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说,阿蛮!你说过你这一辈子都要对我好。你说过那些人瞧不起我,鄙视我,是因为他们有眼无珠,看不到我的好,你说过要和我一辈子,快快活活地把月儿养大,这一切你都是骗我的吗?”沈沐大声喊叫着,眼角划过热泪,“阿蛮,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受了谁的胁迫指使,只要你告诉我,我一定为你做主,我是兰陵沈氏的嫡子,你不用害怕任何人!”
阿蛮似乎被他的真情感动了,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十七郎走上来,一把将沈沐推到一边:“你这个畜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又这样惺惺作态,我看你们兰陵沈氏一门都是这样的虚伪狡诈的伪君子,你若是真像你说的那样喜欢我的妹妹,你就娶我妹妹为妻,将孩子写进你们兰陵沈氏的族谱!”

沈沐大声道:“好,我这便禀明家族,娶阿蛮为妻,将月儿写进族谱。”

正在这时,传来一阵呵斥之声:“胡说,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我的同意,谁能进得了我沈家的大门。”

就听见有人喊道:“三太太,是三太太来了!”

三太太带着一群丫鬟婆子疾步走了过来。她本来正要带着女眷去琅琊王氏府里拜祭,听见丫鬟婆子报进来说外头一个戏子带着妹妹找上门来,说三少爷在外头置了外室,连女儿都生了下来,三太太只觉得五雷轰顶,这才急急忙忙带人出来。还没走到大门口就听见沈沐说那一番话,别的且不说,沈沐这个孽障却是等于变相承认了他和那个女子之间的关系,也承认了月儿是他的私生女,三太太心里这一急,立刻喝止了沈沐。

“你这个畜生,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她先是对着沈沐怒斥了一声,又冷冷地看着阿蛮,她厉声道:“你这个贱人,不知羞耻,我好好一个孩儿都被你带坏了,我没拿你是问,你倒敢闹到沈府门口来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我劝你趁早死了心,该回哪就回哪去。不然,就把你送到京兆府吃牢饭去!”

沈沅钰若是在场,一定会阻止三太太这么说。三太太一时着急,竟然口不择言,当众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什么“送到顺天府里吃牢饭”,这不是仗势欺人吗?把柄直接送给别人抓吗?

沈沐正要说什么,阿蛮忽然抬头看着三太太道:“您就是三太太?”

“我便是!”

阿蛮忽然一下子跪在了地上,伸手就抱住了三太太的腿:“三太太,我是什么身份我知道,我不敢奢求作您的儿媳妇,我只求您让我进府里,伺候三少爷,为奴为婢我都甘愿。”说着便咚咚咚地磕起头来。不一会儿额头便青了一片。

三太太却没有丝毫动容,本来沈沐婚姻上就十分困难,如今闹出这样一档子事,然后儿子恐怕更难娶亲了,她简直恨死了这个女子,又怎么可能听她说这样的话。就伸脚将阿蛮踢开了,“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地位?就是我家的三等丫鬟,也比你高贵百倍,兰陵沈氏的嫡子也是你一个微贱之人能够肖想的?就是作沐儿的侍妾你也休想!”

阿蛮又道:“您就是不认我,月儿是您的亲孙女,身上流着兰陵沈氏的血脉,这个亲孙女,请您一定要认下来啊!”说着便拉过月儿来,“快,快叫祖母!”

月儿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三太太,那白白的皮肤,狭长的凤眼,很典型的沈家的长相,三太太其实看了一眼就有点确定,月儿确实是沈沐的种,可是想到沈沐若是再带上这么一个拖油瓶,更不知何时才能娶回合意的儿媳妇,她就狠狠心,决定连月儿也暂时不认了。

三太太道:“你这话真是可笑,未婚先孕,你自己是什么三贞九烈的人了?谁知道你这是哪里来的野种,就敢往我们沈家身上攀扯?真真是可笑!”

三太太声色俱厉,月儿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你吓唬人!你不是好人!”躲到了阿蛮的身后。

阿蛮的眼中有一丝倔强一闪而逝:“三太太,您骂我可以,可是您不能诬蔑您的亲孙女是野种,月儿到底是不是沈家的骨肉,您问问三少爷便知道了。”

沈沐这时已经豁出去了,道:“娘,月儿确实……”

“你给我闭嘴!”三太太及时截断了儿子的话,“本来你们到兰陵沈氏的门口这样混闹,我是绝不会放过你们的,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今天便放你们一马,等会你们到账房去支一百两银子,该去哪去哪!今天的事就当结个善缘,我也不与你们计较,若是你们的心太大,咱们兰陵沈氏也不是让人混赖的,家里养了那么多护院,一顿棍棒将你们打出去!”

