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庆乐王府回来,雁卿就一直对元徵心存愧疚——将给过谢景言的东西再给元徵,确实是她的失误。
她倒是问过元徵想要什么生日贺礼,元徵也只笑道,“我珍惜的是你的心意。但凡你能记着我,送什么我都喜欢——不送也没什么。只不忘了音讯往来便好。”

雁卿有时也想,鹤哥儿固然总爱抢她的东西欺负她,可元徵这种什么都不肯讨要的性子,反而更令人为难些也说不定。

虽十分的不擅长手工,雁卿也还是老老实实的再度拈起针线来,打算给元徵打一枚别致的扇子坠儿。

这回就只给元徵一个人做。

庆乐王府上出了叔父谋害侄子的丑事,庆乐王着实消沉了一阵子——他固然厌恨侄子胆敢谋害他的亲孙子,可孙子将侄子一家斩草除根了,他也未必不心疼。毕竟是他弟弟唯一的血脉,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也是真的倾注了心血养育教导的。

何况这件事还有颇多疑点。譬如都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给元徵下毒了,何不趁元徵当初年幼直接毒死他?

庆乐王虽将侄子交给元徵处置,然而心底是希望元徵能网开一面的。元徵也显然顾虑祖父的心境,打算留叔叔一命。谁成想白上人陡然将事捅到皇帝跟前去,最后闹得尽人皆知。

皇帝授意处决,再无回环的余地。庆乐王经这一扬一抑,反而受了更大的打击。

但对世子妃和元徵而言,这无疑是件好事。一来元徵的名声没有因此受损。二来,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自开始怀疑有人在暗处谋害元徵,世子妃就寝不安席、食不甘味。到今日才算能松一口气。

是以这些日子她也有心思往来应酬了,遇着邀约大都欣然往赴,不再槁木死灰似的守在家里。

这个酷夏里,雁卿见着她的时候便也多。

六月底,世子妃约林夫人一道往骊山避暑,特地叮嘱要带上雁卿。

去时正赶上阴雨。山雨空濛,也颇有可玩赏之处。然而过于潮湿寂冷了,到底不可久居。

一行女人便相约去泡温泉。

雁卿和月娘都是头一回来泡温泉。进了汤泉池里,不由就四下里打量——此处本是前朝离宫,借着天然的崖壁、泉眼修建而成。虽算不得奢华,却也巧夺天工。内里有假山灌木、兰草蘅芜。温泉水就从那假山口流淌下来,汇聚在池中。四面高墙借了崖壁陡势,建得便十分高。在顶端开窗,嵌以透明的琉璃,便自有天光明亮透入,不必额外取光了。

因水雾缭绕,山石花草若隐若现,潺湲流水声自雾气中传来,竟不知里间究竟有多开阔。

雁卿和月娘便赤着脚踩在池壁上探索玩耍——以脚丈量,方知道也并没有大到令人称奇的地步。

月娘便感叹,“跟仙境似的,要是我们家也有就好了。”

雁卿也十分羡慕,道,“听说就只七哥家才有,”片刻后又补充,“其余都是天子家的,要天子赏赐,旁人才能来骊山泡汤。”

月娘不觉就流露出遗憾和艳羡来。再想到太子的仪容、气质,便觉得果然也只有他这样的天潢贵胄才配得上。

雁卿就又弯了眼睛笑道,“不过温泉可不止骊山有,书上说黟山、燕山都有。”就悄悄凑到月娘耳边,道,“等以后我找到了,就带你一起去泡。”

林夫人和世子妃已泡着温泉闲聊起来。听到姊妹俩的悄悄话,都忍住了没笑。

少不得又要叮咛她们,“温泉水滑,仔细别摔了跤。”

雁卿就答道,“阿娘放心,我领着妹妹呢,不会让她摔着。”

月娘无语,就小小声的抗议,“……我也没笨到平地走路都能摔跤啊。”

还没说完脚下就一滑,一头撞进雁卿怀里去。雁卿正踩在池沿上,让她一撞,立刻就站立不稳,抱着她摔进水池里去。

慌得丫鬟们赶紧探手去捞她们,雁卿已又抱着月娘从水里钻出脑袋来,用手抹了一把水。月娘跪在她身前,吓得都失声了,赶紧看她有没有摔着,结果雁卿缓过气来就开始笑,“……水好烫!”

