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的五月无疑是炎热无比的,天空中难得见到一丝云朵,火辣辣的阳光无遮无挡地照耀着大漠,沙石滚烫无比,即便偶尔有风吹过,那风也是热的,行走于这等环境中无疑是种煎熬,然则只要有足够的利润,就算是再难行的道也不凡人走,更何况自打越王李贞主政西域以来,横行大漠的沙盗几近绝迹,这便使得趋利的商人们不断地加大了商队的规模与数量,似此五月时分,正是丝绸之路最繁华的季节,往来于丝绸之路上的大型商队络绎不绝,清脆的驼铃声合着悦耳的曼陀铃声随风飘荡成大漠中最靓丽的一道风景线,只不过对于疯狂赶路的谯国公柴哲威来说,无论是热日还是沙尘,抑或是商队中传来的悦耳之琴声,都无法滞留其前行的脚步。
“驾,驾!”柴哲威口中呼喝连连,丝毫也不顾惜胯下战马的体力,不断地催马加,狂奔的战马卷起一道如龙般的沙尘风暴,不独是他,紧随其后的伊州镇守使刘七亦是同样纵马飞奔——四日,只有四日,必须在四日内从伊吾城赶到高昌,这是来自大都督李贞的死命令,没有讲价钱的余地,自打接到命令,柴哲威、刘七已然狂赶了三天三夜的路,所有替换的战马皆已累死于道上,可谁也不敢轻易说声“歇”字,哪怕是睡觉都是趴在马背上睡的,这等苦,没经历过之人是很难想象的,可相比于**上的苦来说,柴、刘二人心中的苦却更涩上了几分——太子死了,竟然是被谋杀死的,死得极不体面,死得不明不白,这等震撼人心的消息一经传到西域,所有够资格知晓内情的高级官员们全都被惊呆了,人心惶惶不安之际,安西将何去何从便成了高层官员们最关心的问题,无论是柴哲威还是刘七都急于知道越王李贞究竟是何打算,这路自然就赶得急了些,好在二人都是马上将军,这点苦还是能吃得了的。

“柴都督,前面就到高昌城了,是否先到城外驿站歇息一下再进城?”远远地望见了高昌城那高耸的城墙,刘七加力一鞭,赶上了领先的柴哲威,恭敬地请示了一声。

“不了,老刘,殿下如此急地召我等,定是有要事相商,还是早些进城见殿下为好。”自打四道湾一战之后,柴哲威与刘七便已成了莫逆之交,此时听得刘七相询,柴哲威只是略一犹豫,便坚决地摇头拒绝了刘七的好意——此番西域大战下来,柴哲威对于李贞的军事才能已是彻底叹服,又自感欠了李贞一条命,本心已彻底倒向了李贞,只不过他的身份太特殊,不可能做出公开效忠的举动,值此敏感时分,柴哲威必须先确定李贞的步调,这才好决定自己的立场,故此,他连一分钟都不愿耽搁,更别说去驿站休息了。

“那好,就先进城罢。”刘七也没有坚持,说实话,刘七比柴哲威更迫切地想见到李贞——刘七是李贞的绝对心腹,又是亲卫队出身的高级将领,能知晓“旭日”绝大部分的机密情报,对于太子的死,刘七心里头比柴哲威要有数得多,然则,刘七也一样猜不出李贞将会作出何等反应,但是刘七却知道李贞在安西的日子已将不多了,故此,刘七迫切想知晓李贞对安西诸将以及整个安西事务的具体安排,就他个人而言,他刘七并不想当什么镇守使,他就想着能跟随在李贞的身边,此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求李贞能让他重回亲卫队,哪怕当一个小小的队正都行。

“加进城!”柴哲威扭头看了眼有些子心不在焉的刘七,又看了看身后早已是疲惫万分的亲卫队官兵,大吼了一声,一马当先地向着大开的高昌城门冲去,后头百余骑兵立时力狂冲了起来,尘土飞扬间,城门越来越近了……