十七郎冷哼了一声,大声道:“堂堂兰陵沈氏,位列四大门阀,难道就是这样以权势压人,欺压咱们小民百姓的吗?今天若不肯给我妹妹和外甥女一个名分,就是血溅三尺,咱们也绝不后退一步!”

阿蛮道:“不错,大不了,我就碰死在这里!”

三太太冷笑连连:“一哭二闹三上吊,你们这些贱人也就只有这样的本事了。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若是一炷香的时间内你们再不离开,我就要叫护卫了!”她才不信阿蛮真的敢碰死在这里。

阿蛮目光之中闪过一丝决绝,“三太太,你不要逼人太甚!”

三太太冷冷而笑:“你不必用这种伎俩逼我就范,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要多,你这种人,我早就见得多了。我奉劝你,还是拿了银子赶紧走的好!”

阿蛮猛地松开了月儿的手,“三太太,我再问你一句,你到底肯不肯认月儿,肯不肯让我进你们沈家的门!”

三太太道:“你就是再问一百遍,我还是一句话:不可能!”

阿蛮的眼睛中射出两道骇人的光芒:“三太太,这是你逼我的!”她回头凄然地看了沈沐一眼,幕后主使之人权势熏天,到了今天,她对沈沐已经有了真感情,早已不想再害沈沐,可是她一家子的性命捏在别人手里,她只能非死不可。

她这一生,虽然卑微,却活得恣意,唯一对不起的,就唯有沈沐了。“三太太,你如此逼我,我已经没有活路了,今天我便死给你看!”说着猛地朝着沈府门前的石狮子上撞去。

沈沐刚才和阿蛮对视了一眼,他毕竟和阿蛮相处了这么久,对她的性子也算有所了解,就知道不好。立刻大叫了一声:“阿蛮,不要!”想要伸手拉住她,可哪里还来得及。

沈沅钰回到长乐堂东厢,忙了一天,把她累坏了,她刚卸掉钗环,准备在榻上小憩一阵子,就有丫鬟进来汇报门口的事情。

沈沅钰听完了二话没说,匆匆拿了一支钗子固定住头发就带着丫鬟向大门口走去,刚走到大门口,就看见一个身穿淡紫色袄子的少妇一头撞在了石狮子上面,那不是说着玩玩的,她是真的用尽了全力碰了上去。

这一下子,只撞得脑浆迸裂,整个人就委顿了下来。

轰!人群一下子全乱了!

“不好了!死人了!”

“沈家逼死了一条人命啊!”

沈沅钰到底晚来了一步,眼睁睁看着阿蛮撞死在当场。她一把拉住三太太的手,颤声道:“三婶婶,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三太太也傻眼了,“我,我并没有说什么,是她自己想不开……”看着一个大活人就死在眼前,三太太可没有沈沅钰那样冷静的性子,立刻就慌得不知道怎么好了。

阿蛮倒在地上,沈沐是第一个扑上去的人,把阿蛮紧紧地抱在怀里,大声悲呼:“阿蛮,阿蛮,你怎么这样傻啊!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可怎么办呢?”

月儿看见母亲满脸的血水,父亲扑在地上哭得像是一个泪人,也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娘!娘……”

这时的阿蛮还没有彻底咽气,她留恋地看了沈沐一眼,用低低的声音说道:“沐哥哥,我对不起你……我真的不想害你,可是我,我不得不这么做!我就要死了,临死之前,我只有一个请求,求你善待咱们的孩子……”

“快别说这些了!你忍忍,我已经叫人去请大夫了!你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他慌乱无措地用手去擦着她脸上的鲜血,可是那血却越擦越多。

阿蛮很想伸出手去,抚摸一下沈沐的脸,可是她连这点儿力气都没有了。“沐哥哥,我这一辈子,最悲哀的事情就是认识了你;最幸运的事情,也是,也是认识了你!我,我终究……不悔……”

说完这句话,她的手就软软地垂了下去。

沈沐疯了一样地喊道:“阿蛮!阿蛮……”那声音凄厉无比,像是受伤的野兽一样。

十七郎像是直到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猛地扑上来,对着沈沐拳打脚踢,“你们害死了我妹妹!兰陵沈氏逼死了人命啦!你这个畜生,你放开我妹妹!你放开我妹妹!”

