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动手过招上来说桑南圃这一式凌空飞腿可就显得用老了。
敌人根本就没有离开他的环身左右随时随地待机招。

桑南圃一腿落空之下眼前景象又是一变他身子猝然失却平稳摇晃着却向一旁坠落下去!

却有两条人影左右同出一左一右向着他尚未落地的背后袭迎。

二人也正是他刚才数度交手的老搭档———“瞽目阎罗”简兵与“怪鹅”孙波。

二人都恨极了桑南圃所以出手惟恐不重下手惟恐不毒。

一只红竹杖一双判官笔其上贯足了力道各向桑南圃两侧逼近。

桑南圃在空中乍然收势不待双足落地身子快一个滚翻掌中剑叮当一声先震开了孙波的一双铁笔复由斜刺里卷出连人带剑反向“瞽目阎罗”简兵全身卷去。

因为桑南圃有见于地面阵势厉害只有在空中时身子才能无忧于阵势的困扰所以他不待身子落下来即迅地向二人出手。

剑光中包含着凌厉的剑炁。“瞽目阎罗”简兵刚一交接已觉出森然的剑气非比寻常。

当下他急啸一声就空一个倒折向后翻落而下。

可是在桑南圃的剑炁的***里简兵的退势却显得慢了一点。

剑光闪处简兵那支爱逾性命的红竹杖先卷入在剑圈之内一阵“咔嚓”声响整支竹杖化为一片飞灰。

简兵若非退得快也势必受伤不可桑南圃卷出去如同浪花般的大片光华把他一袭肥大的长衣下摆卷为粉碎使得他于惊慌失魂中飞身下坠!

桑南圃冷笑一声连人带剑紧蹑着简兵落下去的身子猛缀下去。

却听得背后一人冷喝道:“小辈你死定了!”

说话的口音像是“鬼太岁”司徒火事实上就是这个人。

简兵占地利之便身子甫一落下左手捏着阵诀身子一个急滚大片云雾中遂即隐于无形。

桑南圃心中一惊他明知身子下落必将又会引起另一种厉害的阵法可是却是无法使得自己身子不向下落。

他吸提着下沉的丹田之气使得落下的躯体轻若鸿毛足尖方及地面就听得背后司徒火一声叱道:“射!”

在扬溢起的一片火光里四下里一阵弓弦急响之声无数箭矢由四面八方众蜂入巢般的向着桑南圃落身之处猛射过来。

同时间他感觉到眼前红灯闪烁所见百灯幻化为一片光影衬托着一阵心底升起的隆隆之声排山倒海向着眼前压逼过来。

桑南圃陡然心中一惊方自忆起这种阵势的五行生克易理时间已是迫不及待掌中剑霍地用力挥出将正面全身的一排箭矢挥落在地可是斜刺里“鬼太岁”司徒火却似鬼魅般地窜身跃进桑南圃由风声里知道有人袭近奈何眼前幻景错综复杂令人眼花缭乱使他防不胜防。

透过桑南圃眸子所见大小百灯此刻充斥前后左右布满了整个空间每盏明灯之后皆有一张形容勇猛的脸各人持着一口刀向桑南圃身前攻到。

就在他略一犹疑间百灯丛中已跃出了那个“五刹星”中的魁“鬼太岁”司徒火。

司徒火的人影配合着百十盏灯百多张人面同时攻到。

桑南圃原已悟出这阵势的五行生克之理只是时间是这等急迫竟然连定神思索的时间都没有!

他明明知道所见多系幻景但是幻景里也有真实的杀招。

换句话也就是说在你未尝了解到此阵的五行生克易理之前你是没有办法分辨出来的。

顷刻之间刀风四起!

桑南圃陡然一惊得知阵法的非同小可他强自提收起一股丹田之气也就是用以护体的“游潜”功力。

这种功力一经运起寻常刀剑铁器皆难伤身。

果然就有五六口刀剑落在他身上。

桑南圃飞衣一振已把来犯的这几个人全数给抖落了出去。

可是——

可是他忙中有错却把其中最厉害的那个人给疏忽了。

那个人就是司徒火。

司徒火施展的是一口短剑。

这口剑也同其他的剑混杂在一起可是它的威力却大大乎其他各样兵刃之上。

一阵乎任何种感觉的剧痛自桑南圃的右面助下——

紧接着是一阵子说不出的阴冷感觉。

桑南圃大吃一惊。

司徒火已由他身侧鬼魅般地腾身而起随着他拔出的剑尖一股子鲜血由桑南圃右肋之间窜了出来。

饶是司徒火腾起得快却也为桑南圃卷起的长衣裹住了身子。

桑南圃尽管是负伤之下这一招施展得也极为可观。

“鬼太岁”司徒火的身子在他抖开的长衣里就像旋风柱儿般地打着转儿足足摔出了六七丈外。

以司徒火那身功夫当然是摔他不着只见他身子螺丝般打了个旋儿飘落在地。

他身子一站起来厉叱了一声喝道:“上!”

“瞽目阎罗”简兵、“怪鹅”孙波两个人即由两侧扑上去。

桑南圃这时显然是伤势不轻右肋伤处溢出的血把半个身子都染红了。

大股的血由他喉咙里涌上来。

灯影各样的人面如风如潮地涌扑向他再加上简兵、孙波之类的大敌桑南圃危在弹指间了。

桑南圃用极快的手法自行封锁了“气海”、“心坎”两处大穴——

他想把涌上来的一口鲜血咽下去偏偏力不从心。

只听得“噗”的一声嘴张处喷了个满天都是。

人不该死五行有救!

这“百灯飞魂阵”在五行生克上原是“火”经配“六、二”之数忌水“三、四”“血”生“水”正合二、四之数这一口血算是救了桑南圃的命。

血光现处百灯一时间失去光辉那满天幻景顷刻间化为无形。

但只见桑南圃跌坐在正中星楼右侧。

“鬼太岁”司徒火立在南面一块假山石上——手里拿着一面三角红色小旗显系号施令的人物。“怪鹅”孙波、“瞽目阎罗”简兵各自带着五名持刀的青衣汉子一左一右正预备扑上来——

简兵虽是个瞎子但因他熟悉阵法之故一入阵门从容进退可来去自如红竹杖虽然失去了他却改持了一截“九股钢鞭”。

那列长灯阵仍如初见时一般一字长蛇地排列在甬道边侧。

这一切都由于阵法的突然破毁而有所改变以至于原本凌厉的杀招无从施展。

每个人都大吃一惊。

桑南圃这一口郁积的血一经喷出顿时心镜空明。

像是触电般的他忽然明白了这阵势的奥妙。

眼前时机紧迫自己又受了重伤而且最重要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他当然不甘心就此离开!

他很清楚身上的剑伤不轻可是他无论如何也要把谭贵芝救出来!

本来他并不想伤目前四杀手中任何一人可是自为“鬼太岁”司徒火剑伤之后情不自禁激起了他无边怒火。

他先已施展出“五行真气”用自封穴道的手法把受伤部位局部封闭他也知道这种内气镇伤的时间不宜过久——至多不得过一个时辰。

换句话说在一个时辰之内他仍可运功对敌行动自如但是过一个时辰之后伤势一经作其势更将惊人。

受伤部位在右下肺部如非经他即时封闭了内里穴脉只怕眼前早已作不能行动。

然而此一刻他仍然如同生龙活虎一般勇猛。

先攻进他身边的是“瞽目阎罗”简兵简兵之所以来去自如完全因为他对于阵势熟悉的缘故——

此刻阵势一破对他来说当然大为不利。

简兵在阵内行走的是一种“五花步”法。

阵法破后简兵显然不知他仍然用这种步法行走非但看上去样子可笑事实上却也为他自己带来极大的不便。

他只闯进了三两步遂即摔倒在地。

简兵忽然觉出不妙。

可是在他身子还来不及跃起的当儿桑南圃已如惊涛骇浪般扑了上来。

简兵双目虽然看不见可是应感却是异常的灵敏。

桑南圃身子乍然一到简兵已腾身跃起同时间他手里的一支“九股钢鞭”由下面卷上来反向着桑南圃脸上用力打了过去。

桑南圃当然不会为他打中。

他用手里抖开的一件长衫卷裹着简兵的钢鞭两相较力之下桑南圃闷哼了一声:“起!”

