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南心头“卜通”一跳强自镇摄心神说道:“是和我同路走难的朋友她也是汉人流落异国孤苦无依不幸又遇上战祸想回故乡是以我与她结伴同行略尽保护之责不料昨日却在乱军之中失散。她的遭遇怎样?你可以告诉我吗?”李思南怕石璞有所顾虑不愿吐露真情因此瞒过了他与杨婉的未婚夫妻的关系。不过他把杨婉说成是与他相依为命的“难友”那也是事实。
石璞道:“就是在那场风暴来到之前生的事。俘虏是分开男女的在女俘虏的队伍中有一个红衣女子似乎就是你所说的那位姑娘。”

李思南道:“不错。昨天她穿的正是一件淡红色的衣裳原来她做了俘虏。她生了什么事情?”

石璞道:“你别难过恐怕她、她不能回家了。”

李思南一把抓着石璞叫道:“究竟怎么样了?快告诉我。”李思南心中已知不妙但一个“死”字还是不敢说出口来。

石璞叹子口气说道:“有一个鞑子军官见她长得貌美走去调戏她这位姑娘好烈性掏出了一柄匕只是一下子就把那鞑子刺死后来、后来鞑子纷纷跑来那位姑娘抽出匕一刀就刺进了自己的心窝。她、她自尽了!……”

俨似晴天起了霹雳“轰”的一声李思南的脑袋都好似给炸开了。他呆是木鸡中了疯似的双眼圆睁眼泪却没流出。

石璞大惊道:“李兄醒醒!”

过了半晌李思南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叫道:“婉妹你死得好惨!你死了我怎么还能够独生?”

石璞见李思南如此情状已知李思南和这位姑娘绝非普通“难友”关系当下安慰他道:“男女俘虏是分开的距离相当远也许我看得不太清楚未必就是你说的那位姑娘。”

李思南拭泪道:“你不必安慰我了。这女子穿的是红衣裳又那么烈性不是她还是谁?”

石璞道:“姑娘家穿红衣裳的最平常不见得就只有她才穿红衣吧。还有在那女子一刀刺进自己的心窝之后风暴随即就来我们男俘虏目睹这件掺事人人都是气愤非常趁着风暴我们的暴动也就爆了。那女子死了没有我们就不知道了。如果是刺得不深的话说不定还可以活命。”

李思南忍不住又流泪咬了咬牙说道:“活转来也还是落在鞑子的手中以她那样刚烈的性情总是免不了一死的。”

石璞紧紧握着李思南的手说道:“李兄有两句话不知我该不该说?”

李思南道:“你我同道中人一见如故有话直说无妨!”石璞道:“请李兄把眼光看远一些不要只是看到自己亲人所受的不幸!”

这两句话俨如当头棒喝李思南悚然一惊说道:“你讲得对是我错了。”石璞接下去说逍:“在这场大战乱中无辜死难的人不知多少。如果那位壮烈牺牲的红衣女子当真是李兄那位姑娘李兄就更应该有勇气活下去为了给她报仇也为了给无数无辜而死的人们报仇!”

李思南满面通红说道:“多谢石兄的金玉良言!”抹干眼泪抬起头来只见天已亮了。

石璞道:“我该走啦。多谢李兄告诉我师妹的消息我想到蝴蝶谷找寻她们。李兄你有什么计划倘若你不急于回家咱们同走如何?”

李思南道:“蒙古骑兵来去如风此时想必是正在向西夏的京城进军我想趁这个当口溜过边境。否则待他们回师攻金那就难以过关了。”

石璞知道李思南是蒙古的“逃犯”听他说得有理便道:“既然如此我不勉强你了。咱们后会有期了。”

李思南道:“你这身染有血迹的衣裳恐怕惹人注目若不嫌弃请把我这件夹衣罩上。”李思南脱下穿在中间的夹衣因为是穿在中间还未沾上尘土相当新净。他们的身材相差不了多少石璞脱下俘虏“夹衣”穿上这件夹衣刚好合适。

李思南道:“蒙古的大军不知过完了没有石兄你是向内地走的可得分外小心。”

石璞道:“多谢李兄提醒我会当心的。我走啦你可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师妹么?”石璞是因为李思南昨天还和他的师妹同在一起是以有此一问。

李思南若有所思半晌说道:“没有什么只请代我向令帅妹和孟女侠问候告诉他们我已经回去了。”

