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代表一年的开始!
春天使大地解冻复苏!

春天使枯木再使秃秃的杨柳枝桠吐出了嫩芽——一点点绿的新生。

春天是一种新的希望———年之计在于春!

春阳暖烘烘的足可使你那颗“古井无波”的心再次地激起青春的涟漪春阳解新雪使龟裂的田陌为之滋润。

春情如火——

春心荡漾——

春风广被——

春城无处不飞花——

春来春去春迟春暮爱春惜春叹春咏春怜春踏春忆春探春……

春色恼人眠不得春花秋月何时了?春雨溅花红春江花月夜春风得意马蹄疾春回大地春光明媚……

唉唉……太多了太亲了一时真是说个不完这个世界对于“春”实在太厚爱了相形之下秋和冬也就太冷落了。在煎熬过长久的寒冬之后人们渴望着春的来临有如大旱之望云霓。春天还算不负众望它悄悄地降临了——

于是——“春江水暖鸭先知”当扇动着双翼的鸭群飞扑向池塘水花四溅的一刹那你可以确定春天到了。你哪大可以摘下头上的那顶老皮帽身上的老棉袄也该换掉啦!面对旨迎面的朝阳伸上一个懒腰高赞着:“好一个春!”

小伙计“柱子”把窗扇子支起来一片春阳照进来。

檐边上那一溜百十来根冰枝子在艳阳下可都溶化了滴滴嗒嗒地滴着水珠子——“滴水穿石”这个比喻还真不错没瞧见么顺着瓦檐一溜下去地面上全是小土坑儿算算时间这个店坊开张总有好些年头了。不大却有个漂亮的名字——“迎春坊”初初一听你这真摸不准它是个酒馆呢还是个客栈?还是个豆坊?油坊?

其实呀你还都没猜错它啥都是也卖酒也卖吃的也供客人打尖过夜也榨油也磨豆腐。

春天到了每年这个时候“迎春坊”总得上回利市那些个做皮货生意的人都从关外回来了总有百十来口子吧都住在这里。

这些人把新从野兽身上剥下的兽皮在这里重新整理一下支上架子晒的晒吹的吹然后捶、磨、刮、搓使之柔软;包的包裹的裹制成皮统子……

别瞧着这些事简单做起来还得个把月。

手上有货腰囊再有钱苦忙了一个冬天来到了迎春坊这么一月一暖和这些个大爷可就有点懒得动弹了整天的吃喝玩乐蘑菇够了才另寻码头。

“迎春坊”有陈年的好酒有上好的佳肴——风干的鸡、陈年的火腿别处难得一回的野味她这里全有鹿脯、冻兔子您哪!热上一热撕下一条来就着老白干那种滋味可就不用提了。

迎春坊可也不是一般的小店所能比的这块招牌在这里竖了总有十七八年了。

提起“迎春坊”可就会想起坊主左大海。外号“火眼金刚”的左大海早年听说是关外的一个山大王后来洗手散伙改邪归正就在这里生了根开了这么一个买卖。

也许是以往他的一点盛名再加上他生财有道反正从一开张到如今他这里生意可就没歇过!

在这穷地方一年有半年被冰雪封冻能够保持住像样的一个生意说起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在过去附近另外有两家客栈都因为无法与“迎春坊”竞争而停止了现在“迎春坊”就成了这“冰河集”上的一枝独秀被誉为第一块招牌应该是不为过之。

冰河集全集不过有千百户住家其中半数务农半数是猎户两边穿过那辽阔的冰河是大片的原始林子里面飞禽多的是要是再想猎大熊或是值钱的穿山甲或是紫貂那可得出长城往关外也近得很。

北面是高高的太华山大部分为冰雪所封就算是盛暑的时光山的顶部仍然积着层厚厚的白雪。它处于天山的一个支脉起伏的山脉就像是一条舒开长须的大鲤鱼盘延在这里足有百里之遥!