长衣抖处简兵身子霍地腾空而起在空中折了个斤斗直向地面上坠落。

桑南圃情知自己身上负伤眼前这些个人简直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要在平时以他那身武功对付这干人自信游刃有余可是眼前情形不同他不得不改变战略。

就在简兵身子方自下坠的一刹那桑南圃已猛虎扑羊似地扑了过去。

简兵回身怒吼一声猝然以九股钢鞭一端向桑南圃前胸上捣去。

可是桑南圃早已料定了有此一招他手里长衣再次卷出仍然向着简兵手里的钢鞭之上卷去。

简兵向后收鞭改用右足尖去飞踢桑南圃的手腕子——

他的脚方自抬起一半却只见剑光一闪对方桑南圃掌中的那口剑已然而至简兵感觉出不妙已是慢了一步。

剑锋过处已在简兵的大腿上穿了个透明窟窿。

简兵负痛之下鼻子里哼了一声。

这时“鬼太岁”司徒火以及“怪鹅”孙波、“人面狼”葛啸山却由三个不同的方向向着桑南圃包抄上来!

三人乍见简兵受伤俱都吃了一惊是以纷纷扑上来意图营救。

他三人尽管身法都够快可是在对付桑南圃来说却都嫌慢了一点。

随着桑南圃飞扫的一只脚简兵整个身子一下子倒了下来。

他还来不及腾身跃起桑南圃的一口剑已指在了他咽喉上!

这一突然的动作非但使得当事人简兵大吃一惊不敢乱动对于想扑上来的其他三个人同样生出了吓阻作用!

桑南圃的剑尖直直地抵在了简兵咽喉之上锋利的剑尖甚至于已经在他头项间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简兵吓得僵直地躺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桑南圃冷笑道:“姓简的你站起来说话!”

简兵翻着一双死鱼眼不停声地嘿嘿冷笑着慢慢地由地上坐起来。

桑南圃把剑向后收回了一些。

不料简兵倏地施展出一式“鲤鱼打挺”蓦地由地上一跃而起左手五指有如一把钢钩似地直向着桑南圃面门上抓来。

桑南圃料定了他会有此一手就在他的手才伸出一半桑南圃抢先一步反手一卷左手的长衫有如一条大蛇般地卷了起来正好缠在了他那只手腕之上!

紧接着桑南圃向下用力一带简兵整个身子向前一栽——

等到他的身子站起之时却已为桑南圃手上那件长衣缠捆了个结实!

桑南圃的左手紧扣在简兵肩头大筋之上手头上略一用力简兵顿时觉出全身麻软不堪手里那根九股钢鞭由不住“当嘟”一声落在地上。

这种情形对于现场众人自然出了阻吓作用。

“鬼太岁”司徒火怔了一下把一嘴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他大声嚷道:“姓桑的你这算是什么名堂?”

桑南圃恨声道:“不算什么名堂不过是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

简兵虽说是不能再施身手可是依然能开口说话。

他知道了眼前这种情形真恨不能一头撞死可恨的是身不由己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一旦“太阿倒持”却只有听人家的了。

他冷冷地道:“姓桑的简某落在了你的手里就请给个痛快吧皱一下眉头算是婊子养的!”

桑南圃强自做作地一笑道:“现在还不到你死的时候!”

他干脆把宝剑插回鞘内空下的一只手紧紧贴在简兵背后然后回过脸来看着司徒火凌笑道:“老儿你要他死还是要他活?”

“鬼太岁”司徒火猝然一惊讷讷道:“好小子——你打算怎么办?”

“怪鹅”孙波道:“桑南圃咱们到目前为止还谈不上什么深仇大恨你要是敢对我兄弟施展毒手这个梁子咱们可就结实了!”

桑南圃出了一阵子慑人心魄的冷笑声。

灯光下他那些原本洁白的牙齿染满了鲜血看上去极为可怖。

他显然是被“怪鹅”孙波的话激怒了一双瞳子里闪烁着灼灼光彩。

“姓孙的咱们这个梁子早已结上了你以为我可以善罢甘休?”桑南圃凌声笑着道:“太晚了太晚了!”

“鬼太岁”司徒火恨声道:“姓桑的我们两方面原本是井水不犯河水你不该帮姓谭的老跟我们兄弟过不去剑伤你的是我司徒火却与我兄弟无关你快放了他我们才好说话!”

桑南圃心里恨极了这个司徒火只是此刻自己重伤之下却是无可奈何与他这笔仇恨只有埋藏在心里留待异日再图报复了。

他冷笑道:“要放你兄弟容易我却有个交换条件!”

“什么条件?”

“把谭氏母女给我交出来!”

司徒火怔了一下和孙、葛二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嘿嘿冷笑几声。

桑南圃道:“怎么样给你们半盏茶的时间到时不把人交出来可就休怪我掌下无情!”

“人面狼”葛啸山怒吼了一声正要扑上去却被孙波一把抓住!

“不可造次!”孙波眼睛一扫司徒火道:“老大这件事怎么办?”

司徒火眼睛里闪烁着无比的怒火向孙波点点头道:“去把谭家的母女带出来!快去!”

孙波欲言又止匆匆离开。

桑南圃一只手掌仍然扣在简兵身上简兵由他掌心感觉出一股极强的热力因知道桑南圃这只手掌内已贯注了全身真力只要随时向外一推自己这条命可就别想再要了所以他内心尽管一千一万个不服气却也不敢以性命来作赌注。

不一会功夫孙波带谭氏母女远远地走过来。

谭氏母女看来脸色极为憔悴。

母女二人每人身上都紧缠着一根丝条散披肩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远远站定之后孙波用手里的一口刀比着谭氏母女大声向着桑南圃道:“怎么样你先把人放过来吧!”

桑南圃打量着谭氏母女见二人虽然神情憔悴但是看上去都还好不像有什么受伤的样子。

母女二人表情迥异——

陶锦壁状若呆痴面色苍白只是呆呆地看着桑南圃不一语。

谭贵芝这时却似恢复了知觉忽然低下头泣出声来。

二人像是由水牢里放出来的样子全身水湿不胜狼狈较之昔日之绝世风华的确是不可同日而语!

桑南圃轻唤一声道:“谭姑娘你还好么?”

谭贵芝闻言之后哭得更大声了。

她强止住悲伤抬起头看着桑南圃道:“谢谢你桑……大哥……想不到你还想到来救我……可怜我娘她……她……”说着说着她又自低下头泣出声来。

桑南圃看了一旁的陶氏一眼只见她面上仍是毫无表情显系受过了极大的刺激模样。

原来是一张极易惹人同情的脸只是对于桑南圃来说却是无动于衷!

他原本该上前一剑劈死她的只是他并没有这么做反而拯救她脱离恶人之手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自己也想不通。

面对着眼前的两个女人桑南圃呆了一会儿——

他目光转向“鬼太岁”司徒火道:“今天的事我们就到此为止吧——我放了简兵你也把她母女交给我。可以么?”

司徒火嘿嘿冷笑道:“老实对你说吧这两个女人对我没有用姓谭的当年干的好事今天也叫他尝尝味道!”

桑南圃陡然一惊意识到司徒火话中之因禁不住向着谭氏母女望去却见陶锦壁面色呆痴而谭贵芝却已泣不成声。

她一边哭一边目注着“鬼太岁”司徒火痛声骂道:“你们这群畜生不如的东西……”

桑南圃一怔怒声道:“姑娘莫非被他们……”

谭贵芝摇着头道:“我没有只是我娘……”

一面说着她泪如雨下早已泣不成声。

司徒火却声如洪钟般地纵声狂笑了起来笑声一顿他目射凶光注视着谭贵芝道:“丫头这一切都是你那爹爹当年做事太过绝情辣手的报应你回去对你那老头子说他当年所作所为我却要他百倍的偿还给我!”

说到这里转脸向桑南圃道:“这两个人交给你了把我兄弟放过来吧!”

桑南圃冷冷道:“可以请你先为她们母女松了绑!”

司徒火鼻子里哼了一声转看向孙波道:“给她们松绑!”

孙波手中刀一连挥出两下“唰唰”两声谭氏母女身上的丝条已被斩开谭贵芝痛呼一声扑上去紧紧抱着了母亲一时泣不成声。

陶氏表情呆痴地泛起了一片苦笑缓缓抬起一只手来抚摸着女儿的乱。

桑南圃寒下脸来:“谭姑娘这里不是哭泣的地方还不快出去想死么?”

他语音冷涩看上去丝毫无情。

谭贵芝哭了几声顿时止住。

却听得她母亲陶锦壁叹息一声道:“桑相公说得不错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去再说吧!”

说罢轻轻地在贵芝身上拍了几下苦笑道:“走……吧!”