石璞走后李思南摄土为香默默祷告:“婉妹我向你誓不管你是死是活我今生决不再娶!你若不幸死了我一定要多杀几个鞑子给你报仇!”祷告之后不觉又暗暗叹了口气心道:“我怎能还幻想她活在人间她当然是死了。”

李思南这个誓言不是无因而的。

杨婉生前最不放心他与孟明霞这一点李思南当然不会不知。

他之所以不愿意跟石璞回到蝴蝶谷去见孟明霞也就是为了这个缘故杨婉若是在生的话他倒还可以和孟明霞保持友谊;杨婉一死他自感内疚于心却是不愿再和孟明霞见面了。是为了怕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情感呢?还是悄触动了自己的创伤?他不知道他也没有想过。这是隐藏在他内心深处的秘密连他自己也不敢揭开。如今他作了这个决定只是因为他认为“应当”这样做才算“对得住”杨婉。

但杨婉是死是生这却还是一个谜。

石璞只是说到杨婉用匕刺进自己的心窝为止后来的事情他也就不知道了。他并没有亲眼看见杨婉的死亡。

在感情上李思南是希望杨婉自杀未死还活着的。但根据当时的情形判断理智告诉他杨婉生还的希望已是极为渺茫简直可以说是决不可能的了!李思南只好怀着一颗创伤的心遥望烽火漫大的故国一个人再踏上了荆棘满途的旅程。

李思南以为杨婉是必死无疑了哪知事情往往有出人意料之外杨婉并没有死她还活着!

不错石璞所见的那个红衣少女确是杨婉杨婉在那群如狼似虎的蒙古兵向她扑来的时候她抱着“宁死不辱”的心情也的确曾用匕自杀。

就在她刀尖划破衣裳肌肤已经可以感得冰冷的刀尖的时候忽地手腕好像给蚂蚁叮了一下刀尖滑过一边杨婉吃了一惊匕坠下。

也就是在这个千钧一之时狂风骤起黄沙蔽天。只听得几声裂人心肺的呼喊那几个即将扑到她身前的鞑子突然倒下!

转瞬间杀声震地黄沙漠漠之中战马奔腾刀枪耀眼随着风暴的到来也爆了俘虏的大暴动引起了大混乱。

杨婉趁这个混乱的机会连忙逃跑她的本领本来不弱轻功更是高明混乱中杀了几个追兵居然逃出去了。

黑暗中难分敌友她不敢向人多的地方跑跑到了荒野上。此时狂风亦已渐渐静止了。

杨婉四顾茫茫心里想道:“南哥不知怎么样了?我认不得路怎么办呢?”胡乱地走恐怕会碰上蒙古兵但这荒野又非安身之地。

杨婉正自踌躇忽见一个人向她跑来跑得旋风也似这身轻功决不在她之下。

杨婉大吃一惊只道是追兵来到。她的剑在被俘虏的时候已被缴去贴身收藏的一柄匕也失掉了。来者若是强敌她手无寸铁可是难以抵挡。

杨婉正自着急那人已来到她的面前出乎杨婉的意外来的竟是个身材颀颀的美少年看样子不像坏人更奇怪的是杨婉明知自己从来没有见过此人但却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美少年也很温文有礼来到杨婉面前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说道:“请恕冒眯我一直放心不下只怕姑娘脱不了险。姑娘你无恙么?”

杨婉好生诧异道:“你是谁?”

这少年道:“小生姓杜木土杜单名一个雄字英雄的雄。但我只会几手三脚猫的功夫与英雄二字却是相差太远。”

杨婉道:“你怎么知道我曾经遇险?”

杜雄并不直接回答这句问话却掏出一把染血的匕递给杨婉说道:“这是姑娘的东西吧?姑娘力捷强寇小可十分佩服。”

杨婉恍然大悟说道:“哦敢情你就是刚才救我的那个人?”连忙向杜雄道谢。

杜雄道:“我刚才也是混在俘虏队中幸亏那场风暴来得巧我才能够侥幸成功。咱们都是受难的人患难相助理所当为姑娘你不必客气。嗯我还没有请教姑娘的芳名呢可肯见告么?”

杨婉说了自己的名字杜雄问道:“杨姑娘你上哪儿?”

