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御书房。
皇后调拨了一下果蒸沉香,清新果味儿配着香气化作一缕白烟,缓缓升腾,让人心凝气静。

除却如今正在发生的皇都乱局,她还有许多事需要去应对,

譬如连接大虚王朝南北版图的“半天渠建造”,

譬如皇帝提出的人才选拔制度从“举荐为主”变为“科考为主”,

譬如“赋税新条例”,

譬如“部分地区灾祸的应对”,

譬如“当地官府和江湖发生的大规模冲突”,

譬如“妖兽作乱事件”,

譬如“极多需要处理的太虚仙宗余孽”...

每一件事虽都有王朝本身甄选出的主导官员,但能报到她这里的都是大事。

宗门皇室之乱只是一种幕后的、暗潮汹涌、高层次的交锋,许多信息灵通的百姓所知的都只是“似乎某某某仙宗的修士死了”、“别管那些事,距离我们太远”。

即便是太虚仙宗的覆灭,也因与百姓间隔太远太远而未曾引起什么波动,

因此,如今的危局自然也不可能废弃一个庞大王朝的运转。

皇后这是头疼无比...

然而,最头疼的还是此时皇都这因修士而引发的乱局。

宗门修士人数虽然不多,名声虽然不显于江湖百姓甚至庙堂,相比整个国家而言,更是微乎其微,但他们所能起到的作用却极其巨大...

皇后努力地平复着情绪,思索着应对方法,以及是否该通过皇帝去寻求那些前辈的帮助,事实上,她隐约猜测那些守护的前辈已经暗中出手了。

而昨晚,

她亦已经将三枚虎符交给了秘密入宫的杜仇。

暗卫就是皇权手掌的延伸,她需要杜仇去调动三处大营的兵马,在这“虽然看不清、却已明白杀戮将至”的形势里有一番能够勉强反抗的力量。

这个力量也许在修士战争里根本不算什么,但至少在局部交锋,或是时间缓冲上,能够起到不错的作用。

凡人军队,并非一无是处...

兵阵之道,就如修士大阵的缩略版,随着大将本身的能力越强,以及士兵越多越强,可以发挥出来的力量也是极为可观的。

而这就是皇朝能够挺直腰板的缘故之一。

天下修士多少?

军队又有多少?

修士要的是资源,是信息,是超凡在上,是布道,是各种需求,而不是一个乱糟糟的世道。

皇帝给了他们这些,彼此之间自然无有冲突。

然,世事复杂,形势多变,人心诡谲,不是说两句就可说得清的,这事儿根本理不清。

......

“驾”

“驾”

尘土飞扬之间,一匹健马正载着使者往远而去,

马蹄奔踏之间,宛如鼓点敲地。

而真正的暗卫却执着虎符,在阴影里快速穿行,向皇城区的三方大营而去。

这三方大营,各有驻军二十万,分别是西方的张疯血将军,北方的项无月丞相,东南方的关琼将军。

暗卫的任务,就是将虎符送至三人手中,然后以六十万大军,缔结兵阵之道,回都勤王。

这等急促的马蹄声,让惶恐的百姓更加担忧,各自窃窃私语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

若是战争,他们会很清楚,甚至还有老兵能说的头头是道。

可如今...他们根本看不到敌人,也不知敌人从何而来。

别说他们了,就连皇后也只隐约知道对方可能和“奴国,以及藩王”有关。

......

“反应还算可以,知道去调兵了。”

枯柳山庄里,背绣“☉”的金袍太阳司祭明罗面带微笑。

不急不缓,不骄不躁。

口中虽然说着蔑视敌人的话,然真正行动了却是稳扎稳打。

他在距离皇都九十里外的山庄“扎营”,就是为了和太阴司祭利用“钳形战术”,从两个方向进行攻击。

奴国布局已久,如今一一将底牌掀开,足够那些“至今还未看清敌人在何处”的大虚王朝头疼很久。

他们只能疲于应对,抵御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而在这种抵御里,他们自以为成功了,或许还会欢呼,或许还会猜测敌人会震惊,其实却不知道在这抵御的过程里已经被人衡量清楚了。

明罗笑笑,而他手下的圣信徒们也是无比高效,很早就从下属间谍的凡人们手中得到了信息。

皇都的第一次进攻,竟被彻底瓦解了。

那位隐于幕后的神秘敌人手段狠厉,杀伐果断。

然而...