谭贵芝忽然想到了父母与桑南圃之间的一份宿仇顿时心底一惊有如一盘冷水兜头浇下来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原以为桑南圃再见自己面时必将兵刃相加想不到对方非但不曾加害反倒是舍身相救只是这番情谊简直就不知道如何报答。

有了这番感触她真连多看桑南圃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当下低着头同母亲姗姗地向门外踱出。

“人面狼”葛啸山忽然闪身过去意图拦阻。

却见桑南圃一口宝剑再次出鞘比向简兵后面葛啸山吓得一呆顿时止步。

“怪鹅”孙波道:“怎么?姓桑的你想临场变卦不成么?”

桑南圃冷笑一声道:“那可就是全看你们的了——”

说到这里用剑身向着“瞽目阎罗”简兵肩上一拍道:“你可以走了!”

简兵耸了一下肩膀举步离开可是桑南圃的剑尖又自指在他后背。

奇怪的是他剑尖上的光华随着简兵前进离开的身影渐次的递增闪烁的光舌足足吐出了尺把长短。

在场各人俱可说是武林中独当一面的高手然而当他们目睹着桑南圃如此功力时俱不禁惊吓得噤若寒蝉!

原来桑南圃这种功夫是剑术中最为高奥的境界功力表现全系依据本身内功、气功与剑术三者揉合为一的至高功能一旦功成施展可以在十步外出剑仅以剑上光华制人于死。

是以桑南圃一经施展出这种功力时在场中人无不大吃一惊!

其实以目前桑南圃受伤情形极不宜施展这种耗费精力的功夫。

桑南圃之所以如此显然是有其作用在内。

果然他的用心没有白费。

——陶锦壁与谭贵芝相继步出大门之后桑南圃才缓缓地收回了宝剑。

他的一手“剑炁”功力使得在场各人无不触目惊心。

就连“鬼太岁”司徒火也自认无此能力相形见绌。

每一个人眼睛里都含着怒火。

每一个人也都呆着木鸡。

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了现场。

夜色沉沉。

陶锦壁与谭贵芝仁立在树下对于这次的死里逃生奇怪的是两个人都不曾感觉到丝毫的快慰。

谭贵芝一直伏在母亲身上哭。

陶锦壁呆若木鸡。

母女二人仁立在风中情景异常的凄惨。

陶氏轻轻拍着女儿道:“快别哭了孩子这全是桑相公的恩典……你应该今生一世感念着他的大恩大义……不容易太不容易了……”

眼泪汩汩地由她早已哭肿了的眼睛里淌出来——

“……我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居然还会来救我……”深深地垂下头她真正仟悔了。

“我当初太辜负他们梁家了他爹……唉唉……他爹死得太可怜了!这全是我的罪……是我的罪……”

“娘——你不要再说了!”

“我要说——”陶锦壁痴痴地道:“娘太对不起他们梁家了!”

谭贵芝抽搐着道:“不——那不是娘的错只怪爹……他老人家心太狠!”

“你爹……”

陶锦壁脸上挂着一丝惨笑:“你爹是有罪的……只是他也是为了我……报应!报应……”

眼泪又涌了出来。

“娘!”谭贵芝呜咽着道:“我们该怎么办?”

陶锦壁喃喃道:“贵芝你记着娘的话……无论桑南圃对你爹和我怎样不许你报仇不许你怀恨他……是我们欠人家太多了!”

“不……不……”谭贵芝用力摇着头道:“他不会这样他不会……”

“他会的!”陶锦壁斩钉截铁地说道:“也许对于我……他还多少留点情因为我是女人……可是对于你爹他是绝不会……”

谭贵芝打了一个冷战。

陶锦壁道:“你可曾留意到他的那双眼睛?不会的他绝不会饶过你爹!”

“那……可怎么办?”

陶锦壁脸上带了一丝苦笑——

“没有什么可怕的!”她凄凉地道:“我倒希望能死在他手里的好反正我……我……”

说到这里她忽然吞住了正欲说出口的话。

谭贵芝一惊道:“反正怎么样?娘!你说什么?”

陶氏摇摇头苦笑道:“没什么……”

她回过头来向着来路上看了一眼皱了一下眉道:“他怎么还没来?”

谭贵芝忽然一惊道:“啊——对了桑大哥他好像受伤了!”

陶氏一怔道:“不错……我几乎忘了……你快看看去吧!”

她跑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着母亲。

陶氏频频向她挥着手道:“去吧……我会回去的。”

谭贵芝犹豫了一下才又回过身来循着来路急奔而去。

她气息喘喘地跑了一程忽然定住了身子霍然吃了一惊——

就在她面前不足三丈的距离桑南圃仆伏在地上——

他显然是由于伤势过重挺受不住跌倒在地上的。

尽管是夜色之下可是借着天上的月光也可以清晰地看见他身上染满鲜血。

谭贵芝大吃了一惊猛扑过去道:“桑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桑南圃用力挺起身子来目光炯炯地注视着贵芝道:“你怎么还没有走?”

谭贵芝扑过去双手用力搀住了他热泪涟涟地道:“大哥……都是我害了你……大哥……你伤在哪里了?”

桑南圃冷笑道:“不要你多管你还是跟你母亲走吧。”

“不!”谭贵芝摇着头道:“我不能撇下你不管!”

桑南圃惨笑了一声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我知道了——”谭贵芝点了一下头道:“我娘都告诉我了!”

“她告诉你了?”

“都告诉我了……”

“桑大哥——不!梁大哥……”谭贵芝微微泣道:“我爹……和娘……他们太对不起你了!”

“对不起?”一丝冷峻的笑浮现在他脸上:“你以为一声对不起就能够完事了?”

“我没有这么想!”

谭贵芝倒抽了一口冷气满腔的热情激动顿时凉了下来。

她冷静了一下用力搀起桑南圃道:“不管怎么样你的伤要紧!”

桑南圃闷咳了一声咳出了一些血沫子。

他冷冷地道:“是你要救我的我并没有要求你!”

“是我——是我要救你的!”谭贵芝哭泣着道。

“你不后悔?”

“我……”谭贵芝咬着牙用力点点头道:“我不后悔!来我背着你这样走是不行的!”

说着她蹲下身子来。

桑南圃迟疑了一下终于把身子俯上去谭贵芝背起来就走。

她足下如飞一路奔腾翻越翻下了眼前这片山岭。

“大哥……你千万要挺一挺!你看看是这条路不是?”

桑南圃说道:“不错……姑娘你尽力吧天亮以前如赶不到只怕就来不及了!”

谭贵芝道:“大哥放心我一定能赶到!”

这完这句话她遂即展开身法循着这条荒凉的驿道一径疾驰下去!

半个时辰谭贵芝浑身汗下如雨她实在需要歇下来喘喘气尤其是两只手早已麻软不堪。

道边是一片荒草地。

贵芝试着把桑南圃放下来。

“大哥……让我……喘一口气……马上就走!”

月光下桑南圃面如金锭。

他紧紧地咬着牙齿似乎强自支持着坐在草地上勉强点了点头。

谭贵芝喘得像一头牛。

有生以来她从来没有这么累过她早先在水牢里浸泡了半夜本已是疲倦不堪此刻一心救人更不曾顾虑到自己身子支持不支持得住。

先头是一鼓作气这时一停下来只觉得两眼金星直冒。

她实在支持不住双腿一软跌倒在草地里。

大声地喘了几口气她又爬起来道:“大哥……我们走!”

桑南圃虽不曾开口说话可是他眼睛里却表露出感恩知情的意思并且微微摇了一下头。

谭贵芝看看天急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大哥我要借你大衣用用!”

说着遂即把桑南圃身上长衣脱下双手抡着扭了几扭即成为一根布索当下匆匆把对方身子捆在自己身上。

想不到平素那么轻巧的身子这时竟然变得这么重。

谭贵芝脑子里只记着桑南圃方才的关照——天明以前如赶不到他居住之处命即不保!

这句话的压力太大了。

她来不及多喘一口气遂即又继续奔驰下去。

这一次又足足地跑了半个时辰远远地可就看见了冰河集的那片冰河。

“这下子……可好了……”

她兴奋得眼睛里淌出了泪全身上下简直就像个汗人儿似的……

她蹒跚地站住了脚步频频喘息着道:“大哥……到了……到了!”

脚下一软身子向前一跄跪倒在地。

“大哥……大哥……”

她嘴里一阵阵地甜眼前更是一片的黝黑。

眼看着“迎春坊”已将在望她却心力耗尽再也走不动了。

勉强爬着站起来她伏在一棵大树上狗也似地喘着。

“大哥……快到了!”

回头一看顿时吃了一大惊!

却只见桑南圃垂着头口鼻之间一片模糊的鲜血映着即将破晓前的天光他那张脸已现出淤黑之色——分明是死前的征兆!