柴、刘二人都不是第一次来高昌城内的大都护府了,对于城中的道路自是熟得很,一进了城便匆忙赶到了大都护府门前,可令二人奇怪的是——往日里总是庄严肃穆的大都护府门前竟然聚集了一大群的中高级将领,似乎在围着什么人吵闹的样子,二人奇怪之余,也没多想,各自下了马,将马交与亲卫队看管着,便从将领群后头挤了进去,再一看,这才现被围在当中的竟然是王府总管王秉和。

“王总管,您就给通报一声罢,让某先觐见殿下成不?”

“王公公,殿下真的要走了么?”

“老王,咱们谁跟谁啊,你就不能抬抬手,让咱见上殿下一面罢。”

……

一起子将领们七嘴八舌地闹着,可怜的王秉和愣是被吵得晕头转向,满头满脸都是汗水,可又不敢跟这帮子厮杀汉脾气,苦着脸,满脸子的无奈状。

“吵什么,何承业、刘法五,你俩搞的甚名堂?”刘七只扫了眼诸将,立马就现内里并没有陈武、刘旋风等高级将领在,全都是校尉一级的军官,而其中闹得最欢的便是何承业与刘法五两人了,登时便来了气,冷冷地喝了一声。

何承业、刘法五这两人都曾是刘七手下将领,此时见刘七露了面,自是不敢再多放肆,讪讪地放过了王秉和,不过却不约而同地缠上了刘七,但见这两活宝一左一右地将刘七夹在了中间,各自嬉皮笑脸地道:“刘头儿,您来了正好,嘿,殿下很快便要进京了,啊,说是只能带一百亲卫,您就帮兄弟们说说,将兄弟们都编进亲卫队成不?”

刘七一听是这事儿,眼一翻白,心道:娘的,老子自己还想进呢,帮了你们,谁来帮老子。可口中却冷冷地道:“滚,都回营去,别忘了尔等都是将军了,竟敢在这里闹事,小心殿下拿尔等军法从事,还不快滚。”官大一级便能压死人,更别说刘七原本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他这一火,何承业等人还真不敢再耽搁的了,各自悻悻然地散了去。

王秉和脱了困,这会儿总算是醒过了神来,满脸子苦笑地迎着柴、刘二人跑了过来,拱着手道:“柴都督,刘将军,真多亏二位帮某家解围了,唉,这群混小子,总这么好闹腾,真叫人不省心。”

柴哲威先前只是站一旁观看着,并没有多言,无他,柴哲威很清楚自己虽是副都督,可在安西唐军这群骄兵悍将眼中却并没有什么威望,就算他站了出来,也没人会在乎他说了些什么的,此时听得王秉和如此说法,似乎确实了李贞将要离开安西的传闻,登时心头便是一沉,忙不迭地出言问道:“王公公,殿下真的要离开安西了么?”

“啊,是……,哦,不清楚,不清楚,某家也不甚清楚,柴都督自去问殿下好了。”王秉和先是随口答了一句,可很快便知晓自己失言了,忙不迭地又改了口,还真是欲盖弥彰的,只不过柴、刘二人都无心去取笑王秉和的失态,各自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惊与不安之色。

柴哲威见无法从王秉和的口中套到更多的消息,也就不再多问,很是客气地拱了拱手道:“烦劳公公进去通禀一声,某等要觐见殿下。”

“殿下有交代,二位将军来了之后,尽管自到书房去便可,不必通报。”王秉和笑呵呵地解释了一句。

“多谢公公提点。”柴哲威心中有事,自是不愿再跟王秉和废话,拱手为礼地道了声谢,便急匆匆地与刘七一道走进了大都护府之中,这才刚到后院,立马就见陈武、董千里、刘旋风等大将全都在呢,众人都是许久未见了,自是很客气地相互寒暄了一番,正闹着,却见鹰大从书房里走了出来,高声道:“柴都督,殿下有请。”

