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的时候,湘妃好雅兴,竟逛到‘芜宫’这偏僻之处来了。”月神阴阳怪气的说话间,许多宫灯自她身后升起来,“芜宫”瞬间亮堂堂如同白昼。
我自知躲不过,倒也不躲了,迎着月神凌厉的目光昂首自若走了过去。“若论雅兴,月神倒比绛珠先了一步。”

月神神色一僵,更加不忿。

我也不蘑菇,直截了当问月神道:“要怎样才肯解除对神瑛的禁闭?”

“本宫宫里的侍者,何劳湘妃挂心?”月神还要卖关子,我简直要疯了,无奈有求于她,气势上只能矮她一截,“神瑛延祸因我而起,你我心里比谁都清楚,你想对付的人是我不是神瑛,这个我们心里也都清楚,那就不要拐弯抹角了,说吧,要我怎样做,你才肯饶恕神瑛?”

月神看着我笃定的神色倒也迟疑了一下,许久道:“你对神瑛倒是真心。”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神瑛对我有五百年灌溉之情。”说到此处,我不免鼻子发酸眼里噙泪,“士为知己者死,我的命本就是他救的,他若有难,我独活也没什么意思。”

“既如此,你就自裁吧!你若灰飞烟灭,天界太平,本宫自然不会难为神瑛,本宫自己也不会被人为难了。”月神话中有话。

我道:“要我死,何足惧?但是绛珠求死得明白。心中疑团望月神能替绛珠解开。”

“你问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夜我送神瑛回赤霞宫,途经广寒宫外听见嫦娥仙子与吴刚对话,此事并无第二人知晓,月神是如何知道的?”

“那夜你可曾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月神没有明说,我已然知晓是谁走漏风声,继续问道:“在昆仑山上,西王母要绛珠灰飞烟灭,理由是我会引起天界一场浩劫。绛珠不明白,我一小小植株草身,何德何能?”

“湘妃,你是天君的劫数,天君之劫数便是天界之劫数,天界之劫数即是三界之劫数,试问西王母怎能容你?”月神的目光里突然充满了哀愁。我竟从那哀愁中看出几分怜悯与妒意来。

“绛珠还是不明白……”

“天机不可泄露,本宫只能言尽于此,废话少说,你自裁吧!”月神目光一冷,一脸凶相。

我浑身开始颤抖发冷,我问自己探究那么多有意义吗?知道了真相又怎样,知道了真相就能让这些人放过我吗?知道也是死,不知道也是死,不如不知道,免得知道真相之后死不瞑目。我在掌间暗暗积聚全身法力,头顶的绛珠红光大作,发出垂死**的声音。我一咬牙,调转掌风向头顶的绛珠拍去,掌风未落,神瑛就已现身,一道银光挡开我手里的红光,我被那法力过处带起的风力弹到,摔于地上。

神瑛上前扶我,痛心唤道:“绛珠!”

我与他四目交汇,他眼里的痛与伤全全落在我眼里,我的心也蓦然绞痛起来,刀割一般。神瑛跪在地上,朝着月神吼道:“如果你再为难绛珠,我就去告诉天君我不是赤霞宫什么侍者,我是你月神的亲生儿子!”

月神的眼睛盛满惊愕,气闷郁结。而神瑛涨红了脸,眼睛里布满红丝,泪水早已蓄满眼眶。适才一言,如惊雷炸响,震得人晕头转向,无法回神。

神瑛扶起我,慢慢向“芜宫”外走去,身后响起月神软绵无力的呼唤:“神瑛……”充满了母亲的心力交瘁之感。我侧头看神瑛,只见他唇边一抹苦笑,缓缓回过头去看着月神,目光中有柔和,更有执拗与倔强。“娘,”神瑛道,“如果你不想看着我被天君处死,你就不要再为难绛珠。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我知道娘爱我,处处护我,娘若真的爱我,就应该爱我所爱,护我所护!”泪水从神瑛的眼眶里沉沉滚落,我撼然得一塌糊涂。

月神从石椅上缓缓站起,泪水也在她眼里转着转着,仿佛使劲忍着才没有落下来,她颤抖着声音问神瑛道:“你是怎么知道我是你娘的?”

“我把答案告诉娘,娘是不是就会告诉我爹是谁?”神瑛没有等月神反应,已经扶着我走到宫门口。紧闭的宫门不开自启,我们毫无阻拦就走了出去。

立在长街上,我们虚脱了一般,面对面站着。流泪眼看流泪眼,断肠人望断肠人。再也忍不住,紧紧拥抱住对方,失声痛哭。

哭了许久,直哭得精疲力竭,心里的委屈都发泄了,神瑛放开我,揩拭我脸上的泪痕,问我道:“这里太可怕了对不对?”