杨婉听他话中似有邀她同行之意心中想道:“这人是个侠义之士他救了我的性命我告诉他实话料亦无妨。”

当下杨婉衣袄一揖说道:“多谢恩公相救我们本是夫妻两人准备回乡的。”杨婉把自己说成有夫之妇乃是出于一种防微杜渐的心理虽然她信得过杜雄不是坏人。

杜雄怔了一怔似乎徽感意外但随即就神色如常用同情的口吻问道:“哦原来你们夫妻是给乱兵冲散的这可真是太不幸了。但你的本领这样好尊夫想必是武林中有名的人物大约也可以脱脸吧却不知尊夫是哪一位?”

杨婉道:“我的丈夫名唤李思南今年二十三岁失散之时他穿的是一件灰色的老羊皮袄不知你可曾见过他?”跟着详细的说了李思南的相貌特征。

杜雄听了之后低下了头叹道:“李大嫂原来那人就是你的丈夫唉——你听了可别难过!”

杨婉惊喜交集连忙问道:“你见着他了?他、他出了什么事情?”

杜雄道:“他正是和我一道从乱军中杀出来的。蒙古的一个将军十分厉害不知怎的他好似认得你的丈夫对他特别追得紧他、他给那个将军一箭射死了!”

杨婉在乱军之中也曾见到哲别的帅旗如今杜雄说的这个蒙古将军虽然没有说出名字杨婉己知必是哲别无疑。哲别的神箭杨婉是见过的杜雄说李思南死在哲别箭下杨婉哪能不信。

这刹那间杨婉只觉地转天旋人似风中之烛摇摇欲坠。

在将近昏迷的状态中杨婉感到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抱住杨婉霍然一惊不假思索地就把那人推开睁眼一看只见杜雄满面通红的站在她的身旁喃喃说道:“我怕你晕过去李大嫂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太悲伤了。”

杨婉出自名门素来注重礼仪心里想道:“这人虽然好心但我可不能要一个陌生的里人服侍。我必须挺住不能昏迷!”幸亏杨婉有此顾虑这才没有晕倒。

杨婉忍着眼泪说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你的恩惠我是不能报答了你去吧!”

杜雄见她恍似梨花带雨更显得姿容清丽令人爱怜不禁怦然心动暗自想道:“这样的美人儿哪里去找?何况她又是名门闺秀才貌双全!虽然是再婚之妇我若得她为妻也不枉虚度此生了。但迟早是到口的馒头我可不能操之过急。我要她甘心情愿地嫁给我才有情趣可言。”

杜雄的本领本来在杨婉之上假如他要用强的话杨婉刚才那一掌决不能将他推开。只因他一来知道杨婉的家世二来见了杨婉傲然不可侵犯的神气不由得心中虚怯对杨婉又是爱慕又是起敬这才改变了主意决意要用水磨的功夫令杨婉就范。

杜雄主意打定装出一副十分关心的神气说道:“李大嫂你去哪儿?”

杨婉道:“你不必管我我自有我的去处。”说着话眼泪不禁又滴了下来。

杜雄说道:“李大嫂你可不能糊涂。一死容易但尊夫未了之事却由何人代办?比如说你尚有翁姑的话这奉养之责别人就替代不了。生比死难你是女中豪杰想不至于避难就易!”

这番话说得十分诚恳也正好说中了杨婉的心思。原来杨婉果然是想殉夫的听了杜雄这一番话不禁清醒过来想道“不错我的婆婆还在我生是李家的人死是李家的鬼我就是要死也该见了我的婆婆待她老人家得终天年之后找才能死。还有李大哥的大仇未报我又岂能轻生?”

想至此处杨婉毅然说道:“你放心我不会死的!”

杜雄道:“现下兵慌马乱此去中原迢迢万里大嫂虽是巾帼须眉一个人走这样的长途总是不便。我也是要回中原的不如你我结伴同行彼此有个照顾好吗?”

杨婉心里想道:“这人看来似是个正人君子但孤男寡女万里同行也总是不便。”转念又想:“但我总得有人带路不依靠他却又靠谁?”

