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前面山房回来时已午夜。永历帝心情极为恶劣一连串地嚷着要酒福安拗不过把早已烫好的陈年花雕用锡壶装着呈上。皇帝只喝了少半壶便似不胜酒力地醉了。
一个人又哭又笑闹了好一阵子才歪在椅子上睡着了。

福安不敢惊动悄悄收了酒菜到后面请来了夏妃要她相机侍候巧的是九公主朱蕾也在就一块儿来了。

屋子里酒气熏天。

朱蕾和夏妃两个人悄悄走到永历帝身边才自觉到皇上果然醉了吐了一地赭黄软袍、长靠锦背座椅满是污秽先前在山房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臭气熏天。

两个女人彼此苦笑着对看一眼也没招呼宫人女侍自个儿动手好一阵子才收拾干净。

夏妃取来了一件鹅黄丝棉软袍子给永历帝换上外面加一件软罩甲应是十分的暖和了。

永历皇帝身子不好不过才四十来岁身子就常见不支入秋以后怕冷得厉害滇池算是很暖和的了每年不等入冬他仍然要换穿皮祆平常居家补药不断人参鹿茸常用不鲜。

这个夏妃二十四的年岁个头儿不高不瘦长长的一张瓜子脸眉眼都很秀气脸上有两个小酒窝能弹长颈弦子今人叫做阮咸的苏州人素日就与九公主相好朱蕾来了她最高兴谈起来没个完。

今天她新梳了头看着尤其漂亮。只见她上面穿着件银红纱白绢里对衿衫子豆绿沿边金红心子的马甲儿下面是正红杭绢画拖裙子脚下是一双粉红花罗高底鞋儿头上打着个盘头揸譬去了冠儿越显得云髻堆耸一如轻烟密雾看着极是可人。

只是眼下她却乐不起来看着皇帝这个样子心里也不免犯愁拢着一双水眉只是低头做事两个人刚把皇上扶着躺下他却是醒了。

“噢……你们这是……”

“唉!您可醒啦!”朱蕾说“喝醉了吐了一身满处都是刚拾掇完。”

夏妃说:“皇上身子不好还是少喝酒的好酒伤肝明天您又要说没精神嚷着腰疼了。”

永历帝哼了一声挺身坐起来说:“不喝酒干什么我心里烦!”

福安在角落里说:“皇上醒啦!”赶忙转身过去把早已备好暖着的醒酒香茗奉上。

夏妃接过来关照说:“你下去睡吧!”

福安跪下告退。

永历帝从夏妃手里接过醒酒茶喝了一口看向朱蕾道:“你也没歇着?”

朱蕾说:“正要回去听见您醉了就过来瞧瞧……怎么回事皇上?听福安说您的心情不好。”

永历帝叹了口气:“你来的正好要不然明天我还要找你呢……我们又打败仗了……”

朱蕾没有吭声。这几天她早听说了李定国连吃败仗清军节节大胜兵分多路说是已攻陷了永昌就快过来了。

永历帝看了她二人一眼:“情形糟透了李定国守不住传过来消息要我们离开白鹤潭没法子我们也不能再住下去了!”

夏妃呀了一声:“可……搬去哪里呢?”

“去腾越。”永历帝说“那边地方不好……怕是也防不住……再要跑就没地方去了……”

二女对看一眼这才明白他醉酒的原因一时相顾黯然。永历皇帝坐好了身子冷冷笑着……

“马吉翔要我去缅甸说是跟那边的人已联系好了这件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才好……”他哎了口气“这里不好总还是自己的地方到了缅甸可就由不住要听别人的摆布我可不愿意……可是……”说着他又叹了口气就起呆来。

朱蕾说:“他们都怎么说?”

永历帝说:“叶天霞、钱枚也都说这里守不住劝我去腾越秦、宫几个侠客也都赞同所以……我们只好先去腾越!”

“那边行宫准备好了?”夏妃问“什么时候搬家?”

永历帝叹说:“还什么行宫不行宫……有地方住就算不错了已经决定了二十三号日子不错……”

屈指一算朱蕾吃惊道:“这么说只有六天了?这么快?”