“嗯!”我点头。

“所以你是个傻瓜,你不该为了救我来到这是非之地,现在已经太晚了,你和我都无法抽身,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到头。”

“就算一开始我就知道这是个是非之地,明枪暗箭,防不胜防,我还是会义无反顾走进南天门,因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而不救你。八百年前我和你或许没有丝毫瓜葛,可是我在遭遇霜降的劫数之后,我们就是一体的了,你休想和我撇清干系,我也绝不会对你撒手不管独善其身。绛珠和神瑛再也无法分开了……”我的泪已经缤纷如雨。

神瑛哭着说道:“一入天门深似海,绛珠,你是个傻瓜,你是个傻瓜……”

“我不是傻瓜,我只是傻草。”我抽噎着说。

神瑛一愣,破涕而笑。我们再一次紧紧拥住对方。

闲淡了几日,杨戬突然来潇湘馆找我,一同来的还有个天兵,虽然身着铠甲,却白净纤弱。我在院子里摆了茶具,给杨戬泡了几泡白茶,杨戬坐着慢慢品茶,一如既往地木雕泥塑,冰块一个。那天兵立在他身后大气不敢出。我也不在意,命锦儿道:“去拿一些点心给这位兵小哥尝尝。”

锦儿退下了,杨戬却盯着我,目光别有深意。那位兵小哥忍俊不禁笑起来,摘下头盔,泻下一头长发,竟是婆婆纳。我又惊又喜,上前抱住婆婆纳,又蹦又跳,一张口,眼角湿润、喉咙哽咽,“阿纳,你怎么来了?”

“时间不多,我去支开锦儿,你们长话短说。”杨戬面无表情站了起来,往潇湘馆小厨房的方向走去。锦儿正在那里挑选犒劳兵小哥的点心。

我看着杨戬的长披风在回廊上飘远,心生暖意。拉着婆婆纳坐到椅子上,我左右上下打量她,还好,小姑娘和分别时没什么太大区别,还是那么漂亮可人。“你怎么突然来了?多危险哪?”

“给你送药。”婆婆纳从怀里掏出一包药草,“这包药熬了给宝蟾姑娘服下,一定能祛除她脸上的蟾钮。”

“谢谢你,阿纳。”感激,感动,无法言说。

婆婆纳拉着我的手,贴在她脸上,道:“你有心支走紫鹃、初龙和我,一个人在这天庭孤身奋战的感觉不好受吧?我只想能尽自己力量帮你拉拢一些朋友。希望,投之桃李,报之琼瑶。希望这位宝蟾姑娘能感念姐姐的恩义,日后在姐姐需要时能助姐姐一把。”

“只要不落井下石就好。”想到宝蟾,我不禁心有戚戚焉。

还想向婆婆纳询问些初龙、紫鹃的景况,回廊上已传来杨戬和锦儿攀谈的声音,婆婆纳立即束起头发戴上头盔,起身立正。我叹口气将那包药草收于袖内。杨戬已和锦儿走到院子里。我将锦儿手里的点心包送到婆婆纳手里,强压着离愁别绪,道:“兵小哥辛苦了,这点点心留着吃。”

婆婆纳收了点心,深深看了我一眼。

杨戬一拱手,道:“多谢湘妃娘娘。”说完,大踏步走出潇湘馆,婆婆纳疾步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们走远,锦儿匪夷所思道:“姐姐,我觉得好奇怪啊!”

我一惊,“奇怪什么?”

“杨将军平时不苟言笑,酷到要死,刚才居然去小厨房找我,同我絮絮叨叨说了一堆的话。”

我心里呼出一口气,原来锦儿是疑惑这个,我还以为她看出婆婆纳的身份了。不过锦儿来到潇湘馆时,婆婆纳他们已经离开天庭,她是没有理由认出婆婆纳的。我笑问锦儿:“杨将军都和你说什么了?”

锦儿搔头,忍俊不禁道:“杨将军对蒜头、洋葱、葱头这几样配菜傻傻分不清,他拿着蒜头叫葱头,我说那是蒜头,不是葱头,他又拿着洋葱说怪不得认不出来了,原来葱头长这么大了。你说他好玩不好玩?”

我也忍不住笑起来,心里涌起柔柔的暖流:杨戬,真是难为你了。

我将婆婆纳送来的药草送去广寒宫给嫦娥,嫦娥正寂寥地坐在桂子树下晒太阳。阳光穿过桂子树梢落在她的四周,一粒粒金黄的桂子花随着风儿洒落,那风景像极一幅画。我突然觉得自己做错了,如果我不向天君求情,吴刚虽然要日日伐桂,做着苦力,却能与嫦娥朝夕相伴。而今,他去下界收妖,嫦娥心里应是挂念至极吧?

我走到嫦娥跟前,从袖子里掏出婆婆纳送来的药草递给嫦娥道:“喏,姐姐让仙娥熬了汤药给宝蟾服下试试。”

嫦娥眼睛发亮地看着我,“替宝蟾谢谢你。”

“等她脸上的蟾钮尽除,让她亲自到潇湘馆谢我。”

是夜,我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小点心,送到南天门。因为不能走出南天门,我便让守门的天兵将点心转交给杨戬。正一个人折回身子,沿着长街慢慢地走,身后一颗流星倏地从身旁飞过,我伸手一抓,便抓住了流星的尾巴。流星扭动着闪亮的身子在我前方招摇。蓦地,它的尾巴一下变得丝线一样细,从我手里挣脱出去,在空中打了个璇儿,金亮的身子一黑,变身一袭长披风,缓缓背立在我跟前。竟是杨戬。我不自觉笑起来,小跑着绕到他跟前去。杨戬酷酷地回望着我,奢华绮丽的天宫的背景中,杨戬的一袭黑色长披风神秘而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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