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天如同盖上了一层粗麻制成的纱布,平静的江面上浮游着飘渺的雾气,让人看不清江上的动静,更别提那支期待已久的船队。阴霾的天气使得街上的变异者数量增加了不少,而且也比以往要迅猛。我们用了最快的速度疾驶穿过了我和韦宏之前已经侦查好的小路来到了陈东港。
在和看守港口的江上人伙计接头后,我们一行人在港口等了足足有两个小时,却依然没有见到船队的踪影。虽然港口的伙计告诉我们今天船队一定会到达这里,久久不见船影,让我们不得不怀疑韦家辉的承诺。

为了安抚我们的情绪,港口伙计把我们都请上了他们驻守的小楼避寒喝热茶,多亏这样,急性子的韦宏和大小姐脾气的梁旻莨才勉强停止了牢骚。茶叶有些受潮,泡出的茶不算太好喝,不过暖暖身子倒是让人满意。江上人的守港人也蛮会享受生活,房间里放满了各种各样的消遣工具。电视游戏机让我想起了美好的高中生活,不同类型的杂志堆满了一个房角,茶几上还摊着几幅沾了油渍茶垢的扑克牌……负责看守港口的五个伙计年龄不一,不过我猜他们的共同话题应该也不少吧。这栋小楼跟我和韦宏还有廖淑珍昨天在南宁港藏身的港口管理处结构差不多,不过江上人在一楼安装了发电机组,还备了几桶油,目测能用上好长一段时间。不过为了节省,他们也不常开发电机;现在就是这样,没有电力供应的情况下电视游戏机我是玩不成了,而且由于今天的天晴阴暗,房间里的光线更差,让人的困意油然而生。

朋友们在简单的寒暄后渐渐和守港人熟了起来,各类话题也随之而来。不过我嫌房间里太多人,空气闷热,所以决定独自一人捧着热茶到阳台上吹风。关上阳台的玻璃门,房间里人们交谈的声音立刻小了不少,我的耳根总算能得以清净。

糟糕的天气不仅遮挡了我们的视线还徒增了一份不安的压抑感。入冬后的温度骤降,从口鼻呼出的一缕缕雾气就像是我无声叹息的有形写照。杯子里的热茶同样冒着白雾,捧在手心中如同一种心灵的慰藉,如此温暖。港口的风不大,宛如一双冰凉的手轻抚着我黯淡的脸颊。才站在阳台上几分钟,我的鼻头已经感到冰清,吸入的空气也随之使得我神清气爽,驱散了阴霾天带来的困倦。

我面朝邕江,扶靠着阳台发呆,目光一次又一次扫描着若隐若现的江面。不知过了多久,背后传来玻璃门打开关上的声音,一个人用和我同样的动作靠在阳台上,出现在我身边。我用余光一扫,原来是黄玮峥。

他故作无事地随意观察了一下四周,有意无意地向我搭话道:“江上人比我想象的要好相处,你怎么不进去和他们聊聊?”

“没兴趣……”我这么说并不是要故意找茬,的确是因为在经过这些日子的奔波后,我对和陌生人搭讪的兴趣越来越小,有时候甚至是刚认识的一些人都懒得寒暄或是没话找话地交谈。

“昨天你和韦宏回来都吓了我们一跳,现在伤好一些了吗?”

“还好,陈茉帮我找了一些药。”

“有时候不用那么卖命,我可不希望你把命丢了。”

难得黄玮峥真情流露,我心中暗自得意,脸上或许有一点笑意把,但我仍旧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继续说道:“命丢不了,要丢早丢了。”

黄玮峥僵硬地朝我一笑,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呃……那天你跟我说你只是想尽力保护我们,只需要我像过去那样相信你就可以了……我当时没回答你,现在就想告诉你,我绝对会像过去那样一直信任你。”

真是怪了,这家伙怎么突然跟我说这些,我不解地皱了皱眉,停顿了几秒后笑道:“这,这就对了嘛!你就好好带我们活着到达青山。我呢,就想尽办法帮你解决麻烦。”

“嗯。”黄玮峥欣慰地点点头,继续说道,“在你走的这几天,龙皓告诉我你最近……”

