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恶魔巢穴
小蛋蛋被人贩子拐走后,一连几个月,妈妈都没有下床,精神恍惚,她几乎流干了眼泪,有时觉得这是一场噩梦,只要一睁眼,就会从梦中醒来,孩子会重新出现在身边。可是一次又一次地陷入绝望,妈妈整天想,我的孩子,你在哪里,你冷不冷,有没有吃东西,我的孩子,你想不想妈妈。

爸爸痛心疾首地说:咱们,就当孩子死了吧。

妈妈像疯子似的咆哮着说:没有没有没有,孩子不会死。

奶奶不顾家人的反对,卷起铺盖,拄着一根棍子,离开了家。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怀揣着照片,毅然地走上了寻找小孙子的路。

这是一条多么艰辛和漫长的路啊!

奶奶,即苍老的母亲!

无论农村还是城市,中国的大多数小孩子都是奶奶养大的,这种传统的养育方式,使得每个孩子都对奶奶有着美好的回忆。

奶奶是小孩子童年的太阳,是一个成年人回首往事时深深的怀念。

一个小男孩就是一个幸福的星系,有着自己的卫星和行星,所有亲人都在周围旋转。毫无疑问,妈妈认为自己的宝贝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小孩。奶奶觉得自己的小孙子怎么疼爱都不够,如有必要的话,奶奶会像老鹰一样护着小孙子,数落爸爸妈妈的不是。

小孩子并不是什么都不懂,一些有哲理的话只有单纯的孩子能够脱口而出。

科学家和哲学家始终无法准确阐述什么是爱,一个幼儿园的小男孩给出了经典的回答:爱,就是抱着他!

小男孩统治着天上的星辰,小女孩掌管着地上的百花,一个孩子就是一个天使,家就是天堂。然而,地狱无处不在,我们的身边随时都会开启一扇阴惨惨的墓门。咿呀学语的孩子,学会了说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后,父母会一遍遍教孩子记住家庭地址,以及爸爸妈妈的名字。父母内心里的隐隐不安来自躲藏在黑暗中的恶魔:人贩子。

一个孩子从幸福的家中被强行扔到寒冷的街头。

一个本该戴着项链的孩子脖子上却戴着锁链。

一个在妈妈怀中、奶奶膝上备受宠爱的宝贝,突然变成一只小狗,成为乞讨的工具。

我们应该如何接受?

失去一个孩子,毁灭的至少是三个家庭: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三个家庭号啕大哭,三个家庭的上空下起滂沱大雨。多少父母从此精神失常,多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从此一病不起,与世长辞。

我们要提出疑问,在这个以人为本的时代,贩人却比贩毒量刑更轻,现行法律的天平是否倾斜了呢?

一个儿童跪在街头,陈述的是全人类的罪恶!

儿童乞丐是城市里畸形的怪物,这怪物的父亲叫做冷漠,母亲叫做视而不见!

女人的爆发力有时不可思议,一个妈妈可以掀起车辆拯救车轮下的孩子,一个老奶奶为了找到孙子可以流浪辗转很多城市。在她的乞讨生涯中,遇到过无数的好人,伸出的援手,施舍的钱财,给予的食物,是这个老婆婆坚持下去的强大动力。

战争时期,老婆婆当过民兵,担任过侦察工作。

她相信政府会帮助她,只是她不知道,在南站东庄,像她这样寻求解决问题的人很多,形成了一个村落——上访村。那里聚集着来自全国各地的上访者,他们露宿在陶然桥附近的地道和涵洞里。

老婆婆何其幸运,遇到了特案组的帮助,侦破一起特大凶杀案和解救一个孤单无助的儿童,具有同等重要的意义。老婆婆和特案组四人都坚信能够找到小蛋蛋,什么都不相信的人不会有幸福。老婆婆听到小蛋蛋在棚户区的时候,好像触电似的站起来。经历了那么多辛酸和苦难,终于看见了曙光,她不由自主地向着那片曙光走去。

下面即整个过程。

这个接近八十岁高龄的老人精神抖擞,拄着一根棍子,走过那些破败的堆满垃圾的小巷,走出藏污纳垢的城中村,一路打听,来到棚户区。工地周围有很多简陋的临时住所,棚户区就是贫民窟,民工都回家过年去了,周围很安静,一盏昏黄的路灯照着路口。

