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轮满月,这夜的雪地映照着月光,较平日里显得更为明亮。
凌冽的寒风不知疲倦的吹着,带着十分的冷酷,将那盏挂在大门上的灯笼吹得摇晃不止。

那盏灯笼与寻常所见的灯笼格外不同,灯架粗细不均,且非是常见的方形或者圆形,而是上大下小,近乎一个漏斗的模样。

灯内正跳跃着一簇火焰,青白幽冷的灯光将灯面映照的分外透亮,灯面呈现出一种近乎琥珀的蜜质色泽,寒风吹过的时候,它便随风一个摇晃,紧跟着就将那画了画儿的灯面显露了出来。

那是一条弯弯扭扭的藤蔓,黑红的叶子交叠错乱,看起来倒显得别具一格。

遮挡住大门的毛毡帘子偶然被来客掀开,那觥筹交错之声便被不经意漏了出来,接着来人的手一松,毛毡帘子又缓缓落下,严严实实的遮挡住了大门,于是那灯火通明的大堂,以及客人们的笑谈声,一并又被挡了回去。

那画了藤蔓的灯笼每见一个来客,便有些无风自动的狂乱摇摆起来,待到那客人进入了客栈,它就又马上无力的落了回去。

如此反复多次,直至那轮满月升至了夜空当中,皎洁的月光温柔的映照在灯面上,那灯笼便轻轻一颤,霎时间就悄无声息的熄灭了。

“咦?”这时候走出客栈的一个客人不经意扫了灯笼一眼,见前阵子还十分明亮的灯笼今夜竟灭了,便有些奇怪的和同伴道,“你瞧这灯笼竟然灭了,我还说要借用一下照一会儿路呢!”

“行啦,今夜是满月,人家灯鬼也是要修炼的。”同伴不以为然的继续朝前走,“我们快些走吧,若是误了时辰那就糟了。”

“哦。”那客人闻声便不再多言,掉头快步跟上前头同伴,两人渐行渐远,最后只留下雪地上两行浅浅的足印。

寒风依旧不停,空无一物的皑皑雪地上,一缕黑烟忽然无声无息的聚集起来,片刻之后,不断扩大的黑烟终于凝聚成一个飘渺空虚的影子,随后便开始晃晃悠悠的顺着那足印向前飘去。

天刚放亮,青衣便已经梳洗完毕,这会儿正拿了火折子在那里点燃琉璃灯。

橘黄色的火焰微微摇晃几下,便开始静静的燃烧起来。一时间清淡典雅的香味逐渐飘散开来,并迅速蔓延了整个大堂。

青衣呼的一下吹灭了火折子,又给那插了菊花的细颈瓶添了点清水,这才捧了一罐子盐要出去撒盐。

谁知刚掀开帘子,就看见黑三郎正侧身背了手,若有所思的盯着门口那骨架灯笼看。

“这灯笼怎么了?”青衣飞快的瞄了那灯笼一眼,接着略有些奇怪的问黑三郎道,“看起来似乎灭了。”

“昨夜是满月,这里头的鬼魂儿就借了月光跑了。”黑三郎眯了眯眼睛,语气平淡道,“他倒是有两分运气,难得遇上了满月,又有了指路人,这会儿怕是已经跑到三途河了。”

青衣半知不解,只听明白那困在灯笼里的鬼魂儿已经跑了,估计抓不回来了,便低头沉默片刻,然后咬了咬唇小声问道:“那这灯笼我们还要继续留着吗?”

黑三郎闻言偏头去看青衣,见青衣抿着嘴巴巴的望着自己,两只黑亮的眼睛里隐隐闪着期待,便知她因怕人皮灯笼,此时听说这灯笼里已是没有鬼魂儿了,就希望自己将它丢得远远的。

于是他嘴角一勾,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笑道:“这灯笼本来就不是我们的,自然不需要我们继续留着。等熊大来了,就让他自己带走吧。”

“嗯。”青衣一听不用再见这渗人的人皮灯笼了,顿时眉眼一弯,露出了些许欣喜的模样来。

要知道,素兮那盏美人灯,首先确实是美,再加上素兮原本生前就与青衣交好,是故青衣并没有那么害怕。

但是这盏灯笼却不一样,它不但用了陌生人的皮做灯面,还用了对方的骨头来做灯架,怎么看怎么想都是十分的阴邪可怖,每每看见这盏灯笼,青衣总会不自觉有些胆怯,并感到后背隐隐发凉。

现得了黑三郎的话,青衣便大大的松了口气,她一放松,就难得主动的挨近了黑三郎,眉眼微弯的说道:“昨日胡姬托人给我们送的包袱里竟有枝菊花,我瞧着开的极好,只是客栈里已点了香,衬得那菊花的香味反倒冲了些。不如我给你做个菊花炒肉尝尝鲜,也省了白放着糟蹋了那枝好花。”