东边是通向内地的驿道驿道上有很深很深的车轮沟痕只适于行走驿马所拉的那种大车外地来的小车子常常在道上搁浅——那可就头痛了所以说冰河集永远是保守的人的性情就像它的地形一样对于外来的一切都存着排斥的意思。

——倒是南面算是最富庶的一块土地了。

那里长年的种植着庄稼小麦、春麦、杂粮什么都产每到春夏时候这片广大的土地永远是碧绿的!

这里风和日丽鸟语花香!

在地形上它和冰河集是连在一块可是却并不属于冰河集这个地方包括那里的居民和冰河集也有显著的差别好像不是生活在一个体系上似的!

这个地方叫“青松岭”有居民万户比起冰河集来青松岭可就富庶多了。

要说“青松岭”和“冰河集”有所关连舍弃了那条相通的松石道路可就没有了。

松石道就像是一座长桥连着这两个先天就不平等的兄弟乡镇使它们维持着仅有的一点关系否则要是依照这两个地方的人情来往恐怕早就闹翻了。

冰河集是个穷哥哥青松岭就像是个阔弟弟弟弟虽然有钱了可是哥哥却穷得有骨头有志气决不开口向弟弟借钱弟弟要是眼里还有这个穷哥哥就该主动地攀结照顾哥哥否则哥哥不便高攀那可就不大好相处了。

新春的朝阳照射着青松岭上的第一大户“谭”家的琉璃碧瓦却也同时照顾到了冰河集上的那第一块招牌——“迎春坊”!

“谭”家是青松岭上第一大户“迎春坊”也算是冰河集上唯一的一个富家买卖这两个地方偏偏相隔得那么近一个在这头一个就在那头当中连结的就是那条颇富人情味道的“松石道”了。

“迎春坊”的坊主“火眼金刚”左大海在冰河集是头号人物平素目高于顶谁也不看在眼里可是他却不敢得罪对面的那个大户“谭”家甚至于还得时常赔着小心。

谭家老爷子的出身来历不详平素不常出门他家大业大为人也还不差只是也许是个性太孤僻了也许是所有的富人都是这个样子总之他既很少与一般人攀交论往你就很难去了解他。

“火眼金刚”左大海对姓谭的非但外表敬畏简直是心悦诚服!就算是这么一点关系吧姓谭的还算看得起他每年这位阔老太爷总会照顾左大海几千两银子的生意。

左大海自己也兼着从事皮货生意他的皮货可不像那些皮货生意人要千辛万苦地运到内地才能脱手他只销售给一家人——谭家。

只要谭家一家人——甚至于只谭老爷子一个人嘴皮动一动说声:买啦!谭家的管事账房胡先生就坐着车来了有多少要多少临去的时候白花花的银子赏下来有多没少!

左大海自己落了实惠不说凡是跟左大海站得近一点的皮货商人也算是“秃子跟着月亮走”——沾光不少。

左大海敬畏谭老爷子的原因起码表面上看起来是因为如此至于实在是不是如此可就没有人知道、只有当事者自己心里有数了!

“迎春坊”内外整理焕然一新为的是迎接着关外来的那一帮子皮货生意人。

楼下食堂里十来张桌子擦洗得白净净的五六个小伙计忙得团团转用鸡毛擦洗炉台最能去腥油腻左坊主抽着长杆烟子羔皮袍子一角折在腰带子上露出他内着丝绸子扎腿内裤他不时地前后指点着。

五十出头的人了看上去还是硬朗得很脸上既没皱纹嗓门儿尤其是大得吓人他这里拉着长腔咳嗽一声十来丈以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

城门上来了消息第一辆马车已经进关了满头流着汗的小伙计——郭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进门没瞧见门坎儿上来就摔了个大马趴。

左大海皱皱眉道:“这是干什么来的年还没过完是怎么回事?”郭顺爬起来红着脸道:“当家的车来啦!一共是七辆大车人比往年还要多!”不止是他一个人高兴柜上的二管事徐立账记王麻子还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板娘“黑马蜂”花四姑连带着六七个小伙计一股脑地全都跑出了迎春坊。

