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保丰确实关得不容易。
由柳贞吉身边的护卫首领严大成带了二十个人,在全城严戒的西歧城里捉了三天,才捉到王府。

途中,钱保丰倒是没有反抗,这点还算聪明。

但他就是就是太聪明了,被捉后,关在王府还是心怀天下,与钱家暗通来信。

“保丰有不对之处,还请王妃娘娘责罚。”钱毕氏深深地皱起了眉,头磕向了地。

她尚不知其中深浅,现只能嘴头上服个软。

柳贞吉也没打算再与她们装了,一个两个,她都不想再跟她们兜圈子,“墨夫人……”

“妾身在,”明明钱夫人比他们墨家还惨,墨夫人却被吓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您说,您说。”

“把你们墨家的手从西北城里拔出去,一个指印都别想留,这事,你回去与你们家墨将军商量好了,过几天再来王府说话,墨玖你今天带回去。”柳贞吉淡道。

“王妃娘娘……”墨余氏痛哭失声,“墨家知道了。”

“知道了?”柳贞吉看她一脸惊骇不定,冷静地看着她,“确定知道了就好。”

她不再多说,看向钱毕氏,“钱夫人也回去好好与你们将军说说,该怎么给王府一个交待吧。”

说着她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拿起茶盖慢慢地往杯身放,“过几天等你们想好了,王爷见你们两家将军。”

说罢,茶盖合上,门边的梨云带了丫环过来,与她们俩人道,“墨夫人,钱夫人,请……”

**

玉北是屈奴靠西,产玉与各色宝石的地方,柳贞吉好几套珍奇稀贵的头面上的翠玉,毕来自玉北。

她把墨,钱两家的人抓起关起来的时候,仅想的是镇慑墨,钱两家,让这两家知道西北王府不是不能动他们,而是暂时不动而已。

但相对墨家的安份,钱家的就要肆意妄为太多了。

他们想要玉北,但想发战争财也不看看上头的主子是谁。

钱保丰被关后看守他的人,柳贞吉派去的都是王府养着的探子,他是很聪明地策反了他们,但聪明反被聪明误——柳贞吉其实也佩服胆大之人,但钱保丰的这种太过于吊以轻心的胆大,在她看来就是愚蠢了。

柳贞吉现在看钱家万分刺眼,她已经给了钱家不少次与墨家对等的机会,可钱家每次都让她失望。

钱家这次确实打仗有功,但他们犯的错,足以把他们的功给抵了。

相比柳贞吉对钱家的刺眼,但她的想法还是想收拢钱家——所以才有了这次她与墨钱两家夫人的对话。

周容浚之前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一直随她的意思办。

柳贞吉等给墨钱两家的时间快到的这天,来找他说话,问他意见的时候,他拉了他王妃到身边同坐,把写了“钱”字的册本给了她。

柳贞吉翻开,墨迹很新,看得出是这两天才新写的。

第一页全是人名,第二页也全是……

等她翻过五页,周容浚与站在下面的下属说完事,让他退下,回过头与她道,“这是果子这两天理出来的钱家人数。”

柳贞吉默默看他。

“一千九百多人,不知还有没有漏的。”

“狮王哥哥……”

周容浚笑了笑,抬手摸了下她的脸,“我知道你是想驯服了收为己用,但没一个钱家,会有刘家,张家,王家,这个时候,不缺想与我们王府做事的人。”

所以杀了又如何?

她想得太多了。

“有些人是驯不服的,反倒养虎为患。”

柳贞吉听后,点了下头。

“我们必须把钱家从西北清除出去,”周容浚淡道。

不铲除,以后西北的官员都不知道忠心耿耿为何物。

“那,就有得忙了。”柳贞吉不是没想过大办钱家,但王府现在这时候人手不够,朝廷里关于西北的事还在争,各方都想占便宜,而且,成为屈奴王的屈奴国君,还定会给他们找茬。

这等时候,再添一个办钱家,他们不至于四面楚歌,但确实忙不过来。

所以论起清除,如果收服,要省事得多。

“有些事,再麻烦也得做。”周容浚又摸了摸她清瘦的脸,仔细地看着她的容颜,然后微微一笑。

柳贞吉跟着呵呵笑了两声,起身道,“狮王哥哥,你忙着,我去忙我的事去。”