那些拳脚打在沈沐的身上,他像是不知道疼似的,只是死死抱住阿蛮的身体,完全不知道反抗。

三太太这时也乱了方寸,不知道如何是好。沈沅钰吩咐了一旁的家丁护院,众人这才上前将十七郎拉开。

十七郎兀自喊道:“你们害死了我妹妹!你们赔我妹妹的命来,我的妹妹也是良民身份,我不会和你们兰陵沈氏善罢甘休的!”

正自乱作一团,外头忽然一阵骚乱,有人喊道:“官老爷来了!”“是北部尉江大人!”

北部尉是正六品上的官员,负责京师一部的治安,相当于现代的公安分局局长。

沈沅钰心中一凛。阿蛮刚死,他们就来了,来得还真够及时的!而且阿蛮死的时间又是这么的恰如其分,刚好是老太爷和二老太爷全都不在府里,沈家群龙无首的时候,若说这其中没有人布局作梗,沈沅钰是无论如何不能相信的。

就看见人群左右一分,一个身穿六品武官服色,满脸络腮胡子,十分粗豪的大汉带着几个官差衙役走了过来,“本官听说这里发生了人命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十七郎看见了这位江大人,连滚带爬地扑到他的跟前,一把保住了他那粗壮的大腿哭道,“大人,兰陵沈氏仗势欺人、欺男霸女,不但霸占了我妹妹整整五年,如今更是生生逼死了她,我妹妹死得好惨,您要给小人做主啊!”

那江大人也看见了倒在血泊中的阿蛮,大吃了一惊的样子,怒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情?来人——先把这具尸体给我收拾了,他、他,给我一并锁拿回衙,本官要详加审问!”他指着沈沐和十七郎,要把两个人全都带走。

“遵命!”衙役们答应一声,一条锁链就往沈沐的脖子上套去。

“且慢!”三太太又怎么会让一个小小的北部尉在自己家门口把儿子带走。“你是什么人,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人,我们又是什么人,你就敢把他带走?”

北部尉只是一个正六品上的官员,三太太又怎么会看在眼里。

那人却道:“本官乃是朝廷任命的北部尉江庭,这地方正是我的管区,发生了人命官司,本官自然有权将人带回去查问!”

三太太道:“你想清楚了,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兰陵沈氏的三太太,你要捉拿的是沈府的三少爷,你不问青红皂白就拿沈府的人,你这是在向我兰陵沈氏挑衅,你头上的乌纱帽还想不想要了?”

江庭冷笑道:“按照咱们大晋的律令,你便是士族,打死了良民也是要赔命的!本官不管你们是谁,也不管你们的后台有多硬,今天这个嫌犯,本官一定要带走!”转身对着几个衙役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嫌犯抓起来带走!”

三太太怒道:“我看谁敢!”这时在三太太的授意下,沈家几个武功高强的家丁已将沈沐团团围住,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之意。沈沐却仍然抱着阿蛮的尸首,像是痴了一样。

现场态势一触即发。

“江大人不畏权贵,是咱们的青天大老爷啊!”人群中就有人趁乱起哄道。升斗小民最是无知,也易于受人哄骗,被人利用。

“不能放过凶手,要还给咱们小民百姓一个公道啊!”

“从前瞧着沈家仁厚,修桥铺路,也做了一些善事,原来那都是装出来骗人的!他们的心真毒啊!”

……

不知道谁先跪下的,呼啦一下子所有的人全都跪下了:“请大老爷给他们兄妹主持公道啊!”

一时之间群情汹涌,十分可怕。三太太也吓了一跳,她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要是今天不让江庭把沈沐带走,沈家百年来的清名恐怕就要毁在她的手里了。她一时间就有些犹豫。

江庭得意地笑笑:“民意如此,三太太你还有什么话说?你若是再不让家丁护院们让开,本官可就不客气了!”

三太太正在犹豫不定,沈沅钰已经走上前来,在她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三太太吃了一惊,她看了沈沅钰一眼,沈沅钰冲她点了点头。

三太太一咬牙,吩咐护院们退回来。

江庭哈哈大笑:“兰陵沈氏,也不过如此,咱们走!”带上沈沐和十七郎,抬着阿蛮的尸体大步走了。

沈沅钰推了沈沐的小厮一把:“去跟着你们少爷!记住,要时刻呆在他的身边,一步也不许离开!更不能让他们用刑!”