在那个路口,老婆婆遇到了抢劫。两个孩子猫在黑暗的小巷里,一大一小,小的十岁,大的十四岁,他们嘀咕了几句,就冲了出来,拳打脚踢,将老婆婆打倒在地。

年龄比较大的孩子看来是个惯偷,他搜走了老婆婆的钱包。

这两个孩子都穿着破衣烂衫,既是乞丐,也是小偷。小乞丐每天都要完成一定数额的乞讨任务,完不成的话,就要挨打,这些孩子为了避免挨打,会将盗窃所得充当乞讨到的钱上交。乞丐们以籍贯聚集在一起,除了向黑社会交付保护费外,并不用缴纳任何税务,有的乞丐月收入可达万元,一本万利,这使得更多的小孩子被拐卖到这个黑洞里。

老婆婆站起来,向着恶魔的巢穴步步走近。

抢劫的那两个孩子很快回到住处,那是一个石棉瓦搭建的小屋,锅碗瓢盆都放在地上。屋里还有三个人,一个六岁左右的小男孩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一个睡着的老人躺在床上,门前停着一辆木头小车,小车旁边坐着一个正在数零钱的妇女。

大孩子兴奋地炫耀说:我今天把一个老嬷嬷揍了一顿,我也敢打架了。

那个十岁的小孩子指着自己的鼻子说:还有我,我也上了。

妇女笑着说:下次,揍个大人去。

大孩子说:钱,给你。

大孩子拿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卷钱。妇女一把夺过来,把钱掏出来,把塑料袋揉成一团扔在角落里。安静地待在角落里的那个小男孩,眼圈黑着,刚挨过打,却不敢哭,这个可怜的孩子就是小蛋蛋!

小蛋蛋歪着脑袋,看着脚边的这个塑料袋,我们无法得知他内心的真实感情,许多天的阴霾终于有了一丝阳光——这个小孩子隐隐约约觉得奶奶来找他了。

如果是一个大人,可能会将这个塑料袋捡起来,仔细端详,确认一下。

可是,这个小孩子呆傻傻地看着扔在墙角的塑料袋,并不敢去碰,只是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看着,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大人难以理解的感情。等到别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时候,这个小孩子弯下腰,撅着屁股,对着塑料袋轻轻地喊道:奶奶。

每一个小孩子,都记得奶奶的钱包。

奶奶的钱包,是一个塑料袋,是手帕,是放在菜篮里的布包。奶奶的钱包是聚宝盆,可以给小孩子买很多好吃的东西。奶奶一向俭朴,舍不得乱花钱,买到的每一样东西都弥足珍贵。小蛋蛋依稀记得,奶奶常常打开这个塑料袋,给他买上一袋薯片。

奶奶,我们想你,深深地怀念你,永远爱你!

奶奶,你拉着我们的小手走过门前的马路,那是一条已经在岁月里消失不见的马路。

奶奶,你拉着我们的小手走向村里的小卖部,那里卖的东西长大以后就再也吃不到了。

奶奶,你拉着我们的小手走过贫苦的童年,那是考上大学后深夜回忆往事时止不住流泪的童年。

奶奶,你拉着我们的小手走得越来越慢,走过春夏秋冬,你慢慢地走不动了,等到我们想孝顺的时候,你扔下我们,一去不回,只留下一个慈祥的笑脸让我们想念。

我们长大以后,奶奶就脚踩白云而去,只留下一个慈祥的印象。我们浪迹天涯,为了生活奔波忙碌,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总有一天,却永远见不到奶奶了。

叫声奶奶,泪如雨下!

小蛋蛋的眼睛隐藏在一片阴云里,那是因为经常哭的缘故,现在终于有了一丝光彩。然而,他又莫名其妙地害怕起来,看看四周,别人的一点动静,对这个孩子来说,都只透露了一种心情:恐惧。他每时每刻都在担心挨揍,担心那个妇女的咆哮和那个老头的暴跳如雷。他哆哆嗦嗦地坐在角落里,像一只吓坏了的小猫,吃着留给他的变质的食物。吃完后,他就倒在垫子上,想要睡觉。

