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散围观兵卒再次回到帐内坐定,窦义看着他笑道:“秦小兄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都尉之用意,属下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会责怪。”

“你知道就好。”窦义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而对他负责之事交代一番,然后给曹进安排了步卒都伯的职务。

至此秦慎明白是时候告退,于是朝曹进使了个眼色,却见对方扭扭捏捏毫无退意,不禁心中微觉好奇。

“都尉!俺……”曹进欲言又止,犹豫片刻终忍不住道:“俺能否也去秦兄弟队中?”

窦义闻言皱眉一愣,旋即斥道:“胡闹!军中自有规矩,你从军数载,岂能不知?”

“俺,俺自是知……”曹进看着窦义沉下去的面孔嗫喏道:“只是俺真心希望能入秦兄弟队中,万望都尉准许。”

见他言辞恳切,窦义也不忍发难,面色转缓之余,逼视道:“你既然知晓,那你且告诉我,百人队如何能有两个都伯,你又让兵卒到底听谁号令?”

“俺可以不要都伯之职,只求都尉准许俺跟随秦兄弟身旁。”曹进丝毫不做犹豫。

“这……”窦义为难的叩指轻敲案牍,沉思片刻扭头转向秦慎探询道:“秦小兄意下如何?”

“这个……”秦慎头疼的瞥眼曹进,见他正眼巴巴的瞧着自己,不由责怪窦义将这种烫手山芋交给自己处理,心下无奈间思绪飞转道:“启禀都尉,如今属下已在都尉帐下听候召唤,小兄之称于礼不合,属下万不敢当,还请都尉另做称呼,直呼我名即可。”

言罢心中得意,暗道不就是打太极么,谁不会呢。

对于曹进,秦慎早看出窦义有心将他重点栽培,可是如今曹进却一门心思往自己队中钻,又怎知窦义心中是何想法?再则就算抛掉这种种顾虑不说,光是曹进从军数年才爬到今日这个位置,他也实在不愿见对方又“官复原职”。

“呵呵。”面对他的回答窦义发出几声仿若对他想法了如指掌的轻笑,就在他心虚不已时,窦义笑道:“秦小兄所言在情在理,倒是我疏忽了,只是直呼你名未免显得太过生疏,却不知秦小兄台甫作何称呼?”

台服?太傅?秦慎迷茫片刻醒悟过来道:“属下不过一介乡下小民,又哪有什么表字,都尉尽管直呼我名便是。”

窦义笑着摇了摇头,接着笑眯眯的看着他道:“既然秦小兄并无表字,若是不嫌弃我才疏德浅,便由我为你取一表字如何?”

我能拒绝么?!秦慎腹诽着道:“若得都尉赐字,属下高兴至极。”

“嗯……”窦义当仁不让的轻叩着案牍思索起来,沉吟道:“慎,谨也!谨小而慎微,那自是极好,然过于谨慎,则不免寡断……唔……毅,有决也!遇事谨慎而果决,那便再好不过……”

说着脸挂淡笑看向秦慎道:“秦小兄一表人才,当得一个子字,不若就叫子毅如何?”

秦慎见他沉吟间时而皱眉,时而展眉,而所取表字亦是正反含义深刻显然用心之极,心底的些许别扭顿时消散,欣然道:“多谢都尉赐字。”

面对他的欣然接受,窦义发自内心的感到高兴,笑道:“子毅,此事已了,只不知……”话语一顿,侧首看向曹进道:“此事你又是何想法?”

该来的始终跑不掉,秦慎暗叹一声,斟酌道:“属下与曹兄一见如故,同处一队并无问题,况且属下从军日短,尚有许多军中事务并不明白,若有曹兄在旁指点一二那是再好不过,至于百人队中两个都伯,我与曹兄极为相善却也无甚大碍,不过此乃军中事务安排,还以都尉决定为准。”

窦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看向满含期待之色的曹进无奈道:“那便允你与子毅同处一队,不过……”微微一顿,肃声道:“你还是继续做你的队率吧!”

“唯!”曹进喜上眉梢并无半分不悦。

秦慎心觉可惜,犹豫道:“这个……没必要吧。”

“诶!”窦义不由分说的摆了摆手,“你与曹进相善不假,却也难保下属别有心思,再者军中向来皆是一人独大,若是两人并立必生龌蹉之事,为防患未然,此事就此决定!”

“都尉所言甚是。”曹进深以为然的连连点头。

秦慎当然明白此种关节,就如某些时代的名将屡战屡败,不就是因为军中有权大势倾的太监监军坐镇?这些监军平常掣肘尚且不论,作战时甚至凌驾主帅之上,以致主帅军令难施,对军队无法如臂指挥,这才处处受挫,他也不过是看曹进立功不易,骤然被剥功劳难免替对方心中惋惜,此刻见两人都无异议自然也不再坚持,点头应允。

及后窦义对曹进又疾言厉色的训诫一番,这才放两人告退离去。

去往营舍的路上,秦慎朝喜孜孜的曹进看了一眼,摇头叹道:“曹兄,我真不明白你为何放着好好的都伯不干,却偏要来我这日夜奔波的巡骑,何苦来哉?”