“三丫头!”三太太神情恍惚地看着沈沅钰,语气中有几分不确定。

沈沅钰低声道:“三婶婶,咱们今天已经叫人拿住不少把柄了,若是再与官差械斗,阻挠北部尉执行公务,到时候就更难说得清楚了!”

三太太道:“可是沐儿,沐儿他怎么办?”

沈沅钰道:“我已经派了两拨人出去,一拨去请老太爷和二老太爷回来,一拨拿了我父亲的帖子去请京兆尹薛进薛大人,把情况向他说明。那薛大人乃是咱们家的姻亲,又是北部尉的上司,必定会想办法照拂三哥,不让他吃亏的。”

三太太没想到她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已经安排的这样周详,略略放心了下来。“哎,这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早知如此,我便让那个女人进门又何妨呢?”三太太真是悔恨万分!

沈沅钰安慰三太太道:“三婶婶,你也别想太多了,便是你允她进门,她也会找别的理由步步紧逼,最后依然还是会碰死在咱们沈家门前的!”

三太太吃了一惊:“你的意思是……”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从头到尾,根本就是一个局,目的也不是为了对付三哥,而是为了对付咱们整个沈家!三哥的为人,哎,太过宽厚了……”

“啊?!”三太太一时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沈沅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进府再说!想来老太爷和二老太爷很快就会回来了,到时候他们两位老人家自有决断!”

三太太点了点头,扶着青桔的手往回走去。正好看到小小的月儿缩在石狮子的后面,刚才发生的一切太快太突然,她年纪还太小,根本就弄不明白到底怎么了?父亲母亲全都被人带走了,舅舅也被人带走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这儿,她害怕极了,连哭都不敢哭了。

三太太眼中厌恶之色一闪而过,像是没看见她一样,快步走了过去。沈沅钰在一旁看得明白,大人作孽,最后受伤的永远是孩子。

阿蛮把沈家害成这样,三太太早已恨毒了她,日后月儿该如何在沈家立足呢?

沈沅钰在月儿跟前蹲了下来,伸手抓住了她的小手:“你叫月儿对不对?”

月儿扑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沈沅钰。她有些害怕,小身子向石狮子后面躲去,手却被沈沅钰抓住。她把手向外抽了抽,沈沅钰却不肯放手,反而把她抱了起来,“你该管我叫姑姑!三姑姑!”

月儿在沈沅钰的怀里扑腾了几下,慢慢地感受到沈沅钰没有恶意,就安静了下来。

“娘,我要娘!”月儿抽抽搭搭的,想哭又有点不敢哭。她年纪太小,根本不知道死亡的真正意义。

沈沅钰觉得心里微酸:“你娘去了很远的地方,月儿要乖乖的,娘才会回来看你!”

月儿似懂非懂地看着沈沅钰,“月儿乖乖的!娘就会很快回来了吗?”

沈沅钰就在月儿的脸上亲了一口:“是的,只要月儿乖乖听姑姑的话,娘就会很快回来。”

沈沅钰抱了月儿进府,宝珠跟在她的后面,看见她往长乐堂的方向走去,低声提醒着她:“小姐,是不是该把姐儿送回西府去?”月儿是西府的子孙,抱到东府又算个怎么回事?

沈沅钰不是不知道这么做不妥当,甚至有可能得罪小三房,可若把月儿送给三太太照顾,她也不知道三太太会怎么处置她。三哥被抓进了北部尉衙门,月儿的母亲又碰死在沈府门前,这样一个孤零零的孩子,她实在不忍心让她再因为大人们的恩怨而受到伤害。

“我瞧着这孩子是有些饿了,咱们先回长乐堂找些吃的给她,再找个合适的机会送回西府去。”

宝珠提醒的义务已经尽到了,就不再多言。

沈沅钰抱着月儿回到东厢房,吩咐宝珠道:“你去丫鬟里头问问,有没有家里有兄弟姐妹比较多的,有带孩子的经验的,找一个来暂且照顾姐儿。”

宝珠道:“小姐,奴婢家里有五个弟弟妹妹,奴婢从小就跟着奴婢的娘照顾孩子,如果小姐信得过奴婢,就让奴婢来照看姐儿吧。”

“你?”沈沅钰犹豫了一下,想起遇到刺客的时候,宝珠奋不顾身地保护自己,便道:“也好,你一定要尽心尽力,不要让月儿受到丁点儿委屈。”

