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挂钟从一点走到五点,日光也渐渐消失不见。年轻秘书留着咖啡色长卷发,眼线尾端微微上翘,斜眼瞟过来,妩媚之极。看表再看表,这位在沙发上不肯走的小姐,很可能耽误她的下班时间。
宁微澜乘飞机,一落地就赶来鋭通实业总部大楼,留陆满乘火车转汽车,拿着她的小熊背包,慢慢悠悠往回赶。

四个小时的等待与冷遇,是霍展年施予的沉默的惩罚。那位当红女星白素素已经进去超过半小时,不知谈什么,要到私人办公室,一聊聊到天黑,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哪有那么多话好讲,不如省去前奏,直接入戏。

秘书已经走过来,带着一杯温水,“宁小姐,您需要喝水吗?”

她摆手,又回到公式化生活,展露公式化笑容,温驯而礼貌,“谢谢,我不渴。”

看了宁微澜许久,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闭紧嘴,回座位,假装临下班前最后的忙碌。

时针走到五点半,办公室的厚重玻璃门才被推开,白素素踩着尖利红底高跟鞋,笑盈盈走出来,身后是一位风度翩翩衣冠禽兽,迎面相遇,也不去看宁微澜一眼,转而问秘书,餐厅位置订好了没有。

她挑一件鹅黄色长袖洋装,立领上镶着暖融融动物毛,脱臼的手肘还挂在三角巾上,同白素素站在一起,倒像是个半大的孩子,心里恨得牙痒痒,仍是克服障碍,小小声喊:“干爹,能不能跟您聊几句,最多五分钟…………”

霍展年只立在原地,静静看着她,缄默,辨不出喜怒。

白素素比她大几岁,看起来便要懂事得多,因气氛尴尬,肯主动来打招呼,“你好,你就是宁小姐吗?早就霍先生提过你,难得遇上,本人比照片里漂亮太多。我是白素素,很荣幸见到你。”

两个女人握手,笑容背后藏得是什么,不得而知,但好在表面祥和,三两句话,好到可以开一场姐妹派对。

“回来了?”霍展年终于肯出声,在她们谈到白素素的下一部电影之前,结束这场无聊到死的谈话。

“嗯,回来了。”

他招招手,把她引到身前来,扶着她尚在修养中的手臂,神态关切,“手肘还好吗?”

她摇头,呐呐说:“不再疼了。”

“我和白小姐约好一起吃晚餐,正好你在,也一起去。”用的是陈述句,不容置疑。

宁微澜偷偷望一眼白素素,那笑容僵在脸上,早不如先前轻松明媚,女人那一点点小心思,她再清楚不过,“那我改天再来,不打扰您和白小姐谈事情。”

应该习惯,习惯霍展年的独断专行,以及对她那些小小反抗的漠视。他只当没听见,拖着她那只健全无碍的手就往前走,路上只同白素素聊过几句,大多数时候沉默,更将默默跟在身后的宁微澜当作空气,只是握着她的手收紧再收紧,带着他隐忍多日的怒气,恨不得就在这样不边际的沉默中将她捏碎。

本以为霍展年会带白素素去法国餐厅,享受老时期的奢华浪漫,谁知来吃日本料理,宁微澜的右手残废,不要说拿筷子,平衡感更是差得惊人,完成跪坐这个姿势,左摇右摆,找不到重心,最后不小心把一桌子瓷器都扫落。她站起来,要去同店员道歉,霍展年却将她按住,“一点小事,没必要跟他们说对不起。”

白素素笑着说:“是宁小姐家教好,对谁都客客气气,半点架子都没有。”

霍展年显然不赞同,轻哼道:“也就是在外面装装样子,跟大人顶嘴、吵架,倒是跟街头浑身穿洞的小太妹没有区别。”

白素素不解,目光落在宁微澜身上又转回,心中一丛丛念头冒出来,哪一个都不像是真的。

接下来是宁微澜空着肚子傻傻看着这两人吃晚餐,听他们偶尔聊一聊代言上的事,白素素怕宁微澜无趣,还转挑些不轻不重的八卦讲,透露一小点内*幕,谁和谁在拍拖,谁和谁又在闹离婚,那个正当红的男演员其实不够一米八,诸如此类,正是女生们凑在一起最兴奋话题。

暗地里诅咒霍展年,这个小肚鸡肠的衣冠禽兽迟早下地狱,但也缓解不了铺天盖地无所不在的饥饿感,一遍一遍侵袭她脆弱神经,没忘记还有左手存在,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去夹一块粉嫩诱人的三文鱼,连芥末都不去沾了,最终目的只是完整地送进嘴里。

结果还是功亏一篑,三文鱼连同筷子齐齐掉落在桌面上,霍展年与白素素同时转过脸来看着她,看得她脸通红,那一股小脾气终于耐不住,要起身,得先向左倒下去,再匍匐着用一只手支撑身体爬起来,“你们先吃,我还有事,改日再见。”气冲冲往外走,留下霍展年对着敞开的门,摇头轻笑。

“看来今天不能亲自送你,一会我叫司机来。小孩子不懂事,做长辈的又不能不管,只能失陪了。”

“您忙,我自己搭车回去也没问题。”

霍展年已经起身往外走,“我叫司机在楼下等你。”

等他开车出来,那一位已经迎着风走了老远,听到喇叭声也不回头,把走路当作生命来对待。

“上车。”

她仍憋着一口气,扭过头不答话。

“上车,不然我直接开走,你去鋭通一万次也见不到人。”

这威胁有奇效,她开门上车,动作干净利落。

一路无言,渐渐宁微澜焦灼起来,道路越来越僻静,霍展年紧抿着唇,一语不发,要径直开去他的海景别墅。

“这么晚了,我看还是不要去打扰干爹,您靠边停车,我自己打车回去。”

霍展年的回应是——锁车门。

跑路无望,她瘫倒在座椅上,捏着发尾编辫子玩。忽而耳垂又被人当作玩具,揉来揉去,她偏头,又被抓回来,霍先生危险驾驶,空出一只手来揉完耳垂揉面颊,简直把宁微澜当作一团弹性十足的面,要做包子还是饺子?加不加馅儿?人都快被揉变形。

下车,更是拎着她手臂往里走,鞋也不必换,一口气甩在餐桌椅子上,自己却进了卧室,换一身舒适衣裤出来,抬眼问她:“想吃什么?”

