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我独自留下,究竟是要说什么呢?秦慎表面泰然处之的跪坐席上,内心实则如坐针毡。
“子毅今日又满载而归吧?”一番沉默之后,窦义终于强颜打开话匣。

听对方问起,秦慎这才想起今日出塞巡防的关防令牌还未上缴,连忙收敛杂乱的心绪从怀中摸出关令,抱拳道:“仰仗将军威名,幸获数十马匹。”

“这都是你的本事,与我何干。”纵然愁肠百结,窦义亦被他这再明显不过的马屁引得失笑不止,旋即满目憧憬道:“照此下去,我武泉大营很快将有两千精骑,只可惜……”

叹息一声,尽是无奈道:“日月逝矣,岁不与我!”

听着对方的无限感慨,秦慎十分理解这种时不待我的心境,因为他自身也有着同样的感受,无论身前身后,他被一大堆时不待我的烦恼纠缠不休,如何理也理不清楚。

对此他唯有置之不理,顺其自然,因此对于窦义的无奈,他也只能尽职尽责做好本分之事,其他的则实在爱莫能助。

两人就此默然相对,沉浸在各自的烦恼忧虑之中,一时间大帐内寂然无声。

“子毅在想何事?”就在杨主薄扭头左顾右盼观察两人之际,窦义率先从忧思中醒转。

为他言语所惊,秦慎扬首看去时尽管稍显慌乱,眼中的茫然之色却早已回复清明,轻叹道:“属下在想,假使属下早将心中所虑告知都尉,恐怕事情又不至于发展至若斯地步。”

“此话怎讲?”窦义讶然中露出一丝疑惑之色。

“不瞒都尉,属下早在数日前便从匈奴的异常行为中猜出一丝端倪,却并未放在心上,直至今日匈奴派兵故作劫掠以使我等放松警惕,谁知弄巧成拙,让属下从对方的服饰中发现不同寻常之处,回营正要找都尉禀报此事,不意想竟得到此等消息。”

说着追悔莫及的叹息一声:“若是属下早将心中想法告知都尉,早做准备,亦不会如此刻般猝不及防。”

窦义闻言释然的笑了笑,宽慰道:“子毅无需自责,说来你亦曾每日向我禀报,可我不也一样未能从其中觉察出任何不妥?只以为是附近匈奴尽皆为你名声所慑,再不敢行此劫掠之事。”

顿了顿,微一摇头道:“再说就算早知此事,于事亦并无多大帮助。”

听着对方似乎话中有话的言语,秦慎张嘴欲言又强自憋了回去,没有查根究底,因为他知道一个人如果不愿述及,问也是白问,而可以说的话,对方自然会告诉他。

然而自说完那番话后,窦义再次陷入沉默,只是他正襟危坐、手搭于膝的食指无意识的轻微叩动,显示他正处在一种深思或者追忆的状态之下。

他究竟在想何事呢?

似要将心中烦恼尽皆挥掉一般,窦义短促的轻叹一声将眼神投往帐外,漫不经心道:“对于此次战事,子毅有何看法?”

“都尉镇守边关日久,心中早有定策,属下不敢妄言。”秦慎将早已预备好的答案毫不犹豫的说了出来。

窦义有洞悉性的目光大有深意的瞥他一眼,也不再逼问于他,自嘲一笑后兀自萧索言道:“何为定策?用兵之道,不外乎为用正,亦或用奇,而最甚者,亦不过是正奇兼用,以正助奇,以奇辅正,用兵之人,所用之法无出其右,又有何定策可言?”

类似同样的话,秦慎曾在瞿寒口中听过,此刻再次听人言及,所不同者,无非一人言兵,一人言剑,于是默不作声的静待下文。

“就如此次战事,用正,不外乎困守;用奇,则主动出击,然无论怎样,尽皆稍显不足,唯有正奇兼用,方可有一线生机。”

秦慎闻言倒抽一口凉气,讶然道:“情况已不堪到这般地步吗?都尉守关近十年,屡战屡胜,何以此次如此悲观?”

“此次不同以往!”窦义露出苦涩的神情微微一叹,稍释闷气后又回复以往那种从容自若的神态,分析道:“尽管匈奴最终仍是暴露行踪,但从其今日之行为可以看出对方主帅乃心智深沉有谋略之人,而兵力更达三万以上,以武泉这些守军,恐怕很难支撑太久。”

“不是还有云中兵马支援吗?”