门边还有人等着与他说话,周容浚点了头。

等她一走,西北王的脸就冷了下来。

来人禀完事又走了,不一会,小果子就进来了。

周容浚看向他。

小果子迎上他们王爷冰冷的眼神,背后凉了凉,走近他身边轻声道,“钱公子说要见您。”

“见我?”周容浚好笑。

“是,他说玉北的事,想与您说几句。”

“我让你干嘛去的?”周容浚挑了眉。

小果子背后都有冷汗了,苦笑道,“钱公子说与您说完玉北的事,他就喝那杯酒。”

王爷与王妃两个人完全不同,那天钱夫人走后,钱保丰在王府说了句激怒王妃的话,王妃毫不在意,可这一位,就想把人给毒哑了,再抄他的家灭他的族。

偏偏他抄家灭族还有道理,小果子都不好跟王妃都言道什么。

美则美矣,心毒如蛇蝎。

这是那位钱家公子前两天见王爷所说的话,之后王妃听了抿嘴一笑,王爷却就此定了钱家的前程。

“他还想跟本王讨价还价?”见小果子还有话与他说,周容浚摇了头,“不管他还能交出什么,他不配与本王再言道什么。”

“奴婢知道了。”小果子也知道不能再说下去了。

“别想与王妃去说,”周容浚知道小果子的禀性,他看着这个从小就跟着他,亦仆亦友的下人,道,“我是众多事都听她的,你知究竟为何?”

小果子看向他,吱唔了一声,小声道,“因您知道,娘娘有这能耐。”

周容浚笑了一声。

再批过一本公文后,他才与那一直提着心等他回复的人道,“我听她的,是因为我想让她知道,这个王府有她的一半,让她知道,只想她想,她可以踩在我头上作威作福。”

所以,他才放任她。

他是放任她,但并不表示,他会放任皇帝皇后,还有他身边的亲近人,拿她要挟他。

“你记着,只有她才是我的王妃。”

而别的人都不是。

他为她能做到的,别人都不能,也休想。

**

周容浚早上练过武,从寝宫用完膳后没与柳贞吉一道去书房,直接进了议事厅。

墨守成与钱良多一早就来了,看到西北王,两人都跪向了地面。

周容浚也没让他们起,坐在了首位,淡道,“想清楚了?”

“末将想清楚了。”墨守成首先抬起头,举手作揖沉声道,“臣等一族以后但凭王爷吩咐。”

钱守城也起身,白着张脸道,“末将也与墨将军同等,以后愿誓死追随王爷左右。”

“别,钱大人,你这个本王担不起。”周容浚朝钱良多摇了头。

这时门边起了声响,“报。”

长殳看向周容浚。

周容浚挑了挑眉,朝他点了下头。

“进。”

进来的是守在钱保丰身边的人。

那护卫,在走来的长殳耳边耳语了几句,长殳听说,略挑了下眉,就转身前往周容浚身边,低下头轻语道,“钱保丰说,他知道鹕京近多王公高官的致命之处。”

鹕京乃原先屈奴京都。

这也就是说,钱保丰知道怎么操控这些王公高官。

“还说钱家答应王爷的一切条件,只求王爷放过钱家一脉。”长殳的话越说越大,眼睛看向下面的钱良多。

钱良多面无血色,满脸悲凉。

看起来不像作假。

“这是老臣,刚送给我儿的口信,让他朝您认输,”已有无数日夜不得好睡的钱良多脸上疲惫不堪,“王爷应该也知道,我这二子是我钱家的暗门,堪称半个家主,有些事他自有能力作主,我管教不当,还求王爷赐我一死,已弥补钱家不尊不敬之罪。”

说罢,恭恭敬敬地给周容浚磕了个头。

周容浚盯着他,直盯到钱良多额头冒了冷汗,他才张口淡道,“你们家,还真是个个都是能人。”

**

这厢在书房的柳贞吉也知道了议事厅的事,知道钱保丰居然掌握还在屈奴国的内线后,她眉毛挑得老搞,与那今天有点空来与她报事的小结巴军师道,“钱家这些年还真是瞒得好。”