脚下踏着刚刚溶解的冰块少不了还有股子冷劲儿尤其是贴着地面由冰河那边吹来的风就如同是小刀子刮小剪子绞般地疼痛可是大家伙却是笑嘻嘻的。

车轮子轧轧有声地压过驿道溅起春泥片片车道上沟痕里的冰花变成了两列大水沟车轮压过去水花溅起老高。

赶车的耍着大响鞭“叭!叭!”比鞭炮还响。

可不是吗前后是七辆大车一路西进着像是条大长虫似地游到了近前!碧空如洗远天只有几朵白云太阳的光不热暖暖的只能刚好把冰化开人呀来回地跳着脚总希望把残留在身上最后的一点冷劲儿也清理干净!那些个黑老鹰在天上盘旋不去呱!呱!不停地叫唤着像是举行一个特别的欢迎仪式似的。

冰河集家家大门都开了无论是小伙子、大姑娘、小媳妇还是老头儿、老太太都像迎接什么似的人人脸上带着笑容欢迎着一年一度唯一来到这里的这帮子客人!

皮货商人里有的是他们多年的老朋友。

这些个阔朋友也都舍得花钱一缸子关外的“老二白”或是一件小皮褂一盒子粉或是胭脂在冰河集的人来说就是难得的好礼物。

当然这其中有男女的情怀苦守了整个寒冬的大闺女又可以再次看见情郎了那些个阔绰豪迈的皮货商看起来总是那么神气本地郎相形之下可就褪色了。

大车蜿蜒而近——

第一辆大车的车把式“老叫驴”最拿手的是他那一手大响鞭鞭梢儿抖开了像是阿拉伯数字的一个“8”字头尾两声鞭响能传出一两里去!

车到了“老叫驴”神气得跟什么似的第一个跳下车你瞧瞧他皮褂子袒着胡子嘴咧着向着迎上来的左大掌柜的拱着手——

“大掌柜的好啊……我给你带生意来啦!”

“谢谢!谢谢!”四只手一触老叫驴掌心里可就多了十两重的一大锭银子。

“哈哈……”

老规矩了彼此心照不宣送的人不心痛受的人更实惠!

紧接着第二辆第三辆……所有七辆车都来了。

左大海每一辆车照例都有些彩头车把式喜得嘴都合不拢自动帮着卸货七辆大车下来了六七十个大小伙子每一个都兴高采烈的。

集上的人都围拢过来叫着嚷着瞧瞧这份儿熟劲儿哪!冰河集整年没这么热闹了。

左大海亲自照顾着生意认识的人一个个打着招呼不认识的更得攀攀新交。

客人个个进了坊大车卸下来驴子马都拉到了号里天可过了晌午了。

管坊里新的忙碌才刚开始老板娘花四姑亲自临厨杀鸡宰羊临时请来的七八个大小伙子忙得团团乱转四姑亲自指点着她对这帮子客人的口味摸得清清楚楚一盘子一盘子端出去都挺像个样都准能捞上一个“好”字!

食堂里左大海双手端着一碗“老二白”桌桌亲自敬酒。

反穿着貂皮褂子的盖雪松无疑是这伙子人里的一个头儿——

此人三十二三的年纪还是个光棍没有娶妻人长得魁梧据说一身功夫更是好样的大家伙管他叫“赛吕布”小伙子有股子豪迈劲儿年纪不大多年来已挣下了上万的家当。

左大海对于这个人破格地青眼招待。

拍着他的肩左大海大笑着道:“行兄弟真有你的人是人货有货来干了这碗酒老哥哥给你做个大媒什么样的闺女兄弟你只管挑吧!”

说着一仰脖子把满满的一碗酒喝了个精光。

“赛吕布”盖雪松爽朗地一笑一碗老二白喝了个点滴不剩。

“兄弟!”左大海抢回话题还是那一句话:“年纪不小了——儿子不说可把孙子给耽误了!”

“左老哥你笑话了!”——提起这码子事盖雪松两弯浓眉可就由不住拢在了一块儿!

苦笑了一下他挺不自在地道:“月老不牵丝媒婆不说亲东一次忙西一次赶可就搁下来了!”

“难道冰河集、青松岭这么些个大闺女兄弟你一个都看不上?你到底要挑什么样的?”