杨婉踌躇未决杜雄好似猜到她的心意说道:“时逢乱世守礼不若从权。江湖儿女似也不必太拘泥于避男女之嫌。只要咱们光明磊落同行又有何妨?大嫂你就当我是亲人好啦。路上若是有人问起咱们可以认作——”

杨婉心念一动说道:“对咱们可以认作兄妹。你救了我的性命我无以为报只有把你当作大哥一样尊敬略尽寸心。”

杜雄哈哈一笑说道:“我正有此意难得你也一样心思。那就请恕我妄自尊大我可要叫你一声妹子啦。”心里却想:“现在我叫你妹子将来总有一天叫你娘子。”

自此两人一路同行。最初几天杨婉还是小心翼翼地提防后来见杜雄处处以礼自持这才渐渐放了心。

杜雄似乎十分熟悉地理带领杨婉夜行日宿专走山路果然没有碰上乱军。在荒林里睡觉的时候杜雄总是走得远远的给她看守。杨婉初时不敢熟睡后来好几次见他如此心里反而觉得过意不去自动提出要和他轮班看守对他的戒备也松懈许多了。

杨婉暗暗庆幸难得遇上这样一个守礼的君子殊不知这正是杜雄的手段要猎取她的芳心。

过了几天两人渐渐熟络杜雄问起她在蒙古的经历杨婉觉得可以对他说的都对他说了。不过杨婉虽然不是“只说三分话”却也并未“全抛一片心”她认为不该说的就只字不提。例如屠百城之死屠凤邀了孟明霞来刺杀父仇人等等因为这是别人的事情她就没有和杜雄说过。

杜雄的身世也只是隐隐约约地向她吐露杨婉只知道他是武林世家父亲已死母亲养病在家只有一个妹子。其他的事情杜雄没有多说杨婉不是好管闲事的人也就没有问他。

只有一天当杨婉谈起她哥哥惨死的时候杜雄叹气说道:“我虽有一个妹子但有等于无说起来咱们都是一样。”杨婉这才知道他们兄妹早已失和。但杜雄也只是说了那么一句失和的原因却没有再谈下去。杨婉心想这一定是他妹妹不对怕引起社雄的伤心此后一直避免提他妹妹。

一路无事这一天他们出了西夏国境来到了战火尚未波及的一个小镇。

杨婉满怀欢喜说道:“好了总算回到汉人的地方。这个镇子不知可有成衣店找想买几件替换衣裳。”

杜雄笑道:“是啊这十几天来当真是委屈你了。睡在野地荒山满身尘士把你的天生丽质都遮掩了。我说你还应该买一面镜子一把梳子。咱们再找一间客店住下。晚上你可以好好梳洗一番也可以睡个好觉了。”

杨婉生性好洁给杜雄说中她的心事对他这一番不太庄重的说话虽然觉得有点刺耳也不怎样放在心上。她与杜雄早已从陌生变为熟络只道杜雄是因为出了险境心情轻松所以和她开开玩笑的。

杨婉笑道:“梳子镜子并不打紧我倒是还想买一把剑或长刀。”她的佩剑早已在被俘之时缴去如今只剩下一柄匕若是当真与强敌交手可济不了什么事。

杜雄道:“我也想买两匹坐骑给你代步。咱们去找找看。”这个小镇虽然规模不大但因避难而来的人很多本地人的商店加上难民摆设的摊子倒也相当热闹。

杨婉找到了一间两母女开设的旧衣铺大为欢喜心想:“店子都是女人我可以在里面试穿也是无妨。”于是说道:“大哥你不是要买坐骑吗?你看对面有十几个人牵着骡马排在那儿似乎是要出卖的。你去看看顺便在市场打一转看看有没有人出卖刀剑。”

杜雄心道:“这小妞儿如今对我已是服服帖帖谅她不会背我私逃。就是要逃也逃不出我的掌心。我倒乐得趁此机会打听打听一些不便让她知道的消息。”说道:“好的我给你找一找。这几两银子你拿着。若不够用你再找我。”旧衣铺的女老板笑道:“又不是簇新的绸缎衣裳有这许多银子足以够了。”

杨婉身上本来还有几颗密藏的金豆要待不要杜雄的银子但转念一想金子可是不便露眼她与杜雄又是兄妹相称也不能露出破绽。于是只好接了下来说了一声:“谢谢。”那女老板笑道:“你们兄妹可真是客气得紧啊进来吧。”

店里虽然卖的只是旧衣货色倒很齐全其中且不乏出身富贵人家的难民寄售的上好衣裳。杨婉选了几件色素淡雅质地颇佳的衣服试过合身付了钱高高兴兴地出来找杜雄。

旧衣铺前有个汉子戴着一顶斗笠压得很低遮过了半边脸孔。杨婉出来的时候忽听得他轻轻“咦”了一声。

杨婉本来也还未曾注意走了一会忽地觉这人跟在后面。杨婉转入一条小巷再走出来他还是跟在后面。

杨婉心中有气蓦地站住那人险些撞着了她连忙止步。杨婉冷冷说道:“你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老是跟着我?”

