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没有立即回答我,沉默了一会儿:“是几个我不认识的道士,你用不着给我报仇,因为我并不怨恨他们。”
我立即问:“是不是陈星带他们来的?”

师父变得像生前一样吞吞吐吐,还装咳了几声:“咳,咳,这个……她曾经求那些人不要伤害我,依我看她是不想害我的……”

果然是陈星带来的人!我羞愤交加,愧疚莫名:“师父,是我不听你的话,把她赶走了,她因爱生恨所以带外人来害了你,都是我的错!”

师父摇头:“这事很难说谁对谁错,因果循环,错综复杂,总之你不要给我报仇,不要记恨她,你要是不想让我牵挂,就听我的话。”

我很了解师父的为人,他与人为善,从不记仇,但这不是平日乡民之间的小摩擦,而是不共戴天的杀师之仇,焉能不报?师父是怕我斗不过人家,所以宁可忍气吞声,不让我冒险。

“师父,这件事不会就这样结束的,即使我能忍得下这一口气,那些人也不会就这样放过我,必定还会再来找我,所以你应该告诉我他们的身份,我才好早作预防。”

师父叹了一口气:“我是真的不知道,总之你不要为我报仇,其他事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你的路要你自己去走。我也该走了,就此别过。”

我急忙道:“等等,师父有什么话要交代家里人吗?”

“我只有你一个至亲之人……”师父的虚影向上升起,飘向屋顶,“那具臭皮囊随便丢哪里都可以,周家我这一系福禄已尽,不要费心给我找什么风水宝地了。”

这,这是绝后的意思啊!对于一个重注传统的人来说,这是最大的不孝,真没想到师父连这个也看开了。

转眼之间师父已经透过了屋顶,我还有很多话要问师父,也舍不得就这样离开师父,急忙开门冲了出去,但是空中什么都没有,师父已经不见了。

我感到很失落,很惶恐,从今之后不论遇到什么困难都需要我独自面对和解决了,没有人可以作为精神上的依赖了,这时我才发现自己还没有长大,我还像一个小孩一样无助。

我怕师父那个二流子儿子会反悔了,也怕人多手杂被人顺手牵羊了,所以连夜开始整理师父的遗物。传承不能中断,祖师爷的画像当然也不能丢,当我摊开鬼谷祖师的画像时,立即想起了传授我隐身符的老人,两者之点颇有相似之处,难道传艺的人就是鬼谷祖师?

假如传艺的老人就是鬼谷祖师,那么八块玉符就是鬼谷祖师亲自封存一点元神(意念)在内,流传到今。不论世间玄术如何没落,只要阴阳诀达到一定程度,就可以触发里面的信息学到八种神奇的符法,这是一种更可靠的传承。

师父的各种书籍有很多,不过真正记录法术、咒语、符法的只是少数,大部分都是做各种道场的经文、乡野传奇、戏曲杂剧之类。我把重要的书和师父平日算卦、算命的案例、笔记等集中起来,放在一个木箱里。

另外还有一些师父用过的法器,比如招魂铃、令牌、五色旗、小木鱼之类,都是普通的东西,偶然会用到,但具有很大的纪念意义。

我一直整理到了凌晨,突然外面传来急促脚步声,林梅飞奔而来,脸上有惊惶之色:“大哥,大哥……”

我心中暗惊,急忙问:“怎么了?”

“伯母还没有起床,平日她这个时间都起床了……”林梅气喘吁吁,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我去敲门,也没有声音,她,她……她不可能睡这么沉。”

我大惊失色,立即往外跑。其实昨天早上看到我妈时,她的气色就很差,但是因为师父逝世有许多事情需要我处理,我忽视她了。而且她昨天白天一直在师父家帮忙,晚上才回去,看起来没什么大碍,所以我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现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不敢往下想了。

我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我家,到我了妈卧室前,强压心头的紧张和不安,叫了一声,但是没有人回应我,里面安静得出奇,根本感应不到一点活人气息。

小雪道:“快撞门进去!”

我急忙后退几步,以肩头撞向木门,“呯”的一声把木门撞开,里面的门闩并不是很牢固。

我妈躺在床上,盖着一床薄被,脸上的表情很安详,像是在睡觉,但是脸色不对,已经没有呼吸,身上也没有一点阳气。

我像石化了一样不会动了。

林梅紧跟着跑进来,一看我妈的脸色就惊呼一声,急忙上前探她鼻息,不仅没有呼吸,身体已经冰冷了,林梅立即跪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

我居然没有哭,也没有流泪,大脑似乎也像身体一样有些僵化了。这是人体的一种自我保护,当过度悲伤时,大脑会自动降低各种感观刺激,避免立即疯狂,所以这个时候往往心里一片空白,不知道伤心了。

门口有一个人问:“张玄明在家吗?”