“小姐,您尽管放心,姐儿受一点儿委屈,您就尽管拿奴婢是问。”

沈沅钰点了点头,月儿许是刚才哭累了,沈沅钰抱着她走了一半路程,她就在沈沅钰的怀里睡着了。宝珠就上前将月儿小心地抱在怀里。

沈沅钰道:“你让她暂且睡我屋里的碧纱橱。我先去暖阁里换件衣服。”刚才出去的急,她几乎是素面朝天的,这样子见客其实是十分失礼的。

等沈沅钰换了一件见客的大衣裳,重新梳洗打扮一番,从暖阁里出来,就有小丫鬟进来禀报,“老太爷差人请三小姐立即去北望斋!”

沈沅钰心道,这才多点儿时间啊,老太爷回来的倒快。叮嘱了宝珠好好照看月儿,便带着金灵和彩凤去了北望斋。

老太爷宽大的书房已经坐了一圈人了,除了老太爷、二老太爷也回来了,三老爷、四老爷、五老爷,甚至被老太爷禁足的二老爷都被放了出来。众人全都面色凝重地看着站在下首的三太太。三太太则抹着眼泪:“我也不知道,那女子会这般刚烈……可怜了我的沐儿……”

三太太平日里管着西府,也是一个刚强人,只是这样的事情毕竟超出了普通女子的承受范畴。三老爷忍不住捶胸顿足:“你这个蠢妇,你这是害了整个沈家啊!”

三太太吓了一跳,她和三老爷成婚这么久,虽然做不到心心相印,却也是相敬如宾,三老爷对她十分尊重,甚至不曾与她红过脸,这一次竟被他当众骂作蠢妇,三太太一方面觉得委屈,另一方面也知道自己是真的闯了大祸了,慌乱之下就跪在了地上:“都怪媳妇一时糊涂……”

沈沅钰正好走了进来,便道:“这件事不怪三婶婶!要怪,就怪那幕后主使之人心肠太黑,用心太毒!”

众人的目光就全都落到了她的身上。沈沅钰神色自若地一一见过了各位长辈,小丫鬟搬来椅子让她坐下。

沈弘问道:“你刚才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沈沅钰就从自己参加三皇子的婚礼,看见沈沐和十七郎相会,发觉不妥开始说起,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最后道:“我们发现不妥,本想立刻报告祖父和叔祖父知晓,谁知回到家中得知两位老人家已经去了琅琊王氏的府邸吊唁,换件衣服的功夫,他们就找上门来了……”

这番话一出口,也不用她多作解释,在座都是明白人,沈重就慨叹了一声:“难怪我觉得这一次推举我坐上大司空的位置这么容易,阻力这么小,原来是有这件事在等着咱们呢!”

沈沐在外边置个外室的确是有损沈家的门风,不过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可如今逼死了为他生儿育女的阿蛮,事情的性质就变得极为恶劣了起来。沈弘也是一阵苦笑,“恐怕明天一早,弹劾咱们沈家的折子就能压垮皇帝的御书案了!”四大门阀之间的势力此消彼长,相互竞争,另外三家谁都不愿意让沈家这么轻易上位。

沈沅钰判断得极为精准,对方布置了这么久,在沈沐身边安插了阿蛮这颗棋子,要用就要用在刀刃上,只有阿蛮死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沈家的打击才能达到最大化,所以就算是三太太将十七郎和阿蛮当作祖宗供着,这两人也能找点儿事出来,最后一头碰死!

结果都是注定了的!

沈重惭愧地道:“大哥,都怪我治家不严,纵得沐儿这样不识大体,拖累了整个沈家。”沈家这一次问鼎最高权力的机会十分的好,再过几年十几年,可未必就能碰见这样的好机会了。

而这一次出了这样的事,也就给了皇帝和各大家族攻击沈重的借口,沈家被扣上一个仗势欺人,欺男霸女的帽子,尤其是沈沐又是沈重的亲孙子,这对沈重的官声十分不利,可以说直接就决定了他不再可能顺利晋升为大司空。

在座的众人都有几分惋惜。

“谁家没有几个不肖子孙,这件事怎么能怪二弟!”沈弘淡淡开口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如今琅琊王氏因为王越的死,开始走下坡路已成定局,就算咱们不能掌握中枢,家族势力再进一步也是必然的。你们又何必这样垂头丧气的!”