“我——”盖雪松欲言又止地笑了笑——挺漂亮的小伙子尤其是那一嘴牙一颗颗就像玉米似的又整齐又白!

“不提这档子事啦——”

“好吧!”左大海转过话题儿道:“这一趟生意怎么样?不错吧!”

座上另一个朋友——“黑虎”陶宏哈哈大笑道:“敢情!总算没有白忙活光是熊皮咱们就剥了三十来张别的就更别说了!”

“好!”左大海哈哈大笑了几声道:“真该恭喜各位了!”

“黑虎”陶宏指着盖雪松说道:“掌柜的你该恭喜咱们当家的那只横行雪山的白魔王这一次可栽在我们的头儿手里了!”

左大海怔了一下继而不胜惊喜地道:“真的?皮剥下来没有?”

“白魔王”是一只出名的大白熊多年以来横行雪山附近居民家畜、庄稼受害至深这么些年地方悬赏官家征猎猎人死了十几个就没有听说有一个猎人能够偎近“白魔王”身旁的这时乍闻“白魔王”死了而且死在“赛吕布”盖雪松的手里怎不令人既惊又喜?

“赛吕布”盖雪松很高兴地点着头笑道:“不过是凑巧罢了活该那个畜生该死!”

“这可是大喜事兄弟你知道不知道?”左大海瞪着一双大眼道:“如果真是白魔王的话凉州府的赏银就有一千两银子那张皮更不得了有人愿出价五千两银子呢!”

“是么?”盖雪松侧着眼睛一笑道:“那是我听错了我还以为有人出一万两银子呢!”

左大海顿时愣了一下道:“你是听谁说的?”

“是不是都无所谓!”盖雪松喝下了碗里的酒慢吞吞地道:“反正我也不急着卖!”

“火眼金刚”左大海哈哈一笑说道:“是啊——拿着猪头还怕找不着庙门吗?”

笑得可是不大自然。他这里刚一收气的当儿就听到门外小伙计“柱子”喝道:“客来——”

左大海怔了一下道:“这会儿还有客?不可能呀!”在座各人心里也都怔了一下因为关外大车就只这么一拨子绝不会再有第二拨这么长远的荒凉道上放单那简直不可能要不就是本地的客!本地客还用得着投店住宿吗?

左大海情不自禁地同着二管事徐立账房王麻子三个人快步迎了过去。

暮色里可不是有个人来了么没乘车是骑的马!

那人孑然一身披着单薄的一身紫色长衣头上戴着同样颜色风帽风吹衣扬远远看过去真是说不出的英姿飒爽只是看起来别有一种单寒萧索的感觉。

来客骑着一匹长毛的瘦马马色纯黑看上去似乎和马上客同样的单薄。

落日余晖映照着这一人一骑好快不过是眨几下眼皮的工夫已到了店门前!

马蹄践踏着雪泥春风吹飘着长衣那个人放慢了坐骑用着轻快步一径地向迎春坊前行进。

二管事徐立早先追随左大海也是有鼻子有眼的道上好汉看到这里却禁不住赞了一声:“好俊的人物!”

左大海透着希罕地道:“这个人难道是关外来的?”

徐立眯着眼道:“错不了——”

说着他就先迎上去伸手就去拉那匹黑坐骑的口环却没想到对方那匹大黑马看上去瘦瘦的还是真厉害看见有人要动它两双前蹄霍地扬起来唏聿聿长嘶着张开嘴就向徐立手上咬。

徐立当然不会被它咬上可也吓了一跳。

“好家伙!”他嘴里叫着一只右手由黑坐骑的左面脖子绕过去。“叭!”拍了它一巴掌。

那匹黑马吃他这么一拍顿时收敛多了双蹄放下来嘴里一个劲儿地打着噗噜。

马上客笑着说道:“不妨事我看着它!”

一面说一面翻身下马——这当儿徐立注意到对方足下是一双青云缎子的薄底快靴上面竟是不沾一些泥土。

其实何止是那双鞋包括对方全身上下连那领曳地的紫色长衣看上去都是那么干净一尘不染!

小地方这般讲究干净的客人实在是不多见!