永历皇帝只是苦笑。忽然他拉住了朱蕾的手颇似伤感地说:“我正要告诉你——这一次你就不要跟着了——跟着我有什么好?你——自己去吧明朝天下就快要完了这两天我也想过了你……”

朱蕾呆了一呆忍住心里的伤痛道:“皇上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这次来就是要跟您守在一块我也想过了要死也让咱们兄妹死在一块。”

永历帝不由神色一凝夏妃忙向她使了个眼色朱蕾这才觉自己说错了话不该提到这个死字。

她心里一惊蓦地记起了件事即不久前在船上来白鹤潭的中途曾经做过一个梦这件事也曾与简昆仑提起过……

梦中情景兄妹对话竟似与今夜此刻颇相仿佛当时梦中永历皇帝要自己改名换姓往南面跑。自己也曾说过要死也死在一块之言怎么会应验了?真正是匪夷所思心里一惊只是看着对方呆。

永历帝忽然说:“我实在告诉你吧如果将来要去缅甸人家只收留我们四个人你……怎么还能跟着?”

朱蕾顿时一怔这才不再吭声一时心如刀绞低下头眼泪也淌了出来。

夏妃忙过去递上一方帕子朱蕾接过来擤了一下鼻涕只是呆。

永历帝说:“你真笨还有什么好难受的?你的退路我都想好了往南边跑……改名换姓谁也不会认识你!”

这就更应了那个梦了。真正是不可思议。

“改名换姓?”对于朱蕾来说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之事却是没有想到哥哥堂堂一国之君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永历帝的神态是认真的:“也只有这样了你不比我女孩子终必是要嫁人的嫁了人还是要跟着人家姓……倒不如现在就改了名字……”

站起来他转了个***坐下来又站起来显得那么气躁不安宁。

对于哥哥所说的这些朱蕾很是生气有心顶撞忽然想到了那个梦梦里哥哥还打了她一个耳刮子试看眼前情景真要顶撞了他保不住真的他会打人这么一想她也就不吭声了。

“缅甸就缅甸吧!”永历帝来回走了一圈站住道“这里已没有我立足的地方了……”

朱蕾哼了一声:“说什么这里没有立足之地事在人为皇上你不能走……”

“你知道什么?”永历帝气馁地道“如今大势已去不走怎么办?难道叫我送死?还是去向吴三桂投降?”

朱蕾说:“皇上刚才不是说去腾越吗?”

“你……女孩子家知道什么?”一面说他又来回走起***。

夏妃站起来扶着他款款地说:“皇上身子要紧去哪里都不要紧这不大家伙全听着您的一句话吗?”

她可真会顺着皇帝的性子说话一面说偏过头来向朱蕾挤了一下眼睛。

朱蕾却是没看见:“那是什么话?真要那么做——国家就完了……”越说越气一下子跑到了永历皇帝身边伤心地说“皇上千万不能去缅甸只要我们还有一寸土地就不能去异邦要不然人民会不答应会骂您没有出息会……”

话声未完叭地一声脆响果真地就挨了皇上一个大耳刮子。

“你……”皇上看着打人的手重重跺了一下脚赌气到一边坐了下来。

夏妃啊了一声赶忙去照顾朱蕾却被后者重重地挣脱开来。

一时间热泪夺眶而下淌了满脸。

摸着被打的半边脸既惊异梦境的灵验更为着眼前的一切大哭伤怀伤心自是伤心话还是要说的。

“皇上——您错了……”她大声嚷着“除非万不得已您绝对不能去缅甸要不然咱们明朝便真的完了后世千千万万的人老百姓都要骂死您、恨死您……就是眼前的叶先生、钱先生、各位英雄就是李定国李将军吧!他们也不会原谅您……想想吧他们拼死拼活流血送命都为了谁呀您……您忍心撇下他们一个人逃命?您……”

“不要再说了!”永历皇帝忽然像疯了似地跳了起来却被夏妃用力抱住。

“皇上……皇上……您就消消气吧……”转过脸看着朱蕾“九公主您就少说两句吧……您去歇着去吧……”又是挤眼又是抛眉。这一次朱蕾总算看见了。

“皇上万安!臣妹告退。”深深地道了个万福便自转身步出。

外面是黑黝黝的灯也不见一盏。

走了一程朱蕾才站住脚心里有些害怕有心想回去唤个人掌灯护送却是伤心气头上也就顾不了许多硬着头皮独自走吧!

