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阳城中的火好象小了许多,但城外皇陵方向的火光好象比先前还大,整个天空都变成了透明的红色,并在微微扭曲。
一阵阵热风吹来,飘在空中的雪花也化成小雨,朦胧而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柏树的味道,不用问,定然是农民军正在烧皇兴寺外的万颗大柏树。

红色天空下,二十多个火枪手依旧排着整齐的阵形,一张张脸在光亮下明灭不定。

院子里受伤的闯军士兵依旧在大声呻吟,让这漂浮在空中的雨丝显得更冷。

火枪虽然射程短,准头差,只要退出一百米之外,要想被人射中,相当于你出门踩到狗屎,还一连踩上两坨。不过,若是进得院子,二十米距离,在密集的射击下,中枪的几率却扩大大百分之百。因此,无论伤兵叫得如何凄惨,无论外面的闯军如何跃跃欲试,刘宗敏宁可来个无差的射击,也不肯叫人进去抢救。

双方开始对峙起来,这情形落到费洪等人眼中,却以为闯军士兵胆怯了。

犟驴子朝外面唾了一口:“这群贼军都是没种的玩意儿,各位兄弟不要害怕。”

正要慷慨激扬地说些什么,旁边,温老三伸出手来:“犟驴子,有火绳没有,借点。”

“借什么火绳?”犟驴子哼了一声,回头一看,却是吃了一惊。却见,温老三火枪上挂着的那根火绳只剩一指长。最多还能燃上半壶茶工夫。

再看看其他人,枪上的火绳也都短了不少,最长的那个也只一尺来长。

想当初在河南打仗的时候,一上战场,正因为考虑到这一点,火枪兵都尽可能多的带火绳。一场战阵打上一整天也不希奇,至少也需一米长。有的时候为了保险,还有可能带他个两三米,在腰上缠上几圈。

温老三依旧是那副阴阳怪气模样:“贼军畏惧我们的火器,不敢冲来。不过,再等上片刻,不用他们来攻,等咱们的火绳都燃尽,这手中的枪啊,比烧火棍还不好使。”

犟驴子忙道:“费头,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现在杀出去。”

温老三又怪声怪气地说:“杀出去,你倒讲得轻巧,咱们火枪手打仗的时候,得有长矛兵护着,出击的时候有的时候还得炮兵开路。咱们现在冲出去,人家四面一围,只怕没杀一个贼人,自己先被人家给吃个干净。”

犟驴子大怒:“那不成什么都不做,前面那群胆修小鬼又不打过来,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费洪突然悲凉地叫了一声:“都怪我,都怪我,若非是我一意要返城,各位兄弟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温老三冷笑道:“费头儿,我看那孙相公就是个鬼精,昨夜凤阳乱成那样,只怕他比咱们跑得还快,怎么可能在城中等死,依我看,根本就不该进城来救他,现在可好,反将咱们给填了进去。”

费洪摇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咱们受了孙相公大恩,自然是要报答的,否则,还算是个人吗?无论他究竟出没出城,总归要亲自到码头上看上一眼,才算心安。”

温老三:“果不其然,那孙相公早就跑了,码头上连条船影都无。这下头儿倒是心安,可惜咱们却要倒大霉了,就连二丫也被贼军抓了去。”

一听温老三提起女儿,费洪眼中就有老泪沁了出来,喃喃道:“二丫头,爹爹对不住你,对不住你……”

见他悲伤成这样,犟驴子怒视温老三,喝道:“温健全,你他娘说什么,这不是在费大哥伤口上撒盐吗?”

温老三不服,亢声道:“难到我说得不对,费头是个好人,义薄云天,大伙儿都服气得很。可他却不是一个好的头领,这一点你不得不承认吧!”

“你!”犟驴子大怒,气得一张脸变得通红,转过枪口指着温老三。

温老三一把抓住他的枪口,顶在自己额头上:“有种,你要杀自己兄弟吗,往这儿来,反正今天大家是一个也活不成的。”

费洪的眼泪落了下来:“是我费洪没有,各位兄弟跟我有十年了吧。这么多年来,大家伙没享过一天福,到现在还是一个大头兵。”

正在这个时候,有人喊:“头儿,有人过来了!”

队伍又是一整,犟驴子调转枪口,定睛朝前看去。

就看到一个高瘦的之人信步走了过来,朗声喊:“别开枪,我是刘将军幕僚,过来同你们谈判的,我就孙元!”

