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词是你先说出来的,我本来并没有这样联想,”晏海清苦笑了一下,说:“但是你这么一说,我觉得也很有道理。你是不是真的这样想呢?”
杨子溪的表情都要维持不了了,晏海清这样断章取义,算是欲加之罪的一种吗?

晏海清说出这样诛心的话之后歪了歪头,表情无奈又惆怅。两方地位不平等的时候,总是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自尊与爱的博弈。

她几乎是在看到杨子溪表情的那一瞬间就察觉了不对,杨子溪的表情太悲伤了。晏海清张了张口,想解释什么,结果被杨子溪堵了回来。

“你什么时候听风就是雨了,我说‘施舍’,就真的是施舍吗?而且我说的是‘你以为是施舍’,你就真的以为是这样吗?!”杨子溪声色俱厉,说到后来声音颤抖,全靠着情绪才能让句子不至于那么零散。

晏海清说:“可是那些钱……无功不受禄,我没办法接受这样的钱……”

杨子溪说:“那我是不是也该说一句无功不受禄,然后把千纸鹤还给你?!这不是钱的问题!!!是你在单方面拒绝我!排斥我!我不能理解!以前不都是好好的吗?!”

杨子溪歇斯底里,以往的好脾气不见了,音量也大的吓人,她抬起了手要拍桌子,下一秒却又意识到这里是咖啡馆,她望了望后台那边,把手缩了回来。

接着这个缩的的动作,她冷静下来了,反问:“你为什么觉得是施舍?”

这才终于有了一点谈话的样子。

晏海清咬了咬嘴唇,说:“因为钱太多了,你甚至想方设法骗我让我拿这钱。你的意思我都懂,可是我接受不了。当时……当时我真的太缺钱了,就算想到是你骗我的,但是你一解释我就将错就错地信了,现在我还给你,是希望我们俩能够恢复到平等的朋友关系。”

“如果你只是善良,那就把这钱捐希望小学吧,算我俩一块儿捐的。”她把桌子上四散的钱收好,推到了杨子溪面前,重申了一遍:“我只是想要我能平等地对待你,不用因为你很有钱而处处防备着你。”

这些话她想了很久,因此说起来的时候也就相对镇定,甚至还能直视着杨子溪的眼睛。

杨子溪问:“防备,你防备我什么?我又不觊觎你什么。”

“防备你想方设法给我钱啊,”晏海清说:“对你来说无关紧要的两千块,你看我凑了那么久,最好还是冒险拿生活费博了一把,才凑出来的。没钱有没钱的活法,但是也不能全靠别人的好意吧?”

“有一天你会觉得累,觉得为什么我这么不识抬举,给钱都不要。等你编不出借口,或者懒得编借口的时候,你把钱扔给我,问我要不要。那时候我会要吗?”

“你对我好我都知道,这两千块钱我辗转反侧了这么久,有时候都没办法睡着。两千块还好,勉强可以还上,奖学金那一万我已经很吃力了。等以后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十几二十万我根本还不上的时候呢?我会怎么想,我会怎么做?一想到那个时候,我就觉得我连跟你说话都不敢,自己想表达的东西也都表达不出来了。你想要这样的我吗?”

晏海清说完之后直视着杨子溪的眼睛,杨子溪张了张口,第一反应是反驳“十几二十万也不多”,随后就意识到,也许这就是重点了。

如果说人与人是平等的,那么每个人的主观意志和情绪就是平等的,只用这个来互动,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可是她往她们的关系中引入了“金钱”这个变量,金钱可以量化可以计算,对比尤为明显:她们俩对钱的敏感度不一样,这才是真正的重点。

杨子溪想方设法塞了两千块过去——不玩文字游戏,说白了就是塞——还觉得钱不多,不构成问题;可对于晏海清来说,这已经是很大一笔了,会影响到她的情绪、她的思考、她的主观反应、她的主观判断。

久而久之,这个新的变量就会影响到她们之间的关系,甚至说得严重点,破坏它。

比如,某一天自己提出要复合,要是晏海清不愿意,还能那样理直气壮地拒绝吗?她会委曲求全吗?

杨子溪低下了头,她从未意识到这一点,这也算是富贵病的变体吧?

况且,晏海清还是自尊心那么强的人,给钱的时候绕过了它,那么等揭露的时候就会反弹得更厉害。

杨子溪说:“可那时候你缺钱,我只是想帮助你。”

“救急不救穷,”晏海清顿了一下,接着说:“当然,我每天都很穷,对于你来说看着很着急吧?”

“我以前自尊心太强了,什么程度的好意都拒绝,想要靠自己活出一片天地来,现在才知道是不可能的,还害得你那么苦心积虑,做好人都不能留名。”晏海清无奈地摇了摇头,盯着杨子溪的眼睛说:“以后不会这样了,该求助的时候就求助,不然我们家根本没办法生活下去的。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上,我有什么事情都会对你说的,要是需要你帮忙,我会自己问你要。我不想我们之间变成之前那样,我想要……主动一点。你不要想方设法瞒着对我好,我也不要那么倔,该妥协还是得妥协。”

杨子溪盯着晏海清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最后妥协了,道:“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她看了看晏海清,说:“那……我们还是朋友么?”