四面一群人这才都松了口气。

雁卿也并不放在心上,片刻后,姊妹两个就将手臂撑在池沿上,在水里玩耍着说起话来。

世子妃也颇紧张了一刻,回头去看林夫人,见她已又安心坐回去了,就略有些埋怨的笑道,“你真是不知道疼人。我若有这么个闺女,必捧在手心里宠着,连蚊子都不教叮一口的。”

林夫人就笑道,“哪里就有这么娇气了。野着些养才能体魄强壮——雁丫头长这么大,统共才病过两回,还都是**。”

世子妃道,“**才可怕呢。我也不怕和你说,早些年七哥儿身旁有那么个人,我真一日都没过安稳了……如今到底是安心了,这才有闲暇去想些旁的。”

林夫人因知道些内幕,便不去接她这个话头,只道,“七哥能独当一面,便不必事事都让你忧心了。”

世子妃笑着点了点头,“七哥儿确实不愧是他的儿子,如今我反倒要去讨七哥儿的主意了。”又道,“孩子大了,当娘的就寂寞起来。如今我只遗憾,身边没有雁卿这么个软嫩贴心的闺女——我看你也不十分紧着她,还不如让我领回去。我待雁卿保证比你这亲娘还亲,还能让她随心所欲的泡汤泉。”

林夫人笑着啐道,“你想得美。”

世子妃就笑觑着她,“怎么,你还怕我家委屈了你闺女不成?”

林夫人听她说“我家”,这才回味过来——世子妃只怕是在试探她,想给元徵说亲。

平心而论,林夫人所见到的少年,不论家世还是人才,元徵都是顶拔尖儿的。谢景言固然出类拔萃令她赞赏,可毕竟是武将之子,日后是要出征上阵的,也还比不得元徵的优裕清贵。

更难得的是,雁卿和元徵青梅竹马,彼此喜欢。是以林夫人纵然隐隐对元徵的作派心生不悦,也不曾禁着雁卿和元徵往来。

可话又说回来,雁卿还年幼,她再和元徵互相喜欢也没用。他们心性都还未定呢,怎么能先把终身给定下?

林夫人便道,“倒不怕你委屈了她,就是我舍得不罢了。怎么也要留她到十五六岁。”又唏嘘道,“那时她想走,大约我也留不住了——唉,结果还是给旁人养的。”

世子妃听了不由就笑出来,“可不是,女儿到头来都是给旁人养的。”

她倒是听懂了林夫人的意思。原本也在预料之中,便不觉得羞恼。只是想到果然要令元徵失望了,略有些遗憾罢了。就先说,“我若有这么个闺女,定也舍不得给人。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到了时节,父母也没旁的办法,唯求良缘和善待罢了。”才又说,“前阵子陛下还问起七哥儿来。似乎是有意给太子选妃,想就便也给七哥儿指一门亲事——”

林夫人就道,“这就要恭喜你了。”

世子妃笑道,“呿!”又道,“赶上王爷身体有恙,就一直没去应答。陛下也没再提,想来是已忘了。忘了最好——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七哥儿的婚事,我是不愿旁人做主的。且他还年少,我也不愿他这么早就定下。再等几年也是好的。”

点到即止,林夫人也心知雅意。横竖都没把话点透,便也不必说绝。

世子妃话语里颇有些“手快有手慢无”的敦促之意,林夫人却不着急——若到时元徵先定下了,说不定她反而还松一口气。便转而问道,“陛下不是筹备立后吗?怎么又提起给太子选妃来了?”

世子妃就道,“还不是义阳郡公把事办砸了?似乎旁人提的人选也都没有称意的,陛下便有些厌烦……上个月天狗食月,陛下特令司天监占卜——我琢磨着是要借故废止了。”

这其中门道,林夫人自然一听就明白。便颔首笑道,“倒是让那些人白忙一场了。”

世子妃道,“若太子真要选妃,还有一场忙呢。”看见雁卿,便又想起些什么,就道,“选来选去也无非你们这些人家,就不知道最后谁有这福分了。”

林夫人道,“无非李、纪、谢三家吧。”原本二叔家鸾卿也是有望的,可林夫人既然晓得太子的品性,自然不会将侄女儿推入火坑,便不去提。只道,“端看陛下怎么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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