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君子当一世而斩
车上大道,金杨有意无意改变线路,专挑清远市几家说得过去的酒店门口行驶。路过一家他就降下车速,“这里还行,三星级。”

颜婕低笑摇头。

“呃,这家不错,还是四颗星……”金杨打定主意准备将她扔在这里,方向盘往右一打,正要滑上酒店门道。

后座的颜婕不爽地伸手敲打他的车,“喂!别耍花花肠子。今晚,你们俩去哪我就去哪儿。”

她胡搅蛮缠的话让金杨再也忍奈不住,猛地一个急刹车,怒不可遏地回头,“姑奶奶!你跟着我们干什么,我可没得罪您吧,您这劲头非把我整疯不可?”

“咦!小dd!你还是个男人不?愿赌服输,我还没要你去跳河呢……”

金杨一窒,气急败坏,口不择言道:“我们俩去开房,您一大美女跟着算那门子事,这不成心添堵吗?”

颜婕冲冷月潭道:“冷***!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冷月潭想都不想,回道:“真的!”

颜婕仔细看了看两人的脸色,轻皱黛眉,理直气壮道:“不行,这样我更得跟着,免得祖国的花骨朵儿遭过早被摧残。”

冷月潭无语。

金杨像是看一件国宝展览似地盯着颜婕。

颜婕在后座上摆了个造型,娇艳似花地展颜一笑。

她一个造型外带笑靥。笑得金杨心头发麻。

说实话,眉目如画的她不笑都诱人,笑起来还得了。再加上她半弯曲的身体造型,诱人的曲线展lu无疑,活拖拖一只性感小野猫。

彻底没辙了。金杨憋闷地发动汽车,沿着大街转了好几圈,最后一咬牙,开回到那排灰房子前。

颜婕第一个跳下车,抬眼打量着略带萧瑟气息的院墙,不满道:“这你家呀,早回来不得了,浪费汽油。”说完,自己大大方方地推开院门。

冷月潭表情娴静地跟了进去。

看着这俩个莫名其妙的女人,金杨郁闷地呆在车上,点燃一支香烟,大口大口猛吸。

烟没吸完,他突然想起颜婕这妖女不定怎么跟他大伯瞎扯,顿时吓了一跳,赶紧仍烟下车,匆匆进院。

他一眼看到藤蔓青灯下的一男两女,脸色顿时微僵。

金大伯不失热情地和两女轻语着,左手茶壶右手一册书,左右各坐一位美态各异的大美女,加之金大伯一袭白色睡衣,挂着藤蔓之间的黄灯照映下,宛若仙风道骨一神仙。

令他惊奇地是颜婕此时犹如换了个人,性感的脸部表情、笑容和肢体动作全然更新,一脸端庄和矜持,坐姿笔挺,目不斜视。

金大伯看了他一眼,没有理睬地继续和颜婕说话。

冷月潭难得对他一笑,起身拉了拉她旁边的椅子,语气轻柔道:“过来坐呀!”

金杨回过神来,狐疑地一边看着颜婕一边走向藤蔓,不解地问金大伯道:“谈什么呢,这么热闹?”

冷月潭道:“金伯父在谈宿命。”

金大伯侧过半边脸对冷月潭道:“人生就像一趟开往死亡的列车,不管是王侯将相还是市井走卒,都逃不开“尘归尘、土归土”的宿命。”

冷月潭的声音无比幽静道:“佛家是否定宿命论的。人一生的吉凶祸福,都是前生注定的?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听天由命?这不对。”

金杨第一次见冷月潭侃侃额而谈,不由瞪大眼睛,竖起耳朵。

冷月潭继续道:“佛家讲因缘果报。在因与果之间,‘缘’字起到桥梁作用。”

金杨忍不住问她,“什么是缘?”

“我们种下了一颗瓜子在地下,这是因;但如果没有日光、水份、肥料、或人工的辛勤培育,这就是缘;它就会影响到种子的萌芽、茁壮、和开花结果了。”冷月潭脸上依旧是那般娴静,如深潭之石,“假若一个人前生虽然种了善因,但他今生若不继续修持,行善以为助缘,就会影响到善果的成长,也不见得会有丰收。”

颜婕的眸子亮了又熄,她静声静气道:“人的命运是由偶然因素造成,不可预测,不可预知而又是注定的,不可改变。”

“金杨怎么看?”冷月潭问道。

“我不知道。”他坦诚回答。脑袋乱糟糟的,似乎世界完全颠倒。冷月潭看似与世无争,独自活在自己的天地信仰里,但是她的世界观竟然是抗争。而颜婕看起来活的挺滋润,但是世界观却充满灰暗色彩。到底是怎么了?俩人完全倒过来了。

金大伯鄙夷道:“他是得过且过,混一天算一天的主。”

金杨不服道:“我不信富贵天注定。古人不是有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么?”