谭贵芝这一惊只吓得她机伶伶打了个寒战。

痛呼了一声:“大哥!”汪汪泪水倾眶而出。

——这份感情不知是什么时候建立起来的从来也不曾感觉过有这么深。

直到此刻这一刹那她忽然觉出来忽然觉出来身上背的这个人竟然对于自己这么重要……

觉出自己对于他的感情这般深这般切——

脑子里是一片空白没时间再多想她恍惚地向前走着脑子里所能想到的只是“救人”!

她不能让他死!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死!她几乎要跪倒地上向苍天祈祷了。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一声清晰的马嘶之声。

谭贵芝顿时精神一振倏地转过了身来——

一个全身黑衣的生客。

那个人穿着一袭蓝色的缎质的长衣长衣上是一溜黄色的大铜扣子年岁在三十左右头上戴着一顶高冠。

这种服饰很怪似乎只有青康一带边地人士才如此穿着。

那汉子一径策马来到眼前突地勒住马缰探身下望道:“噢——这位大姑娘你们是……怎么回事?”

谭贵芝确定这个人不认识心里可就有了一番见地。

就在那汉子方欲翻身下马的当儿谭贵芝轻轻骈指如刀猛力地一下插中在这人背后“志堂穴”上。

“志堂穴”为人身大穴之一就在后中枢有汇通百穴闭气、闭血的功效。

这个穴道属于三十六死穴之一自是不比等闲一般而论只可轻点若用力过猛即有丧命之险。

加以谭贵芝之功力如此一插之力焉能还有这人的命在?只是她此刻精力耗尽论力道不足平日之三分之一是以虽出全身之力亦不能制这人于死地可是却足以使这人昏厥。

那高冠汉子嘴里“吭”了一声双目一翻顿时“咕噜”一声自马背上翻了下来。

谭贵芝双手扶住马鞍子吃劲儿地翻上了马鞍一径地抖开缰绳直往冰河集飞驰去。

这番有了得力的脚程自是不同。

那匹马显然不是一般常马还是一匹地道的青海“海毛青”一经跑开了其快如矢。

不消半盏茶的时间已来到了“迎春坊”前。

东方已微微露出了鱼肚色。

时间实在是太急迫了。

谭贵芝下了马腾身直起落向迎春坊楼阁之上——

桑南圃居住的那间房子她以前来过当下推窗而入。

等到她把背上的桑南圃放下之后人才算松下了一口气。

由桑南圃身上摸出了火捻子划着了火点上了灯。

第一件关心的事是桑南圃死了没有。

探了探他的口息已经没气了脉搏还跳。

桌上瓦罐里还有水她倒了一杯扶着他坐起来慢慢地为他灌了些自己张皇的喝了几口!

然后她即开始为他全身推拿——

“心经”为生死大穴谭贵芝由父亲处学得了急救的“闭穴”手法明知此一穴道用之不慎可制人于死可是此刻目睹桑南圃生死垂危之际说不得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来试上一试了。

她含着满眼的泪一双手不停地在他心经穴脉上频频摩擦渐渐生出一股热力默忆着九九八十一数突地骈指一扎。

这一扎之力果然有起死回生之效。

手掌落处桑南圃倏地全身一震陡然坐了起来。

他双目猝然睁开深深地喘出了一口气谭贵芝由不住用力地抱住了他的身子一时悲喜交加痛声哭泣起来。

哭了几声她忙又忍住。

“大哥……”她抽泣着眼泪像串珠似地往下落着。

“你总算活过来了……谢天谢地!大哥!你……”

桑南圃微微点了一下头灰白色的面颊上这时才微微现出了一丝血色他迷茫的目光注视在贵芝脸上目光里是说不出的感伤、惆怅、痛苦……

“谢谢你!”他讷讷道:“姑娘你可习过‘错骨闭穴’手法么?”

“我……学过。”一抹喜悦浮现在她的娇脸上:“告诉我大哥我该怎么样做?”

桑南圃目光视向床头的一个皮革包道:“革囊内有一个木匣……”

谭贵芝立刻打开革囊找出了一个大小如同砚台的木盒子。

“请……打开!慢慢的!”

“好!”谭贵芝小心地把木盒打开。

只见方形木盒之内盛着半盒红色的粉末。

“是朱砂——”

“不是——”桑南圃在重伤之中仍能保持着从容的神态实在是不容易。

他脸上带着苦笑讷讷道:“……这是家师所精心炼制‘继命金丹散’……”

“啊!那太好了……”

桑南圃道:“我方才在‘百灯飞魂阵’内为司徒火伤了右肺此刻淤血积腹必须使肺内淤血由伤处流出……”

谭贵芝咬了一下牙道:“那个老贼好狠的心……大哥我该怎么办?”

桑南圃道:“把金丹散一半溶于水内……半杯水——”

说着他闭目喘息不已。

谭贵芝匆匆如法炮制端过杯子来却见这一刹那桑南圃面色又现出灰黑之色他牙关紧咬像是忍受着极度的痛苦坐着的身体有徐徐下倾的趋势。

他忽然张开了嘴——

谭贵芝就势把杯内经过溶解之后的药汁全数倒在了桑南圃嘴里。

桑南圃用力吞下肚子里倾刻“咕”地响了一声。

他身子缓缓地前倾了下去——

谭贵芝轻轻地把他双足放平了。

“谢谢姑娘……”他微弱地道:“现在不死……这条命就算保住了!”

谭贵芝破涕一笑眼泪还挂在腮帮子上呢。

“在一盏茶时间之内……我伤处必然会淌出很多淤血……”他气息喘喘地道:“你不必害怕……”

谭贵芝频频点着头道:“我知道!”

桑南圃道:“……那时请姑娘施展错骨手法为我把两侧胸肋……用重手法震开。”

“这……”谭贵芝吓了一跳道:“这岂不是太危险了?再说……大哥……你挺得住么?”

“不要紧——姑娘可以先点了我的穴道使我失去知觉。”

谭贵芝点点头眼泪可就涟涟地淌了下来——

“大哥……都是我害了你……都是为了我……才使你受这个罪!”

说着她情不自禁泣了起来。

桑南圃看着却也兴出了无限感慨他喃喃地道:“你爹爹……当年所作所为太过分了……还有你娘……”

“我知道……我们全家都对不起你……大哥请你原谅我们吧……”

她紧紧握着他的手眼泪成串地落下。

“不——我办不到!”

紧紧咬着牙他用力摇头。

谭贵芝陡地一惊退后一步道:“可是你救了我娘……为什么?”

桑南圃呼吸频急地道:“那……那是她已经得到了报应……”

谭贵芝伤心地道:“是的……我娘已经……已经……她的遭遇太可怜了……”

“是她串通你父亲害死我父亲的!”

“不!我娘事先一点也不知情……完全是我爹……”

她哭得好伤心。这么责备自己的父亲是不应该的可是她不说出那件隐情心里更不安因为那样将对不起母亲——

如果只允许她由父母双亲间选择一人的话她会选择母亲。

她不愿意母亲受一点委屈。

现在她要把母亲告诉她的全盘托出。

“都是我爹下的手……我娘一点也不知道我爹瞒着她……”

“原来是这样……”桑南圃苦涩地道:“那么她还是有罪的……不过她已经……我预料着她会自己惩罚自己!”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没有再把话接下去。

谭贵芝背过身子用力抹了一下鼻涕又擦了一下眼泪才缓缓回过身子来。

“姑娘!”桑南圃缓缓说道“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我?”谭贵芝红着脸垂下了头道:“那是因为你救了我!”

“如果我没有救你呢?”

“那……”谭贵芝一时间脸更红了“我还是会救你……”

桑南圃出了一声轻叹遂即闭上了眼睛。

谭贵芝再注视他的伤口一惊道:“啊——好多血——”

只见桑南圃右肋间伤处地方汩汩流出了许多暗红色的血大概就是桑南圃先前所说的淤血了。

桑南圃向她点头示意。

谭贵芝只得狠下心来骈中食二指在其左肋“昏穴”上点了一下桑南圃顿时昏了过去!