所幸此去自己住处不远不过是隔着片院子而已且是天上星皎月明当能分辨。

走走才知道看似甚近走起来却是很远。

一阵疾行之后先时的激动情绪也安静下来森森庭院飒飒秋风才自觉出怕来……

跑一阵走一阵好半天才算到了自己住处的小小院落远远看见服侍自己的那刘宫人打着个灯笼正自怅惘忽然现忙自迎上来:“殿下回来了……”

请安问好的当儿朱蕾已夺门而入。

她是不好意思让人家看见她哭红了的眼睛还有刚才被打了耳刮子的半边脸**辣的怕是肿了。

可不是对着镜子照照五条指痕肿起来老高。想想不禁悲从中来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家打更何况是让最敬爱的哥哥打的又是生气又是伤心由不住眼泪又自淌了下来。

这一霎她脑子里可真乱极了。

想到了哥哥的那样远走缅甸心里真像是刀割般的难受。还有自己好不容易千山万水地跑到这里重聚团圆如今又要分离若如皇上所说改名换姓后往南方跑……那又将是一个什么样的场面?

她可不禁又想到了自己的终身……想到了简昆仑一时心绪紊乱不知所思。

纱罩里的灯芯爆开了一个灯花摇曳出幢幢光影乍然而来吓了她一跳。

照一般民俗传说这是烛蕊爆喜国破家亡还有什么喜事可言?院子里秋风飒飒刮得落叶萧萧。敢情是夜已深了她也恍惚觉着有些累了。

伸了个懒腰才自站起——蓦地婆娑灯光影里衬映出一条纤细人影。立地而长极似有所耸动。

朱蕾呀了一声倏地转过身来——面前人影乍现在连带着的袭面疾风里一口冷森森的剑锋已向她喉间刺来。

惊惶万状里朱蕾方自看清对方来人正是那日游湖中途意欲向自己兄妹行强的时美娇却是阴魂不散此番又复来临。

时美娇当然不会真地向朱蕾毒手加害可是眼前这一剑气势如虹光华璀璨却非等闲看来却具穿喉之势真把朱蕾吓得花容惨变。

她身边总有人暗中戒侍。

“哧……”一线流光闪处叮地击中了长剑剑尖莫谓物什细小却是力道惊人。

时美娇剑尖偏得一偏失之毫厘谬之千里便自解开了眼前的一时之危。

一股强大气势随着眼前这个人的猝然袭前:屋子里像是卷了阵狂风案犊上纸笔齐飞声势好不惊人!

灯焰摇曳里一个人以排山倒海之势已扑身而前人到剑出。

叮当脆响声里持剑的双方已移开了一个人距离。

朱蕾踉跄着扶案而立只吓得神色惨变只当是又来了什么祸害。容得看清了来人竟是简昆仑时心里的一块石头这才放了下来。

冷森森地摇曳出一室的昏黄迷离……那种紧迫慑人的剑气直似冰寒的手紧紧捏着人的喉头要害。九公主朱蕾所面临的是一场前所未见的对剑场面直似较诸那日船舱所遇更具无限阴森。

“又是你……简昆仑!”时美娇挑动着细长的眉毛直向眼前简昆仑怒目而视。

方才的双剑交锋已让她领会到对方臂力的惊人从而警觉到自己实已不堪招架。那是因为她左面剑伤未愈虽是左面身子却也关系着右面的出力自然交接之下连带着全身经络惧感疼痛猝然使她记起了柳蝶衣的警告不禁悚然一惊。

眼前之势已不容她作任何退让……

臂力不振却可以内气真力透过剑锋与对方抗衡。

这便是眼前室内剑气横溢尤具阴森之因了。

“时美娇。”简昆仑目光深湛地直瞪着她“凡事可一不可再那一天让你逃了今夜不会再称侥幸更何况你剑伤未愈今夜你绝非是我对手又何必自投罗网?”

这番话看似自大其实仁厚仍不忘予对方返身之机时美娇只要略识话机便不难从容退身偏偏她性情高傲目无余子衔记着简昆仑的一剑之仇誓要湔雪前耻。

“你说得不错我身上是带伤……可是你也未必就能胜得了我!”盈盈一笑身子左转脚下已换了方位。

时美娇又说:“我知道你近来功力大进我们两个虽然几度交手总是碍有外人打岔不能一尽全力想来你一定不无遗憾今夜……不是正好称了你的心?也合了我的意……你还犹豫个什么劲儿?”