这又算什么?

此时,枯柳山庄内厅之中,

这位太阳司祭正用着晨间的圣餐,感受着这小雪初晴,阳光垂落的温暖。

“赞美太阳神。”

他举起双臂,朝向天空那高悬的大日。

而长桌两侧,诸多的圣信徒亦是跟着举高双臂:“赞美太阳神”

“神赐予人间温暖和一切蓬勃生机”

他念一遍,圣信徒则跟着念一遍:

“神赐予人间温暖和一切蓬勃生机”

山庄外,有着巡视的凡人,这些凡人都是些投靠了奴国的江湖武者,或是本就是奴国安排入邻国的间谍。

还有两名袍裾绣着“☉”纹理的圣信徒正在当值。

此处距离皇都虽不远,但却非常隐蔽...

尽管如此,他们亦未曾大意。





此时,

极度细微,根本无法察觉的血液,宛如一条潺潺流于春野的溪流,

毫无重量,却疾迅如电地在昨夜一场冬雪的地面上,如光浮着,如影掠远。

这一条红血里绕过了一切守卫,

从墙角缝隙里挤入了山庄之中,在边缘的阴影绕过了两名圣信徒,

从隔出山庄里外的拱桥下方飘出了一道弧度,继而到了山庄内厅前,

继而又开始渗透入那被清扫了的积雪而干净的石板,沉淀入泥土之下,再从地下绕过了大门,然后...

屋内传来声音。

“赞美太阳神”

“神赐予人间温暖和一切蓬勃生机”

就在“生机”两字被虔诚的太阳司祭和圣信徒们说出的一刹那,

就在这屋内的十七人闭目祈祷的一刹那...

血液从砖隙里挤了出来。

身为勤勉运输工的巫恒,自然也可以被称为“奇袭大队的大队长”...

他的血液里可以藏下死物,而偏偏...白衣判官,骷髅蛇都无法被归类于活物。

当血液飞射出的一刹那。

白衣判官大袖迎风,阴恻恻的目光在为首的太阳司祭脸上掠过,同时右手的判官笔已经点在了打开的黑色簿子上。

但这动作的意义还未明白...

血河行者却已更快的速度,将自己炸开了。

他答应过主上要秒杀对手,那么就要做到。

主上说他去吃早饭。

意思就是,他吃完早饭,就要看到这些敌人被抓回风雪秘境。

之前有金身牛头在,巫恒一直没法表现。

现在主人好不容易给了他一个机会,他会不把握?

所以,这一刹那,他直接释放了自己的六重天境界,强行踏破了人间所能承受的极限。

六重天的灵修,是阴阳五行,最好的作战距离是远程。

六重天的法天象地种,是变大变硬,最好的作战距离是中程。

六重天的返祖种,是十丈幻境,最好的作战距离是近程。

所以,灵修和鬼修交锋的要诀就是——不要被近身,不要被近身,从远处打死他们...

但现在,血河行者通过其诡异的躯体直接潜入了,并且出手了。

可以说,白衣判官释放的是一个“单体技能”...然而血河行者瞬间开大了。

暗沉粘稠血,宛如怪物的红艳触手,瞬间拉扯开耀目粘丝的轨迹。

更多的血液“咕嘟咕嘟”地漫涌而出,

带着无穷的邪气,

转瞬化作了覆盖这内厅的血河。

血河里...

太阳司祭明罗,以及其余十六位圣信徒依然维持着陶醉的表情,竟未曾察觉环境的改变。

九只骷髅蛇拍着羽翼,落在圣信徒的肩膀上,羽翼一旋,就是一颗人头飘了起来...

而那骷髅的面首竟是直接挤入了那新鲜的人头中,为它们干枯的脸骨戴上了一层皮,算是玩耍...