谭贵芝记着桑南圃的关照遂即施展“错骨开肋”手法双手轮番地把桑南圃两肋胸骨一根根的分开来。在她施展这种手法时但只见桑南圃全身上下起了一阵阵地轻微颤抖伤处流血更急。

渐渐所流出的血由暗红色转为鲜红谭贵芝才又施展合骨手法使得他胸间肋骨一根根复原如初大功告成了。

谭贵芝累得频频娇喘着由于太紧张的缘故额面上沁出了一层虚汗。

此刻天光已然大亮。

为避免惊人耳目她必须尽快打点。

当下她就撕了一床单子小心地为他包扎了一下又为他解开了穴道。

桑南圃长长喘了一口气遂即沉沉地睡着了。

谭贵芝倚着床边坐下来本想打上个盹儿哪里知道她连夜奔驰心力交疲才一闭上眸子遂即睡着了。

当她醒转的时候窗外炫耀着一片残阳红色的阳光把窗户纸都染红了。

她安详地睡在床上身上还盖着被子——这一个突然的现使得她大吃一惊陡地翻身坐起来。

客房内异常的宁静——

桑南圃不知道上哪里去了。

她赶忙翻身下床就在这时房门“吱”的一声敞开。

桑南圃手持竹枝步入遂即反身把房门关上。

谭贵芝大惊道:“你怎么下床了?”

桑南圃微微一笑尽管脸上显现着大病新愈的憔悴可是毕竟这般神地恢复功力令人不可思议。

他在一张木椅上坐了下来道:“姑娘是太疲累了……我已经运了一次内功姑娘可知内功中的‘三伏真气’么?”

谭贵芝怔了一下道:“听说过……”

桑南圃道:“擅施这种内功的人是不容易死的……”

谭贵芝不由大喜当时一揭被子下了床才觉得周身骨节都是酸的。

她弯下身子来似娇又羞地揉着两条腿道:“哎……哎……好酸哪!”

桑南圃一双湛湛的目光好似含情地注视着她——眨也不眨一下地注视着她。

突然谭贵芝的脸红了。

昨晚竟夜相处她都没这么感觉过以前相晤时更没有这种感觉而这一刹那她竟然会感觉到害羞了在她来说确是怪别扭的怪不好意思的。

心里想着索性放得大方一点不意眼睛方与对方眼光一接触脸上更红更臊了一时连脖子都串红了。

“你干嘛老瞧着我?”

她低低地说声音好像只有自己听得见——当然桑南圃也听见了。

桑南圃出了长长的一声吁叹——

也许只有他自己才能了解到这声叹息的意义。

这样艳色的美人!

这样高华的气质!

这么美的情操!

几乎综合了一切的理想一切的美于一身——

这样的一个人自己竟然不能去爱她这该是何等的遗憾!何等的懊丧!

桑南圃站起来扶着那枝青竹杖步向窗前——

推开了窗户——黄花留住斜阳一刹那人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他忽然体会出这种黄昏的悲哀。

一种莫可奈何的悲哀!

“姑娘……你可以回去了。”

出乎意料的无情!

令人寒心的冷漠!

这样的一句话会在此时此刻由面前这个人的嘴里说出来确实有点出乎意料之外。

谭贵芝蓦地一呆那张原本因为羞涩而现绊红的脸刹那间变为苍白。

“梁大哥……”她口中讷讷地道:“你的伤?”

“已经不碍事了……姑娘!我很感激你!”他面向着窗外慢慢地说:“今天上午我想了很久我们不宜来往?”

脸色一白她上前一步道:“为什么?”

“因为我忘不了家仇!”

“……”谭贵芝黯然地垂下了头。

“所以……我们终久会变成仇人。”

“不——不会——永远不会的!”贵芝呜咽着哭泣起来。

桑南圃冷冷地道:“会的!”他转过身子来“所以与其那时白刃相加不如现在生疏一些的好。”

谭贵芝打了一个寒噤说道:“梁大哥——”

“你还是叫我桑南圃好——”他冷笑着说:“这里还没有人知道我姓梁一想到我姓梁我就忍不住……”

他的身子似乎由于过于激动而抖动了一下。

谭贵芝一阵子难受由不住又垂下了头。

她知道他是对她有情的要不然他不会三番两次地救自己不顾性命地去救自己。

想一想这该是何等的感受?又是如何的一腔悲哀!

她不相信他真的如同他所说的是那么狠心的一个人。

可是也难说只需要看看他愤怒时的那双眼睛就知道了。

“话”已经说得太明白了。

彼此可说得上“心有灵犀一点通”。

轻轻叹了一声她悄悄地步出。

桑南圃道:“姑娘还是由窗户走较为方便。”

谭贵芝顿了顿道:“也好!”

说完就掉过身子改向窗前走过来。

桑南圃道:“姑娘也许饿了我带了一点吃的……”

他手里一直拿着一个纸包这时缓缓地递过去。

谭贵芝伸手接住窘笑了一下道:“是什么?”

“八宝饭。”

“好!我爱吃!”

细细的眉毛挑了挑含着浅浅的笑脸她陡地穿窗而出轻若桐叶般地飘身直下。

桑南圃惆怅地看着她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了笑容。

残阳下他看见她天真地回过身来向自己招手。

风飘着她的长原野已有了绿意一种迤逦的意态美就这么她一径地去了。

院子里笼罩着惆怅说不出的萧索之意想不到离家这段日子竟然会生疏至此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陌生仿佛不再是自己的家了。

几个护院师傅远远站在廊子下聚在一块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谭贵芝一径走过来。

那几个人乍一看见了她俱都现出惊喜之色老远的就有人嚷着:“大小姐回来了!”

“小姐回来了——”

大厅门开彩莲穿着一身大红快步跑过来道:“哎呀……我的小姐——”

她喜得像只小鸟似地跑过来拉住了谭贵芝的手。

“我的小姐——你可是回来了……老爷想你都快疯了!”

谭贵芝苦笑了一下挣开了她的手道:“你这个丫头命真长。”

彩莲涎脸道:“是吗——老死不了小姐你可是瘦多了!”

谭贵芝萧索地道:“哪能不瘦呢!没死已经是好的了。”

“快别说这些话了阿弥陀佛!”她合着手说:“现在你回来了一切可都好了。”

“娘还好吧?”

“太太?”

“嗯——”谭贵芝听了一声可就现到彩莲的脸色不大自然“怎么不说话?我问你太太还好?”

“太太……”彩莲点着头道:“还好!只是不大爱理人昨天一个人儿关着门哭了一夜。”

谭贵芝轻轻叹了一声没说话。

彩莲跳了一下道:“八成是惦记着小姐你现在你回来了她老人家可就好了走——我们去看她去!”

说着拉着谭贵芝的手就跑。

谭贵芝停住没有动:“老爷呢?”

“老爷正在跟好些人谈话呢。”

“都是些什么人?”

“是青海来的一个姓余的还有胡大爷他们。”

“姓余的?”

“矮矮的个子听说本事很大。”彩莲说“还带着三个徒弟架子大得很就住在咱们这里呢。”

贵芝想了想实在也不认识这么一个人正想跟着彩莲去母亲那边就见一个小厮由厅门内跑出老远地叫道:“小姐老爷有请!”

谭贵芝皱了皱眉悻悻地走过去。

那小厮道:“老爷在客厅请小姐去见几个客人!”

贵芝道:“知道啦!”

客厅里乱哄哄地坐着好些个人。

谭雁翎坐在上他旁边是胡子玉还有一个矮老头背后背了个大斗笠穿着怪样的人。

另外座头上还有三个高冠长服的年轻汉子——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谭贵芝忽然惊觉到父亲老多了两腮深陷下去也显得瘦多了。

胡子玉也是一样老瘦多了睁着一对黑黝黝的窟窿眼——敢情已经瞎了。

房子里每一个人都在注视着她。

谭贵芝本来对于父亲很不谅解的可是此刻乍一看见他老迈的形骸由不住心里一阵子酸差一点哭了出来。

“爹——”她叫了一声两行泪珠夺眶而出顺着脸直淌了下来。

谭雁翎大步走过来拍着她的背道:“好孩子回来就好了回来就好……”

谭贵芝一眼看见了胡子玉扑过去道:“胡大叔你的眼睛……”

“瞎啦——”胡子玉苦笑着说“姑娘你……也受委屈了。”

谭贵芝呆了呆怔在了当场。

“都是司徒火那伙子人下的手!”胡子玉说“这笔仇我们一定要报!”

这时座头上那个矮老头出了火鸡似的一阵子笑声。

“这就是老谭你那位千金?嘿嘿……好!漂亮极了!”

一面说着谭雁翎乃向女儿介绍道:“这是青海来的余烈余伯伯上前见过!”

“余伯伯!”谭贵芝不大甘心地福了一下。

“好——好——”

余老头又像火鸡般咯咯有声地笑了起来。

“这是余伯伯三位高足你也见过!”

谭贵芝又福了一下。

只见三个长衣汉子其中之一仿佛很眼熟那汉子正自睁着一双大眼怒瞧着自己——

忽然那汉子大吼一声猛扑过来一掌直向着贵芝头上击下来。

举座皆大吃了一惊——

谭贵芝倏地扬起右腕实实架住了他落下的手掌。

姓余的矮老头见状即声道:“鲁赤班!你这是干什么?”