“快看!江上有动静!”江雾中庞然大物的影子引起了我的注意,但事实上我知道黄玮峥想问我什么;龙皓的嘴巴向来守不住秘密,我身体的异样估计黄玮峥已经知道了。而我只不过是及时找到摆脱的话题打断了他犹豫的提问罢了。

即便如此,黄玮峥还是暂时把问题放在了一边,因为……江面上那一点点穿破雾气在我们眼前若隐若现的大型船队实在是太壮观了!首先进入我们视线的是两艘大型的运沙船,它们并列而行,更像是一艘巨大的江上活动平台;这或许是因为用铁索之类的工具将其紧密结合在一起的缘故。两个用吊臂撑起的‘船帆‘屹立在运沙船上,好似巨人的臂弯指向天边。两艘运沙船后是一艘观景游船和一艘轮渡货船,两艘船首尾相接,两边还各自拼了一艘江岸巡逻艇。在它们之间连接着细长的吊桥作为通道供人们在船与船间交流行动。货船后还有一艘较为陈旧的褐色运沙船,在这艘船的周围连接着几艘船只,最后再拖上一艘货船。整支大船队浩浩荡荡地穿出烟雾,悄无声息在离港口还有一段距离的江中抛锚定位,如同一座在江雾中升起的神秘岛屿,让人叹为观止又不禁顿生敬畏之情。没过多久,船队中忽明忽暗地亮起灯光,似乎是江上人的灯光暗语。驻守港口的伙计也跑到我们所在小楼的楼顶上用在那设置的信号灯回应。

我和黄玮峥还在惊叹江上人的壮举,张晓颖突然推开玻璃门对我们说道:“嘿,他们说韦家辉要派人接我们了。车不能上船,所以张熙政让我们现在去那好行李准备登船。”

“怎么像是旅游团度假一样。”

张晓颖挑挑眉,倏尔一笑道:“你这么认为最好。”

张晓颖传完话后便转身离去,我和黄玮峥也随之步出阳台准备下楼收拾行李,走进房间才发现大家都已人去楼空,看来我们俩要是再不抓紧就要被说偷懒了。

“话说,我看你和韦宏回来以后你们俩的关系好了不少嘛。”我还在担心黄玮峥会继续追问之前的问题,谁知他已将其抛之脑后,另开了个话匣子。

“出生入死走一遭,还有什么矛盾解不开?”

我自以为说出了什么大道理,陶醉地在一边点头得意,黄玮峥没有泼我冷水,他笑道:“看来我知道以后要是和你有矛盾,该怎么做了。”

“喂!”在即将走出小楼的玄关前,我瞪着大眼信誓旦旦地用手指在我和黄玮峥之间来回指了指说道,“我们之间,不会有什么大矛盾,ok?”

黄玮峥没回答我,只是微笑着耸耸肩,就像是草草敷衍我的无理取闹;虽然我想他应该知道说这句话的我是有多认真。

就在这时,龙皓破门而入一般地猛然推开门,撞见我和黄玮峥正因为他的突然出现而面面相觑后,无聊的坏笑道:“我是不是错过什么了?”

“废话多!”我就知道龙皓会说出这种不正经的蠢话,“你要干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龙皓转身又打开门说道,“韦家辉的快艇靠岸了,旻莨让我过来催催你们。”

“妻管严。”作为回击,我冷不丁给龙皓按了个悲剧的名号,抢在他面前走出门外。

熟悉的巡逻快艇已经靠岸,朋友们正在江上人伙计的帮忙下陆陆续续拎着大包小包的行礼上船。张熙政在韦宏的陪伴下和韦家辉站在巡逻艇旁像部队会师后的两位将领轻松的攀谈。我刚想避开他们的视线,去和韦厉勤他们一起搬行李,没想到却被韦家辉叫住了脚步。我别无选择,只好强笑着向他们走去。

刚靠近他们,韦宏就主动向我靠了一步,小声告诉我,他已经把韦家辉的表物归原主。这家伙之前根本就不知道韦家辉的百达翡丽表是有多贵重,时不时还拿出来摆弄,直到识货的龙皓告诉他这表是有多值钱多珍贵以后,他就像是拿着一个易碎的鸡蛋一样,生怕出了什么差错把表弄坏刮伤。前后态度的变化让我哭笑不得,当然还有一些幸灾乐祸。

