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一夜别后,他再没见过她了。那一日在正阳宫外,他俯首为她修车驾,抬手为她执鞭,可是却只换得她一句“有劳”。他也曾想过,如今身怀六甲的她该是何等模样,可是却怎么也无法在心中勾勒出她大了肚子的样子。
如今猝不及防间,尚且反应过来,她便这样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这一刻,叶潜整个人僵在那里了。

深蓝色剪裁合体的深衣,勾勒出纤细的双臂和优美的颈项,深衣洒脱而下,在前面形成一个圆弧形。如果除去那个略显太大的肚子给她带来的臃肿感,她依然称得上是纤细动人的。她曾经冷艳含媚的娥眉,如今少了一份冷峭,多了一点暖意,她唇边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温煦舒适,如这二月春风般丝丝缕缕。

朝阳公主显然也没想到会在此处碰到叶潜,乍见到的时候,笑意收敛,略愣了下,便转首望向皇上。皇上见姐姐蹒跚而来,是慌忙用手去扶着她的背部的,此时见她看到叶潜,便笑着解释道:“叶潜也在啊,我正好找你有事,回头再和你说。”

叶潜垂眸,不再去看朝阳公主,径自低头行礼。他见朝阳公主和皇上似有话说,当下便要告辞,谁知皇上却摆手道:“不用,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你且稍等片刻就是了。”

叶潜无奈,只好听命,立于一旁,不过他是再也没有看朝阳公主一眼了。

皇上一边小心地扶着朝阳公主坐下,一边埋怨道:“你若有事,让我过去便是,如今身子又不便,何必巴巴地跑来。”

朝阳公主看着弟弟虽然已是九五至尊,可是说话间依然如幼时一般,不觉好笑,唇角挽起:“本来不是私事,自然要过来求你。”

皇上闻言,不禁扶额无奈:“阿姐,看来这事必然不小,值得你用一个求字。”

叶潜从旁听着,也不由得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能让她亲自进宫求见皇上。

朝阳公主点头,神情却是严肃起来:“今年开春,淮安遭遇鼠患,淮安百姓几乎颗粒无收,侯爷已经亲自前去赈灾。但是这几日我又听说,淮安鼠疫过后,引发瘟疫,如今淮安城横尸遍地,人人自危。”淮安乃是淮安候封地,封地发生此等大事,淮安候任凭他再逍遥,也是急急地赶去处理了。

皇上听了,眉头大皱:“这个我却没听人提起。”,

朝阳公主叹息:“左右不过是这几日的事,估计文书还没传来吧。”

皇上低头沉思:“我会速速着令户部调拨赈灾官银,打开粮仓支援淮安,另外派御医前往,防止瘟疫蔓延。”

朝阳公主点头,又道:“皇上,还有一事需要考虑,瘟疫弥漫,淮安城已是不保,为了预防万一,还是要加派军队前去防守,免得灾民四处逃窜,将瘟疫传到他处。”

皇上听到这话,笑了下,望着自己的阿姐道:“阿姐,你一向考虑周到,说得极是,我马上派兵前往,务必守住城门不让灾民四散,同时着令各临城,不可放灾民进入。”

叶潜从旁听着,心中不免暗寒,想着朝阳公主虽女流之辈,可是决策果断。虽然此法狠辣无情,不过此时为了防止灾难扩散,也只能如此了。他想到这里,忽然又忆起以前她对自己的种种,当下不禁恍惚,原来她不是对自己无情,而是她生来便绝情。

皇上和朝阳公主又提起淮安候:“他巴巴地跑到淮安去,也不怕万一出了什么意外,那岂不是又要你做寡妇!”皇上颇有些不满,天大地大,朝阳公主最大。虽然他并不喜欢淮安候,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希望自己的小外甥一生下来就没爹啊。

朝阳公主闻言轻笑:“自己的属地有难,他若是远避千里,那便不是淮安候了。”

皇上皱眉点头:“说得也是,我只是想着你不日就要生了,一个人在府中总有不便,不如你赶明儿就搬进长寿宫,有母后陪着,总是好些的。”

朝阳公主其实正有此意,当下便答应了。皇上又对着朝阳公主一番叮嘱后,朝阳公主便要起身告辞。

她起身时,皇上忙和锦绣一起去扶她,而她却是抬眸扫了一眼一旁的叶潜,那一眼云淡风轻,犹如扫过天家臣子中最普通的一个。

叶潜忙上前拜别,可是自始至终,他却没抬头再看她。

朝阳公主似有若无一个叹息,皓腕微抬放于皇上手上,在锦绣和皇上的搀扶下慢慢走出去了。

叶潜见二人走得远了,这才慢慢抬起头,深远的目光捕捉着那个逶迤而行的背影。

片刻之后,皇上回来了,神清气爽地盯着叶潜瞧:“别看了,人早就走远了。”

叶潜脸一红,忙低下头。

皇上却毫不在意:“我的阿姐人最好了,也怪不得招男人喜欢。”

听到这话,一旁的内侍脸都憋青了,甚至连叶潜都觉得喉咙发痒。

皇上重新坐到龙椅上,取出一张羊皮地图,叹息道:“叶潜,你过来瞧,这个画得如何?”