说时她那张盈盈笑脸更似着了一片雾般的朦胧实在难以猜想出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如果死了算我自找的活该……而且能够死在你的手里也……”

目光微侧看了朱蕾一眼碍于她的就在眼前下面的话不便说得太过露骨。

顿了一顿却有下文待续“……要是你敌不过我死在了我的剑下也就认了命吧。总也还有别人为你伤心……应该比我强多了是不是——九公主?”

情势如此她犹有余暇逗趣美丽的眼睛向着侧面的朱蕾瞟上那么一眼。

九公主确实为简昆仑担心。她为人直率不擅掩饰一听说他们双方待做殊死之战焉能不为之提心吊胆即使死的一方是时美娇以她仁泽居心显然亦非乐见。

“这……又何必呢……唉……时美娇趁着现在还没有惊动什么外人你快走吧……真的。”说着她天真地跑向一边待将打开窗子。

“站住!”时美娇忽然喝住了她眼睛却是向简昆仑望着“看见没有她有多向着你?怕你死了……”

朱蕾说:“乱说你也一样不管你们两个人谁死了我都不愿意看见……时美娇……你还是走了吧。回头他们来了人你就走不了啦。”

“你?”时美娇唇角轻牵微微一笑“谢谢你吧……”

这丝微笑很快的即为一种妒意所取代观诸在时美娇的脸上别具阴诡粟慑气息以至于朱蕾目注之下也大感震惊。

“九公主不必多说请退下。”

简昆仑由对方尖锐的剑气里已有所感触情知时美娇即将出手。

果然话声方顿对方猝然动攻势。一缕寒光平胸直刺而前。

休道此一剑的来势缓慢却有冷森森的一片剑气随剑而行一经前进逼人毛。

她终于狠下心要与简昆仑殊一死战或许是九公主对简氏的眷爱之情更促使她动了杀机。

这一剑看似无奇却莫测高深寓千变万化于毫之间。

简昆仑识得厉害出剑之先早已做了必要准备。一口真气为功九转注之长剑月下秋露一似泛滥秋江激荡起寒星万点。

猛可里双方剑势相交却不曾听见那一声震耳的金铁交鸣声。

房子里撒满了水花般的一天剑雨。

无比阴栗璀璨的剑气横溢里两个人的身子交插而过……

像是一天寒星简昆仑其实已全身包裹其间冷冽的剑雨逼使着他的眉俱张。

看看已万难躲闪他却像是一条蛇般的滑溜游身于万斛寒芒剑隙之间一挣而脱其快如电。

时美娇陡地一惊再思变换已是不及。

简昆仑那一只翻起的左手其势如鹰之展翅噗地一把已按在了她左面肩头。

于时美娇言这一掌真有诛心之痛旧伤未愈更添新痛已是万难以继更何况简昆仑的真气内聚果真有一掌生死之判便是石头人儿也能为他拍碎了。

时美娇哎呀叫了一声娇躯一震而倒右手长剑翘上处咻地飞天直起笃地倒扎房梁唏哩哩摇曳出一天寒芒较请先前的阑珊剑雨却又是一番气势了。

这一掌虽不曾力毙时美娇于掌下却将她护体真力拍散过半。

以时美娇之精湛功力虽不致就此丧命却已是万万难当樱口张处噗地喷出了一口鲜血箭矢似的直溅粉墙。

高挑的身子原已倒了一挣未起再挣欲起的当儿却已为简昆仑锋利的剑尖指着了咽喉。

时美娇忽地睁大了眼睛只以为难免一剑穿喉却是简昆仑心有不忍。

即在朱蕾的一声惊呼里。简昆仑改剑为指点中了时美娇忠堂一穴。后者身子一歪便自人事不省地倒了下来。

“她……死了?”朱蕾吓得全身打颤。

“殿下放心我只是点了她的穴道而已。”

朱蕾这才似松了口气慌不迭上前把她就地扶起后者终是懵懂无知酒醉了一般地瘫痪无力。

“这……怎么办?”朱蕾唉地叹息了一声:“真是可怜……你到底要怎么落她呢!”