紫衣客人一只手拉着马走到了迎春坊门前左大海双手抱拳道:“兄弟左大海!欢迎欢迎!”

三个人这才看清了来客三十左右的年纪白净的脸皮眉长而秀目深而清很祥和的一种读书人的气质虽是长途跋涉可绝不像江湖人物身上更没有那种风尘之色。

马背上还驮着这客人的行李卷儿是用绿色的油绸子包扎着。

听了左大海报名之后紫衣客点头含笑道:“左当家的大名久仰不敢当不敢当!”

“客人您贵姓?”

“啊!我姓桑——桑树的桑!”

“桑先生是从关外来的么?干什么财啊?”

桑客人点点头道:“不错是关外来的做皮货生意谈不到什么财!”

一听是做皮货生意的左大海和徐立少不得要多看上他两眼了——毫无疑问这是一张生脸从来不曾见过的生脸儿。

左大海心里透着希罕再看看他随身的行李不过是那么一个行李卷儿一个皮革褡裢这能装多少东西?

马牵到了槽里。

客人让到了屋里。

姓桑的客人大概没想到里面会有这么多人诧异地看了一眼就在角落里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大家伙的眼睛情不自禁地多看了他几眼。

一个单身的客人又没有带什么皮货左大海虽然心里有点奇怪可也不太注意他再说满屋子的贵客还等着他照顾呢!

姓桑的客人卸下了披穿的那件紫色长衣里面是皂色的一件长衫单单的这个天穿这种衣服是太早些了。

他摘下风帽才看见他头留得很长结挽了一条挺粗的短辫像马尾巴般的下梢是散着由左面肩上搭下来说不出的有一股子俊俏味儿!

大概是路上受了些风寒由前上额到后面根扎着一条三指宽的青绸带子衬着他略微消瘦的脸真有三分的病容。

行里卷儿和皮褡裢放在他面前桌子上店伙计柱子上来问他要什么吃的他讨了两角酒要了一个小火锅叫了两个火烧。

酒菜很快地来了。

桑客人慢慢地喝着酒眼睛却由窗外望去。

暮色里天空飞着几只大秃鹰低空盘旋着嘴里“吱——吱——”地叫着。

天边是醉人的红霞映衬着远处谭家的琉璃瓦灿生出一片五彩斑斓。

——他的那双眸子像是盘算着什么似的看着、看着……似有无限的心事苦涩的老二白一杯杯地灌到了喉咙里。

食堂里的客人已到了酒意阑姗时候累了一天也该休息了。

二管事和两个伙计招呼着大家伙上楼歇息客人6续地散开倒只有中间桌上那个帮客头子“赛吕布”盖雪松和三五个同伙还没上去。

“火眼金刚”左大海和“黑马蜂”花四姑夫妇两个在桌上陪着。

那娘儿们两只勾魂眼吊梢着似有意又似无意地不时向着姓桑的身上瞟着。

“盖爷是惯走关外的可看见过这主儿没有?”黑马蜂眼角向着姓桑的那么一撩。

姓盖的早就留意上这个人了。

摇摇头他呐呐道:“没见过他是干什么的?赶考的学子?”

“噗——”一笑自己也认为这句话太滑稽不可能。

左大海一笑说道:“兄弟你这话就生了这位桑朋友还是你们一个道上的呢!”

“怎么说?”

“也是干皮货的。”

“哦——”盖雪松又打量了桑先生几眼摇了摇头说道:“不像!当家的你弄错了!”

“是他自己说的!”

“他是唬你的!”盖雪松自信得很再次地摇摇头道:“不像不像!”

花四姑撇了一下嘴道:“我看着也不像瞧瞧那一身哪像是干粗活儿的?哼——第一次见面凭什么拿瞎话搪塞人呀!”

“你——”左大海叹息着:“一个坤客娘儿们少品评人家你准知道人家是干什么?他就不兴是个买家?”

女人眯缝着那双勾魂眼缓缓地点着头——

“这话倒有八成像就许他是个买家。嗯!我瞧着也像行李卷里准都是银子!”

“哧——”左大海侧视着自己的老婆。“银子你就认识银子又看出人家都是银子啦!”