咻咻咻

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十六名圣信徒,全灭。

而骷髅蛇们调皮地拍打着羽翼,将人头如皮球般在半空来回丢着,

而它们则是戴着眼珠垂挂、脑浆溢出的人脸,在雀跃地玩耍着,场面极度邪恶和掉san。

另一边,血河里突出一部分,迅速无比地攀缠上了太阳红衣司祭明罗的躯体,然后游动到他头颅上。

这位之前志得意满,在龙王府时犹然一副指点江山模样的司祭,仿是终于察觉了什么。

他全身若筛子般颤抖起来,十指亦在努力地动着,想要挣脱出这幻境...

然而,身为灵修本就被近身鬼修克制,

何况此时的血河更是高了他一个大层次,

他即便再有本事也无力挣脱,更别说动用他那由神明赐予的六品法器——辉耀之镜了。

太阳司祭明罗已然察觉了幻境,他心底近乎费解和绝望的咆哮着。

这怎么可能?

敌人什么时候来的?

怎么会这么快到来?

自己才刚到这枯柳山庄没多久吧?

为何庄外布置的禁制,防御的人没有半点儿警示?

敌人怎么会一瞬间将内厅所有人全部笼罩进去?

他之前的信心被轰击的粉碎,双眼一抹黑,

所见的场面虽依然是小雪初晴的安静晨间、他和圣信徒们共同赞美太阳神,然后用圣餐的画面。

可是,他明白这一切都是假的。

但...他明白又有何用?

太阳司祭明罗的无力的反抗终于停止了,七窍之中被灌满了鲜血。

那鲜血旋即又覆盖了他的身体,若是血色的裹尸布,拖拽着他直接淹没入血河。

于此同时,只仿是来看了一场表演的白衣判官,还有正在玩人头球、让人掉san的“孩子们”也拉着一具具无头尸体钻回了血河。



满厅血河瞬间干枯,化作一道潺潺的血色溪流,又缓缓地从大厅的砖缝里钻回了泥土,又往外渗去。

大厅之中,又恢复了寂静,

除了稍显凌乱的桌椅外,竟是没有半点残留的血渍。

而因入了泥土而移动缓慢的血液,终于来到了屋外,垂落的天光里,那两名值守的太阳圣信徒竟还未曾察觉到内厅的变故。

血液开始上涌,从圣信徒背后的泥土里...缓缓的溢出。

接着...

...

...

当!

清脆的响声从瓷碟上传来。

三娘怒了,含着忐忑的眸子狠狠地剜了一眼不好好吃饭、把筷子跌落的幼女,再扫扫其大娘二娘还有夏治夏尘...以及皇后,皇帝。

似乎所有人都未曾因此事而动容。

她顿时舒了口气。

夏雪朝三娘吐了吐小舌头,只觉得自己挺好的,倒是娘古古怪怪的。

她水灵的眼珠子咕噜噜转了转,忽地奶声奶气道:“皇帝叔叔,皇都里是不是有坏人呀?”

三娘惊了,皇家吃饭时是不能讲话的...

她急忙呵斥道:“夏雪。”

夏炎接着道:“嫂嫂,无妨,这里不需讲什么礼仪。”

他挺享受这种人间温馨的氛围,而不想用传统皇权的礼仪来镇压这种,所以看向小侄女笑着好奇道:“什么坏人呀?”

夏雪“唔”了两声,道,“那种很邪恶的坏人,娘说让我要小心点,最近皇宫外面死了很多人呢...而且还有很多,可怕的大魔鬼!”

小女孩一边说,一边自己就害怕了,似乎自己脑补了不少血腥的画面。

三娘心在滴血,默默流泪,她还没有一点点防备,就被幼女给出卖了,小叔子不会不开心吧?

想到这里,柳音音悄悄瞥了一眼皇帝。

然而,夏炎神色很平静,他又看向在吃饭的夏治和夏尘,问道:“你们怎么想呢?”

夏治平静道:“十四叔,我知之甚少,不敢妄言。”

夏尘捏着拳头,按压着兴奋道:“十四叔,我已经修炼出真气了...只要我一直修炼下去,什么魔鬼都不怕!!”