瞧着朱蕾的仁慈天真涉世不深——其实又何异于自己?人生总要有所坚持。想到了屈死此女剑下的崔平老剑客以及数不清的诸多武林正派侠士简昆仑不得不硬下心来。

只是要他亲自下手杀了她却是残忍之事他却也难以下此毒手一时间便自看着时美娇起呆来。

“你……你饶了她吧……”朱蕾眼巴巴地看着他竟为时美娇讨起饶来。

这一霎对于简昆仑是极大的考验他竟变得踌躇不安起来。

来回地走了几步他忽然定下脚步摇头道:“不!”霍地上前由地上把时美娇双手抱起。

她显然仍在昏迷之中。这玉体横陈长深垂衬着苍白失血的脸在在显示着娇荏无力惹人怜爱。如果仅仅只着眼这一霎的她却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她的素来强梁霸道。人总是脆弱不能持久的动物即使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人也有倒下来任人摆布的一天。

朱蕾眼巴巴地瞧着她:“你要把她怎……怎样?千万别杀……”

“我不会亲手杀她却也不能就此放过她。”简昆仑冷冷地说:“万花飘香在江湖上为恶多端她的两只手上更不知染了多少血腥……”

一霎间他想到了惨死于此女剑下的玉剑书生崔平更不禁有穿心之痛。

他终于做了决定:“我把她交给二位大哥一切秉公处理。”

他的语气至为沉痛几乎不敢直视向时美娇面靥即使在重伤昏迷之中这张美丽不可方物的脸仍具有强烈的迷惑感染之力。

简昆仑之所以下手点了她的穴道让她暂时昏迷便是这个原因时美娇的聪明机智正是与她的美丽一般无二若容她当面辩驳一逞口舌之利说不定便自又会着了她的道儿是以出此别策。

说了这几句话他即不再迟疑待将举步向门前行去门扉吱呀一声无风自开。

一个修长人影当门而立。

简昆仑、朱蕾自不免吓了一跳尤其是朱蕾几乎叫了起来……

“谁!”话声方停眼前人影一闪那个人已似云般地轻飘站立眼前。

好快的身法。

当得上是劲风一袭使人在完全没有恢复意识之前已为他占了先机。

简昆仑大吃了一惊。

以他的反应之快警觉之亦不禁在此人现身之始而失了先机落了下风。

他同时也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朱蕾已在对方的控制掌握之中。

果然即在这个人身势前袭的同时一股莫名的劲道有似八爪鱼儿一般随着他身子的甫一站定一下子已把她抓了个结实。

“啊……”朱蕾全身晃了一晃简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面前的这个人有着修长的躯体眉长目朗长齐肩一身银色长衣却在上面绣着寒梅一枝衬着他精灵星烁的面上神情饶有几分画上仙人神采。

却是如果进一步仔细观察即可见他眸子里闪烁的是一种阴诡剽悍之气却又当是另一番评价了。

或许这个人的年岁已经不轻但是眼前看来却只在中年之谱。即使一望之下也能感觉出那种属于中年人不愠不火的老练气质。

简昆仑当然认出他是谁了。

“是你——柳先生?”

正因为来人是柳蝶衣他也就实在不必对朱蕾再做抢救而心存幸免。事实上简昆仑已无能为力端看他存心如何意欲何为了。

“小朋友我们又见面了!”笑容里不失阴诡对于近在咫尺的九公主朱蕾他甚至于不再多看一眼却是朱蕾的生死安危全然在他一念之间简昆仑根本不存侈想能够在这个距离里把朱蕾抢过来更何况他手上还抱着一个人。

这却也使他有了一线希望。即是尽管搭救朱蕾已属无力而时美娇的生死却完全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这个事实显然柳蝶衣是完全理解的。

“你的功力大有进步颇有一日千里之势。”柳蝶衣脸上仍然挂着微笑“时堂主显然还没有认清楚这一点才会三番两次的在你手里吃了大亏说来也是她咎由自取死而无憾不过看在多年主从的份上我却也不能置她不顾……”

顿了顿他才缓缓地又接下去“你很聪明当然明白我话里的意思是不是?”

他笑得很自负也很诡诈。

简昆仑点头道:“我很清楚你是要用九公主来交换时美娇?”

“你很聪明……”柳蝶衣一笑道“难道不值?”

