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月”节上四面八方的神仙齐聚到天庭载歌载舞,尽情联欢。大家在广场上三五成群,围着篝火,把酒言欢。天君端坐高位,眯着眼睛看他统御下的仙界,脸上是满足的笑容。我坐在天君下首,见立于身后的锦儿不时哈欠,聊无趣味,便说:“你去找仙娥们玩耍吧!不必伺候我了。待会儿我自己回潇湘馆去。”锦儿听令,如闻大赦,蹦蹦跳跳就去了。我看着她欢天喜地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一侧头便对上了天君注目的视线,我一震,不知自己哪里不得体了,要引来天君如此目不转睛地端详。
许久,天君轻扯唇角,微微一笑道:“你也无聊得紧吧?那就去参加跳月活动吧!人间的‘跳月’节是为了牵合男女鸾俦媚好,天上的跳月节可不一样,你去看了自有惊喜。”被天君如此一说,我便心动了,起身向天君谢恩。行礼完,便悄身退下。一转身,便看见天君另一边下首的月神。她今天倒是穿了靓丽的衣裳,可是坐在那里依旧踽踽凉凉清淡寡合的模样。即便她成功举办了这样盛大的节日亦是不开心,真不知她心中所求是哪样。若是我成功举办了这样的盛会,一定做不到宠辱不惊的,早就忘形得意了吧。

来到广场,仙山仙海中,看见锦儿正和她的鲤鱼仙子们围着篝火唱歌跳舞,好不欢畅,我在一旁看着,艳羡之余又十分落寞。我没有上前打扰锦儿,兀自在仙山仙海中继续瞎逛。天君说天上的“跳月”节和人间的“跳月”节自是不同,真不知道这天上的跳月节有何不同之处,除了不能拉郎配之外无非也是吃吃喝喝的形式,开怀畅笑的目的。自从上回撞见天蓬调xi嫦娥的事情之后,我对仙界也不抱有太多的幻想了,他们虽然得道,却未必六根清净。他们与凡人比起来,不过是多了一重生死的保障而已。凡人有生老病死,仙界有永恒的繁华与道行。

耳边厢充斥着仙人们的欢歌笑语,我闷头而走,迎面撞上一人,我正要道歉,抬头一看,瞬间怔住,眼前站着神瑛和一个鹤发童颜的仙翁。竟是三生石爷爷!我的鼻子一下就酸了。

和神瑛领着三生石爷爷躲开了盛会的喧嚣,我们回到了潇湘馆。潇湘馆因为仙娥们都去参加“跳月”节了,原就不喧嚣,这会子更加显得清静。

神瑛照例在院子里升了宫灯,再引来一群萤火虫蹁跹起舞。我不敢再让神瑛去赤霞宫取桂花酿,因着上回醉酒的教训,只在桌上摆了茶具,请三生石爷爷和神瑛饮茶。

“君子之交淡淡如茶水。”三生石爷爷笑着呷了一口茶。茶当然是极好的茶,茶针是天君赏赐的地神们的贡品,属白茶系,泡茶用的水却是潇湘馆自备的。锦儿每日清晨都在竹林里收集竹叶上的露水放地窖里冰着,今夜还是第一次用这露水来泡茶,白茶清香氤氲着绿竹的气息,两种清雅的香气碰撞,让饮茶的人满口生津,神清气爽。

“忘川河畔可饮不到这样的好茶,只是绛珠,你性阴体寒不宜多饮着白茶,还是喝点红茶,暖胃暖身为宜。”三生石爷爷嘱咐。

我心生暖流,敬了爷爷一杯茶。

神瑛也举起茶盏道:“爷爷掌管人间三世姻缘轮回辛苦了,神瑛也以茶代酒敬爷爷一杯。”

三生石爷爷与他碰杯,摇着头叹息:“都是些痴男怨女,可怜也可悲。”然后盯着我和神瑛看了一会儿,“如果你俩是俗世凡尘中人,爷爷一定会成全你们三世姻缘的,可惜啊,你们是仙界中人,就没戏了。”爷爷一语,我望见神瑛早已一脸绯红,而我脸颊也灼烫不已。我和神瑛目光一对接,就慌乱地错开,胸腔里那颗心脏小鹿乱撞的。三生石爷爷看在眼里,不禁哈哈大笑。

夜深了,三生石爷爷起身告辞,我和神瑛一同送他去天庭招待众路神仙的馆驿下榻。约好了,次日再来相送爷爷。馆驿出来,我和神瑛默默走在长街上。无数流星从身边划过,留下一道道明亮的尾翼。神瑛蓦地站住,盯着我的眼睛,笑着说:“绛珠,我觉得你的眼睛真好看,像这流星一样。”

我娇羞一笑,没有应声,只是快步疾走。神瑛立在原地,大声唤我:“绛珠!”

我停住脚步回过身去看他,夜色中他的眼睛才像星子般明亮,清风吹起他的衣袂,浮云缭绕在他身畔,把他原本长身鹤立的身形衬托得更加丰神俊朗。他大踏步走到我跟前,双目亮晶晶的,两颊绯红,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如果我不是赤霞宫的侍者,你也不是天界的潇湘妃子,我们只是两个凡人,那你愿意和我做缘定三生的夫妻吗?”