简单几句话就鼓舞起了众人的士气,不愧是沈家的掌舵人。沈重也点了点头:“不错,大哥说得有理。何况这次的相位之争,没到最后一刻,我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沈弘看了眼二弟,赞许地点了点头。“当务之急,咱们要好好商议商议,如何拉拢其他的士族助咱们一臂之力才是!不能叫别人觉得咱们已经陷入了众叛亲离的境地才是。”

沈弘就看了三太太和沈沅钰一眼:“这里没有你们的事儿了,你们退下吧!”

沈弘和沈重真是老油条,这件事对沈家的打击不可谓不大,可是他们脸上根本就没有露出丝毫生气的样子,而是立刻分析利弊,找出力挽狂澜的法子来。

沈沅钰心中佩服之余,却不想这样就出去了。而是走到中间跪了下来:“祖父,叔祖父,三哥还在北部尉的班房里,请两位老人家先想法子把他捞出来吧!”

沈重怒道:“这畜生闯下如此滔天大祸,死不足惜,救他做什么?”

三老爷面上闪过一丝不忍,沈沐毕竟是他的儿子,可是事到如今,沈沐的昏招拖累了整个家族,他哪里还有脸给儿子求情。三太太却是心疼儿子的:“再怎么说沐儿也是沈家的子孙,他虽然做错了事,也是因为年纪轻中了别人的圈套,还请两位老太爷开恩呢!”

沈弘也是恨透了沈沐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侄孙,可他知道沈重实际上是十分溺爱儿孙的,他刚才那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其实都是说给他听的。他和弟弟感情尚好,维系家族的团结也离不开弟弟的全力支持,这个时候就只能卖给弟弟一个面子,便开口道:“老三媳妇说得是,沐儿总是沈家的嫡系子孙,叫他呆在北部尉的班房里,丢的也是咱们沈家的脸面。老三,他是你的儿子,你去处理这件事,想办法把沐儿捞出来!”

直接命令三老爷处理这件事。

三老爷起身恭敬道:“是!”

沈沅钰和三太太对视了一眼,面上都露出了喜色。三老爷儿子不多,沈沐虽然不成器,但他还是心疼的,得了老太爷的命令就立刻向两位老太爷告辞,出门去救人去了。

沈沅钰扶着三太太的手从北望斋出来,见三太太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沈沅钰安慰她道:“三婶婶你就放心吧,我已经请了薛进薛大人弹压那江庭,三哥一定会没事的,如今有三叔出面,事情更是万无一失。”

三太太连连合十念佛,“但愿如此吧!”又满脸怨恨地道:“阿蛮那个女人怎地如此狠毒,竟不惜一死来陷害咱们沈家,沐儿找什么样的女人不好,非得要找这样一个!”

沈沅钰却想,阿蛮一定是叫人拿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把柄,这世上就没有不惜命的,要不然她又何必抛下月儿这样可爱的女儿。只是可怜了月儿,母亲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接近父亲,后来有了她,又为了陷害父亲一头碰死在父亲的家门前,日后她长大了,要如何面对沈沐,如何面对沈家。想到这里,沈沅钰就觉得头痛,对于月儿也就越发觉得怜惜。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就在北望斋门前分手,沈沅钰心中暗叹,三太太光顾着惦记儿子,说了半天,竟然压根就没有提到月儿这个小孙女……

看来自己还是暂时不能把月儿送到西府来。

沈沅钰回到长乐堂东厢,先去碧纱橱看了看月儿。月儿可能是累坏了,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沈沅钰见宝珠守在月儿的床前,便放心地退出了碧纱橱。来到厅堂里坐了,叫人喊了蕊心过来。

蕊心不一会儿就到了,“小姐有何事吩咐?”

蕊心一直跟着沈沅钰对整件事情已经知道了个大概,沈沅钰又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和她说了一遍,最后道:“你去帮我查一查,那个建康北部尉江庭到底是那股势力的人?”

蕊心奇怪地道:“小姐知道这些,你这是想给三少爷报仇吗?”这种家族之间的博弈斗争,内宅女子一般是不会参与进去的。这是沈弘和沈重他们的本职工作。

“报仇?”沈沅钰自嘲地一笑:“也许有一天,当我有了足够的力量,我会考虑这一点,现在嘛,我只想知道,是谁那么恨我们沈家,竟然在五年前就在三哥的身边开始布局!”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或许这个时代的女子习惯了躲在男人的羽翼之下,可她却更喜欢将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中。

蕊心答应一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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