“不……”简昆仑说“完全公平。”

身势微转从容地把时美娇平置长案后者仍在昏迷之中完全懵懂无知。

如此一来简昆仑更可从容握剑情形之微妙正与柳蝶衣之于朱蕾一般无二。饶是柳蝶衣诡异莫测却也难望取代简昆仑所掌握于时美娇的完全优势。

“那么就这么说定了!”

柳蝶衣说:“把时堂主交给我九公主立可自由。”

简昆仑说:“九公主自由之后时堂主任你自处!”

柳蝶衣微微一笑说道:“好!”

却不见他身子移动朱蕾立刻即觉出身上的那种束绑感觉为之一松。顿时她身子为之大大摇动一下本能的一个翩跹转到了简昆仑身边。

“这里不好!”简昆仑眼睛瞬也不瞬地直向柳蝶衣盯着嘴里却是在对朱蕾说话:“殿下你到外面去跑得越远越好能藏就藏要闭住呼吸不要出一点点声音——快走!”

用力一推差一点让她摔了一跤。

朱蕾当然明白眼前是性命攸关时刻爬起来转身就跑却是跑了一步又回过头来。

简昆仑怒声道:“快跑!”

朱蕾怔了一怔却似依依不舍:“你……呢?”

“我不要紧你快走吧记住越远越好!”

朱蕾才不再吭声大眼睛满是关爱深情转了一转霍地转身飞快奔出脚步声清晰可闻。

一直到完全听不见了又过了一会儿简昆仑才向后退了三步让开了此一面地势。

换言之时美娇已不再在他控制之中。

柳蝶衣哈哈一笑目光精芒四射却似不无激赏:“你对我防范得很周详啊……”

简昆仑一笑:“大敌当前不得不加倍小心!”

柳蝶衣哈哈笑道:“其实大可不必我已经说过恢复她的自由……”

“你可以说了不算!”简昆仑冷笑一声“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柳蝶衣却也不愠一时含笑道:“人生得一知己已是难能更何况是一个红颜知己……简昆仑你生何幸竟蒙佳人如此青睐垂爱……怪不得你誓死相随捐躯以报了。”

“你言重了!”简昆仑说“我果然有誓死之心却未必就此捐躯!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还活着么?”

“那是因为我现在还要你活着!”

一霎间柳蝶衣眼睛里闪烁着极其自负的目光。他并不急于对时美娇立刻解救却把注意重点放在眼前的简昆仑身上。

说话的当儿大股无形气机霍地直向简昆仑身上袭来情景与先时的朱蕾极其相似。

然而简昆仑却不是朱蕾。他伟岸挺立的身子甚至于一动也不动风采依旧从容。

他当然知道柳蝶衣功力远远过自己却是也有其自恃之一面。

这一霎他一面把聚集的功力缓缓放出用以与对方抗衡表面上丝毫不见慌张。

“柳先生不要太过自信了!”简昆仑缓缓说道“难道过去给你的教训还不够?”

这教训两个字确是予柳蝶衣以极大刺激。显然是在暗示他当日简昆仑既能逃脱飘香楼的十面埋伏并不曾受制于他今日又有何惧?

而且如果柳蝶衣思想更深一层的话这教训二字的涵义也就更相对升高不啻是在暗示他当日简昆仑亦曾饶其不死。

对于柳蝶衣这般身分兼以自负的人来说那件事无疑使他刻骨铭心引为生平奇耻大辱。

自然他被激怒了。只是这怒火却难望在他脸上看出惟一所能显示的也只是他深邃的眼睛。

“哼!说得好!”柳蝶衣缓缓点了一下头“我确是记忆深刻不劳你再提醒!”

陡然间简昆仑感觉出传自对方身上的那股无形劲道忽然大为增强以至于简昆仑猝当之下几至站立不稳他却拼出全力也要挡它一挡。一挺之后总算没有当场出丑。却不禁心里嗵嗵直跳丹田力虚。

若是这一霎柳蝶衣再一次进力简昆仑可就保不住当场出丑或是内里受伤了。

这一点似乎简昆仑有相当的把握即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甚至于可以断言这一场气机的抗衡便自到此为止。

柳蝶衣显然很是惊讶。

“你的功力果然大有进步可是……却也到此为止了吧?”柳蝶衣自负地冷冷说道“我只需略加内力一成你便将丑态毕露。”

简昆仑说:“你说得不错可是那么一来出丑的也许是我而真正吃亏受伤的却是你自己。”

“为……什么?”