那人与杨婉正面相对把杨婉的面貌看得更清楚了心里想道:“天下决没有这样相貌相同的人这一定是她咦那日我亲眼见她自杀的她竟然还没有死!……”

杨婉见他定了眼睛看她心里更不舒服说道:“你究竟是干什么的?你哑了么?”心想:“若是此人答不上来那就是有心调戏我的了。我不废了他的招子也得施以薄惩。”

那人移开目光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他们所在之处对面正是市场旁边也有人来人往。那人心里想道:“须得设个法子引她到僻静之处说话才好。”

杨婉正要作只听得那人恭恭敬敬地说道:“我是逃难的缺乏盘缠有一口好刀想卖与识主。姑娘你可想要么?”

杨婉正想买刀剑使用听说他要卖刀便道:“刀在何处拿来给我看看。”

那人在夹衣里解下一柄佩刀递给杨婉杨婉拔出鞘来一看只见寒光耀目恍似一泓秋水不由得赞道:“端的是一柄宝刀!”那人赔笑道:“宝刀说不上比普通的刀强得多却是真的。”

杨婉心里起疑说道:“你怎么知道我要买刀?”要知女子买刀之事虽然不是没有毕竟也是少见的。杨婉心想:“我刚才和杜雄说话的时候好像并没有这样的人在旁边。难道他是躲在哪一个角落里听见了?但为什么他却又不当场出来?”

那人说道:“姑娘是从西夏逃来的吧?有没有同伴?”

杨婉道:“这关你什么事?”

那人道:“一个女子若能够从兵慌马乱之中逃出来想必是练过一点武功的。因此我猜想姑娘或者要买一口刀防身。”

这个理由虽然是这人临时想出来的也还可以自圆其说。杨婉不再驳他说道:“你还有一柄佩剑可否也给我看一看?”

那人道:“这柄佩剑我想留作自用只能卖这口刀。”

杨婉虽然疑心未释但她也委实是想要这把宝刀心想:“管他是干什么的只要他卖给我就行。”于是问道:“你要多少银子?”

那人答道:“我只求卖与识主若非识主千金不卖若是识主随便赏几两银子够我到中州的路费就行。不过我有几句话想问姑娘你可不可以和我到那茶店去说?”

杨婉诧道:“你有什么话不可以在这里说么?”那人道:“这里不是说话之所。”

杨婉惊疑不定心里想道:“这人倒是有点古怪我与他素味平生他却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呢?莫非是藉卖刀为名想要诱拐我么?”想至此处不觉心中暗笑:“若然他是不怀好意我倒要惩戒惩戒他。哼难道我还怕他诱拐不成!”

杨婉好奇心起正要和这人同去眼光一瞥忽然看见杜雄的背影正挤在一堆人中。杨婉叫道:“大哥快来帮一帮我看看这把宝刀。”

杜雄挤出人堆匆匆忙忙地跑来说道:“哪里来的宝刀?”杨婉道:“是这位大哥卖给我的他不与我论价给少了可不好你看一看该给多少呢?”

杜雄睁大了眼睛说道:“人呢?”杨婉吃了一惊回头看时哪有人在她背后?卖刀的汉子竟不知是在什么时候跑了。

杨婉大感惊异说道:“这人真最奇怪怎的刀也不要钱也不要就跑了!”

杜雄看了看这柄宝刀面上也露出惊异的神色“咦”了一声。杨婉道:“大哥你看出了什么?”杜雄怔了一怔半响才定了心神说道:“没什么。这刀是洛阳一家有名的刀铺铸的端是把宝刀。那人想必是中原人氏了?”

杨婉道:“不错看他模样似是汉人。”杜雄道:“他和你说了些什么?”杨婉道:“他好似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邀我到那边茶铺说话我刚想去你就来了。”

杜雄道:“那人是什么摸样?”杨婉说了之后杜雄道:“我已看中两匹坐骑正要叫你过去嗯你看见么?就在骡马市场的东角那个花白须子的老大爷他有一匹青骡一匹枣红马你去看看合不合意?若是合意你就把它买下来你在那里等我我去找找那人。”说罢把两锭大元宝交给杨婉匆匆就走。

杨婉不觉有点起疑:“为什么杜雄不要我一同去找?”但因她对杜雄已是相当信赖转念一想:“是了。想必他是顾虑我是个寡妇的身份不便到处寻找一个陌生的男子。那两匹他看中了的坐骑他也可能怕给人家先买了去。”