花四姑把眉毛一挑就要跟她汉子顶嘴可是眼睛却看见了一件新鲜事——

“嘿!看看谁来啦——”

用不着她招呼在座的人都看见了。

左大海比她先看见。

盖雪松又比左大海更先看见!

全座儿的人都看直了眼倒还只有角上那个姓桑的独自个还埋头喝酒。

——他岂能没看见?只是他有心事一心不能二用。

——也许他根本就不认识对方——可是这地方不认识对方的人可就太少了。

偏坐在白银和花马鞍上的大姑娘十九、二十来岁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长而黑的一头秀披散在后面肩上那么白嫩的一张脸盘儿半遮在一袭火狐的披风里——

那袭皮披风由马鞍上长长地曳下来也像刚才来的那个紫衣客一样长长地垂下来都快挨着了地面。

姑娘鬓边还插了一朵鲜红的山茶花花漂亮人更漂亮那匹坐马原是胭脂色如此一来远看有如一朵红云刹那间已来到了眼前。

看到这里“火眼金刚”左大海禁不住一下子站了起来:“谭大小姐——”

他低低地叫了一声脸上现出了无比的钦慕表情。

所有人的眼睛都被这位大小姐的风采吸引住了在这里方圆百里谁要不知道谭大小姐这个人他准是个聋子说要看不出谭家大小姐的天姿国色他准是个瞎子!

尽管是住在同一个地方要想常常瞻仰这位大小姐的芳容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谭家是个大宅子光花园就有十来亩大小怎么玩儿都够了就在里面骑马地方也不会嫌小。除非是大小姐哪天动了雅兴想出来狩猎本地人才算能有机会一睹她的芳容!

左大海见过了她几次都是在那个时候。

那时谭大小姐骑在胭脂马上手握雕弓箭壶里满插着白羽雕翎箭丫环仆从一大堆架鹰的架鹰唤狗的唤狗只看见大小姐似笑不笑的美丽姿采人人的心眼里都在卜通、卜通地跳着!

这么标致、金枝玉叶的大姑娘别说是边城小镇了就是中原内6杏花江南也都少见。

还很少见大小姐独个儿出过门儿这会子她是干什么来啦?

胭脂马在迎春坊门前停了下来谭大小姐一只手在鞍子上轻轻地这么一按就像是疾风里的一片火云轻飘飘地已落在了阶前。

就只是这么的一手轻功已够惊人的了。

小伙计柱子不待吩咐已恭敬地拉开了门两只像他们老板一般红的火眼瞬也不瞬地盯着对方看个没完就差一点流哈喇子了!

谭大小姐像是跟谁赌气似的寒着那张清水脸把火狐披风撩起来向脖了后面一扔大刺刺地走了进来。

食堂里所有人的眸子硬是转也不转一下地盯着她看——

就连那位新来的桑姓客人也不例外不过他只看了一眼却又把眸子转开琢磨他的心事去了。

“火眼金刚”左大海和他老婆“黑马峰”花四姑不约而同地拢了过来。

左大海嘻着脸上来先哈了一下腰:“大小姐这是什么风吹来着怎么今天想着光顾小店了?”

谭大小姐没精打采地瞧着他嗔道:“怎么不欢迎是不是?”

“哪里……哪里!”老左一个劲地搓着手他这么大岁数了还是那么一个老毛病看见漂亮的女人就脸红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腔。

黑马蜂伶牙利齿地一旁帮腔道:“大小姐这是说哪里话儿?只要您不嫌弃我们请还请不到呢!”

谭大小姐那双水汪汪的眸子情不自禁地转到了“黑马蜂”花四姑的脸上。

女人见了女人总显得亲热一点。

“我知道你——”谭小姐微微笑着说:“你就是花四姑花大姐是吧!”

黑马蜂一笑道:“啊哟!大小姐眼睛里还有我们这一号可真难得花四姑就花四姑得了大姐可担当不起哩!”

“这是什么话!人嘛还不都是一样的两个眼睛一个鼻子谁也不比谁多些什么。”

她一面说着拉开一张凳子道:“花姐姐请坐下说话吗!”

