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4章挑衅
太子凝视她许久,笑了,“妇人之见。”

太子妃扬眉回视,明显是不服气,娓娓辩道:“我清楚,若是为着子嗣之故物色侧妃,便要将我小产之事公之于众。这不仅会让人看轻我三分,甚至于还会影响佟家。但是没关系,我与娘家不在乎这些,有句话不是叫做来日方长么?况且,若是陆家、江家的闺秀到你跟前服侍,这两家人只有鼎力扶持你,让你的权势更加稳固。怎样考量,我都觉得此事可行。”

太子摇头,“陆家掌珠是长女,如今病情反复,没几年可活。谁都知道江炤宁身子孱弱,难得长寿,而且她上面还有未出阁的三小姐,我总不能将江三小姐越过去。况且若是打着绵延子嗣的旗号,怎能迎两个病秧子进门?”

太子妃不为所动,笑道:“这凡事不都有个意外么?”

“将你这种心思收起来。”太子有些不耐烦了,“江炤宁和燕王不会放过陆家,陆家倒台前后,我都不能与他们有牵扯,否则后患无穷;父皇如今分明还是希望江炤宁嫁给燕王,江家也已站出来为她撑腰,她若是出了什么事,又与我有关,父皇会怎么想?”

太子妃蹙了蹙眉,也不高兴了,“一个女子而已,父皇就算不悦,也只是一时的事。”

太子笑起来,唇畔笑容的纹路越来越深,眼里的冷意却越来越浓,“一个女子而已?你也不过是一个女子。江炤宁若是做了我的侧妃,你恐怕下场凄惨。”

“……”太子妃欲言又止,随后黯然点头,“你说的是。我哪里比得了江炤宁。”

这就是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了。太子不悦,“我要是与江家结亲,你们佟家还有立足之处么?”语毕起身出门,“我去正殿议事,你早些回房。”

发妻的确满腹经纶,但为人处世方面,在这阶段还是幼稚肤浅,把什么事都看做后宅争斗一般的格局,不乏小家子气的行径。前世就如此,她在这个年纪,要不是有个太子妃的头衔撑场面,不知要被江炤宁整治成如何狼狈的情形。她心智还需磨练一番,才能真正帮到他。

太子妃呆坐了片刻,视线落到室内一个白玉瓷瓶上。她走过去,拿起瓷瓶,从里面倒出一个锦囊。

锦囊里面只有一把小巧的钥匙,是用来开启书桌一格上了锁的抽屉。

她打开抽屉,取出一本小册子。

册子上是他记录的关于江炤宁的点点滴滴。她在几年前就看过,那时只觉骇然,一段时间内,将记录与江炤宁的很多事比对,发现大多完全吻合。

她为此毛骨悚然,亲口询问他是如何得知的。他只说是在梦中看到的。她能否坚信他的回答是一回事,记录没差错是另外一回事,与他先于江炤宁做出一模一样的水墨画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没记录诸如嫁娶这般的大事,她问起时,他说那些事该由她帮他一起为江炤宁安排。

便这样达成了默契。她根据这本小册子,在江炤宁离京之前,暗中使了几次绊子,窃喜不已。

她又如何能对江炤宁生出欣赏、喜爱呢?她是太子妃之尊,正是芳华极盛的年纪,出嫁前后都该是京城年轻男女倾慕、仰慕的对象。偏生出了个光芒万丈的江炤宁,将她比得黯然失色。

嫉妒别人的女子比比皆是,太子说的没错,她也只是个女子。

今日她要好生利用这本小册子,仔细斟酌一番,说不定来日能凭借一己之力除掉江炤宁。

那女子,太子分明是又爱又恨,只是他不自知或不愿承认罢了。她作为正妻,如何能够容忍这种事长期梗在心头。

**

夜深了。

炤宁已经宽衣歇下。

之前在状元楼,她和师庭逸沉默地僵持了一阵子,后来他说:“你是江式序的女儿,既是不曾亏欠谁,如今该选择的便只有一条路:遇神杀神,遇魔除魔。此刻起,不准你为任何人着想。明日午后在家等我。”

说完,他用力地抱了抱她,便走了。

她上马车之前,韩越霖找上前叮嘱:“做你该做、想做的事。若是优柔寡断感情用事,别怪我亲自把你扔到深山老林去喂狼。”

两个男人的说辞不同,但是用意相同。

由此,她的心定下来。

毋庸置疑,他们的态度对她是最重要的。江家的人,她不需考虑——注定绑在一起的息息相关的人,情愿与否,日后在大事上都要相互支持。否则,谁都落不到好。

这一晚,她闻着香囊散发出的香气入眠,难得的睡了个好觉。

上午,燕王府送来一箱子古籍字画,另有不少衣料、皮子、珠宝。

炤宁心里清楚,不到满城皆知他百般挽回她,他是不会罢手的。

这也好,每日坐在家里就能有丰厚的进项。

下午,师庭逸过来了。炤宁想了想,和他在予莫的书房院相见。

“予莫呢?”师庭逸问道。

“和徐叔去醉仙楼了,要他帮帮眼,出点儿主意。”炤宁笑着在棋局前落座,“我跟你过几招?分出胜负再说正事。”

“行啊。”师庭逸吩咐红蓠,“给我温一壶竹叶青,给她备茶点即可。”

红蓠笑着称是。

一局棋到中途,黑白棋子胶着在一起,每走一步都决定着胜负,两人都聚精会神地研究局势。正是这时候,有人来扫兴——有小厮来通禀:“太子和太子妃驾到,点名要见四小姐。”

炤宁与师庭逸对视一眼。

“来探路的。”师庭逸站起身,指一指书房里间,“他们以为我去了兵部,随心应付便是。”