那汉子也擅汉语“鲁赤班”是他青海上称的名字。

这时只见他怒声道:“这个女人就是早晨点我穴道的人我非跟她拼命不可!”

谭贵芝忽然想起来早上劫马伤人之事原来被自己定穴手法所伤的那个人竟会是他一时间脸上觉得怪不自在的。

余烈怒声叱斥道:“胡说这是谭家千金你不要胡说八道!”

那个叫“鲁赤班”的又看了一旁的谭雁翎一眼自己大概也有些拿不准将信又疑地愤愤退开身子。

谭贵芝心里内愧可是当着父亲以及各人面前却也不便承认。

谭雁翎奇怪地说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余烈嘻嘻一笑道:“老哥是这么回事小徒今晨骑马回来途经冰河附近为一女寇夺了马匹还用重手法点了他的穴道如非后来是我路过冰河只怕一条性命早就完了。”

“有这种事?”

谭雁翎眼睛转向女儿谭贵芝只得装糊涂到底闷不吭声。

余烈哈哈笑道:“当然不会是令千金做的事坐!坐……我们还是谈正经事要紧!”

说着目注谭贵芝道:“老夫本来预备动身去救姑娘和嫂夫人现在你们相继回来了那就太好了!”

谭雁翎点点头道:“想不到那位桑先生竟然是一位埋名隐姓的奇人……这一次若非他搭救你和你娘只怕……”

一旁的胡子玉道:“那位桑先生可回来了?”

谭贵芝摇摇头:“不知道……”

胡子玉冷冷地道:“东翁受人点水之恩当报人以涌泉这位桑先生的大恩不可不报!”

他在说这几句话时脸上闪烁着阴晴不定的神色颇有弦外之音的意味。

谭雁翎微一点头说道:“我知道!我知道!”

说到这里他转看余烈道:“余兄司徒火等栽了这个筋斗我看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日内就会大举来犯老兄却要多留点意呢!”

余烈一声怪笑道:“那是再好也不过我的方天戟也该利市了。”

谭雁翎皱了一下眉道:“话虽如此司徒火这个人我很清楚这个人不可轻视老兄也不可过于轻敌。”

余烈咯咯笑道:“谭老哥你放心司徒火哥儿几个我知道没一个好惹的可是这一次他碰见了我余烈我要他尝尝我青海朱灵山的‘摄魂砂’!”

谭雁翎知道余烈有一种自炼的独门暗器“摄魂砂”十分狠毒曾经施展过一次把前往青海教访问的客人“天南七友”一举成歼——

那一次战况很惨七友死了六友剩下一个双目失明重伤而遁。

因为这一次的关系余烈的“摄魂砂”出了名。

也因为这一次余烈的阴狠为人为武林中人所深知大家认为他心狠手辣不够道义敬鬼神而远之。

“人”是坏到不可交可是“摄魂砂”的厉害却也被举世公认为最厉害的暗器之一。

谭雁翎这时乍一忆及到这种暗器的厉害不禁内心大喜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那余烈遂即自吹自擂起来把自己吹得真正是举世无双。

谭贵芝勉强坐在那里乏味已极抬头一看看见小丫鬟彩莲正在隔着窗子向自己打手势她就借故站起来向外步出。

谭雁翎站起来走过去道:“你哪里去?”

贵芝道:“去看看娘。”

二人说话时已走到了门前避开了厅中各人。

谭雁翎十分沉重地道:“也好你娘这次回来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贵芝眼圈一红低下头道:“娘没有告诉您?”

“没有呀!”谭雁翎一怔道:“生了什么事?”

贵芝摇摇头眼泪在眸子里打转。

谭雁翎重重叹息一声他仍然还是没有想到其他方面——

“回来了就好了……”他说“你先上你娘那边去一趟晚上我想让你娘陪我上桑先生那里去一趟。”

“去桑……大哥那里?”贵芝显然吃了一惊。

谭雁翎道:“听说他受了很重的伤我想去谢谢他一直都小看了他!”

“我看不必了!”谭贵芝冷冷地说了一句。

“为什么?”

“因为他不愿意人家知道他会本事!”

“那又为什么?”

谭贵芝心里由不住笑了笑心说:“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但是她实在没有勇气把桑南圃真实的身份说出来。

她甚至于怕和父亲的眼光相接触。

缓缓地低下头她什么也没有说。

谭雁翎忽然笑了一下拍着她肩膀道:“好吧好好劝劝你娘去吧!”

房间里燃点着檀香。

缕缕的轻烟里陶氏异常宁静地注视着女儿——

她好像心情很好身上的一件衣服新换过的——是淡红色滚着绣花小边的那一种这件衣服她一向很少穿在贵芝的印象里好像母亲只穿过一次。

她的头也像是刚刚梳过一样奇怪的是在边还戴了一朵小小的兰花。

这种打扮使得贵芝颇为吃惊。

陶氏的脸也重新擦了些胭脂细细的眉毛描得浓淡适宜看上去简直像个新嫁娘一般的娇丽。

贵芝心里奇怪得很可是看见母亲高兴她也高兴。

她原本担心母亲经过这番凌辱之后可能会滋生短见现在总算放心了。

“娘!是你叫我?”

“不错。”陶氏说:“我听说你回来了桑南圃的伤要不要紧?”

“已经脱险了!”

“那就好!”陶氏脸上带出了一种自内心的喜悦“我一直在担心他……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我更无面目去见他九泉之下的爹了!”

“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谭贵芝红着脸垂下了头一想起这件事她就恨恨爹、恨娘、恨自己。

“孩子!世上没有一个人是十全十美的。”陶氏含着浅浅的笑容道:“除非你甘心平凡一辈子。”她侃侃地道:“如果你想在这个世界上抓到些什么挣到些什么你一定相对地也会失去些什么。”

“我知道娘!”

“你知道?”陶氏摇摇头道:“我看你是不知道不过慢慢你就会知道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桑南圃跟你谈了些什么?”

“他要报仇——”

“他是应该的!”

贵芝一愕道:“您是说……愿意他……”顿了一下接道:“桑南圃是一个很冷酷的人他说得到做得到!”

“他是应该的……”陶氏慢慢垂下头眼泪在眸子里打转“他怎么说?”

贵芝说:“他说可以原谅您……却不能放过爹。”

陶氏脸上带出了一丝苦笑。

“他真的会原谅我?”陶氏摇着头道:“不——他不会的!”

谭贵芝道:“他说娘会自己惩罚自己!”

陶氏呆了一下喃喃道:“今天我找你来是要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

“什么重要的事?”

“你爹现在已经疯了——他自己在做些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她轻轻叹息了一声道:“话虽如此我与他总算是夫妻一场不忍心看着他自掘坟墓!”

“爹爹请了一个姓余的听说是专门为了对付司徒火那一伙人……”

“有什么用?”陶氏冷笑了一声道:“即使是赢了司徒火那个人也赢不了桑南圃桑南圃不会让他趁心如意!”

谭贵芝呆了一下道:“桑南圃……真的会向爹下手?”

“会的!”陶氏道:“只有你才能救他!”

“我?”

“不错。”陶氏冷笑道:“因为你对他有恩!”

谭贵芝呆了一下没说话。

“记住孩子。”陶氏嘱咐她道:“你爹是爱你的也只有你能救他……可怜他!他怎么受得了这种打击?但是他必须要得到这种报应……”

谭贵芝忽然打了个哆嗦——

“我死了以后……把我被凌辱的事告诉他!”

“什么?”谭贵芝眼睛睁得极大。

“桑南圃算得不错我会自己惩罚自己……的!”

说着她的手从衣袖里忽然抽出了一口刀——

“啊——不——”谭贵芝大叫了一声猛地扑过去却已经来不及了。

在她刚刚扑过去的一刹那陶氏手中的刀已经迅刺进了自己的心窝。

谭贵芝吓得全身颤抖了一下大叫了一声用力把刀拔出来红的血立刻把粉红色的衣裳染满了。

“天……”谭贵芝用力抱住了母亲身子“娘——娘……为什么?您这是为什么?”

