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刻钟后,秦慎整肃队伍再次奔向半月谷。
如他所料果然有数队骑兵负责在谷口防卫,不过匈奴却没料到他竟会返回得如此之快,匆忙把还未完全整顿好的队伍迎了上来。

秦慎并不与他们短兵交接,而是斜刺里兜出一个漂亮的弧形,射出几波箭雨然后又消失在夜幕,让弓箭射程不足的匈奴根本无从下手。

如此往返数次,将匈奴折腾得精疲力尽后下达了另一个命令,然后大军隐进深深的大草原……

黎明破晓时分。

一处隐秘的小山谷。

秦慎和他的骑兵刚刚进驻于此,在此之前他们趁着夜色连踹了七八个正赶往半月谷汇集的匈奴小营。

“啧啧,将军,俺实在是太佩服你了,你是如何找到这种地方的?”曹进啧啧有声的打量四周奉承道。

秦慎极其腻味的斜瞅了他一眼,“曹兄,你每日都要吹捧我几句才能活下去不成?”

曹进憨厚一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其实俺也不想如此,这不,薛兄弟说将军爱听嘛。”

“……”

秦慎一阵无语,好半晌才缓过神来,咳了一声道:“告诉兄弟们今日就歇在此处,再派出斥候探察半月谷情况……”

沉吟片刻,“想来今日匈奴防备极严,让斥候只需关注对方有无出动去武泉便可,无须察看匈奴谷内动静,有出动则报,无出动就在这歇一天。”

“今日不去袭营?”曹进诧异问道。

秦慎白他一眼,“你当匈奴都是傻……子不成?”

说完见他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连连点头,秦慎恨不能一脚将他踹死,压抑住满腔发不出的邪火道:“昨夜抢了多少物质?”

“一些箭矢,还有大概够吃两天的肉脯干粮。”

办起正事,他倒是一点也不含糊,秦慎点了点头,咧嘴一笑道:“你哥屋恩去忙吧。”

曹进抱拳应诺,然后迷迷糊糊的一路嘀咕着“哥屋恩是啥”赶去安排事务。

匈奴连续两天未有出动,据斥候的侦报,是因为攻城器具被烧了个七七八八,现在大军正在开展全民伐木造车运动。

秦慎也乐得如此,他甚至想过要不要再去放把火,让匈奴这辈子就纠缠在造车里面累死算了,不过觉得这太难实现只好放弃这个诱人的想法,于是大军在小谷中修整了两日。

第三日天刚破晓,斥候来报匈奴正在埋锅造饭,看动静似乎准备进发武泉,秦慎立刻集结队伍赶赴堵截地点。

日上三竿,看着远处匈奴马匹拉着的沉重攻城器具发出了进攻的指令,随后带领众人用着简单而行之有效的斜插抛射战术,让每一波箭雨都带走数十上百名匈奴。

匈奴被汉军耍得团团转的同时又损伤惨重,无奈之下只得向中军请援,匈奴主帅闻得消息亦是气愤万分,立刻遣出万骑定要围歼汉军,然而刚急匆匆的从前方十余里赶来,却又被告知汉军不久前从远处绕往中军方向去了。

来援骑兵闻得消息担心中军被袭,纷纷快马而回,抵达中军后只见一片安静祥和,而此时辎重队请援的消息再次报来。

如此数次,匈奴主帅脑袋闪了个灵光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那就是所有大军合并慢行,并以长生天的名义发誓若是汉军来袭,哪怕千里追击也在所不惜,务必要全歼对方。

然而,当他们合并后,汉军骑兵再未出现。

匈奴却再也不敢大意,就这样直到傍晚才走完草原上的几十里路,将攻城器具终于拉到武泉关附近扎下营寨。

翌日一早,另一处隐蔽的小山谷。

曹进急冲冲的奔至秦慎身前,却被他背倚大树叼着草梗哼着小曲的一派悠闲神态给惊了一呆。

“何事?”秦慎斜看了他一眼问道。

曹进醒转过来,忙道:“将军,匈奴已经开始攻城。”

“攻城就攻城,慌什么。”秦慎毫不在意道。

曹进被他一句话堵得不知道再说什么是好,便呆呆的站在原地。

“还有事?”

曹进看他确实没有出兵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道:“这,俺是想问将军俺们啥时候出兵?”

秦慎拍了拍大腿,随意道:“等着吧,到时候再说。”

“啊?!”曹进呆了一呆,随即略带不满的闷声道:“兄弟们可都憋着一股劲呢,而且……”

“那就喊他们先泄了。”秦慎粗暴的将他打断,嘀咕了一句什么鬼后命令道:“将斥候收回方圆五里隐匿行踪,再告诉兄弟们这几天把劲都攒着,我到时自有安排。”

“诺!”曹进不情不愿的答应下来。

秦慎看着他叹了口气,“若是军中人人都与你一般模样,这军心也是散了……好吧,我跟你说说我的考虑,现在……”

曹进抱拳道:“是俺这几日连胜之下急躁了,将军毋须多言,俺这就去安抚诸位兄弟,保证待将军出兵之时气势如虹。”