夏炎再看看小侄女,声音温和道:“皇都里没有邪恶的魔鬼,都是骗人的。”

夏雪顿时看向三娘,道:“娘骗人”

柳音音在桌下的手又做了个打屁股的姿势。

夏炎道:“嫂嫂也别多担心了,皇宫外面只是发生了一点小乱子,已经有侍卫去解决了,没事的。至于魔鬼...这是不存在的,请不要多想。”

柳音音羞愧地低下了头。

是啊,小叔子都说了,那世上应该不会有魔鬼了,至少皇宫不会有了。

“抱...抱歉,皇上。”

夏炎见她局促,知道这位嫂嫂出身江湖,还未习惯这里的生活,想了想道:“等再过一阵子,若是平静了,嫂嫂可以邀请娘家人来皇都玩耍...

说起来,我也一直对十二连环坞的五虎断门刀久仰不已。

到时候,我必设宴款待他们,可好?”

说起十二连环坞、五虎断门刀,柳音音只觉回到了熟悉的话题,顿时放松了不少,然后应了声:“多谢皇上。”

...

...

饭后。

夏炎回到鬼怪横行的风雪秘境。

巫恒已经钻回了自己的皮囊,面带诡异微笑地恭敬地等着主人,

而十八具圣信徒的无头尸体,以及奄奄一息、重度昏迷之中的太阳司祭正被横放在雪地上。

顽皮且令人掉san的骷髅鸟们,翱翔在风雪里,不时发出骂骂咧咧的呵斥声。

白衣判官则是再度站回了神秘区域的观景亭中。

夏炎道了声:“做的不错。”

巫恒微微鞠躬道:“若是连这点都做不到,便是不配做您的部下了。”

夏炎看向那唯一还有着头的男子...

这男子已经被打的浑身是血,如今昏迷不醒。

夏炎再看看那十八具圣信徒的躯体,可以想象他们死前遭遇了什么样的邪恶和恐怖...

他环视了一下四周,把左手掌直接按在了那太阳司祭的头顶。

如今他白发已经过了约莫五分之三,为了避免头发全白带来的未知后果,他努力地控制着神秘化的次数,并以所需灵脉之心的数量来衡量...

大概,他还可以动用800枚左右的样子。

片刻后。

他神秘化了濒死的太阳司祭明罗,得到了一种名为太阳花巢的诡异存在。

太阳花巢,代价两枚灵脉之心

等级:63级

作用:维持着原本一切的记忆和能力,但从此刻起,将永远忠诚于您,额外获得太阳花巢的能力

若是夏炎看过三界书,可以在角落里,在地狱篇里翻到对这种存在的描述。

书上是这么介绍的:

太阳花巢在阿鼻火海北,生黄泉支流,其为花如太阳,花籽皆为鬼虫,一曰其为花若巢。(魔改自山海经三珠树)

此时,这“太阳花巢”的形成还需要一点时间,夏炎也不急躁...

他一边把玩着太阳司祭的储物戒指,一边把目光投向东城外的太阴司祭们。

因为太阴大司祭有可能掌控了神明之力,所以夏炎觉得只派巫恒、白衣判官去并不稳妥...

他在等着“太阳花巢”彻底形成。

小半炷香时间后,一道身形从地面站起...

明罗重新拥有了感觉。

而且感觉前所未有的棒。

他看向自己的躯体,不知何时,这躯体呈现出一种蠕动感,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诸多有着人面的小虫子正在爬着。

而他的躯体亦是变成了由这些人面虫子支撑。

这一瞬间,明罗既拥有着过去的记忆,但却似乎经历了一场新的影响灵魂层面的事情,而彻底地改变了。

他侧头看向雪地里,轮椅上的少年,恭敬地半跪而下,扬声道:

“赞美我主”

“我主赐予人间温暖和一切蓬勃生机”

至于太阳神?

明罗很怀疑过去的自己凭什么信仰那等不入流的邪神。

想到此处,他若是赎罪般,跪倒向夏炎,狂热地高喊道:“赞美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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