“鲍参翅肚,熊掌驼峰,随便都可以。”

霍展年那张阴雨密布的脸,总算有些许笑容,但收得十分快,须臾间又回复孔夫子老古板面孔,“老老实实坐在这里等,我去给你煮一碗鸡汤面。”

宁微澜瞟一眼厨房,里头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忍不住顶嘴,“哪里有鸡汤?厨房一滴水都没有。”

“有鸡精,有面条。”霍先生亲自下厨,谁敢拒绝,不要命了不是。

百无聊赖,霍展年的家冷冰冰一丝丝烟火气息也无,仿佛空置许久,也许根本就没有人住过。越想越慎得慌,于是转过头去看那位翻手云覆手雨的男人穿一件松松垮垮毛线衫,在厨房里来来回回忙碌,不像是做饭,倒像是巫婆配药水,喝一口,她就要变成他的奴隶,每天跪在脚下喊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约是饥寒交迫,未等到鸡汤面上桌,她已经昏昏然趴在餐座上睡过去。还有一个短暂的梦,梦里霍展年长着长长獠牙,恶狠狠看着她说,你看你的耳垂,被我拉成一根细面。

猛地醒来,耳垂又落到霍展年手里,他端着一碗热腾腾面条,捏着她的耳朵,居高临下一脸严肃地看着她,蓦然间成为一个简短而有力的冷笑话。

“起来吃面。”

“噢。”

碗放在跟前,筷子递到手里,等她吃完,连餐巾纸都奉上,这里服务到位,但服务态度极差,霍展年自始至终板着一张脸,好似她欠他一座金山不肯还。

“说吧,去哪了?”

终于熬到审问时间,她双手自然垂下,抬头挺胸,坐的笔直。

“回了明山岛的老房子。”

点一根烟,吞云吐雾,霍展年做好长久拷问的准备。“去干什么?”

“就是…………想回去看看。”

霍展年轻笑,满含嘲讽,“你半夜从二楼跳下去,光着脚走一夜,就是为了回去看一眼?是你高估自己的智商,还是低估了我的?”

说谎的奥秘是,两眼一闭,一条路走到黑,爱信不信,“你觉得,我被你拧断了手,想找一个哭一场的地方,能去哪里?”

她那副可怜巴巴小模样,指控他的暴力伤害,但确是实事,无可辩驳,他仍是狠不下心,逼她到极限,“那天晚上谁收留你,谁借你钱,衣服,鞋帽。”

“我的朋友。”

霍展年不以为然,进一步问:“你的朋友?哪一位朋友,是男是女?父母是谁?既然在本市,怎么我会不知道。”

宁微澜被戳中脊梁骨,蹭一下站起来,小拳头握的紧紧,她的私人宇宙正燃烧,背后有熊熊烈焰如影随形,尽力压低了嗓音,放慢速度讲话,“是,您什么都知道。比如我那位好友姜安安,还是我给你们牵线搭桥,结果您三两句话,她倒是愿意为您出生入死赴汤蹈火。多可笑,我居然支持她去扳倒舅舅,真是蠢到了极点。干爹,您是不是时常在背后同姜安安一起,嘲笑宁微澜的低智商,把仇人当友人,挖心掏肺对人好。”

“谁给你的胆量,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讲话?”

香烟终于被掐灭,三分钟,结束一生。它存在的意义是什么,谁有空去讨论。

“对不起…………”她道歉,深呼吸,将心中不断上窜的火苗扑灭,复又坐下,露出浅淡笑容,只当先前的冲动从来没有发生过,“我来找干爹谈事情,不该顶嘴。我只是想知道,我母亲生病入院的消息,以及污蔑她策划绑架案的流言,几时能够停止。”

霍展年不屑道:“你以为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回来就能万事大吉,阿宁,你太高看你自己。”

宁微澜笑容不改,轻声答:“高涵说——母带在您手上,母亲她已经…………撑不了多久,您能不能高抬贵手,看在几十年的交情上,放过她。我…………我可以用父亲最后那份真实遗嘱跟您换。我可以找袁医生,做催眠,回忆当年父亲交代我的话。干爹,拖垮永安,您得到的也不过是间接收益,需要等三年五载,那份真遗嘱,文雪兰母女至少分五十亿,可惜身无分文请不起律师付不起诉讼费,您提五五分账,支持她们上诉,一两年官司结束,二十亿现金轻松入账,何乐而不为?”

“在你心里,我就那么下作?”

“当年您和王莘在背后支持祖父,结果败诉,两亿诉讼费,血本无归…………”

霍展年失笑,一双鹰隼似的眼,牢牢将她锁住,“我的阿宁长大了,要跟干爹谈筹码,讲条件。余敏柔算个什么东西,二十几年对你不闻不问,发起疯来就要活活掐死你,现在倒好,你为了她,居然肯去回忆高涵,好,好一个大孝子,真是感人。可是宁微澜,干爹这么一个恶贯满盈的人,又为什么答应你?”

作者有话要说:嗯…………

我给自己人品65分

文品85!扣掉的是懒惰、卡文、烂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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