杨婉到了骡马市场看看那一骡一马果然很是不错。问了一问才知杜雄已经讲妥了价钱的恰好是两个大元宝。杨婉便买了下来。

等了大约半个时辰杜雄这才回来。杨婉道:“怎么样?见着了没有?”杜雄摇了摇头说道:“那人真是古怪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杨婉惊疑不定说道:“这人不知是什么门道?我拿了他的宝刀还未付钱呢。”

杜雄笑道:“不管他了他不来讨你就乐得占他这个便宜。咱们去找客店吧。”

这个边疆的小镇平日本是甚为荒凉的。现在正值战时平添了许多难民却是突然繁荣起来。新开的酒楼茶肆和客店为数不少但仍然供不应求他们找了几间客店间间都是客满。

最后找到一家最大的客店杜雄声明愿意付双倍的房钱店主人眯了眼睛打量了他们一下说道:“你们是夫妻吗?”杨婉红了粉面说道:“不是我们是兄妹。”

杜雄笑道:“是不是夫妻又有什么关系?”

店主人点了点头说道:“是夫妻就没问题。不过现在你们是兄妹也还可以商量。我们只有一间房间你们兄妹同住也不打紧吧?”

杨婉皱了眉头说道:“怎么只有一间房间?”

杜雄慌忙扯了扯她的衣袖说道:“既然没有多余的房间那就只好将就住下了。好吧我们要了。该多少房钱?”

店主人道:“这是本店最好的一间套房房钱难免要多一点三两银子一天。不过也幸亏是高价的房子所以才空下来。”

杜雄二话不说付了六两银子就叫店主人领他们进房。

杨婉一看这套房原来是附有一间小小的客厅这才稍稍安心心里想道:“杜雄是正人君子就当是荒林露宿他在旁边给我守夜又有何妨?只不过我想梳洗换衣却是有点不便。”杜雄似是知道她的心意店主人出去之后杜雄说道:“房间难找你不怪我冒昧吧。现在你先用这个房间我出去走一会看看有什么东西还要买顺便再找一找那个人。”

杨婉暗暗感激杜雄的体贴杜雄走后杨婉叫店小二打水进来关闭窗户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

房间的布置式式齐全有一面大铜镜磨得光可鉴人杨婉自叹了口气“可惜南哥不能伴在我身边看我梳妆。”

镜中一点殷红杨婉怔了一怔不觉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原来那是她玉臂的一点“守宫砂”是她当年离家之时她的母亲给她点上的。这守宫砂是洗不去抹不掉的只有在结婚之后才自行消失。她本来已经忘了如今在镜中反映出来心头自是有许多感触她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哥哥当然更想起了李思南。“要是南哥还活着的话他看见这颗守官砂总该相信得过我是清白的了。”

杨婉正自感怀兴叹自惜自怜忽听得有人在门外轻轻咳嗽。杨婉面上一阵烧连忙镇慑心神说道:“是大哥回来了么?”

杜雄道:“不错是我。我可以进来么?”

杨婉开了房门由于心情紊乱之故衣袖还未放下臂上的一颗“守宫砂”映入杜雄的眼帘。杜雄不觉出会心的微笑原来他早已探听得杨婉和李思南的关系心里一直在怀疑他们二人未曾“圆房”的今见了她这颗“守宫砂”这判断已得到了证实他为了掩饰自己邪恶的心思便装作漫不经意地说道:“婉妹你梳妆好了?哥哥料得不错吧找早就知道你住了客店第一件事就是要好好梳洗一番现在果然是越出落得标致了。”

杨婉放下袖子正容说道:“我是未亡人的身份大哥你可别开玩笑。怎么样你找着了那人没有?”

杜雄恢复了平时正襟危坐的态度说道:“还是没有找着。不过我如打听到了两个重要的消息。”

杨婉道:“哦是什么消息?”

杜雄道:“第一件是西夏的京城已给蒙古大军攻破西夏国主李安全献女投降。”

杨婉道:“西夏君庸兵弱士无斗志给蒙古所灭这也是意料中事。”

杜雄道:“第二件事可能会出乎你的意料了。蒙古灭了西夏迅即又移帅南向再度侵入金国的疆域。不过却不是从这条路来但也说不定会分兵到此的。”

杨婉叹了口气说道:“总之是要逃难罢了。”心想:“但这也不是什么意外之事?”