这三个字的声音已不似先前的理直气壮。

“柳先生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呢?”简昆仑目**光地缓缓说道“你目下病情我十分清楚。”

顿时柳蝶衣神色为之一变。

简昆仑也就不再保留直言无讳地道:“你受百花奇香侵袭已然病人膏肓之所以看来无事无非全仗神医黄孔的药力维持我甚至于可以断言你这种病根治极难禁忌之一便是用不得功尤其是内气功力的施展所以……”他微微地笑了这笑容真似插在柳蝶衣心上的一把长剑却由于所说句句属实柳蝶衣一时竟自无言以对。

简昆仑又含笑接道:“所以……以你目前情形而论眼前施展已似在危险边缘再进一步可就难免自身受害。你一直说我很聪明其实你一点也不笨这个道理你当然很清楚所以我大可对你无需惧怕!”话声微顿他随即转动身躯掉换了一个更适当的位置并乘机松脱了当前一面的强大压力。

柳蝶衣大大被激怒了。

事实上对方这般语气说话很可能是他生平仅闻从没有一个人胆敢当着他的面用这般口吻说话的。

猛可里柳蝶衣披散肩后的美丽棕色长有似刺猬般蓬松开来那却只是刹那间事瞬息又自恢复正常。

“你都说对了”柳蝶衣脸色沉重地道“只是你别忘了即使我只能施展七成功力依然能置你于死地绰绰有余。”

“那可就很难说。”简昆仑越见镇定地说“而且很奇怪每一次你我对敌天上的神明都偏向在我的一方面因此我总能险中取胜立于不败!”

“天上的神?”柳蝶衣说“我眼睛里没有神!只有我自己。”

“那就怪不得你每一次都要失败了……”简昆仑含着微笑说“我所信仰的神乃是天上的惟一真神每一次我祈求什么神从来就没有让我失望过这一次我向神祈求的便是要打败你不使恶人得逞因此我毫不担心会胜过你不信你就试试!”

说时他毫不犹豫地掣出了长剑神色大见从容。

柳蝶衣唇角带出了一丝微笑点点头说:“好那我就让你看看我这个恶人的厉害!”他的一只手几乎已拔出剑来了忽然神色一惊。显然听见了一些什么。

不久简昆仑也听见了。

那是一阵快而极见轻微的起落脚步声音显示着来人在轻功提纵一面有极其深湛的杰出造诣而且人数更不止一人……

便是这个声音使得柳蝶衣为之一惊。

“很好……”他说“你的帮手来了!”

“怎么样?”简昆仑说“我的话应验了吧?”

柳蝶衣说:“你在做梦。”身子一转已到了长案一边伸手向着似同熟睡的时美娇身上拍了一掌:“醒醒!”

力道冲激下时美娇身上所中穴道顿时解开倏地睁开了眼睛紧接着翻身坐起。

当她看清了眼前站着的人竟是柳蝶衣时由不住大大吃了一惊。

柳蝶衣寒着脸说:“不要说话。”

时美娇立刻就体会出自己的伤势沉重紧接着随即也现到简昆仑也在眼前。

这场面太过离奇却非她一时所能想通。

柳蝶衣身子一转坐向长桌用命令的口气对时美娇说道:“我背着你快点!”

时美娇迟疑一下羞怯怯依言而行。柳蝶衣随即将长衣捞起很巧妙地在胸前十字盘结成了一个软兜把时美娇整个身子兜置后背她的一双皓腕甚是自然地搭向柳氏两肩如此一来便显得十分稳贴无碍于柳蝶衣身子转动即使与人对敌也不会过于累赘。

事实上以柳蝶衣的功力而论莫说是时美娇的荏荏娇躯即使再重上若干倍也不会感觉吃力。

他这么一派从容布施眼睛却也不曾放过当前简昆仑防备着对方的乘虚而入。

事实上简昆仑所显示的诚然君子之风并不会乘入以危使他笃定的是他确信自己一面的帮手来了。

毫无疑问九公主朱蕾自救救人逃躲之余并为简昆仑约来了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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