花四姑那份得意可就不用提了却不敢真坐只是瞧着笑。左大海忙道:“大小姐要你陪着说话你就坐下来吧!”

黑马蜂这才坐下来一笑道:“大小姐是要吃些什么吧?”

“可不是吗!我肚子正饿呢!”

“噢——”谭小姐轻轻叹息了一声眼圈略略有点儿红地道:“我跟家里怄气想出来吃!”

“是是……”花四姑嘴里说着可不敢再往下问。

“我给您点几个菜”四姑扳着手指头说:“风干鸡、油焖笋、金鳝银丝、水磨羊肉再来个……”

“够了!羊肉不要了我一个人哪吃得了这么多!”长长的睫毛往上一撩那双翦水瞳子可就不由自主地瞧见了对面座头上的那位体面姓桑的客人了。

像是有点出乎意外——和其他每个人的观点一样这个地方有这种文静体面的人物是不常看见的。

她那双大眼睛在姓桑的身上转了转又转到了其他桌子上。

花四姑道:“再来个什么汤?”

谭大小姐道:“清淡一点的!”

花四姑连忙道:“这么吧豌豆苗豆腐汤?”

“好——就这样!”

谭小姐笑笑露出双颊上轻轻的一对梨涡那双眼睛可就情不自禁地又瞟向了姓桑的。

黑马蜂回过身来顺着她的眼睛看了一眼笑着道:“是个外乡生客也是干皮货生意的。”

“谁呀?”谭大小姐装着不知道似的。

“这个人。”花四姑偷偷地向着姓桑的指了一下。

“啊——”谭小姐的脸上红了一下“管他呢!”

黑马蜂不理她还接下道:“这个人姓桑看上去挺干净利落的不是吗不像咱们这个地方的男人一个个都像煤炭行里的掌柜的似的!”

“噗——”大小姐笑出了声赶忙又绷着小脸。

“好啦”花四姑站了起来说道“我到厨房给你张罗菜去了。大小姐你稍等吧!”

谭大小姐微笑点着头她手里一直把玩着一根花斑竹的小马鞭一只洁白的素手高高地提起来看看小马鞭打着转儿含着几分稚气她天真地注视着那根马鞭颇能自得其乐。

左大海已回到了中间的桌上却意外地现到“赛吕布”盖雪松一双瞳子眨也不眨地直看着谭家小姐他身边的伙伴“黑虎”陶宏还有一个叫“常山蛇”季本立的这两个家伙更是瞪目张嘴看直了眼了。

左大海是深知这位谭大小姐的脾气生怕闹出事来当时忙用胳膊肘子向着盖雪松身上碰了一下。

盖雪松突地一惊恍若梦中惊醒——

左大海一笑举碗道:“喝酒!”

盖雪松昔日挺爽朗的性情却也现出了三分不自在俊脸微微一红举酒一饮而尽。

左大海压下嗓子来道:“这一位怎么样?”

窘笑了一下盖雪松用手指头沾着碗里的酒在桌上写下“天姿国色”四个字顺手擦掉微微一笑笑得那么凄凉!

左大海低声道:“不单是这里只怕挑遍了甘凉道上也找不出第二人。你猜是谁家的千金?”

“是……”

左大海沉笑了一声沾着酒写了个“谭”字。

盖雪松一惊道:“谭雁翎?”

声音大了一点。

正在玩着小马鞭的谭小姐霍地侧过脸来凌人的眼神儿向着这边望过来。

盖雪松赶忙低下了头。

左大海嘿嘿一笑站起来道:“小姐菜还没来?”

谭小姐眨着眼睛上下打量着盖雪松这个人却也现到了“黑虎”陶宏和“常山蛇”季本立现到这两个人的贼眉贼眼脸上可就不大乐总算她还不大愿惹事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就把脸也转了过去。

偏偏那“黑虎”陶宏不知道对方的来路看着看着兀自放声大笑了起来。

这番笑声真是笑得好没来由由于声音太大全座震惊。就连那边冷座上的桑姓客人也禁不住回过头来。

本来就不高兴的谭大小姐更不禁脸上现出了一片恼色。

左大海吃一惊道:“陶老弟你怎么啦?”