我的胸口隐隐地发着疼,似有一阵阵海浪在拍击心脏。我愿意吗?我愿意吗?我问着自己,却不敢让那个答案说出口。我们就这样杵在原地两相凝视。一缕风拂过,将我的一绺发丝吹到面颊上,神瑛伸手要去撩开我的发丝,手停在半空却终没有落在我的脸上。

“我送你回潇湘馆吧!”神瑛局促地说。

我答:“不,让我送你回赤霞宫。”

神瑛答应了,我们一路各自揣着各自的小甜蜜却再说不出只字片语。还未走到赤霞宫,远远的,便见月萌立在门边引颈相看。她看见我们,疾步走上来,向我行了礼:“月萌拜见潇湘妃子。”

我忙去扶她道:“月萌妹妹,咱们是旧识,以后这些礼节就都免了吧!”

月萌却抽挥手,生分地退后一步,“湘妃说笑,月萌只是赤霞宫小小仙娥,可不敢忘了规矩,乱了尊卑。”说完,她便拉着神瑛往宫内走去,边走边急迫道:“神瑛,你怎么又忘了宫主的嘱咐?如果让她知道你又和潇湘妃子见面了,宫主会生气的。”

神瑛由她拉扯着,只是温和地笑,并不辩解。临进赤霞宫,他回头给了我一个安慰和告别的笑。我向他挥挥手,算是应答。赤霞宫的宫门“咿呀”合上,神瑛和月萌的身影消失了,我一人立在原地,久久没有挪动身子。

风中送来浓郁的桂子香,芬芳馥郁,单闻着那花香就令人昏昏欲醉。我忽然想到三生石爷爷告诉我的,桂花是花中月老,只可惜,这桂树长在广寒宫内,仙界是不容许有儿女私情的,所以这月老便也只是担了虚名,白白浪费了自身担负的美誉和责任。我正黯然神伤,风中传来男女嬉笑的声音,那声音是从广寒宫的宫墙内飘出来的,我下意识竖起耳朵去听,寂静的夜色中,男女之间竟情话绵绵,我心下一惊,慌忙抬脚疾走。

我已经听出说话的正是嫦娥和吴刚。这吴刚原是南天门守卫,天蓬调xi嫦娥之后,天君特调遣吴刚到广寒宫当看院,谁又能想到好心之举却铸就另一桩错事?嫦娥何等精明的仙女,竟也会经不住吴刚的情话,或许因为广汉寂寞,也或许因为情话说得真诚,听得人也就无力招架吧!我走得急促,唯恐被人发现了,又给自己惹麻烦。嫦娥与吴刚这桩事可是触犯天条的大事,我不想再被人拉去指正。嫦娥虽然高傲目中无人,却也和我无碍。我当然不想看着她被天君处罚。

我越走得急促,步子就越发凌乱,一不小心脚下踩着个软趴趴的东西,心下一惊,惊呼出声。地上那团东西立时发出“呱呱”的叫声,原来是一只蟾蜍。嫦娥身边的祥瑞除了玉兔便是一只蟾蜍,我待要细细分辨这蟾蜍模样,蟾蜍已经一蹦一跳地闪进墨墨树影中,一下就失去了影踪。我回头心有余悸地看看广寒宫金镶玉裹的宫门,许久那两扇宫门依旧紧闭,再细听宫门内嫦娥与吴刚的谈笑依旧,想来并没有发觉我这隔墙的耳,我拍拍惊魂甫定的胸口,快速离开。

回到潇湘馆,锦儿还没有回来,我不放心,又去寻找。“跳月”节上的神仙早就散去,空旷的广场没有锦儿的身影,我便一路寻到瑶池去。靠近瑶池,便见瑶池里赤橙蓝绿青黄紫金红九道光束交织闪动。九条鲤鱼不时跃出水面,形成各种阵型。看来是锦儿九姐妹在练功。我心里隐隐疑惑,调头回潇湘馆去。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很晚,一直没有听见锦儿回来的声音。次日起身时,却见她收集了潇湘竹上的露珠,正小心捧着装露珠的玉瓶子笑盈盈向我跑来:“姐姐,你醒了?”

“嗯,”我点头,试探性问道,“锦儿啊,你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锦儿一脸船过无痕,“早就回了,我回来的时候姐姐还没回来呢,我自己就先睡了。我把这些晨露拿到冰窖里去。”锦儿步履轻快地离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想:昨夜在瑶池边,我明明看见一条橙色鲤鱼,难道是我看错了?

过了午后,天君便差仙童来宣我去广寒宫见驾,我心下疑惑不知何事,隐隐觉得不会是好事,但也不敢怠慢,急急换了衣裳,穿戴整齐便由锦儿陪着向广寒宫而去。

一进广寒宫的宫门,便见天君高高端坐,他身后华盖生彩,仙娥天女随侍。月神坐在侧首,神瑛、月萌随侍。嫦娥、吴刚跪在地上,愁容满面。他们身后是一棵高大粗圆的桂子树,大抵是楚河汉界那片桂花墙的母树吧。一见我,二人更是面露愠色。我一头雾水,心下又担心是否与昨夜之事有关,可是我听见二人对话并未向任何人透露只言片语啊。

我避开嫦娥敌视的目光,向天君跪拜行礼。天君挥手,面露愠色道:“免了,坐。”仙娥给我上了座位,我诚惶诚恐坐下,却如坐针毡。

天君道:“湘妃,你把昨夜所见之事,详细与朕说说。”

天君一言,我脑袋嗡嗡作响,忍耐着道:“绛珠懵懂,不知昨夜所见何事?”

月神在一旁,冷冷一笑,说道:“湘妃,你就把你之前跟本宫说的,撞见嫦娥与吴刚不轨之事,详细与天君重复一遍,你是亲耳所闻,你来叙说,自然比本宫转述要可信和详实得多。”

我一下就傻住了。这样算是又给我设了一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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