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9月古城南京仍被秋老虎团团困扰着。
逃出上海后的王同山只要想起那只可怕的军用皮包后背便感到有些冷森森的。他没想到扒窃作案竟会惹出这么大的乱子上海警方把丢失军用皮包列为重大案件进行侦察以来对江南一批扒手的打击力度也骤然加大了。王同山知道警方是想从一些扒手小混混身上打开缺口借以抓到与皮包扒窃案相关的线索与可疑人。王同山后悔不该在北站扒到这只无用的皮包以致于他不得不放弃上海那好不容易有了基础也有了感情的地方。

王同山逃回了苏州他又一次面对这座吴王阖闾二千五百年前以血腥筑起的古老城池。这有水有桥有着无数青石马路和幢幢江南古宅的美丽城市如今虽然近在眼前但王同山却不敢走近自己的家门。更不敢面对那经常对他冷眉冷眼动辙勃然大怒的父亲。他知道自己的名气已经臭遍了江南故里苏州也定会有人知道他“神偷王”的不雅恶名。特别是此正处于被上海警方追捕的逆境之中如果他在这时走进家门无疑于自投罗网!

王同山于是决定到近在咫尺的南京走一遭。

他从小学读书时就向往南京。因为那里安葬着哲人孙中山的墓少年时他曾在一篇作文中这样写道:“有一天我要到南京去瞻仰孙中山的陵墓。因为伟大**都敬重孙中山所以我也要敬重孙中山。……”而今岁月的年轮在无情地更叠当年天真烂漫的少年已经长大成*人王同山再也不需要把课本上的知识理想化了。生活的严峻迫使小学读书时那么喜欢中国历史的孩子不得不改变了自己的性格与爱好。王同山现在果真来到了南京不过他这次没有去紫金山瞻仰民国哲人陵墓的雅兴王同山是为着在金陵古城开僻一个赖以生存的扒窃天地而来的。

初来南京的王同山并非寻常人想象的上海“小瘪三”。这个会说苏州话也会讲上海方言的小伙子穿着雪白的上衣蓝色布裤皮凉鞋显得英武而潇洒。如果你不了解他的过去还以为他是一个风华正茂的中学生!再加上他那清秀俊逸的眉眼无疑会让一些南京人对这位上海来客刮目相看。王同山很快就在南京下关、珠江路和自由市场、管家桥等地顺利地扒窃了三四个钱夹。得款尽管不多但也足够他在南京生活月余之久。在南京夫子庙前的秦淮河畔有一天王同山忽然从黑压压的人群里意外现了一张熟悉的脸孔这是一个瘦削的女人。直到她走近了他才用上海话轻轻地招呼她:“老阿家的!”

那女人吃了一惊因为这纯熟的上海话只有熟悉她的人才能叫得出。当她认出穿着白衣蓝裤身材挺拔的青年男子竟然是几年前她在上海那个菜场里朝夕相处的苏州少年王同山时这位从苏北农村因逃婚而去上海卖淫的苦命女人立刻惊呆了。让王同山感到心中几分不快的是“老阿家”身后竟紧紧尾随着一个鬼头鬼脑的男子他一眼就可以断定此人肯定是个“吃软饭的”角色。

“小苏州你怎么长这样高了?”王同山腰里有钱当即就在秦淮河畔寻了一家小酒馆热情地款待久别重逢的“老阿家”。毕竟是他小的时候这个苦命的女人给了他许多好处。他们对酒倾吐往事耳听着秦淮河上隐隐飘来的优美旋律《社员都是向阳花》两人心头别有一番滋味。王同山没有想到“老阿家”如今竟也飘泊到金陵古城来了“老阿家”也没想到当年在上海以扒窃为生的苏州小孩现在不但仍在操持旧业而且已经变成了一个漂亮精悍的“小帅哥”。

“老阿家我这辈子当然是没出息了可是你两年多不见不什么还不回苏北老家?”王同山在说这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斜睨一眼随“老阿家”一齐坐进他酒席桌前的干瘪男子。他的话对那吃软饭的陌生男子含有明显的嘲弄。