陶氏身子已经倒下去了——

“记住……只有你能救你爹……”陶氏紧紧握住女儿一双手“你虽然爱桑南圃……他也爱你但是……那……那……”

她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一口气接不上顿时一命呜呼。

谭雁翎失魂落魄地赶到了现场眼见得一副凄凉景象——爱妻已死女儿昏倒一旁。

丫鬟彩莲正自一声声哭叫着。

恁他铁打的汉子也挺受不住。

他只觉得膝头一软痛呼了一声:“锦壁——”踉跄着摔倒在地。

像是梦一般的谭雁翎呆呆地坐在窗前滴滴老泪挂在花白的胡子上。

女儿已经告诉他了——

陶氏因生前被司徒火等人轮流凌辱因而无颜苟活而自尽。

谭雁翎聆听之后两度昏厥醒来之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独自在窗前坐了差不多两个时辰才缓缓地起身步出。胡子玉呆痴地跟在他身后。

门口前站满了人。

家里的几个护院所有的男女佣人人人面有戚色如丧考妣。

谭雁翎吩咐一个亲信的护院道:“把门钉死!不许任何人走近这间屋!”

那个护院答应了一声谭雁翎就同胡先生一道来到了大厅。

——大厅内***辉煌人声混乱显然又有一件什么样的大事。

谭雁翎那张原本赤红的脸现在已经变成一片青白“怒”、“恨”、“悲”、“仇”已经使他完全变了一个人!

厅内坐的是钱、刘、林、李、许、王……十几家皮号的老板。

谭雁翎一进来大家都站了起来。

“你们坐下!”

大家已坐下来人人互望了一眼他们是来告急求助的可是临时听见了谭雁翎丧偶的消息一个个都吓呆了。

大树将倒栖身其上的猢狲将也不能自保。

人人思危满座无欢。

大家的眼睛全部都盯视着谭大老板——

这时胡子玉才小声向东翁报告道:“那批皮货失手以后生意已经做不下去了我看暂时把应天、江南的七家皮号先关了吧!”

谭雁翎黯然地点着头道:“也只有如此了——”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但是每一个人都听见了。

空气顿时沉寂了下来。

七家皮号的老板也都像宣判死刑一样都垂下了头人人噤若寒蝉。

谭雁翎紧紧咬着牙道:“我们现在面临可怕的敌人对方是要把我们弄垮这几个月我本人损失惨重——”

苦笑了笑他讷讷接下去道:“我可以向大家宣布我破产了如今已经一无所有了!”

大厅里顿时起了一阵骚动。

北京的钱老板青着脸站起来往前赶了几步扑通!一下子跪了下来道:“东翁……救救我一家老小……我……”

谭雁翎冷冷地道:“钱掌柜的你起来我的话还没说完!”

钱老板哆嗦着道:“是是!”

他颤抖着站起身子来谭雁翎把头埋在手心里——

闭着眼睛他低低地唤着:“锦壁……”眼泪溅落了下来。

爱妻的凄然而逝这个打击太大了那一刹那在他心灵深处投下的阴影使得他失去了原有的明智与果断。

紧紧咬着牙齿睁开眼睛他暂进又面临到此一刻的现实。

“我说到哪里?”他转脸问胡子玉。

胡子玉道:“钱掌柜的那号买卖。”

谭雁翎点头道:“钱掌柜的你放心那块‘白魔王’的皮子我总算弄到了!有了这块皮子我们还大有可为!”

大家一听顿时精神一振!

钱老板苍白的脸一时间也有了血色。

“谢天谢地……有了这块皮子我们总算得救了!”钱老板眼巴巴地道:“就请东翁快快赏下来我好马上进京里交差阿弥陀佛谢天谢地……”

谭雁翎道:“现在还不能给你!”

“为……为什么?”

“因为一交到你手里你就没命!”

他说的当然是司徒火那一伙子人钱老板当然心里也有数一时噤若寒蝉就不吭声了。大家眼睛都亮得很。

连日来所生的每一件事都不是偶然的。谭家生意的连锁倒闭胡子玉的失去双眼……谭雁翎妻子的死青草湖马场失火几十条人命的死亡……

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偶然的。

很显明的必定是有一个厉害的实力集团有意地在执行着一项任务。

那任务就是要致谭某人于死地。

任何人——只要是谭雁翎这一方面的人都有被对方致死的可能。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一想到这里在座的每一个人忽然又感觉到生命比生意更宝贵了人人面有悸色!

谭雁翎站起来道:“大家暂时住在这里不要离开今天、明天最多后天一切都会有一个大转变不是我们完就是敌人完我们双方总有一方面在这两天完蛋——你们先下去吧!”

大家呆了一下正要起身告辞忽然跑进来一个听差的向谭雁翎道:“启禀大善人霍先生回来了!”

“哪个霍先生?”

“啊——”胡子玉道:“快请!”

遂即与谭雁翎道:“东翁连霍先生都忘了?是‘老皮通’霍九呀!”

谭雁翎摇摇头窘笑了一下似乎还是没有想起来他讷讷道:“我忘了!”

胡子玉长叹了一声想不到谭雁翎的神智突然混乱到如此地步。

他提醒道:“东翁不是要鉴定那块白魔王的皮子么怎么连霍九都不认识?”

谭雁翎这才恍然记起来——

他连遭大故之后神智屡现不清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这时显然他又忆起霍九是什么人了。

“快请!”

霍九已经进来了。

——四十七八岁的年纪小个头眯眯眼白白的皮肤很重的书卷气息他腋下夹着一个绸子小包儿。

进门之后先向谭、胡二人行礼请个安口称:“大善人——胡先生——”

在座的这些皮号负责人他都熟得很分别地打了个招呼。

——这位霍先生是谭府当年雇用的总文案先生因为他精于鉴定各类皮货的贵贱真伪腹内又熟记百兽的异态典故是以在皮业界中被推为惟一具有权威性的鉴定人物。

“老皮通”霍九坐定之后脸上神情很是紧张的样子。

谭雁翎看着他恍惚地道:“霍九你回来得正好……这几个月生了很多事你可知道?”

霍九沮丧地道:“都听说了!”他咬了一下手接下去道:“对方的心也太狠了……东翁你老人家千万要自己保重……唉……这真是太不幸了!”

“现在我手下的皮货行因缺货供应已经十九都关了门只剩下京里的‘翠华轩’一家还勉强支撑!”

霍九拱拱手道:“东翁所见极是‘翠华轩’是做紫禁城的买卖关系东翁的信誉最大应该维持!”

谭雁翎长叹了一声转向胡子玉说道:“子玉去把那块皮子拿来!”

胡子玉答应了一声退下去。

霍九心存好奇地问:“东翁莫非得到了什么珍异的皮子么?”

谭雁翎叹息了声缓缓也点着头道:“现在我们上下的命脉全都在这块皮子上了!”

霍九一怔问道:“什么皮子这么珍异?”

一旁的钱老板道:“霍先生是那传说已久的‘白魔王’呀!”

霍九顿时一惊面有喜色地道:“东翁是说已经取到了这块皮货?”

“不错!”谭雁翎叹息了一声道:“为了这块皮子几乎倾家荡产才购到手中为了慎重起见还在等候着你的最后鉴定你鉴定过以后就交给钱老板拿到京里去供给皇上。”

“是是……”霍先生喃喃地道:“这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听说圣上对这块皮子盼望已久呈上去必蒙重赏——”

说话时胡子玉已返回手里提着一个紫藤箱子大家都紧张地站了起来。

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只箱子上因为箱子里的这块皮子都直接的与每个人有关系。

最紧张的是钱老板因为他的身家性命都有赖这块皮子的庇护哪能不紧张得要命?

箱子搁在了大理石方桌上。

霍九也打开了他的小布包。

布包里是一套鉴定皮货的工具包括小刀小剪子几种药水还有一只特制的水晶放大镜。

箱子打开了——

雪白的一大块熊皮。

每个人都睁大了眼睛。

霍九为怕脏了皮子特别戴上了一副手套。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把皮子拿了出来“呼啦”一下子抖开来。

每个人脸上倶都现出了一种希罕的表情微微出了一片赞赏声音。

霍九未鉴定之前先皱了一下眉头他两只手用力地搓着这块皮子又在鼻子下嗅了一下。

顿时他的样子显得很紧张——谭雁翎慌忙问:“怎么?”

霍九摇摇头拿起一根针小心在皮子上打了几针——

然后他又分开了毛面仔细地拿起水晶镜透视着皮毛的里层。

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霍九看着看着脸上原有的一番异采忽然消失了。

他颓丧地坐了下来。

“怎么样了?”

“怎么了?”

“怎么了?”

每一个人都忍不住问了一句。

霍九头垂得很低紧紧地咬着牙大家都清楚地看见他两腮上的肌肉在剧烈地跳动着。

良久——

他抬起脸看着谭雁翎苦笑地说:“东翁这块皮子是向谁洽购的?”