杜雄道:“你猜蒙古的军的主帅是谁?”

杨婉道:“我怎么知道。”

杜雄道:“一正一副正元帅是成吉思汗的三驸马镇国王子。副元帅就是冒名李希浩真名余一中的那个家伙这你可意想不到吧?”李思南之父给余一中冒名所害之事杨婉是曾经告诉杜雄的。

杨婉咬了咬牙说道:“余一中卖友求荣小人得志实是可恨。我不是没有料到只是想不到他来得这么快!”

杜雄说道:“余一中来到中原咱们若是要刺他的话可要比在蒙古便利得多。虽然他身居高位但毕竟是在汉人的地方我可以邀一班抗蒙的志土找寻机会扑杀此獠!”

杨婉想起李思南生前的计划正是和杜雄所说的一样不觉又惊又喜说道:“这可是危险非常的事哪你当真愿意拼了性命去干这桩事情么?”

杜雄作出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气说道:“余一中这厮为虎作怅卖友求荣实是人情难恕天理难容。于公于私我都应该把他除掉。婉妹我知道他是你的不共戴天的杀夫仇人就只是为了你的缘故我也甘愿舍了这条性命。何况他还是咱们汉人的公敌呢!”

杨婉听了他的话心中感动之极不觉珠泪盈眶就拜了下去说道:“大哥你对我这样好我真不知应该如何感激你。”

杜雄徽微口笑把她扶了起来说道:“婉妹你这样说就是把哥哥当做了外人了。为了你我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心事我希望你能明白。”心里暗自思量这雌儿给我哄得铭感于心一心一意依靠于我看来是时机已经成热了。

杨婉怔了一怔想道:“大哥今晚的言语似乎与往日大不相同他向我吐露心事这是什么意思?是仅仅为了兄妹之情呢还是别有用心?”可怜杨婉阅世未深直到此时还是把杜雄当作好人不敢把他想得太坏。

心念未已只听得杜雄又微笑道:“婉妹你还是这样念念不忘死去的丈夫吗?”

杨婉心头一凛正容说道:“我与思南矢誓同生共死只因他的大仇未报我才苟活至今。”

杜雄摇了摇头说道:“婉妹请你听我一言。我以为你已经是非常对得住李思南了。死者已矣生者岂能为死者误了一生你正青春年少‘守节’二字只是腐儒所讲的礼法。你是女中英杰又岂宜为这腐儒的礼法所拘?”

杨婉变了面色说道:“大哥你是劝我改嫁?”

杜雄说道:“李思南在九泉之下想必也希望你能够另有所托免得他泉下不安。”

杨婉冷笑道:“你叫我嫁谁?”

杜雄听她言语瞧她神色心中已知不妙。但还是想试一试期期艾艾地说道:“婉妹那日你从鞑子军中杀了出来我对你的刚烈就已经是十分佩服了。一路同行你的人品胸襟文才武艺更是令我般般倾倒。难得你许我结为兄妹咱们俩也还算情性相投如今咱们又是命运相同生死与共因此我是在想、在想咱们是不是可以比兄妹更进一步——若是我能够替你报了仇而又侥幸未死的话你能不能够答应我我……”

杨婉怫然变色说道:“原来你果然是怀有异心。我告诉你我生是李家的人死是李家的鬼此志决不转移!你既然别有所图我也不敢要你报仇了。就此告别!”

杜雄叫道:“婉妹慢走!”忽地左右开弓噼噼啪啪地自己打了自己两个嘴巴。

杜雄自打嘴巴此事大大出乎杨婉意料之外杨婉不觉愕然住步。只听得杜雄说道:“婉妹我是给鬼迷了心窍一时糊涂说出了你不中听的话来。不过我委实是对你十分倾慕但求你能原谅我的一时糊涂。从今之后我矢誓以礼相守决不敢再说半句亵辱的说话。婉妹你能原谅我吗?否则我可真是无地自容了!”

一个美丽的少女有人对她表示倾慕即使她讨厌这个人心里也还是有几分欢喜的。何况杨婉对杜雄一向就有好感而且曾经受过他的“大恩”呢?

杨婉心里想道:“如今他已知道我要为思南守节的决心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糊涂了我似乎也不应该令他太过难堪。”

想至此处杨婉又坐了下来淡淡说道:“过去的过去了我只当没有听到你刚才的说话。你也不必再提。今后咱们还是兄妹。”

杜雄暗暗欢喜却装作不胜羞槐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道:“这样我才安心。妹夫的仇我还是要替他报的。嗯现在夭色已晚婉妹你饿了吧?”

