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裹儿现在哪里顾得上王画父母心中的想法,她的味口被王画钓得高高的,连在外面欣赏风景都没有心思,跑回来看了两次,王画也没有回来。现在终于将王画逮到了。她将王画拉了出去,问道:“到底是什么古曲?”
王画一笑说:“等会儿我一弹,你就知道了。”

“好啊,现在你就弹。”

王画面容一整,果断地拒绝:“不行,弹这曲子,一定要环境,吃过饭,我带你们到村外弹吧。”

他神色越是恭敬,李裹儿这几个人就越觉得好奇。连吃晚饭时都没有心思将饭往嘴里塞。好不容易吃过了晚饭,李裹儿急切地说道:“这回可以了吧。”

再不可以,估计她都能将王画的幞头一掀,拽着王画的头,强行拖出去弹奏了。

王画点了一下头。他很慎重地洗手焚香,然后深情地抚摸了一下李红带回青山沟的这把梧桐焦尾琴。总之,比上次在农庄弹奏时,神情庄严多了。

他越是这样,几个人的味口越是被钓得更高。连几个太监站在一旁,都耐不住想立即听到。

王画将他们带到村外一个小土坡上,迎着有些凉意的夜风,借着一轮明月,忽然他将幞头摘下,将头打散,口中漫吟:“

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喧啾百鸟群,又见孤凤凰。

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嗟余有两耳,未省听丝篁。自闻颖师弹,起坐在一傍。推手遽止之,湿衣泪滂滂。

颖乎尔诚能,无以冰炭置我肠!”

吟完后,他又沉重地说了一声:“长太息!”

借着月光,可以看到他的神情有些落寞,有些萧索,有些激昂,夜风拂来,将他一头散吹得四散摇摆,他也不理一下,任长打着他的眼际。

还没有弹,这副卖相就使得四个小姑娘眼里冒起小星星。

不过王画这不是刻意做作,这是他息内心深处对这曲子的尊重!

王画又重复地吟了一声:“长太息!”

这一声与前一声沉重相比,要微弱地多,象是在呻吟一般。

王画这才坐在草皮上,弹奏起来。随着王画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剌、撮音、泛音,乐曲声一开始低沉忧郁,邕邕容容,寒寒切切,如幽冥鬼神之声。然后乐曲声越来越高昂激烈士,最后如同戈矛纵横交接,又如电闪雷鸣,隐隐隆隆,又恍若春花一夜突然全部开放,纷披灿烂。

乐曲声大起大落,忽婉转,忽雄奇,其变化之强烈,使得李裹儿听了,感觉到仿佛心中是冰炭交加,一会升天一会入地。

当王画挑完小段《亡计》最后一个乐符时,二十几个人还恍若在梦境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李裹儿才叹息一声:“好惨烈的曲声。”

犹豫了一下,又说道:“是不是《广陵散》改编的?”

“公主果然好学问。”

这正是《广陵散》。在传说中,嵇康遇到仙人得到这本乐谱,可嵇康死后,这个乐谱失踪了。但实际上这个乐谱是根据聂政刺杀侠累故事创作出来的,故事中聂政士为知己者死,他姐姐为使弟弟扬名天下,不惜以一个妇人之身,险行千里,认尸正名,这个故事在春秋各国被人纷纷传颂。

因此,这乐曲十分激烈,同时也最有猎猎古风。

这时嵇康生前最喜欢的古曲,他在临死前不但弹此曲,也说过:“昔袁孝尼尝从吾学《广陵散》,吾每靳固之。《广陵散》于今绝矣!”这不是他死了,就没有人会弹奏了。而是指他死后,没有他那种高洁的古风之情操,想弹也弹不好!

王画弹奏的《广陵散》与现在的《广陵散》有很大区别。为此王画还特地请李红弹奏了一回,作了比较。正因为这种激昂之意,《广陵散》遭了两次劫难。先是晚唐乐家孙希裕认为《广陵散》有伤国体,将乐谱烧掉。但这次还好一点,第二次朱熹下了一个结论,认为愤怒急燥,声最不平和,有凌君之意。

对于此事,王画在前世只说了一句:“伪君子!”

这一次攻击由于朱熹的名望,和凌君这顶大帽子,才是真正致命的打击。后来弹奏此曲的人渐渐少了。

还是近代管平湖大师等人遍搜古谱,才重新将它展现出来。虽然此曲激昂不亚于原谱,但与原谱区别已经很大了,因此也可以说是伪谱。不过这不妨碍它还是一优秀的琴曲。

虽然王画说了李裹儿的好话,但他的眼睛清明,态度不亢不卑。李隆基看了叹息一声,王画有本事将这《广陵散》改得面目皆非,但不失原意,这个才华他不佩服。主要还是王画的节操,只有这样高洁的品质,才能面对强大的太原王家不肯折腰,才能在得到祖母赏识的情况下,毅力然返回故里,过着隐居的生活,才能面对自己这些王孙,态度自若。

他拱手说道:“这样的曲子,也只有君才能弹好。”

这可是一个了不得的夸奖了,简直将王画放在与嵇康同一位置了。

王画还沉浸于在这乐曲里。

这曲子是他一生的最爱,也是最敬的曲子。遥望着夜空,他幽幽地说道:“恨不能与嵇叔夜生于同一时代耳,共弹四弄(嵇创作的《长清》《短清》《长侧》《短侧》,合称“嵇氏四弄”,与东汉的“蔡氏五弄”合称“九弄”。隋炀帝曾把“九弄”作为科举取士的条件之一。)”

夜风还在吹打着他散乱的长,可是众人却是寂然无声。

第二天,众人就要离开青山沟了,在临离开青山沟前,王画还到了准备造新纸的地方察看了一下。

看到水坑里沤着竹子,李裹儿奇怪地问道:“这是做什么?”

现在还没有出现竹纸。

王画答道:“这是我用来造一种新纸的。”

“用竹子造纸?”

王画点了一下头:“还没有造出来,需要经过一些试验,如果成功的话,会使纸张成本迅降低,而且厚度会减少一大半。”

李隆基听了觉得不可思议,与这个少年交往时间越长,越觉得他全身充满无穷的智慧,过了一会儿,他忽视有所悟,再次鞠躬行礼。

小玉真不服气了,自己这个最佩服的三哥,怎么看到这个可恶的小家伙,总是行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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