黑三郎闻言顿时挑了下眉毛,说起那菊花,青衣可能不知道它的来历,他却一清二楚,那蛟龙的龙气经夜未散,即便是站在这里,他还能够闻得清清楚楚,着实有些讨厌。

这会儿青衣误以为那花是胡姬送来的,又毫无所知的说要拿去做菜,黑三郎一时也不点破,只是笑眯眯的点点头,露出那两个深深的酒窝,满意道:“只要有肉就成。”

说罢他又轻拍了一下手,青衣就见身形飘忽的素兮忽的一下从客栈里飞了出来,然后停在自己身边对着黑三郎恭恭敬敬的礼了一礼。

“你来撒盐。”黑三郎淡淡吩咐了一声,然后转身径直离开了。

素兮并无他话,闻言又对着离去的黑三郎礼了一礼,接着青衣只觉手上一轻,再抬头看时,素兮已经手下不停的四处撒起盐来了。

青衣腹诽道,看来黑三郎这是急着要吃菊花炒肉呢。于是也不多耽搁,抬脚就直奔厨房去了。

高师傅正在肢解一口肥瘦均匀的猪,见青衣进来翻翻捡捡,一问说要做炒肉,便随手将手底下的五花肉割了一大块丢在了案板上道:“这是上好的五花,你看着可使得么?”

“好极了。”青衣得了肉就道了声谢,接着就将猪肉洗净切成片,又取了那枝菊花,去了花托,将花瓣分散开来轻轻洗净。

高师傅在边上瞧着青衣眼也不眨的辣手摧花,不由得暗暗摇头,在心里为那蛟龙惋惜,瞧着青衣这丫头还没有开窍呢,且太不解风情,好好的一枝花就这么撕碎了。

青衣还在那里低头准备,鸡蛋被磕入碗中,加入料酒、盐、淀粉调成糊状,又将肉片投入拌匀备用。

待锅里的油烧热,便用筷子夹了肉片入油炸熟。

然后另在一锅内留油少许,投入葱花、姜末煸香,加入熟肉片、清汤、菊花瓣翻炒均匀后起锅。

“等等,丫头你给我留点儿。”被香味儿勾的嘴馋的高师傅这会儿又不可惜那菊花了,见青衣端了汤碗就要走,忙出声叫道,“你一送到黑三郎跟前,我就连口汤肉蹭不上了。”

青衣便冲着那锅灶眨了眨眼低声道:“莫嚷,自个儿去锅里瞧瞧吧。”

说罢脚下不停的出去了。

高师傅随手将将尖刀插在了案板上,乐颠颠的上前揭了锅盖,果然瞧见锅里还留了一些肉,微透的汤里飘浮着些许黄色的菊花瓣,菊花那清冽的香气扑鼻而来。

高师傅忙不迭的舀了一勺汤喝了下去,只觉肉汁浓郁,隐约透出点菊花的清香,再吃了一片肉片,更觉满足。

一口气吃完了菊花炒肉,高师傅便露出赞赏的神情剃了剃牙自言自语道:“偶然吃一点花也是挺新鲜的么,可惜那蛟龙只送了一朵花,要是再多送些,我也能多蹭点尝尝了,这么一小碗哪够垫肚子的!”

这会儿还在水滨犹豫要不要来客栈转转的雷腾定然没有想到,自己在不经意间,已被高师傅惦记上了。

黑三郎在周围客人好奇羡慕的目光中慢悠悠的吃完了早饭,正是心情好的时候,笑起来也多了几分真心,不似往日里那样似笑非笑的让青衣觉得有些毛发。

“这几天你还有什么想吃的?”自觉已经摸准了黑三郎脉络的青衣越发觉得松了一口气,见黑三郎正高兴,便趁热打铁的准备把后头几天的食谱给定下来,也好早作准备,免得临时出乱子又惹他不高兴。

“最近你做的很好。”黑三郎起身看着青衣笑嘻嘻道,“所以你看着做些吧,要什么材料跟我说,我去抓来便是了。”

青衣心底顿时一动,说实话,她日日见大肉,着实有些腻味了,要是能换个口味就好了。

“这附近有鱼吗?”青衣试探的问道,“日日吃肉你有没有觉得太无趣了?”

“我就爱吃肉。”黑三郎抱着胳膊看着青衣神色纠结,便嗤笑了一声道,“不过偶尔换个口味也不错,你要做鱼,我便去弄些鱼来吧。”

青衣顿时一喜,未等她面露喜色,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笑声。

那声音略有些沙哑,恰似年老的妇人,犹带着点沧桑的感觉。

青衣只觉有些耳熟,转头一看,就见枯木正提着竹篓站在自己身后。

她伸手揭下面上的黑纱,对着青衣微笑道:“你们若要吃鱼,也不必出去另找了,老尼已带来了。”

说罢开了竹篓的盖子,露出了满篓鲜活的鱼来。

“论鱼,又有谁能比老尼更懂呢?这些都是难得一见的鲜鱼,青衣莫要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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