“云中?”窦义眼中闪过一丝嘲弄之色,就在秦慎以为看花眼时,淡淡道:“其实我不只请求云中支援,亦有提出建议,只需使君采纳并遣人前去五原、定襄、朔方三郡求援,然后其中任意一郡北出塞外,迂回进攻匈奴,到时我军再从关内杀出形成包夹之势,里应外合,大破匈奴不过易如反掌,只是……”

尽管他没有再说下去,秦慎仍是从这短短的几句话中听出了很多含义。

他来这个时代已近四月,对新莽末年也不再完全陌生,从瞿寒等人处知道如今很多地方势力已经开始阳奉阴违的保存实力,因此对方的策略自然如空中楼阁般难以实现。

而云中和武泉本是唇齿相依的上下级关系,却为何郡守连下属边关都表现得如此漠不关心这种朝廷明争暗斗之事,他此刻更是不愿涉及。

只是事关切身利益,他还是忍不住问道:“难道云中不会派遣一兵一卒?”

“两千老弱病残还是有吧。”

秦慎面色一变亦为之哑然,直至此刻,他总算相信了对方所言的形势危急并不是自谦的虚言。

“不过,却也并非毫无胜算。”就在他默想心事时,窦义忽然发声吸引他的目光,对视中道:“这一切就看子毅是否愿意。”

秦慎心叫终于来了,但又有何理由去让他拒绝?唯有抱拳道:“都尉但请吩咐,属下必定在所不辞。”

面对他不问缘由的毫不推辞,窦义却摆了摆手,解释道:“我并非命令或者逼迫于你,若是如此,方才议事之时我大可直接下令,又何须多此一举?我不过是想对你说出心中想法,而你可以同意,亦可拒绝,我绝不会因此怪罪于你。”

“都尉请讲。”秦慎郑重的点了点头,心知所要完成之事恐怕并非易事,然而尽管他已经有所准备,还是被对方接下来的话吓了一跳。

“我想让你出关!”

窦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言罢,续道:“数月来,武泉骑营一直由你轮流带领训练,众人对你最为敬服,而对拉开距离纯以弓箭制敌之战术,亦唯有你能够将其发挥至极致,因此,我想让你带领千五精骑出关自寻战机,以应关内。”

说完目光灼灼的直视于他,静待他的答案。

秦慎一时默然不语,他很轻易的就能想明白其中所蕴含的凶险。

孤立无援的千五人置身三万甚或更多匈奴的包夹之中,稍有不慎便是四面楚歌之势,到了那时,剩下的恐怕也只有如项羽般自刎草原……

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知难而进是人之品性,短暂的犹豫思索后,秦慎不再沉默,却不无担忧道:“关内守军本就不多,若是属下再带走千五人马,关内又该如何自处?”

“城内之事你毋须担心。”见他并未反对,窦义神色一松全然恢复以往的从容道:“三千守卫加上云中支援之人,应付十余日料想并无太多问题,若是再久,恐怕……”

说着颇有些英雄气短的叹息一声,颓然道:“关内情形想来你亦清楚,就无需我再一一赘述。”

对于关内缺兵少粮少器械的状况秦慎当然清楚之极,虽然不知究竟何故,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不做他言的直接反问道:“属下何时出发?”

“以匈奴的行为判断该是突袭无疑,因此快则明日,慢则后日,故此子毅最好莫过于今日出关。”窦义沉吟一番后答完,心中亦生出对自己将他置入险境以及对方几无犹豫便应允下来的愧疚和补偿之情,复又关切道:“子毅可有别样要求?”

如果我的要求是不愿出塞,你又会同意吗?

秦慎暗自苦笑的微微一念,却也知道纵然对方同意,自已也绝对说不出这话,遂道:“每人十壶箭矢,五天口粮,火油以小桶分装三百,再就是其余一应简便攻防物资。”

对他不假思索的回答,窦义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亦对他要这些物资的用意以及出关后的行动未做任何过问,只是点头表示知道后侧首向正在记录的杨璞问道:“仲颜,可来得及?”

杨璞朝外瞧了一眼天色,平静道:“属下尽力而为,不过料想应该无碍。”

“诺。”窦义回首注目秦慎片刻,眼中射出蕴含百般复杂情绪的光芒,最终化为一声轻叹道:“如此,我这便写一应手令与你,只待万事皆备,我会请节发兵,武泉安危,一切尽皆倚仗子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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