“黄玮峥呢?他在那里?我正要向韦先生介绍他呢。”原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事,张熙政到底还是没有把我放在台面上。

但过了那么久,我也没有心思再计较这么多了,于是不耐烦地指了指刚跟龙皓走出小楼的黄玮峥。“那。”

张熙政连忙招呼黄玮峥过来,就像是介绍自己爱将一般拍拍他的后背对韦家辉介绍道:“他就是黄玮峥,刚才我跟您说过。”

“你好。”韦家辉很礼貌的和黄玮峥握了握手,客气道,“欢迎登船。”

“很高兴能得到你的帮助。”黄玮峥回答得也很客套。

打完招呼后,韦家辉身后的手下在他耳后小声说了几句,然后他微笑着对我们说道:“你们在流浪号上的房间已经安排好了,晚上我还为你们准备了晚餐。”

“有劳……”

张熙政还没说完他的奉承话,我就突如其来的打断问韦家辉道:“流浪号?你起的名字吗?”

“是。”韦家辉有些不好意思,他飘忽不定的眼睛随之逃避着我们的目光。

“这名字很酷啊!”

嘻嘻哈哈好不正经的我像是班上最调皮的学生,而张熙政就是死板守旧的老班主任,我在他眼里就是最挑人的刺头。这一点从他看我时那嫌弃的眼神就可以看出来。其实在过去上高中时,我就是这样的学生。凭借经验我知道,当看到这种眼神时,最好的选择就是拍屁股走人。于是我随便找了个借口抽身离开,不过没想到黄玮峥竟然也跟着我这么做。

我们俩各自找了个理由;其实都是大同小异,勉强在张熙政怀疑的目光下全身而退,找回了正在提着行李准备上船的朋友们。一见到我和黄玮峥终于归队帮忙,朋友们都不约而同的唏嘘我们俩偷懒,但他们还是一如既往的将枪口对准我,换句话说,我就是唯一的炮轰对象……

虽然车子无法开上巡逻艇,但摩托可以。昨天在离开港口后,我和韦宏又回到廖淑珍藏身的那栋民房找回了暂时停在那的摩托;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唯一能带走的交通工具就是这两辆摩托。其实能做到这样,我们都已经满足,所以也就没什么好抱怨的了。装船完毕后,我们坐上了韦家辉的巡逻艇开始向江上人的船队——流浪号靠近。

随着我们离雾中船队越来越近,这个庞然大物越发引人惊叹。白茫茫的大雾中,丝毫听不见引擎的轰鸣。静静躺在江上的大船如藏匿在迷雾中的幽灵,被江水侵蚀斑斓的褐色船体随波起伏,发出阵阵空荡荡的嗡鸣,犹如一只空灵的乐曲在白雾里低吟。

巡逻艇在处于船队中部的轮渡货船便停靠连接,船员们娴熟地用缆绳铁索将两艘捆绑固定后再在经过改造的结合部分铺上钢板供我们通行。巡逻艇的引擎熄灭,我们就这样带着自己漂泊的行囊登上了看上去了无生气的“鬼船”。

不过在我们登上货船后,我才明白,这一切都是多虑了,远处的甲板上依稀传来了人们的交谈声和如同市集般的喧嚣。虽然不确定,但我相信,这支船队上绝有很多人,而且他们像我们一样都是这场浩劫的幸存者。我们就像是流落异乡的异客,傻愣愣地站在货船的甲板上不知何去何从。

在我们之后上船的韦家辉跟部下小声安排了几句话,然后张开他那宽长的双臂指着货船的头尾笑道:“欢迎来到流浪号,这就是江上人的家。我左手边的下一艘游船是这里的活动中心还有商业区,你们待会可以去那逛逛。再过去的两艘并行运沙船是我们的农牧区和储货区以及管理办公室,同时也是整支船队的指挥中心。你们也可以去看看,不过有部分区域是不对外开放的,希望你们能理解。在我右手边那头的几艘船则是船队大多数居民的主要居住区,当然,那里也有一些小商铺,不过规模也都不大。”

“哇哦,听起来还真有点规模。”我小声说了一句,而这也理所当然被韦家辉听见了。

“你说的没错,我们江上人可以说是现在南宁里除了青山和万向城外的第三个真正意义的安全区。我们不强求任何人的去留,也随时欢迎任何人的加入。”