最初,小蛋蛋被拐卖的时候,他是多么想念妈妈。

这个小孩子找不着家了,惊恐无比,为了对付恐惧,他闭上了眼睛。可是又很快醒来,或许他根本就没有睡着,再次怯生生地打量四周,他待在黑暗中,哪一个小孩不对黑暗感到恐惧呢。面对黑暗,小蛋蛋忍着满眶的眼泪,一张脸因为惊恐而变得苍白,他吓坏了,甚至不敢哭,眨了眨眼睛,这可怜的孩子流下了一大滴泪水,接着,又是一滴,又是一滴泪水。

小小心灵如何承受这种害怕,整个晚上,都感到孤独和凄凉,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妈妈。

他终于号啕大哭起来,大喊着妈妈。

人贩子掰折了这个小孩子的胳膊,从此,他再也不敢闹,不敢哭,甚至不敢说话了。那个大孩子拉着木头小车,向路人展示车上胳膊骨折的小蛋蛋,悲惨的乞丐更容易换取同情和怜悯,很多乞丐都懂得伪造烂疮假扮残疾人。在痛苦和呻吟中,小蛋蛋的那只胳膊畸形了。后来,换成了小蛋蛋拉车,另一个孩子将脚丫子盘在自己脖子上,冒充残疾乞儿。

小小的孩子,以为长长的街道总有尽头。他吃力地拉着一辆木头小车,那不是他的玩具车,而是一个庞然大物,就好像一只小猫拉着一头大象。

只有下雨的时候,小蛋蛋和车上的那个乞丐孩子会得到片刻休息,他们去图书馆避雨。

曾经有个带着儿子的父亲质问馆长,图书馆为什么要对乞丐开放?父亲的理由很充分,乞丐的手又脏又黑,会污染图书,会给别的健康的儿童带来病菌。

父亲问道:图书馆向乞丐开放,我看不出,究竟有什么用处?

馆长回答:用处在于减轻我们的罪恶,用处是让无父无母的孩子有一个临时的避风港,让无衣无食的流浪儿童免受冷雨的侵袭,让冻得哆哆嗦嗦的小乞丐得到一丝温暖。图书馆除了传播知识,现在具有了更伟大的使命——庇护一个小孩儿!

天堂是存在的,地狱也是存在的,都在我们身边。

老婆婆曾经做过侦察兵,一路追随两个孩子来到门前,借着屋内的灯光,老婆婆看见了缩在角落里的小蛋蛋。老婆婆气喘得厉害,有些眩晕,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小孙子,本来应该联系特案组进行解救,但是老婆婆无法让自己冷静和理智下来,她拄着拐杖,以一种无畏的勇气颤巍巍地走进了屋内。

屋子里的人都惊呆了,看着这个老婆婆。

小蛋蛋抬起头,认出了奶奶,他的眼里闪烁着泪花。

奶奶老泪纵横,没有多说,拉起小蛋蛋的手就要走。那名妇女立即阻拦,两个乞丐孩子上前殴打,老婆婆好像毫无痛觉,只是坚定地拉着小孙子的手向外走,死也不会松开。

双方纠缠到了街上,一辆警车开了过来。

片警小马将那妇女拽到一边,悄声说了几句什么,其中提到了一个名字:韩露管。妇女听到这个名字,就放弃了纠缠,她返回屋内收拾东西,看样子是打算连夜搬走。片警小马将老婆婆和小蛋蛋带上车,在车上简单地询问了一下,得知老婆婆只身一人前来,小马就拨打了一个电话。

韩露管很快开车前来,在活埋老婆婆和小蛋蛋前,韩露管和片警小马有过一段对话。

片警小马:这两个人不太好处理,特案组可是中央来的。

韩露管:我收保护费,可是分给了你一半。

片警小马:咱俩是一条线上的蚂蚱。

韩露管:你说的那特案组在哪儿?

片警小马:不在这里。

韩露管:他们不知道?

