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青衣正抱怨药茶难喝,那边紧闭的厨房门忽然就被人推了开来。
“刚闹完一场,怎的他们还有心思要酒要菜?”心情烦躁的高师傅肿着一张脸骂骂咧咧的出现在门口,他一面推门,一面就同跟着身后的秀秀怒道,“叫他们都喝西北风儿去!老子伤的都动弹不得了,哪里还有力气给他们烧肉啊!”

秀秀并没把高师傅的话放心上,一瞧见青衣,她登时眼睛一亮,刚举起手里的玉珏准备叫青衣,就瞧见蛛娘从厨房边上飞快的扑了过来。

只听见啪的一声,那才被高师傅推开的门又猛地被蛛娘推了回来。才迈了半只脚进门的高师傅猝不及防,一下子就被门板砸了个结结实实。

倒霉催的高师傅嗷的惨叫了一声,下意识就捂住自己酸涩钝痛的鼻子蹲在了地上。

“这可如何是好?”不顾外头高师傅如何叫骂,一心只念着青衣与那药茶的蛛娘飞快的用蛛丝将门栓糊的结结实实,然后才一脸害怕的扑到青衣跟前,见青衣果然已经将那药茶喝了个干干净净,她便吓得一直哭,“这可如何是好?”

“怎么了?”青衣被蛛娘的紧张的模样弄得心里一阵不安,她细细嗅了嗅空着的茶盏,又闻不出什么来。蹙眉看着蛛娘哭了半响后,她叹息一声,道,“不论这是□□抑或是什么古怪玩意儿,你倒是说啊,你不说,我心里怕得慌……”

蛛娘闻言越发哭的厉害起来,因青衣说她心里害怕,蛛娘心中懊悔,就一行哭着,一行将那个浮花勾*引她用瑶草获取费书生倾心的事情说了出来。

青衣初闻此事,先是讶异蛛娘不知何时看上了书呆子;再是叹息蛛娘为情所困,险些中了浮花的引诱;最后又对效果奇特的瑶草产生了些许好奇。

按说在这世间,除却时间,就数情之一字最为难移。如今就能冒出这么一种俘虏人心的药草来,真叫人难以相信。但凭蛛娘所言,想来这东西与胡姬的媚术相差无几,用了之后,也只得他人一时的痴情罢了。

因青衣心中先是对那言行不一、矫揉造作的浮花不甚信任,故而连带着对她所说的话也半信半疑。她先以手抚胸,末了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细细感觉一番,并不觉得有什么地方有异。

“想来她瞧出你心悦书呆子,为堵住你的嘴不让你把她那些不妥的事情宣扬出去,就故意拿那些匪夷所思的话糊弄你呢!”稍稍放下心来的青衣见蛛娘还是哭个不停,就安慰她道,“喝下药茶也有片刻钟了,我并未觉得有哪里不适,想来定是没什么要紧的,你还是快把泪收一收,把那快煎好的药给书呆子送去吧!”

蛛娘听了青衣的劝,又见青衣果然没有什么异常,虽然心中还是不安,但想起那病重的费书生,她还是抬袖擦了擦泪,一步一回头的跑回去倒药了。

一日下来,连番倒霉的高师傅简直快被蛛娘气坏了,他一面捂着疼痛的鼻子,一面将厨房的门砸的咣当直响,刚准备开口叫骂,面前紧闭的门忽然又被打开了,紧跟着走出来个冷艳无比的的小娘子来。

本欲叫骂的高师傅身形一滞,顿时就愣在那里。待他觑着眼瞧清开门的冷艳小娘子就是青衣时,又开始不由自主的心跳加速,生生把那一肚子硬心肠化成了绵软的棉花。

“原是青衣啊!是我莽撞了……”还肿着一张脸的高师傅就跟变脸似的,硬是把那张满是横肉的脸笑成了一朵花,他貌似不自在的搓了搓手,然后一脸讨好的对青衣道,“我刚才敲门可是有吓到你?你莫怕,我以后再也不这么敲门了……”