“有劳了。”柴哲威虽是国公,又是副都督,还是李贞正儿八经的表哥,不过却不敢小瞧了身为亲卫队长的鹰大,很是客气地对着鹰大拱了拱手,这才整了整衣衫,大步地走进了书房之中,才刚进书房的大门,入眼便见燕十八那个活宝正围着李贞打转转呢,口中还不停地告饶道:“殿下,您就让我留下成不?真回了长安,那岂不是要憋死了,唉,您就让我留下罢,殿下,求您了。”

柴哲威一听之下,险些笑了出来,外头一帮子将领闹着要跟李贞回京,这里竟跑出一个闹着要留下的,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只不过他也没闲心去管燕十八为何闹着要留下,一进了门,便紧走数步,抢上前去,恭敬地行礼道:“末将柴哲威参见殿下。”

李贞没理会燕十八的胡搅蛮缠,笑着对柴哲威打了个招呼道:“表哥请稍候,待本王处理了这头猢狲,再跟你好生叙叙。”见李贞如此说法,柴哲威只是笑着点了点头,退到了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燕十八在那儿表演个没完。

“十八郎,尔给本王听好了,没甚子价钱可讲,给尔一日的时间收拾行李,后日一早即随本王进京,再要闹,下回本王出征,断不会再带尔同行,滚!”李贞板起了脸,毫不客气地训斥道。

燕十八好不容易才下了部队,当了回将军,正耍得欢快呢,着实不想回京师那个沉闷无比的地方去,可见李贞之意已决,却也无可奈何,再一听李贞威胁下一回不带自己出征,登时便有些子慌了,忙不迭地吐了吐舌头,苦着脸应了声“是”之后,灰溜溜地退出了书房。

“表哥,叫您见笑了,这臭小子整天就知道惹事,不将他带在身边,天晓得他会闹出甚乱子来,罢了,不说这个了,来,坐罢。”李贞对着柴哲威笑着摆了摆手,将柴哲威让到书房一角的椅子上坐定,自有数名书童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后,各自退了出去,书房中只剩下二人相对而坐。

“殿下可是真的要进京了么?”柴哲威饮了口茶,将茶碗放下,略一犹豫,还是直截了当地将话挑明了来问。

“嗯,三日前接到的圣旨,父皇召本王即刻进京。”李贞也没有隐瞒,面色平静地回答道。

“陛下回京了么?”柴哲威心中一惊,可脸上却淡淡地,无甚表示,貌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李贞摇了摇头道:“父皇尚在路上,不过也快了,左右再有个三、两日也就该到京了。”

“哦。”听李贞这么一解释,柴哲威这才清楚李世民是在半道上出的圣旨,心中一动,默默地深思了一阵之后,摇了摇头道:“京师风云变幻莫测,殿下尚需多加小心。”

就柴哲威眼下尴尬的地位来说,他能当面提醒李贞小心,已经算是在表忠心了,这一点李贞自是心中有数,这便笑着道:“多谢表哥提醒,本王心中有数,罢了,不说这个了,表哥对安西的整体局势有何看法,不妨说来听听。”

李贞这话说得好象是一副拉家常的样子,可柴哲威却知道事情怕是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一时间还真看不透李贞如此问法的目的何在,也就不敢轻易作答,只是低着头,默默地寻思了起来,而李贞也不催促,只是嘴角含笑地看着柴哲威。

良久之后,柴哲威终于抬起了头来,目光炯炯地看着李贞道:“殿下既然要听,下官便说实话罢,如今之安西外患少而内忧多,若不能解决好内政之难题,终会大乱。”

柴哲威名义上是安西大都护府的副都督,其实并不能接触到安西的核心机密,也并不清楚安西的整体布局,能看得出安西目前的隐患,已属难能可贵的了,不过么,对于李贞来说,这还不够——能看到问题所在是一回事,能不能解决好却是另一回事了,故此,李贞只是笑了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紧接着问道:“表哥可有何良策乎?”