片警小马:不知道上了我的车。

韩露管:那好办。

片警小马:怎么办,志愿者也在找这小孩子。

韩露管:让他们找不到就是了。

工地附近有一个尚未填完的坑,四下无人。韩露管和片警小马为了掩盖罪行,残忍地将老婆婆和小蛋蛋推进了坑里,准备活埋。

沙土一铲一铲地扔下去,用不了多大会儿,老婆婆和小孙子就消失不见了。

老婆婆没有求饶,也许,她知道求饶也没什么用。

包斩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片警小马曾经给特案组留下过电话,包斩注意到韩露管的手机上显示的正是片警小马的号码,这说明他们两人认识。当地警局一把手介绍小马的时候,也提到此人负责收容救助流浪乞讨儿童的工作,韩露管就是一个收取乞丐血汗钱的黑社会分子。两条线并在一起,很容易推理出,两个人同流合污、沆瀣一气的结论。

包斩给梁教授打了电话,梁教授告知片警小马去棚户区找老婆婆之事,将上面的结论合在一起分析,结果显而易见——片警小马联系韩露管,很显然是商议对策,打算杀人灭口。

包斩和画龙在度假村门前拦下了一辆出租车,火速前往棚户区。在路边的工地上,他们看到两辆车对头停在一起,都没有熄火。

不远处,韩露管和片警小马正奋力往坑里扔着沙子。

包斩和画龙迅速地跑过去,画龙掏出了枪。

坑里的老婆婆,只露着半截身子,已经埋到了胸部,她还用力地举着小孙子。

韩露管和片警小马见状,凶相毕露。韩露管慌忙中一把拽过小蛋蛋,拿出一把挂在钥匙链上的细长小刀,将刀尖扎在小蛋蛋的脖子上,威胁道:别过来。

画龙举枪瞄着韩露管的头,一脸的冷峻。

片警小马对画龙说:枪放下。

画龙答道:你妈!

包斩本来想说句“放了孩子”,画龙却干脆利落,直接扣动了扳机,一粒子弹准确地击爆了韩露管的头。枪声巨响,小蛋蛋吓蒙了,但是毫发未伤。

片警小马吓得跪了下来,双手抱头,包斩上前想把他铐起来,却发现自己没带手铐。

画龙走过来,飞起一脚,踢在片警小马的脸上。这一脚力量威猛巨大,片警小马头向后仰,晕了过去……事后调查,警方却找不到韩露管的原籍。尸检结果显示,他的血型为B型,右眼角有个黑痣,额头上有个疤。包斩记起看过的一封寻子信件,那上面的描述和韩露管非常吻合。警方记录中发现,他进过少管所,因为阻挡火车还被派出所抓走过。

当时的询问笔录记载,韩露管从六岁时就被人贩子拐卖,辗转倒手了七八次。

如果小孩子不听话,不乖乖地去上街乞讨,他就会掰断小孩子的手脚。

他在残忍中成长,他在流浪中长大。

韩露管可能也谈过恋爱,他曾经对片警小马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宾馆脱秋裤。

每一个浪迹天涯的人,年龄越大也就越想家。片警小马帮韩露管寻找过家,但是徒劳无功。韩露管对家的记忆已经非常模糊,那时他还是个小孩子,只记得小时候能看到火车,看到麦草垛,看到小树林。

有一年除夕夜,韩露管背对火车,一个人走在铁道上。

那一刻,这个恶贯满盈的人在想家吗?

等到火车开过来的时候,他没有闪躲,心里希望火车从他身上碾过。但是奇迹发生了,司机竟然拉下了紧急刹车,火车居然在他背后停下来了。韩露管被关进了派出所,他对做笔录的民警说,别问我籍贯,别问我的家,我也不知道我的家在哪里……除夕夜,万家灯火,家家团圆,人们喜气洋洋,欢度春节。

苏眉称赞画龙:干得好,你对自己的枪法真自信。

画龙说:和那种人渣啰唆什么。

包斩说:至少他不会经过法院审判了。

梁教授说:除了人类的法庭外,还有另外一种审判。

志愿者阿朵说:我是学医的,小蛋蛋的胳膊应该能矫正过来。

苏眉说:要过年喽,吃饺子吧。

老婆婆包了饺子,热气腾腾地端上来。除了奶奶包的饺子外,世间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吃的东西了。特案组四人和志愿者阿朵,以及老婆婆和小蛋蛋祖孙二人,组成了一个临时的家,桌上菜肴丰盛,还放着一瓶酒。

小蛋蛋看着奶奶,笑了。

电视上的春节联欢晚会还没开始,窗外,一朵硕大绚丽的烟花在城市的夜空中绽开。

在大街小巷,有多少孩子等着回家,有多少孩子需要我们解救。那些被拐卖的儿童,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妈妈。回家!回家!回家!这是多少被拐卖的小孩子说不出但永远保存在心里的最美好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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