小结巴军师才十五岁,但十岁的时候就已经熟读史书百经,十二岁的时候,已经与他父亲几人走过了百山千河,后来父亲等兄弟遇事皆亡,他才拿信上了京城投靠狮王。

他人聪明,见识多,但结巴却没因此好过,这时只听他结巴道,“钱……钱……钱家有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

“钱……钱……钱家……”

“钱家钱多?”柳贞吉逗他。

小军师脸红红的,急了,“钱,钱,钱,钱……”

“我知道钱家都是钱。”

小军师眼都红了,急得扑到书案前,拿过纸笔,写道,“钱家一直打胜仗,不是没有道理的,钱家有他们家的法子,在屈奴应该一直有内应,这些年来,他们年年打胜仗,他们家死的士兵也是最少的,就忠国这一点,不能否其功。”

想了想,又写,“忠国难得,王爷还是别让他等寒心才好。”

“这个不怕,到时候是黑是白,我们王府说了算。”柳贞吉轻笑了一声。

他就算是忠国,他们也能给他打成叛贼。

“娘娘……”小军师苦恼地跪下了,“不……不能这样的,会……会失军心。”

“军心可以哄回来。”

小军师摇头,“不行的,王爷再厉害,也厉害不到一人独撑万里河山的地步。”

“不结巴了?”柳贞吉见他这话说得利索,不由笑道。

小军师的脸更红了。

柳贞吉这时叹了口气,与他道,“我明白你要说的,但这等事,我不能劝,我劝了他听了又如何?不过是让他觉得我与他不同心,我只是嫁给他一个人,又不是嫁给天下,我与他同心就够了。”

所以明知道他对钱家动了杀念,她一句也没劝。

这时候,全天下都可违逆他的意思,但她不会。

王府门客幕僚都有他们的大义,这几月下来,觉得她也是有大智慧大义的人,一个一个都告诉她,何为天下,何为大义,曾当过翰林院掌司的许师爷也好,还是眼前这可爱爱脸红的小军师也好,就是小果子也好,都希望她深明大义,继续为王府的事担忧,也继续把他们对王爷的劝告通过她告之他。

柳贞吉要把他们的话当话那才怪了。

她要是听他们的,他们夫妻关系准得完蛋。

比周文帝跟万皇后还完得彻底。

他不是无能之辈,还用不到她事事告诉他该怎么办,前面是他分身乏术,不知道西北情况,也没办法处置众多事宜,所以才由得了她代管。

可现在他回来了,她再牛逼轰轰地一脸万能主对他指手划脚,柳贞吉自个儿都想给自个儿上三柱香——太把自己当回事的人下场都不会怎么好。

她知道别人几斤几两,更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可那……那是错的。”小军师继续结巴。

“可我不在乎那是错的啊。”柳贞吉继续眨眼睛。

“可这……这是错的。”小军师急得揪头发。

“我不在乎。”小军师还是太年轻了,智慧阅历都到了,却还是不明白感情这种事,最不受人为操探,越深爱就是越在乎,也最经不得消耗,柳贞吉忍不住拍了拍这个小弟弟的头,怜爱地道,“等你成了亲,我也希望无论你做何事,就是说王爷不对也好,说我做错了也好,再说谁谁臭名远扬,谁是千古罪人,你的娘子都能与你站在同一边。”

“那是不对的。”小军师沉默了一下,固执地道,“不对的就是不对的,如果我有做错,我不会……”

“那你的娘子觉得你不对,不认同你,不尊重,你就觉得是对的?她不想与你一道,你就不觉得难受?”

“您这,这是歪理!”