杨婉为了转移话题大大方方地说道:“是有点觉得饿了。把店小二叫来胡乱弄点东西吃吧!”

杜雄笑道:“我早已吩咐他们准备了。”当下出外打了一转回来的时候店小二果然跟着他搬来了一桌酒席。

杨婉道:“这么多酒菜怎么吃得了?”杜雄道:“咱们挨了许多日子的苦也该享受了一下吃不了就拣喜欢的每样吃一点。”说罢对店小二挥一挥手示意他不用在一旁伺候店小二摆好酒席便即退下。

杨婉在杜雄殷勤相劝之下挨了几著菜杜雄倒满两杯酒说道:“婉妹现在咱们总算是暂时脱出险境了我和你干一杯庆贺庆贺。”

杨婉道:“我不会喝酒。”

杜雄笑道:“这也不是烈酒只喝一杯不会醉的。吃过了饭我到外面另找个地方过夜我是男人没有客店露宿也行。”言下之意显然是怕杨婉不放心是以他避嫌疑了。

杨婉倒有点过意不去心想:“他和我一路同行未曾对我有过丝毫不轨的动作。看来他总还能够算得上是个乎情止乎礼的君子。”

杨婉正自踌躇只见杜雄已是一饮而尽把杯底翻了转来。说道:“我先干为敬了。婉妹你若不喝那就是还怪我了。”

杨婉听他这样说不得已举起酒杯说道:“好吧我虽然不会喝酒这一杯也还要陪大哥喝的。”杜雄见她肯喝心中暗暗欢喜。

杨婉举起酒杯正要喝下忽听得“铛”的一声窗口突然飞进来一枚铜钱打碎了杨婉手中的酒杯。

杨婉大吃一惊只听得窗外那人急声叫道:“酒中有迷药绝不可喝!”听这口音正是日间卖刀给她的那个汉子。

杜雄大怒一掌推开窗户便跳出去喝道:“好呀原来是你我已经饶了你的性命你还敢到这里来和我捣乱!”

那人一个转身就从屋顶跳了下去扬声叫道:“大师哥你害了龙刚已是天理不容如今又使尽心机害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你还是人吗?杨姑娘你别听他的话李思南、李思南——”话犹未了杜雄已是追到闪电般地一剑就刺过去那人挡了一剑虎口酸麻长剑几乎把握不牢只好飞快逃走。

杜雄怒不可歇沉声喝道:“石璞这是你自讨苦吃今晚我可是不能再饶你了。”楔而不舍地钉在那人后面紧紧追踪。

原来这个卖刀的汉子不是别人正是李思南那日在山上遇见的那个汉子——屠凤的情人石璞。而这个杜雄则是屠凤的哥哥屠龙的化名。

石璞那日和李思南分手之后本来是要在蝴蝶谷找他的师妹的路上乱军阻塞藏藏躲躲地就耽搁几天到了蝴蝶谷之时屠凤这一班人早已走了。

石璞只好打算先回山寨再说想不到在这小镇碰见杨婉最初他还不敢相信杨婉就是那个他曾经见过的已经“自杀”了的红衣女子后来越看越像这才藉卖刀名引杨婉和他说话的。可惜他还未曾说出李思南的消息就给屠龙打断。因此他只好冒险到客店来准备向杨婉提出警告无巧不巧恰巧撞破了屠龙用药酒来骗杨婉这幕把戏。

屠龙生怕他说出更不中听的话来一追上便施杀手石璞的内力不及帅兄轻功稍胜一筹当下边打边走松了口气依然嚷了出道:“李思南还在人间!”屠龙大怒道:“李思南还在人间你可是不能再活在人间了!”石璞内力不及屠龙之能持久大约跑出了十里之外终于给屠龙追上。

石璞最后说的那句“李思南还在人间”杨婉并没有听得完全。但他指责屠龙的言语杨婉却已是听得清清楚楚。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李思南”这三个字杨婉却也隐约听见了。

杨婉呆若木鸡过了一会神智才渐渐恢复清明想道:“这人说起南哥的名字那么他是认识南哥的了他说这酒中有迷药却不知是真是假?杜雄的为人想来不至于如此卑劣吧?”心中正在半信半疑之际忽听得“喵”的一声又把杨婉吓了一跳原来是一只猫从打开的窗口跳了进来。正是: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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