金大伯微微嘲讽道:“虽然也有人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然而那终究不是正常的社会形态,并非正常的人生奋斗。”说到这里他看着颜婕道:“我们承认宿命,只会让人绝望。它不仅嘲弄作为一个物种人类的尊严,而且也无情的打击个人奋斗的价值。然而我们的文化,从来也不会让人真正绝望……”

颜婕的表情从未如此认真过,她眼睛都不眨地看着这个并不算老的老人。

“孔子说过:‘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实者,有矣夫。’金大伯解释道:“就是说一颗禾苗的开花、结果,要看后天的栽培而定。”

冷月潭赞成道:“佛家说的‘功不唐捐’就是这个意思。”

颜婕眸中掠过一似苦楚,很快消失不见,她动了动嘴,道:“我们或迷茫、或努力、或自私、或慷慨,都有着各式各样的方式活着,看似是我们在做选择,实际上无论过程、结果如何,我们都只是顺着地势流下的水滴。根本没有做主的权利。”

金大伯叹了叹,道:“颜姑娘,宿命是根本的,努力是必要的;宿命论并不排斥主观努力,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事不谋不成,‘多算则胜,少算则不胜,况于无算乎?’”。

金杨觉得自己要昏倒了,这个颜婕还是在水上人家、在生态农庄那个颜婕?或者她在装疯卖傻?他肯定是后者。

“伯父,冷月潭——呃,颜处长!”他讥刺地笑了笑。“如果没有什么事,你们继续侃,我要睡觉去了。”

冷月潭毫不犹豫表态:“嗯!金大伯!我也累了。”

倒是颜婕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想说什么却又忍住。

金大伯咳嗽了两声,清笑道:“年轻人瞌睡多,不像我这个老头子,你们去吧,房间已经给你们收拾好了。对了,希望颜姑娘不介意地方差,比不得豪华宾馆。”

“怎么会呢!我谢谢金大伯还来不及呢!”颜婕起身叹道:“很有意思的聊天,很久没有过了……晚安!大伯!”

颜婕至始至终都没有看金杨一眼,拉起冷月潭的手走向里屋。

冷月潭频频回头,“大伯晚安!金杨晚安!”

“咦!有些冷了,”金杨忽然缩了缩头,打了个哈哈“我也去睡了!“说完低着脑袋往里屋走。

“回来!”金大伯低喊一声。

金杨暗叹着乖乖回到藤蔓下,一屁股坐下,委屈道:“我明天早上还要开车赶路,要送冷月潭去机场,还要去培训班……”

“培训班?果然犯事了,我说你这小子怎么想起我来了,哼!”金大伯一脸郁闷。

“天地良心!我以前是混得无脸见您,回来一次被您教训一次;本来以为可以衣锦还乡,谁知……”金杨苦笑道:“说实话,回来真的想向您请教,最近的麻烦事情太多。”

金大伯眉头微微舒展,哼道:“说吧!”

金杨低声从白山警务区抓到高官保开始讲起,一直到金碧辉煌被砸……

谁知他这个伯父竟然没有任何指点和询问的意思,反而兴致盎然问:“冷姑娘的父亲真的瘫痪在床?是个普工?”

金杨满脸困惑点头。

“不对,一定有隐情……”金伯父狠狠摇头,突然问道:“水怎么改变自己的命运?”

金杨几乎想抱头痛哭,他这个伯父动不动就和他打玄机,从他十几岁稍微懂事开始,他最怕就是这一套。

金大伯也不指望他回答,自顾自道:“只有雪山之巅流下来的水,才有自己的意志,宽阔的平原大地河流,九曲十八湾,任它选择想去的方向。”

“杨杨啊!既然你选择了仕途,要改变命运,就一定要攀上雪山之巅峰。”金大伯感叹道:“知道我当年为什么宁肯握一辈子笔也不上调?”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向命运屈服,我的当年就像现在的小颜处长,看到了太多的黑暗面,忽视了光明。等我清醒过来时,已经时不予我,年纪过了线。”

金杨似懂非懂。

金大伯继续道:“你在武江的表现基本及格。优点是处置高副市长的果断,近李刚,最大的亮点是那个基金会。好好抓牢它!”

“基金会?我知道它会有用处,但也没到您所说的高度。”

金大伯轻轻叹息一声:“表面上看,只是一个非官方的救助团体,但是团体和团体之间是有区别的,三头绵羊和三头狮子都是团体。这个基金会的理事越强,资源和能量越向他们流动、集中。就算是一头绵羊进入了狮群,就等于拥有狮群的珍贵的权力资源,剩下就看你怎么把它们配制使用好。”

“懂了!”金杨点头。

“至于你目前的停职,根据我多年的经验的判断力,这事情未必是坏事。”金大伯笑道:“你现在充其量只是一家豪宅的厨师,主人兴趣来了想去你的领地厨房做饭,你能赶走主人吗?”

金杨苦笑:“您不打趣我就没话说了。”

金大伯忽然沉默了一阵子,目光缓缓射向两女微亮灯光的房间,用以种难得认真的口气道:“好好对冷姑娘,她会是你的命中贵人……”

“贵人,她?”金杨几乎失声。

金大伯瞪眼道:“你敢不信我的相面之学也得信紫薇斗数吧,当年我批过的人和事有错过的?”

“好!好!不和您争!您在我心中就是真理的化身。”话归话,金杨还是忍不住道:“您既然说她是福星,可我怎么遇到她就倒霉,无一不灵。”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到底是祸是福,现在判断,为时过早。”金大伯似乎想起了他的当年,略一停顿,便回复了平静,“至于那位颜处长,和你八字冲格,尽量避免和她多接触……”

金杨打断他的话,神拇指赞道:“这是您今天唯一得到我夸奖的批语。”

说完,金杨打着呵欠起身,“真累了,下次再回来接受您的指教!晚安!”

“喂!我还没说完呢,关于颜处长,也不是没有方法破解……”金大伯谈兴正浓,却噶然而止,一脸黯然地喃喃道:“将来你求我,我也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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