谭雁翎心里的激动更甚于霍九他脸都白了。

“——‘赛吕布’盖……盖雪松怎么!莫非这块皮子是……”

霍九冷笑道:“快找他来!”

一旁的胡子玉傻着脸道:“他早就……”

谭雁翎忽然闪身来到了霍九跟前当胸一把把他抓了起来。

“说——怎么回事?”

霍九抖着声音说:“东翁受骗了……是假的!”

谭雁翎一反手把霍九摔出了丈许以外扑通摔在了地上。

如非是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只这一下怕不立刻就要了他的命!

霍九由地上爬起来一连串地叫着唉唷疼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谭雁翎却有如泄了气的皮球似地一下子坐了下来——

他忽然又站起来怒声道:“绝不能是假的霍九你再仔细看看!”

霍九瘸着腿走过来道:“东翁……一点不错这是假的!”

“胡说!”谭雁翎道:“我亲眼看见了那个独角才付的钱还有你不是说过这白魔王颈上有一圈红毛么?”

“不错可是这块皮是伪造的!”

说着霍九遂即取了一块棉花由一个小瓷瓶里倒了一点药水然后用力的在那块红颜色地方擦了几下。

他脸上的冷笑表情更加显著。

拿起棉花来看了一下——大家也都看见了棉花变成了红色。

这颜色显然是经过人工染上去的。

谭雁翎全身酥酥地起了一阵子战栗。

“完……了……一切都完了!”

说时他用力地在桌子上拍了一掌掌力贯穿大理石面一个掌形的石块掉落在地上。

霍九进一步说道:“真的白魔王皮毛之内有逆鳞刀剑不入这畜生生平因仅食百花之蜜故而身有异香这些却不是可以伪造得来的!”

说着连连摇头叹息道:“要是我在就好了……我在就好了!”

谭雁翎忽然出了一声怒吼——那是一种凝结着闷而嘶哑的吼声。

随着这声吼叫之后突然张嘴涌喷出一口鲜血。

他身子向前一栽顿时就昏了过去。

钱老板紧随在他后面也出了一声叫声瘦长的身体笔直地倒了下去一时之间举座哗然!

一切的希望似乎都为着那块假的白魔王皮子荡然无存。

谭家上下每一个人看上去都了无生色人人面现忧愁。

天空凝结着黑沉沉的云块不时地有闪电亮上一亮响雷在紧紧包裹着的厚厚云层里响着。

不久豆大的雨点劈劈剥剥地由天上散落下来。

“皮大王”谭雁翎独个儿的在院子里走着他那张早已失去人色的脸不时地泛出自我嘲弄的笑容。

有时候他停下来抬头对着天喃喃有声地不知是在说些什么。

有时候他又低下头饮泣着涓涓的老泪如同于天上的雨点一颗颗散落在地面上。

雨水把他全身都打湿了。

天约莫在四更左右时分。

东方隐隐地有一点点白色并不意味着天亮了也许天本来就是那个颜色只有间歇连续的闪电时明时暗才使得眼前的一切看上去更清晰。

一条人影拔空而起——

也许是正当闪电的时候所以看上去才会那么清楚。

那人显然是身负有极高的轻功绝技否则的话他万万不能向着沾有雨水的琉璃瓦面上落足。

这人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衣好像头很长。

身子甫一落下来遂即迅向着瓦面上伏下来。

闪电再亮这人的一双湛湛眸子正在注视着一个人——谭雁翎。

眸子里的光辉常能显示出一个人内在的意图。

眼前这个人如果说有什么意图那就该是仇恨、仇恨、无比的仇恨!

这个人也并非是什么陌生的人他就是“怪鹅”孙波。

他那双眼睛注视谭雁翎——

却又有另一个人注视着他——

这个人立在楼身之下借着弯延出的一角飞檐遮挡住他的身子。

换句话说他可以看见孙波而孙波却看不见他。

这个人——桑南圃本来全部的注意力也是在注意谭雁翎后来孙波来了使得他不得不把注意力改向孙波。

雨渐渐下大了。

可是院子里的谭雁翎仍然没有返回去的意思一任雨水浸湿了他全身浸湿了他的头。

这个时候当然谁也不会无故出来因此也就没有人注意到他。

闪电很久没有再亮院子里也就越加显得黝黑。

当闪电再亮的时候伏在屋脊上的孙波显然已经失踪了。

谭雁翎踌躇地走到了廊下那里悬着一盏油纸的气死风灯。

灯笼在风里打着转儿。

谭雁翎由走廊的这一头慢慢地向那一头走过去他的背影移过不久“怪鹅”孙波已神秘地现身在他身后。

立在檐下的桑南圃不觉冷笑了笑也许只有他自己明白他笑里的涵意。

孙波满头长皆为雨水打湿了油光水亮地披在肩上背后的一对判官笔不知何时已分持在手中。

自从他方一现身的当儿桑南圃已经明白了他的意图很明显他是想猝然向谭雁翎行刺。

谭雁翎是否真的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确很费解不过桑南圃并不认为如此。

总之他认为眼前即将有好戏可以看了自己的确可以作一个完全中立的旁观者。

经过这一次重伤之后他看上去憔悴多了可是那并不意味着他的功力有所减退只要由他那双光华闪烁的眸子来推测当知他内敛的功力是惊人的。

孙波以轻快的步伐踏进走廊身法之轻快即令桑南圃眼中看来也是够惊人的可是面对着谭雁翎如此大敌孙波却不敢丝毫大意。

因此他的身子甫一现身遂即立刻掩饰在一根廊柱后面。

他身材瘦高立在柱子后面竟然丝毫不显。

遂见谭雁翎缓缓地转过身子来由廊道的那一头又慢慢地走过来——

老人经过连番大难之后简直已经变了一个人似的。

只见他散蓬松被雨水淋得透湿一双惺松的眼睛肿泡泡的眼珠子上布满了红红的血丝——

像是神智错乱的样子每走一步他就会停下来思索一阵子。

他嘴里一直像吟经似地喃喃诉说着什么谁也不知道他是在说些什么。

柱子后面的“怪鹅”孙波比拟着手里的一对判官双笔像是神情十分紧张的样子——

他眼睛全神贯注着谭雁翎不时收着小腹。

明眼人如桑南圃一看即知孙波正在储积着内力以待时机来到时突然出手一击!

桑南圃站立的角度正好可以清楚地看见他们两个人。

谭雁翎喃喃地诉说着什么一双肿胀朦胧的眼睛在附近凝视着忽然他呆了一下。

他本来是向孙波掩藏的那个方向走过去的可是忽然顿了一下转过了身子。

孙波紧张地向前又扑进了两根柱子他的一双手仍然高高举着那对判官双笔保持着原来不变的势子。

判官笔的双头在灯光下闪闪光足可以想象出何等的锋利。

前面的谭雁翎似乎浑然不觉他的两只手交互地插在肥大的袖统子里深深地低着头不知是在思索着什么。

在完全旁观者如桑南圃的眼睛里看来他意识到眼前的局面已至一触即地步。

孙波的表情表示他双笔上已贯足了内力即将出手袭击。

谭雁翎虽然表情呆痴但是桑南圃却认为他也有足够的防范能力。

闪电再亮——就在此一刹那孙波身子已如同箭矢一般地射了出去。

他手掌内的一对判官笔一上一下一点后心一扎左肋随着孙波的身子奇快如电地扎过去。

也就在此一刹那谭雁翎忽然振动右腕把一袭为雨水所浸湿的外衣抖了出来。

原来他早有防备!是以在孙波蓄势以待的时刻他也同时把内力贯注在那件长衣之内。

只听得“叮当”两声脆响。

长衣卷住双笔的一刹那双方都运足了力量向两下一扯。

“波”地一声有如弓弦一般地响了一声双笔和长衣扯得笔直。

两张狰狞的脸相距不足一丈彼此怒视着——

对于孙波来说确实是不胜惊愕他简直想不通对方怎么会看穿自己身法的。

二十年前金兰换帖的拜把兄弟也是今日你死我活的死对头!

尤其是近来数月双方累压在内心的愤恨太多了屈指难数。

现在当他们彼此脸对脸时竟然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谭老儿……”孙波一嘴牙齿咬得吱吱地响——“今天晚上你死期到了……你还有什么好说?”

谭雁翎只是睁着那一双布满了红丝的眼睛千般恨、万般恨只瞧瞧他这双眼睛就知道了。

“凭你!嘿嘿……哈哈……”

说着说着这个老头嘻哈哈地笑了起来他的神智果然有了问题。

神智有问题可并不代表武功也有问题面对着孙波谭雁翎眸子里显露出无比杀机。

“孙老三”他讷讷地说“这些日子你们干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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