“一见如故嘛。”曹进活学活用,煞有介事言道。

秦慎一时无言以对,只好翻翻眼皮摇了摇头,报以无奈苦笑。

他怎会不明白对方的想法,只是当自己身上背负越来越多人的寄托与命运后,他日又该如何才能洒然脱身而去?

翌日。

东方泛出第一缕晨曦时,嘀嗒清脆的马蹄声打破武泉关的沉寂,一队百余人的轻骑踏出关门望北蜿蜒而行,身形渐渐没入天色微明的苍茫草原。

这是秦慎的第一次巡边。

经过昨日窦义的讲述,他已基本了解到巡边的职责除了监视匈奴的动向之外,还要防止并无通关文牒的汉民踏出天田,逃往塞外。

得知这一点后,感叹于两千年前的边防管理制度丝毫不亚于后世的同时,他亦多少有些庆幸当初并未翻出长城,否则胡奔乱撞中一不小心被汉军乱箭射杀,那就真的可谓是死得稀里糊涂。

百骑身披朝露沿着天田疾行数十里,旭日从地平线跃出,葱绿的草原在火红的阳光照射下如同蒙上一层淡淡的薄纱,绚丽无比。

队首的秦慎勒马扬手止住前行之势,随即下达了他那与众不同的首个命令——

以十为队,间隔十里,领犬各自负责一段边境巡逻。

昨日军中演武的效果确实立竿见影,属下一百轻骑望向他的目光充满崇敬之意,对他的号令自然无有不从,轰然应诺后约定了集结之法,纷纷在什长带领下引着军犬奔赴自己的巡防区域。

对此秦慎自有他的考虑,虽然百人结伴而行安全不少,然而来来回回疲于奔命尚且不说,更甚者如此长的防线,大队巡防难免会有纰漏,比如人刚离去,匈奴后脚便至。

而依照以前的成例大队之外再放出单独巡骑,以他看来也并非稳妥之举。

事实也是如此,据他听说,时常会有斥候放出后不得归来,经过查探才知已被匈奴射杀。

他如今既然领了这份差事,也就不能再如在烽燧那般浑浑噩噩得过且过,对任何事情都漠然视之。

在其位,还得谋其政,他必须要对属下的生命负责,如今并非战时,实在太无必要放出单独的斥候去冒险,还是相互有个照应为好。

当然,他也知道分兵历来都是大忌,若遇紧急情况极有可能导致调度失灵手忙脚乱,然而值此时刻,他也并无更多再好的办法,唯有约定集结之法以及千叮万嘱属下众人,若有情况还需避其锋芒,抱团再战。

而最为重要的是,心中尚存最后一丝幻想的他不可能领着百骑抛开巡边,陪着他去寻找那个神秘的鬼洞穴,因此必须要先将队伍化整为零,将人打散才好方便他行事。

想到这,就连他也分不清楚如此行事到底是为公亦或为私,两可难分间不禁苦笑,自我宽慰这是在公私兼顾!

“巡边很苦吧?”一直看着他等待指示的曹进发现他不经意外露的神态,妄揣心意的咧嘴一笑,附和着抱怨道:“天还未亮就要整装出发,确实辛苦。”

“这下知道了?”秦慎收回心绪斜他一眼,似真似假道:“要不我回营后跟都尉诉求一番,再让你回去担任步卒都伯,嗯……料想都尉也会准许。”

“别别别!”曹进面色一急连忙制止,含糊的嘟哝了一句后岔开话题道:“其他兄弟都已经走了,俺们呢?”

秦慎环顾左右,此时只剩他们这个小队还在原地待命,除了烽燧出来的六人,尚有其余四名新加入的兵卒,而短短片刻,薛玉等人也已经眉飞色舞的和四人聊得一片火热,他心知首日巡边就离队单独行动极其不妥,道:“你带其余兄弟在这附近来回巡视,我么……”

呵呵一笑,续道:“我与瞿兄在此练剑,若有情况你等立刻来报,短短数里路程,想来亦无大碍。”

曹进闻言为之愕然,实在没想到对方第一次巡边就如此敷衍,是以一时间瞠目结舌的看着他,满脸难以置信。

“就这样吧。”秦慎对他的反应视若无睹,状若不经意的扭头往武泉关方向瞧上一眼,回首调侃道:“昨日你不是说要跟我好好讨教学习么?我看不妨就从这巡边开始。”

最该了解熟悉巡边之人是你才对吧?曹进满脑门黑线,却又生怕他再提及继续回去担任步卒都伯此类言语,只好不情不愿的应诺道:“那俺就带他们前去巡逻,若有情况立刻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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