我没有回答他,但是他已经听到了林梅的哭声自己走进来,然后快步走到床前,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药丸来,回头叫道:“愣着干什么?快取温水来!”

难道我妈还有救?我一个激灵,急忙跑去厨房端水,双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把水泼了一地。真没想到经历了好几次险死生还,我还是如此沉不住气,如此失控。

我把水端到了床边,那人却掰不开我妈的嘴,我只好去找一把刀来给他,撬开牙关,放入丹药,再灌入温水。

这时我才发现,送药来的人居然是以前村里的老疯子,大樟树事件之后,他改名煮石道人,在仙岩顶上潜心修道,老林和吴章雅经常会去找他,我却已经快三年没有见过他。煮石道人须乱凌乱,身上穿着带补丁的粗布衣服,已经被露水打湿,一双旧解放鞋沾满了泥水,显然他是连夜从仙岩顶上赶来的。

我看了他一眼之后就紧张地盯着我妈,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足足过了三分钟我妈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如果她有心跳我立即就能感应到的。我再望向煮石道人,他的脸色也很难看,焦急之中带着愧疚。

他为什么感到愧疚?我突然心生疑惑,他如果是从仙岩顶下来,上半夜就得动身了,那时他怎么会知道我妈会出事?

“道长,是我二师父老林叫你来的吗?”我疑惑地问。

“啊?不,不是,昨晚我在打坐,有仙人托梦,要我立即拿还魂丹来救你母亲……”煮石道人说。

有仙人托梦?还魂丹?我和林梅都惊诧莫名,这事听起来实在太玄幻了一点。煮石道人有些吞吞吐吐:“做梦之事,本来也就不可当真……也有可能是我这颗还魂丹药材年份不够,只能治顽疾不能活死人,这,这个实在对不住,我来迟一步了……”

我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一阵天旋地转,体内阴阳二气又开始失控冲突起来,身上忽冷忽热。师父突然被害我已经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但我还能支撑得住,转眼之间母亲也无声无息的逝世了,我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煮石道人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小兄弟,我已经尽力了,可惜力有不逮,无回天之力……”

为什么会这样,老天爷为什么要对我如此残忍,短短时间夺走了两个我最敬爱的人?为什么连神仙派来的人也救不了,这是谁要跟我过不去?到现在为止我都没有做过大奸大恶的事,相反的我听师父和母亲的教诲,洁身自爱,待人以诚,信守承诺,遵纪守法,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受到这样惩罚我?

“天哪,这是为什么……”我疯狂地大吼一声,心里的痛苦、郁闷和怒火似要把我撕碎了。

我的神智开始变得模糊,痛苦和伤心似乎变远了,任何事情都不那么重要了,体内气息慢慢平稳下来。接下来几天为师父和母亲办丧事,该做的事都在做,该说的话也会说,但又不像是我在做,所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一样——后来我才知道,是小雪怕我承受不了,对我使用了“迷糊术”。

小雪会许多种控制人心智的法术,媚惑术、迷糊术、丧志术等等,但是因为她现在能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对付实力强大的敌人无法直接成功,只能趁敌人虚弱、极度颓废等状态时才能得手。平时她是控制不了我的,这一次我连受沉重打击,心志连普通人都不当,当然就被它轻易控制了。

中了迷糊术,头脑反应会变得很迟钝,有时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她在我身体里面,可以替我做任何决定,所以在外人看来我只是伤心过度有些异样而己。如果小雪想要害我,此时她可以轻而易举地“夺舍”,或者抢走本来属于她的英魄远走高飞,但是她并没有这么做。

师父那边的丧事有他的亲友主持,我母亲的丧事有我奶奶、叔叔主持,二师父老林也赶回来了,倒是没有太多事需要我来决定。

我母亲逝世的第五天晚上,我终于清醒了,清醒过来的原因是有人往我家天井丢进了一块石头,石头外面包了一张纸,上面写了几行字,小雪无法替我做决定。

纸上用毛笔写着:你的未婚妻在我手里,子时末村外小桥头见,玉符换美人,只许一人来,否则等着收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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