叶潜凑上前,只见这地图画得是北蛮地形,入笔细腻,地势详尽,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这个极好,应该找人描摹几份传阅军中。”

皇上面上颇为得意,笑道:“这是当日我阿姐帮我画的。”

叶潜闻言略惊,目光再次落到那地图上后,便黏住再也放不开了。

皇上看叶潜神情,越发自傲:“我阿姐从小就比我聪明,做事素有远虑。”

叶潜抿唇,淡声道:“皇上说得极是。”

皇上探究的目光望着叶潜,徐徐笑道:“淮安候人不错,也勉强配得上我阿姐,只是年纪大了些,若是他能像叶将军这般年少有为,那就好了。”

叶潜暗地蹙眉,心生疑虑,不过还是勉强道:“皇上说笑了。”

皇上听了,哈哈一笑,也不再提此事,开始和叶潜谈起培养战马事宜,两个人虽说一个是少年老成帝王谋略,一个是坚忍沉稳将者风范,可是到底都是年少不及弱冠,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又都有一腔热血万丈雄心,当下两个人相谈甚欢,说到高兴之时,皇上甚至拍案大叫:“若是依照此计,我大炎耀武扬威之日不久也!”

叶潜见此,绽开一个笑容,双目亮如远星:“皇上,此事还是要从长计议,做好万全准备。”

皇上拍着叶潜肩膀,重重点头:“说得没错!叶将军,今日你不必回府,便在宫中陪朕用膳即可,朕还有事要和你商议。”

两个人正说着,忽听到外面有人来报,说是朝阳公主侍女有急事求见,皇上一听,忙命宣进来。待到那侍女进来,两个人却都很眼熟,正是锦绣。

锦绣一见皇上,噗通一声跪下,哭着喊道:“皇上,公主危险。”

皇上一听大惊:“刚才不是好好的,怎么了?快讲!”

锦绣急忙道:“公主出宫回府途中,马车为一匹狂马所惊,结果当即公主便动了胎气,如今已经回府,产婆和大夫都到了,可是大夫却说恐怕母子都难保了。”

叶潜听着这个,脸已煞白,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际长剑。

皇上先是震怒,后迅速镇定下来,连忙吩咐道:“传我命令,速速宣召宫中最好的御医前往公主府!速速备马,朕要亲自前去!”说完这些,他想起什么似的又吩咐道:“太后最近身子不适,此事先不要告知太后,免得惊了她老人家!”

他回首见看到叶潜,吩咐道:“叶将军,你也随朕前去。”

叶潜手一紧,沉声道:“是。”

快马加鞭,疾驰而行,虎贲营开路,敦阳城街道鸡飞狗跳人人避之不及,你叫我哭,好不热闹。少年天子策马在前,叶潜紧随其后,年迈的御医则生疏地颠簸在马背上强忍着晕厥感。

很快便到了公主府大门前,翻身下马,急急而入,叶潜和皇上赶到时,却听到里面传来似有若无的痛苦呻口今声,声音压抑隐忍,却是不同于一般产房外大呼小叫的情景。

皇上大怒,揪过来一个年迈的婆子逼问:“现在到底如何了?公主呢?”

年迈的婆子端着一盆水出来,恍然见到凶神恶煞一般的帝王,顿时懵了,连话都不会说了,只在那里两腿发抖。

茗儿听到外面动静,忙出来,见是皇帝,连忙跪拜应道:“皇上,大夫说难以母子两全,问是要公主还是要小世子。”

皇上冷眉瞪过去,纵然茗儿胆大,却也是情不自禁一抖。

少年天子冷笑一声:“这哪里用问,自然是保朕阿姐!”他一脚踩在台阶上,撩起龙袍,拔出长剑,厉声道:“御医你们给朕听着,今日朝阳公主若是有何差池,你们便全都在这里替她陪葬便是!”

在座御医一听,皆知道今日不得善了。要知先帝仁慈,绝对不会干出这种大杀御医的事,可是当今这位,之前铁血手腕血洗诸侯,众人可都是看在眼里的。当下众位御医慌忙点头,连忙商量了一番,推选出最为德高望重经验丰富的一位老御医,在茗儿的带领下小心进门去了。

赵彘仗剑而立,脸色冷怒,叫过公主侍卫道:“到底是何人之马,为何会惊动公主座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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