陶宏笑声一顿大声道:“这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毫不费工夫左大当家的你刚才不是说过要给咱们盖兄弟作个大媒现在可是有了——”

左大海、盖雪松闻言大吃一惊。

盖雪松急斥道:“不要胡说!”

陶宏一怔遂笑道:“怎么兄弟这个你还——”

话声未完就见那边座头上的大小姐霍地站起来一声斥道:“住口!”

那双持箸的手倏地向外抬“哧——哧——”两股尖风空中的筷影就像是一只出弦的箭向着陶宏脸上飞来。

“赛吕布”盖雪松就在陶宏身边见状大吃一惊总算他眼明手快右手急出用掌缘自斜面把靠近自己这边的一根筷子劈落在地。

逃过了左面可逃不过右面只听得“噗”的一声剩下的那根筷子就像一把刀子般地深深地刺进了陶宏的右腮!

陶宏“啊哟”一声一招手用力拔下了筷子一股子血顺着脸直淌了下来。

这般皮客平日走到哪里都被人像祖宗一样供着再加以“黑虎”陶宏本人又是一个练家子众目之下在一个女人面前他岂吃这个亏?

怪叫了一声——“好个贱人!”陶宏一只手在桌面上用力一按身子“呼”的一下子飞窜了出去。

左大海见状急得重重地跺了一下脚道:“糟糕!”

看来已晚了!

“黑虎”陶宏身子扑下的时候也正是那位谭大小姐坐下的一刹那后者若无其事的正由筷子笼里重新又抽出了一双筷子——

就在这弹指间的工夫陶宏孔武有力的一只拳头已向着谭大小姐头顶上擂下来!

“赛吕布”盖雪松虽不识对方这位姑娘的身手如何可是只凭对方之父“谭雁翎”三个字他就可以绝对断定这个姑娘一身功夫差不了!

“黑虎”陶宏自己出言无状怨不得人家生气这时再不见风转舵只怕结局更讨不了好此刻见状大吃一惊大声道:“陶三哥还不住手!”

用不着他操心谭家大小姐早已防到了有此一手所以就在陶宏的拳头落下的一瞬之间只见谭小姐的娇躯倏地一个转身。

双方的势子成了脸对脸。

就在这个时候她手里的筷子不偏不倚地向上一抬正好夹住了陶宏落下的拳头。

陶宏膀大腰圆雄纠纠的一条汉子一只胳膊像个柱子般的粗细。

谭小姐娇柔得如嫩柳扶风那双抬起的手露出的半截手腕子春藕般的细白更何况她只是以手里的一双筷子夹接住对方的拳头。

陶宏用了几次力都休想把拳头压下分毫非但如此他就是想收回来甚至于动一下也是万难。

一时间陶宏那张黑脸涨成了猪肝颜色脸上青筋暴跳黄豆的汗珠一颗颗滚圆滚圆的顺脸直下无论他施展多大的力量也休想挣开谭小姐的那双筷子!

一旁的左大海吓得怔了一下他深深地向着谭大小姐打了一躬道:“大小姐不看僧面看佛面原谅这位兄弟的孟浪在下感激不尽!”

谭小姐冷冷笑道:“左老板这不关你的事这个人言出无状我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左大海急道:“这个……”

偏偏陶宏不思自量他的右手在对方筷子力夹之下动弹不得左手却是闲着没事霍地抡起再一次向着谭小姐头上击下去。

谭大小姐秀眉一剔道:“好!”只见她那只夹着筷子的手霍地向上一翻一送一声斥道:“去!”

陶宏倒是真听话整个身子腾云驾雾般窜了起来向着敞开的窗外摔了出去!

“砰——叭——”在烂泥地里打了个滚儿站起来简直就像是个泥人儿。这时“黑马蜂”花四姑正端着菜出来见状吓了一跳趋前道:“谭大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谭大小姐这一瞬好似怒气全都消了望着窗外那个泥人她微微地笑了一笑看着花四姑说道:“没事儿他自己找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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