炤宁点头,想法与他相同,太子和太子妃应该是来探探她的口风。对他们而言,晚间赴宴的话,应付她容易,应付师庭逸却必须要拿捏好分寸,决不能出错。

她步出房门相迎,太子与太子妃的身影映入眼帘,前者仍是她记忆中的俊雅内敛;后者则显得瘦弱、憔悴。

三老爷陪同前来,落后二人两步。

他一直挂着个白拿俸禄的闲职,常年留在家中打理庶务,此刻望着炤宁,眼神里不无担心。他是真性情的人,对谁生气的时候,情绪全在脸上,但是消气也快。这两日想起早逝的二哥,又想想这个侄女在外吃了不少苦,已经对江和仪的事释怀。

他是想,谁叫你当初没挺身而出保护侄女呢?她回来有火气也是应该。

炤宁给了三老爷一个安抚的笑容,示意他不需担心。

三老爷想到师庭逸悄悄来访,就在予莫院中,心安了不少,寒暄两句便走了。

炤宁屈膝行礼,请太子与太子妃到厅堂说话。

进门后,太子闲闲问道:“怎么来了予莫的书房?”

炤宁答道:“来找他下棋,偏巧他还没回来,便等一等。”

“原来如此。”他与太子妃在罗汉床上落座,等茶点上来,即刻反客为主,吩咐在场的下人,“都下去吧。”

红蓠等人心里有底,自是恭声称是。

之后,室内陷入了片刻的静寂,夫妻二人都认真地打量着炤宁。

这时候,太子心里感触良多。

在前世,这时的炤宁不但是燕王妃,且已生下燕王长子,皇帝与皇后对她和孩子极为宠爱,每日必定要她带孩子进宫,盘桓多时。

相较之下,如今她只是个邪名、病痛缠身的闺秀,没有燕王妃的头衔撑场面,没有帝后给予的无限恩宠,她能掀出什么风浪?

太子妃用最挑剔的眼神审视着炤宁,见对方仍是艳光四射,甚至比以往更悦目,心里愈发没好气。

太子对炤宁道:“坐吧。”

炤宁也不客气,转身坐在棋局前。

太子妃道:“都说你命不久矣,我瞧着分明是容光焕发,可见传言不足信。”

炤宁望着太子妃,同情地道:“太子妃倒是减了三分颜色,日子不顺心么?”

“何须明知故问,你不知道原因么?”太子妃顺势问道。

炤宁如实回答:“昨日听说了几句。”

“昨日听人说起?”太子妃嘲弄地道,“此间又没第四个人,何须含糊其辞?”

炤宁不解,“怎么说?”

太子妃的眼神变得怨毒,“陆骞的病痊愈了,陆掌珠却是没了半条命,你的两个手足恐怕也病的不轻吧?——这些都是你一回来便发生的事情,绝对与你有关,可你却择得一干二净。那么,你回京之前呢?是否已明白原委要挟陆家,借他们之手害得我小产?”

炤宁蹙眉,转而望向太子。

太子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显然是很想听到她给出的答案。这意味的,不见得是完全认可太子妃的说法,但他也有这样的怀疑。

这两个人,害她被百姓视为灾星、妖孽、短命鬼,一度千方百计取她性命,到此刻跑到江府,丝毫不安愧疚也无,反倒口口声声质问,又在她头上泼了一盆脏水。

是有这样无耻的人,自己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出了人命也是别人愚蠢、该死。而他们若不能如愿,自己又过得不顺心的话,便会将一切罪责推到憎恨的人身上——被他们憎恨的一定是无恶不作之辈,只他们清白无辜,毫无过错。

有些名声,炤宁不在乎,但这个罪名,她绝不会任人施加在自己身上。

父亲在世的时候,朝堂曾出过两名犯满门抄斩大罪的官员,他亦两次出面谏言,请皇帝明令另行安置十岁以下孩童的去处。一句满门抄斩,会累得无辜孩童稀里糊涂地牵着长辈的衣角惨死,何苦做到惨绝人寰的地步。

律法之外,是人情。皇帝两次都爽快地答应下来,命人酌情另行安置那些孩子。

该死的恶人,凌迟都不为过;无辜的孩童,伤害一分都是罪孽——父亲的处世之道,她始终认可并奉行。

炤宁此时只是为父亲不值,又因这份不值而愤怒。太子是什么人?他与师庭逸一样,与父亲有着半师之谊。

可是眼下,太子怀疑江式序的女儿会对一个胎儿下毒手。

炤宁站起身来,手紧紧地握成拳。一定要做点儿什么,哪怕事后觉得幼稚,也要先出了这口气,不然一定气得胃痛好几日。

师庭逸自里间走出来。

太子与太子妃不由惊讶,随后却是安之若素。师庭逸在不在场,听不听到这些都一样,他能做什么?无非是为意中人开脱。

师庭逸走到炤宁身边,给了她一个温柔的笑容,随后亲自倒了两杯热茶,将两盏茶放到小托盘上,递到她手里。

炤宁懵懂地接过,因着怒意,冒火的一双大眼睛瞪住他。

师庭逸对她眨了眨眼,又偏一偏头。

炤宁瞬时会意,低眉敛目,走到罗汉床前,把小托盘放在黑漆小几上,一手一杯,端起热茶。

太子与太子妃起初狐疑,察觉她意图时已晚。

炤宁是不曾习武的,但这并不影响她手法精准、奇快。

她将两杯茶结结实实地泼到了那对夫妻的脸上。

师庭逸随她走过去,将她身形揽到自己身后,语气闲散地道:“到江府来吵闹,你们这是何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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