青衣一脸莫名的扫了高师傅一眼,她现急着去找那浮花,好弄清楚那瑶草该如何解。虽说现在感觉不出什么东西来,但难保日后不闹出什么症状来。

她略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抬脚就准备往大堂里走。

谁知高师傅竟跟变了个人儿似的,也不去厨房喝酒躲懒了,反倒一脸殷勤的跟了上来。一路还黏黏糊糊的嘘寒问暖道:青衣你走慢些,青衣你想要找什么?告诉我我帮你找!青衣你累不累,要不要歇歇……

如此被高师傅黏了一路,倒叫青衣心里有些翻腾起来。

好端端的高师傅怎么变得这么奇怪?要知道平日里他老是袖手旁观处身事外的,最不耐烦插手帮忙了。

青衣心中半是不适半是忐忑,待想起蛛娘说的,瑶草可俘获妖怪凡人的痴心,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高师傅你莫要再跟着我了!”感觉有些害怕的青衣一边加快脚步,一边略抖着嗓音说了一句。

紧跟在身后的细碎脚步声先是一顿,而后又变得更为密集响亮起来。

疾步朝大门走去的青衣忽然感觉得自己后背的汗毛齐齐竖了起来,一种如同被众人盯视的感觉让她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怀揣着紧张与焦躁,她缓缓的转过身来。

谁知这一回头,她就发现自己的身后不知何时跟了一大群的男客。

咋一眼看上去,他们虽然形貌衣着各不相同,但他们的脸上却如出一辙的流露出痴迷和惊艳的神色。

原本只是亦步亦趋的跟随的男妖们见青衣回头,便齐齐的露出个一往情深的笑来。

“青衣,往日我竟没发现自己对你动了情!如今也不晚,只要你跟了我,我必定让你每日过得都如神仙般快活!”

“青衣,你休要听那死猴子的胡言乱语,什么如神仙般快活?只怕是在山林里吃树皮吧!你还不如跟了我!我有一宝贝,可让你延年益寿,如此我们一对佳偶,便可以长相厮守了——”

“你滚开,青衣只是个凡人,那里受得住你们这么粗野的虎狼之辈?你们但凡心中有她,就合该让她跟我这样温柔的妖怪——”

“啊呸!真真是不要脸!”

一干男妖为了能让青衣的答应跟自己凑对儿,就开始相互吵嚷起来,期间或有口角之争,其中几个暴脾气的,竟然还动起手来了。

从未经历过这种情况的青衣下意识掩着嘴,已是被吓得不知所措了。她瞪大眼睛,看着边上有几个围观的女妖正一脸古怪的看着她,而面前这堆妖怪就像是之前为了争得浮花的倾心一般,现在又开始为争得她的倾心打起架来了!

如此相似又雷同的场景,怎么能不叫青衣惊恐失色呢?

想不到浮花对蛛娘说的,竟是真的!

青衣并非浮花,并不觉得众妖为了自己争吵打斗有什么愉悦之处,相反,她只觉骨寒毛竖。在她看来,他们如今的心动跟他们以往的嘴馋几乎没什么两样,左右是打她的主意,日后说不定还是会忍不住把她当补品吃掉的!

一思及此,青衣更是害怕的六神无主起来。正惊慌,她忽然又想起那哄了自己说很快就回来,却至今未回,且不知道何时能回的的黑三郎来。

早知道当时就该扯住他的袖子,便是他不肯,也该让他将自己一起带了出去,反正他护得住她,跟着他去围观斗法也好过留下来经历这糟心事啊!

