小包有些无可奈何地看着我们。终于哭够了火车也快开了。阿朵跳上车我在窗口和她依依不舍地握手落入我手中的是一个蓝色的信封。

车开了我迫不及待地拆开阿朵的信。四年来这还是阿朵第一次写信给我呢只是那纤细的笔迹我再熟悉不过了:

亲爱的冰淇淋: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

开了你的身边(这话真老套耶不过你

原谅我吧我可没有你那么好的文笔)。

更要原谅我的是我是一个那么粗

枝大叶的好朋友让你无端的受了那

么多的委屈和折磨。

不过我已经将功补过了不信

你往身后瞧瞧?

我只是把你放在枕头下的歌词寄给

了他而已其他的我可什么也没说

嘻嘻。

我亲爱的朋友我知道你是如何真

正地爱着我这份友情是我今生今世也

丢不掉的美好财富。我真的愿意输给你

真的愿意。

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双双赢来

幸福。

你说是吗?

恋爱吧冰淇淋!

没有我的日子你保重。

有他在你身边我放心。

永远爱你的爆米花

我转过头在火车的轰鸣声中凌正把手插在口袋里朝着我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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