晏海清定定地看着她,突然就笑了,道:“怎么可能不是朋友?当然是啊。”

她看着杨子溪,坚定地、柔软地、认真地、深情地说道:“你是我这辈子,最好、最好、最好、最好、最好、最好……”

杨子溪看着晏海清,心知对方马上要说出一个什么样的词语了。

——朋友。

因为她们对于彼此关系的定位就是这样啊。

杨子溪并不愿意听到这样的词语,因为这个词一出来,两个人的关系似乎就定位了,就止步于此了。晏海清也一直拖着,没有说出最重要的那个词,不知道是“最好”还没说完,还是怀着同样的念头。

杨子溪动了动嘴唇,抢在盖棺定论之前,换了另外一个话题:“奖学金……不算我给的,不要想着还给我。”

晏海清:“啊?”

杨子溪说:“那钱是我爸给的,本意是挖掘人才,为自己公司招兵买马。本来就是要设立奖学金的,不算……我给的。你非得要还的话,去给他创造出财富,你这么聪明,肯定很快的。”

晏海清愣了一下,说:“这个……”

杨子溪打断了她,说:“不要去炒股。你还没有到那个地步,如果是为了还这个钱的话,得不偿失。万一你赔了,你怎么办?有空的话,去我爸那里实习吧。真的,”杨子溪看着晏海清,眼里流露出哀求的目光,道:“算我求求你了。”

晏海清抿了抿嘴唇,不说话。杨子溪也就不说话,就那样看着她。过了许久,晏海清才终于点了点头,轻声说:“好。”

杨子溪如释重负的笑了笑,说:“好了,撇除掉这些,我们之间还有别的问题么?”

晏海清摇了摇头。

杨子溪看着晏海清的脸,忍不住道:“那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接我电话的吗?”

晏海清一愣,说:“什么?”

杨子溪道:“生日电话,我只是想给你庆祝生日而已,为什么你要挂我电话?”

晏海清连忙辩解道:“我没有挂你电话啊,我根本就没有接到过你的电话——”她把手机拿出来,想要调出通讯录给杨子溪看,以自证清白。

手机掏到一半她顿了顿,反问:“你什么时候给我打电话的?我生日那天?”

杨子溪点了点头。

晏海清默默地把手机放了回去,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出问题了,我真的没有接到你的电话,不好意思啊。”

她低下头,不敢去看杨子溪,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是晏柔柔。

她想到往日里晏柔柔有意无意的试探,总是询问她们俩的进展,心里一惊,晏柔柔一定是知道了。

以前她只是害怕晏柔柔知道,现在这件事情却成真了。如果晏柔柔不确定的话,怎么会擅自挂断杨子溪的电话,还不跟自己讲。

她心里一沉,不知道待会回家之后,该怎么面对晏柔柔。

杨子溪见晏海清表情消沉下去了,以为是这件事情让她愧疚了,于是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道:“没事儿啊,没接到就没接到,我今天给你补一句呗,生日快乐!我还让店长做了个蛋糕呢——”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啊”了一声,惊道:“这个,不算是违反我们刚刚的约定吧?我没有瞒着你……”

晏海清摇了摇头,道:“明信片我收到了,你照相照得挺好看的。俄罗斯好玩吗?”

那些明信片上,印的都是她自己在那边游玩的照片。杨子溪寄出去的时候还有些忐忑,觉得自己太自恋了,现在听到晏海清夸自己,又忍不住沾沾自喜了起来,道:“还不错!夏天去人太多了,不如冬天,冬景漂亮,就是有点冷。不过出去玩嘛,不怕冷的。人少景色美最重要。”

杨子溪神采奕奕地描述这些,说到兴起之处甚至还拿出了手机,把照片展示出来。

晏海清看着杨子溪,对方的手机是新的,屏幕特别大,连键盘都看不见了。照片里欢乐的气氛呼之欲出,杨子溪整个人都是一个大写的happy,看在晏海清眼里,却有一点惆怅了。

要不是因为自己,杨子溪寒假就可以去了,一定可以看到一个更美丽的俄罗斯。

没有负担的话,人才可以享受到更美好的人生啊……

而自己,又要在什么时候才能追上杨子溪,才能和杨子溪同享同样的快乐呢?

杨子溪滑完了自己照片,兴致勃勃地对晏海清道:“下次我们一块儿去欧洲玩吧?等你赚钱之后!”

晏海清咬了咬嘴唇,应道:“好。”

自己哪能一直没钱?交到有钱的朋友没关系,不自卑,要努力,总有一天会跟上对方的步伐,对方就不会再用怜爱的眼光看待自己了吧。

到那时候,要是杨子溪没有对象的话……

晏海清偷偷地看了杨子溪一眼。

那时候也许可以再试一试,能不能让“怜爱”,转化成“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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