正胡思乱想,那头不知是哪个妖怪忽然大喊了一句:“废话什么啊!谁抢到青衣青衣就是谁的!光动嘴皮子如何能得美人——”

此话一出,众男妖霎时都安静下来。

青衣见他们齐刷刷的用了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自己,顿时心里一个咯噔,未及多想,本能就已驱使她转身拔腿就跑。

谁知青衣才堪堪跑到大门口,尚未及跑出门去,就有几只遒劲有力的手够到了她的身后,硬是捉住了她的肩膀和小腿将她往回拖。

被迫向后退青衣霎时尖叫一声,隔着衣裳,她能清晰的感觉到,那些满是肌肉和青筋的手臂在不断的散发出令她恶心的热气。她死死的抓住门槛不肯放手,并奋力蹬了蹬脚,企图挣脱那些束缚。

只是青衣到底只是一个凡人,在面对妖怪的时候,她几乎可以说是毫无反抗的能力。如今因为误食了那什么劳什子的瑶草,弄得一干男妖都对她产生了追求之意,如今就是想逃跑,也是有心无力。

尽管她咬牙死命的不肯松手,但那些男妖力气着实太大了,在他们看了,青衣不过是负隅顽抗而已,只消他们轻轻拽了一下,青衣的手指便慢慢的从门框上脱离开来。

终于有个看不下去的女妖出声怒斥道:“你们都疯了不成?还不快松手!难到你们没有嗅见她身上那股子妖气吗?”

“黑三郎的妖气算什么?”一个早已红了眼的男妖疯狂的狞笑道,“青衣,青衣,我把你揉进我的身体里可好?如此我们合二为一,妖力大涨,届时别说黑三郎,就算是胡姬与杜莎我们也不必惧怕啦!”

“没错,我是这么恋慕你,不曾想还有那么多男妖也在觊觎你,与其心如刀绞的看着你被他们瞧了去,不若进我肚子只让我完完全全的占有你——青衣——青衣——你看我一眼啊!”

“啊——三郎——三郎——”感觉钝痛的手指渐渐脱力,终于被迫松开了门框的青衣霎时就被拽了回去。不管她如何挣扎,那些满是痴迷和疯狂的可怖脸庞却还是越来越近了。她害怕的浑身发抖起来,她甚至不敢看男妖们那些扭曲的仿佛下一刻就会将她撕碎啃咬的可怕脸庞!于是她闭上眼睛,一面挣扎,一面叫着黑三郎的名字。

世界从未如此恐慌过,此刻她的心中,对于异性的恐惧远胜于对死亡的恐怖。

这是女子生来就会有的恐惧,此前青衣从未有机会体会过,如今被这些男妖一激,她终于切身感受到了。

“三郎——救我——”绝望中,青衣只能哭着叫出那个承允诺护着她的强大妖怪的名字。

如同回应青衣绝望的呼唤一般,一道低沉愠怒的吼声忽然响彻了整个天空。

整个客栈都如同陷入火浆熔岩之中一般,到处都是滚烫而炙热的气流。

抓住青衣的男妖们只觉一阵炎风从身边吹袭而过,未等他们反应过来,那本被他们紧抓在手里的青衣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男妖惊讶的低呼一声,紧接着他感觉自己轻盈的飞了起来,没有阻力,没有疼痛。在莫名其妙的飞行途中,他诧异的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四周满是砍断的头颅。

他们一个个皆是一脸诧异的看着他,鲜红的血顺着他们飞行的轨迹飘洒开来,几个惊吓到花容失色的女妖在视野里一晃而过。接着他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并不受控制的就地滚了好几圈。

待到他终于不再翻滚停下来后,他就看见自己那缺失了头颅的身体正抽搐着被踏在一只黑色的靴子底下。顺着那只绣了精致暗纹的靴子,他看见了一个高挑精瘦的男子身影。

他看不清那个男子的脸,世界在不经意间慢慢黑暗起来,停滞的死亡终于侵蚀了他仅剩的意识,直到死亡的瞬间,他的眼里终于只剩了他想看见的东西。

那就是——那个男子怀抱中的那抹青色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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