一听到是孙元,众火枪手都是一呆。

还没等他们叫出声来,孙元就一个箭步跑了过来,对着众人不住递眼色,还不停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说话。

费洪忙对众人低喝一声:“都不许说话。”

众人这一声脱口而出的“孙相公”这才硬生生地咽回肚子里去了。

孙元跑到费洪面前,顾不得其他,低声急道:“二丫在我那里,没事,放心。贼人让你们投降,且先应了,找个机会再逃,听我命令。”

然后故意大声道:“不知道各位好汉是什么来历。”然后不住向众人挤着眼睛。

一听到二丫没事,费洪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面上全是感激。

虽然不明白孙元为什么要这么,他还是提足中气,大声道:“费洪,大同镇军火器营正七品防守。”

外面,闯军一阵骚动,就有人交头接耳:“啊,正七品,这不是大官吗?”

“是啊,大官,七品大老爷啊!”

农民军没有什么见识,在他们看来,正七品的县大老爷已经是高高在上的人物了。却不知道,军队中的正七品军官地位低微,在官场中人眼中,跟一个普通士兵也没什么区别。

“大同边军,从七品管队温健全。”

“大同边军火器营,从七品管队赵发财。”

“正九品甲长陆中秋。”

“从七品管队陈小四。”

……

外面的闯军更是骚动。

“我的妈呀,怎么这么多官儿。”

刘宗敏听得也是心中大动:那鸟毛秀才……恩,孙师爷说得还真不错,这群人果然是边军的主力战兵,还得是带有官衔的,只要拉过来,立即就能做家丁使用。

这个时候,那边有人闷声闷气地喊道:“俺是大同镇军火器营从七品管队,姓蒋,没名字,他们都喊我犟驴子。”

“哈哈!”刘宗敏忍不住大笑起来,其他农民军也跟中哄堂大笑,一时间,战场上的杀气竟消解了许多。

孙元之所以让费洪等人报上姓名来历,主要是想让刘宗敏知道这群人都是明朝边军军官,战争经验丰富,正是闯军中急需的人才。

火枪手们报完名号之后,孙元小声道:“等下我招降你们的时候,你们先装着不肯答应,然后将火枪顶在我头上。不过,在我的苦劝下,最后你们终于同意。”

说句实在话,孙元现在并没有得到刘宗敏完全的信任,刘宗敏还派了小丁等人对自己严家监视。有这么多尾巴跟在后面,接下来无论是去寻户部印信,还是想办法逃跑都不容易。

不如好好地演一出戏,让刘宗敏以为自己是铁了心跟农民军走,降低他们的警惕。

费洪眨了眨眼睛,表示明白了。

孙元又大声道:“眼前的情形想必你们也看得明白,你们已经被我包围,快快放下武器听凭我军发落,否则……”然后低声道,“快拔枪。”

“住口!”费洪怒啸一声,手中的火枪顶在孙元的太阳穴上。

这个时候,突发情况出现,那头,二丫惊叫一声:“不要,不要……爹……”

孙元大惊,刚才他过来做说客之前,就已经先同二丫说好,让她不要出声。

可事到关头,二丫还是忍不住叫出声来。若是她一不小心喊漏了嘴,叫刘总敏知道费洪是她爹爹,而自己则是他们父女的恩公,事情就麻烦了。

孙元忙地回头,大笑一声,打断二丫的惊叫:“乖乖儿的娘子,你我不过是春风一度,想不到你就铁了心要做我老婆。放心好了,这群夯货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你男人不会有事的。”

二丫突然想起刚才孙元的叮嘱,忙用手掩住嘴巴。

其他闯军都哄然大笑起来,道:“孙师爷驴大的行货果然厉害,这小娘子见识到他的厉害,尝到了滋味,却是舍不得了。”

有人又道:“或许是师爷做那事的时候手段高超。”

“对对对,这人读了书,脑子灵活了,花样自然比咱们这种只知道剥了衣裳就扑上去的多上许多。”

刘宗敏也笑得差一点从马背上掉下来:今天这事比起屠城来,却是有趣甚多,这个孙师爷倒是个妙人。

听贼人说得下流,二丫又羞又气,眼泪又落了下来。

心道:我整个人都是韶伟公子的,今日虽然事急从权,可若是要伟哥听到,我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呜,这可如何是好?

见孙元被人用枪顶着脑袋,竟然谈笑自若,闯军士兵心中都大为佩服。

费洪咬牙用枪管轻轻顶了定孙元头,故意大喝:“少废话,再乱叫,轰不烂你的脑袋?”

孙元大笑:“来军交战不斩来使,脑袋掉了碗大疤,二十年后,孙某又是一条好汉。”

这话说得粗,但闯军都是农民,也只有这样的话他们才能听得懂。

顿时,就有贼军喝彩:“好!”

“好汉子!”

“孙师爷好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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