“这么说还真是有点诱人……”我又嘟囔了一声,这一次韦家辉没有注意;也可能是他故意没有理会我的小话。

“你刚才说这里有商业区,你的意思是……”

“是的,我们已经制定了贸易方式并且形成了规模。”黄玮峥的问题还没问完,韦家辉就自豪地给出了答案,“事实上,我们与青山和万向城以及其他一些幸存者势力都有着贸易往来,这也是为什么流浪号会在邕江来回游荡。我们在收集补给的同时也会跟这些势力交易,所以就算有些势力间发生了冲突,他们仍可以通过我们购买到对方的商品,当然还有情报。”

“那你们用什么做货币?”

“哈,这个问题问得好。”韦家辉边交给黄玮峥一张写有一个五十阿拉伯数字并盖有某贸易公司印章的小纸片和一颗应该是冲锋枪口径的子弹边继续介绍道,“这个叫做‘鱼票’是江上人的通用货币,这颗子弹则是所有南宁市幸存者的通用货币。一颗子弹等于五块钱鱼票,这是目前的汇率。”

“呵呵,真有意思,末日来临,没想到你们却还关心货币。”梁旻莨饶有兴致地拿过黄玮峥手中的鱼票和子弹,在空中晃了晃,又问韦家辉道,“那么青山和万向城也有自己的钱吗?”

“他们原本也没有,但后来也和我们一样创造出了自己的货币,像万向城就使用商场里的盖章代金券作为货币,改叫商券。至于通用货币——子弹,我们曾达成共识,以大多是冲锋枪和51式步枪,以及手枪的7.62毫米和9毫米这一类子弹作为标准弹,相当于五块钱鱼票。95式步枪的5.8毫米子弹为标准,比较难找到,一颗等于七块钱鱼票。现在我们三大主要势力的子弹储量不同,购买力也不一样。青山是过去政府组织撤离的成员,很多人都是军人或是警察,武器和子弹都比较充足,他们直接使用子弹进行交易;而一张五块钱的万向城的商券就等于一颗标准子弹。”

“这鱼票上盖的章是你过去的公司吗?”梁旻莨指着鱼票上的红色章印笑道。

“是啊,你知道我过去的公司?”

“不知道,只不过像这种活下去都成问题的日子里还能有心思组织贸易,除了像你这样能折腾的大企业老板外也不会有谁了吧。而且你想出的货币自然要会留下一些你自己心爱公司的记号吧。”

“好啦好啦!旅游指南和末日经济学就等到晚饭时再聊吧!”眼看这话题要无休止的延展下去,我赶紧挺身而出喊道,“呃,我们的房间在哪?告诉我这个就好了。”

“会有人带你们去的。”韦家辉理解地对我笑了笑,然后一边示意自己的部下领头一边对我们说道,“那我还有一些事要办。这位兄弟现在就带你们去各自的房间休息。”

几个韦家辉的手下把我们的摩托停在货船的指定位置,一个身材有些消瘦的黄头发男子接到韦家辉的命令后恭敬地伸手表示让我们跟着他离开货船,于是我们就像一队勘察考察团般在导游的带领下走进这支幸存者的方舟。

通过货船尾部与后方采砂船头部之间的连接廊道,我们来到了韦家辉所说的居民区。翻开横在连接甲板上的绿色帘布,我们的眼前顿时一亮,我在离开田阳后终于再次同时见到这么多的人,别说,还真有点不知所措。通过改造,船上多余的设备基本已经被移除清理。过去装沙的货区中部立了一排铁柱撑杆,撑起一片片用各类防雨塑料布拼起来的篷布,人们的大小不一样式也不一的帐篷就搭在这一张又一张的遮雨布下;除了帐篷外还有几个用复合板搭起的简易小板房,至于这玩意是怎么搭起来的,我就不得而知了。几条挂满衣服的绳子像蛛丝一样钩在两列板房之间,不得不令人联想起旧时代平民窟街区间的电线。这里虽然算不上赶紧整洁,但清洁卫生之类的保持也还到位,走在其中不至于让人厌恶。相反,我脑海里还在描绘着当天气晴好时,阳光透过遮雨布之间的空隙射进来,人们来回穿梭交谈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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