“小苏州你可不要小瞧我这搭伙的人呀。他也是你们苏州人姓周你别看他身子骨弱可他在苏州南京这一带也是有本事的人嘛。”“老阿家”在和王同山余旧之时不忘介绍坐在自己身边的清癯男子她告诉王同山这次她从上海来到南京之前也曾经到了苏州。在那里由于受人欺骗险遭一场劫难幸好身边这位周姓男子的鼎力相救“老阿家”才得以逃出恶人的虎口。而这位周姓男子在苏州不但身边簇拥着一批大小打手同时他还身怀绝技善于拳脚。因此在南京地面上也相当吃得开。经“老阿家”这一番介绍王同山似乎对周姓男子改变了印象。

“小苏州你到现在还是一个孩子呀。”“老阿家”以饱经风霜的过来人身份苦口婆心地开导他:“你本来就不该和我们走同一条道儿现在你如果回苏州去还可以读书上学看到我自己的今天就感到你本来可以有一个更好的前途。所以我劝你还是尽快洗手吧?”

听着“老阿家”的含泪忠告王同山的心里微微一动。他又何尝不想早一天结束这四海飘泊、八方惊险的游浪日子他又怎能不怀念从前充满欢笑与琅琅书声的苏州私立念达学校?想起自己当年带上红领巾站在同学们面前高声朗读作文时的荣耀再回忆起不久前在贵州大山里随着“复员军人”到处转游鬼混时的惊魂场面他心里顿时泛起一股苦水。但是他对她的劝告无法应允因为王同山现在不敢回苏州更不敢面对他熟悉的专诸巷和街后的家。他已经一年多没见到他的老父亲了他讨厌见面就骂就打的粗野老父更惧怕邻居们向他投来的嘲笑和冷视。想着自己如果回苏州将要遇到的种种可怕和难堪王同山只好连连向“老阿家”和她的新相好敬酒他不想多听这样不切实际的好言相劝如今他必须面对眼前的严峻现实。王同山心里下定的决心是:只要想活下去最简单的生活捷径还是一个字:偷!

南京在盛夏的夕阳下一片金黄。古老的城墙与巍峨的远山都沐浴在一片璀璨的金辉里。此后的几天里王同山仍在这座城市里作案他感到在公共汽车上扒窃甚至比在上海、常州等地还要顺手。不料就在王同山准备离开南京的当天晚上意然遇上了麻烦。那天入夜时分他只身来到中华门附近一家酒楼里叫上了两碟苏州小炒二两酒正准备美美的喝上一杯的时候不料忽然闯进来四个流里流气的家伙为一人似乎在当天的汽车上曾经遭遇过。面孔虽然有点熟却无法知其来历。

“哥们儿你从哪儿来的敢在咱爷们儿的地盘上吃独食?”长头的家伙嘎声嘎气把桌子重重一拍给王同山亮起了一脸凶相。其余几人也从四周围了上来王同山虽然走南闯北可他毕竟懂一些江湖上的规矩他知道今晚遇上了南京的同行。也明白如果他不肯给这四人的面子很可能就会在酒楼上生一场恶战。万一他寡不敌众被这四个恶人打个半死小事一旦他们的黑吃黑惊动了当地警方他在上海作的多起扒案都可能在南京败露。想到事情的种种后果王同山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他马上叫来两瓶子烧酒又加了四五碟小菜真是冷盘热炒十分精致。几个人吃吃喝喝不知不觉到了夜里1o点王同山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于是他算了账便直奔南京车站。

“我叫马岳生”长头的家伙在分手时向王同山亮了名号。

“老子叫丁锋也不是好惹的。”另一个瘦子虚张声势地拍了拍胸口意在恫吓王同山。

“刚才我已经自报家门了老子没名没姓人称我是毛子!”一个灰头土脸的黄头也向王同山抱了抱拳。还有一个喝得熏熏大醉不肯报名号。这几个南京扒手后来也与王同山一起关进了小茅山劳改农场。并且都一个人拜倒在王同山的脚下称兄道弟成为密友。可是在当时他们都还只是萍水相逢的敌手冤家。这是后话。

王同山与上述四个扒手分手后担心再遇上他们于是就决定马上离开南京。那知他刚来到车站就现刚才寻衅闹事的四个扒手居然又带着浑身酒气追到车站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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