这个问题可就不好答了,真要是说将起来,只怕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只不过却难不倒早有准备的柴哲威,但见柴哲威认真地看了眼李贞,淡然地笑了笑道:“下官虽不才,然则萧规曹随的道理却还是知道的,殿下以为如何?”

聪明人!李贞一听便知晓柴哲威给出这个答案背后潜藏着的真实含义——柴哲威此言一来是巧妙地表达了自己对李贞的忠心,二来么,是在告诉李贞,他已经知道李贞会将安西的重担交给自己,而他所会做的就是将李贞原先计划好的事情办到底,甚或可以当一个不闻不问的甩手掌柜,任由李贞所定的“萧规”去管人。

“表哥,本王将进京,这一走怕是很难再回安西了,然则安西不单是本王这些年的心血所在,更是我大唐将来之福祚所系,若能将安西建设成功,不但能为我大唐彻底解决边患问题,更能为子孙后代留下一片热土,此乃累在今朝,功在千秋之盛举也,表哥可愿助本王一臂之力?”既然柴哲威已然看到了谜底,李贞自也不会多客套,直截了当地将橄榄枝抛了出来。

能得到李贞这么个雄才大略之人的信任,饶是柴哲威素性沉稳,却也不免激动得浑身一振,刚欲张口答应,却立马停了下来,默默地沉思了一阵之后,这才很是诚恳地开口道:“多谢殿下厚爱,此某之所愿耳,然某亦有自知之明,若无殿下在,某无能为也。”柴哲威说得虽是隐晦,可内里的意思却表达得很清楚了,那就是他根本指挥不动安西唐军里那帮子骄兵悍将,自也就无力把控全局。

李贞之所以会选择柴哲威来接任安西大都督之职,而不是从安西诸将中选人,自是有着自己的考虑在——其一,安西诸将虽都是战功显赫之辈,只可惜他们身上都打着李贞的烙印,从中选拔人选的话,难免给李世民留下李贞用人唯亲,搞小团体的感觉,毕竟此时的安西已经不是两年多前的安西了,现如今的安西可是坐拥九州之地,人口数百万,兵力近十万的大区了,就算李世民能勉强同意,也很难通过朝议那一关;其二,安西诸将大多数都是出身微寒之辈,哪怕身上的战功再多,在这个尚讲究门第出生的朝代,他们显然都不够资格坐上大都督的宝座,唯一的例外就是燕十八,可惜一来燕十八是个不折不扣的越王党,二来么,燕十八的能力也不足以担当起大都督的重担,这也是李贞强硬将燕十八调离安西唐军的根由所在,怕的就是没人能管得了他;其三,李贞手下这帮子骄兵悍将来自不同的体系,虽都忠于李贞,可彼此间却不算太和睦,上一回攻打龟兹国时闹出的意外便是个教训,有李贞在,众人自然都团结在李贞的身边,可李贞一旦离开了,天晓得他们会闹成甚德性,如此一来就必须来上一个外人,好让众将有个可以团结在一起的理由;其四,李贞对柴哲威已经观察了一段时间了,认为此人之才干足以胜任大都督之职,更主要的是柴哲威识大体的能力令李贞放心得下,与其被老爷子那头强塞另外的人来当大都督,倒不如交给柴哲威来得放心。

正因为有着这种种的理由在,故此,当李贞听得柴哲威提出事权统一的问题之际,李贞并没有甚不满,只是沉吟了一下道:“表哥放心,本王以为南疆之军事交给刘七,北疆之军事交给林承鹤,当无不妥之处,表哥只需专心总揽全局便可,若有敢胡为者,表哥可依律处置之,如此可成?”

李贞已经将话挑明到了这个份上,自是轮到柴哲威做出选择了,只不过话说起来容易的很,可真要做出抉择却是难了,听完了李贞的话,柴哲威心中各种思绪交织在了一起,一时间竟想得有些子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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