九月末,武泉关,暖日当空。

匈奴主帅皋屠昂六天以来第一次眉头完全舒展开,因为只要再来一轮新的进攻,武泉关必破无疑。

只要关破,他就能堵住草原上所有人那喋喋不休的嘴,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当时向父汗请兵时众人那轻视的目光,还有当他意气风发率军进发关内时那毫不掩饰的奚落。

是,没错,虽然从六天前那晚的夜袭之后各部落就对他心生不满,现在更是因为伤亡惨重而对他恨之入骨,但这有什么关系?只要城破,他们就会兴高采烈的将自己捧到天上。

每当想到各部族对他的不满,他就不由想到那个让他恨不能噬其肉吞其骨的汉军骑兵统领。

他在半月谷的时候就差点被众人逼迫退兵,几乎快要创造了草原上最大的耻辱,全都是因为那人,而结合所有信息,他也知道了那人应该就是最近扬名塞外的秦慎。

秦慎?!名扬塞外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吓得再也不敢出来。

从此以后,要名扬塞外的人终究是我!皋屠昂嘴角逸出一丝轻蔑的笑意,缓缓举起右手。

咚!咚!咚!

进攻的鼓声再次响起。

上百名刚刚轮换上阵体力充沛的匈奴推动着巨大树木制成的撞门车疾冲关门。

十余座装着滑轮的冲车正在底层数十名匈奴的驱动下迫近城墙。

后方的匈奴推着云梯车缓缓跟上,旁边还有数千名口咬弯刀的匈奴射手,只待到达射程后用箭矢压制汉军,然后顺着云梯爬上城墙给汉军致命一击。

听着关外再次响起的“咚咚”战鼓声,斜倚墙垛休息还不到半刻钟的汉军迅速挺直身子,抬起长弓,搬动滚木,准备火油……

冷眼望着缓缓迫来的匈奴,那满面疲惫的脸上终究还是难免生出一丝悲壮。

他们已经连续奋战四天,如今就连箭矢都将要用尽。

面对这种困局,他们也曾有过一丝迷惘,如今的大汉是怎么了?曾经休戚与共一呼百援的大汉去哪了?

他们不懂朝堂的那些魑魅魍魉,他们不懂各路势力的精心算计,而此刻,他们更是无暇去想这些。

他们只知道身后便是自己的兄弟姐妹父老家乡,他们只知道大汉数百年的基业不能损在自己手上,他们只知道哪怕是死,那也是——

头可断,血可流,汉魂不能丢!

再次紧了紧手中的长弓,搭箭上弦,引而不发,缓缓抬举望天……

蔚蓝的天空上,淡淡弯月,相伴日归。

决战将临。

匈奴已然步入射程,仰望抬弓的汉军却在等,等他们更深入一些。

咚!

关上的战鼓猛然响起。

顿时如蝗的箭羽铺天盖地的朝关下飞去。

匈奴齐齐一声发喊,急奔几步,挽弓回击,一时间鼓鸣人喊,杀声震天,箭矢交飞。

“砰!”沉重的撞门车狠狠的撞击在关门,将关门震得一阵猛颤。

上下五层高达十米的冲车此时也已然迈过早被掩埋的壕坑抵达至射程,藏身车内的匈奴纷纷挽弓射击。

云梯也在匈奴兵卒的牵引下缓缓升起……

关上的汉军和民夫忙碌而有条不紊的准备着沸水,巨石,火油,滚木,只等匈奴靠近后倾倒下去……

决战终于来临。

“将军!将军快早做打算吧!”关楼内的杨璞听着外面的厮杀声来回踱步一脸急躁之色。

满面疲惫的窦义淡淡的看他一眼,“作何打算?”

“哪怕……”杨璞停住身子默然相对片刻,无奈嗫喏道:“哪怕退守县城亦无不可。”

“仲颜,你我相交十余年,我又岂能不知你是为我做想,只是边关都不得以守,小小县城又有何用?”窦义叹了口气,“再说就算我等退守县城,又能跑过匈奴铁骑?就算跑过匈奴铁骑,我等眼睁睁看着哀鸿遍野又有何面目再苟且偷生?”

顿了顿,气势陡然转猛傲然道:“再说,老夫还有子毅那千五铁骑可用,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他?!”杨璞闻言像盯怪物般看着他半晌,哼然冷笑道:“将军居然还指望他?若是他有心,也不至于数日来连半分消息都欠奉,我看他……”

“错!”窦义打断道,“老夫一生阅人无数,从未看走眼过!”

杨璞错愕的看着端坐案前满面坚信之色的他,一时间再也不知该如何劝说,相对无言间关楼内复又弥漫上一股压抑的气氛,让他心中烦闷不已。

就在此时,楼外猛然爆发出一阵惊呼。

“他来了。”

就如在述及一个相约而来的老友般淡淡说完,窦义缓缓闭上双眼。

杨璞面色犹豫片刻,看了眼闭目岿然不动的窦义,扭头步出楼外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

一队相较于这天地显得极其渺小孤单的骑兵正以雷霆之势疾奔而来,那高耸飘扬的团龙大旗,那义无反顾的身姿,那所向披靡的气势,无不在向世人昭告,大汉铁骑——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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