“你就不会觉得孤单?”柳贞吉微笑着轻声着问他。

这次小军师垂下了头,不再说话了。

**

墨家把所有在西歧的土地地契,并上补了五十万两银的税。

而周容浚给墨家的,是一片产红木的森林,一处铁矿的驻守权。

墨守成惊愣,墨夫人也没好到哪儿去,抱着她身边的儿子大哭了一场,哭着喊,“吓死我了。”

她还真以为,西北王要干掉他们。

墨家劫后余生,掌握要害最多的钱家却因他们之前的过于硬气,现下还是不知死活。

这一晚与柳贞吉说过京之事后,周容浚与她主动提起了钱家的事,“我不喜欢钱家那个儿子,明着谦逊,实则狂傲,他谁也没放在眼里。”

柳贞吉点头,笑道,“这个我知道,不过也不失为他的一个优点,要不然,我们王府也不能轻易知道钱家与西域王的合谋,要是真让西域王进京跟屈奴王联手,我们才真的遭殃。”

“你这么一说,我现在就恨不能灭了他们一族。”周容浚揉了揉她的头发。

柳贞吉哈哈笑了两声,笑眼弯弯,侧头看他,“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是灭还是不灭?

“我看着他们碍眼。”周容浚看着她的笑脸,沉默了半晌又道,“我不想像父皇一样。”

“一样什么?”柳贞吉抬手扯他的嘴。

周容浚拉过她的手,无奈道,“忍半辈子,到身边的人谁也不喜欢他了,他才动手。”

“我不会因为你不动手,就不喜欢你。”柳贞吉想想道。

“可我还是不喜欢。”周容浚依旧不改那不悦的口气。

他是真讨厌钱家,所以对钱家提出的条件动心了,还是不想松口。

“我反正都听你的。”柳贞吉决定这事她不插手的好。

钱家公子这人,太邪门。

其实那句说她毒如蛇蝎,引起王爷震怒的话,不像是他那等八面玲珑的人说的。

可他还是说了。

不知他是在找死,还是在搞什么鬼。

因这阵子钱家公子一天比一天还邪门,柳贞吉也不敢深思太多事。

“京中那边,可能会拿钱家做文章,”周容浚还是下了决定,“会比较麻烦,我想法子把他们在屈奴的内线拿到手之后,再动他们。”

柳贞吉“哦”了一声,头皮却发麻。

**

钱家太有“诚意”,说钱保丰可以在王府作为担保留下来,直到西北王见到钱家的诚意后再另作他说。

柳贞吉却因此觉得非常的不对劲。

这天在周容浚见京中来使时,召来了长殳,躲在他们的寝宫里,让丫环看着门,她便与长殳瞪着眼睛道,“长殳,你去说还是我去说?”

长殳看着她好一会才道,“老奴老了,还想多带小世子小郡主几年。”

他不想被震怒之下的王爷打死,而且这事如果被京里的那位知道,就又要道王爷不适应当他的继位者了。

“那不说?”柳贞吉抚抚胸口,自从知道钱保丰要留下不走后,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早知道,就算放人不对,她那天也得让钱毕氏把人带走,也许就不会弄到现在他们都被那祸害设计的境地了。

“王爷要是以后知道了,会生气的。”长殳干巴巴地道。

“那我去说?”柳贞吉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那天让墨玖与钱保丰写信给墨钱两家,说他们还想在王府多久一段时日,因那段时日她拿他们当质子,柳贞吉想着在名目上好听一点,便造了一个他们在王府做客的假像,所以那天午间还假惺惺地让长殳请这两位公子爷用了顿便饭。

哪想,那天午间长殳带他们回他们的住处时,中途遇上了她,那天午后她困得很,揉着眼睛也没看清楚人,被突然大步靠近她身边的钱保丰与她说了句带她远走高飞的话。

这话轻得只有他们能听见,柳贞吉反应过来,在弄死他还是当他是在激怒她的想法之间决择了一下,还是没因句调戏之语把人给弄死。

那时候,周容浚身上还有着伤,柳贞吉想信中与他报备一声,但长殳说这时机不好。

她当初确实是轻忽了,所以落到了现在这个情况——他眼睛里是从来都容不住一粒沙,说她一句话他都震怒不已,要是多几句捕风捉影的话进他耳朵,柳贞吉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保持冷静。

“您说,”长殳眉头皱得死紧,“怕也是不能得好,还是老奴去说?”

“好,那你去说。”柳贞吉觉得长殳被他打死的可能性极高,与她一样的高。

长殳身起就要走。

柳贞吉见他真要走,赶紧拉了下他,苦笑道,“我去说。”

“娘娘,可能现在说,更不是什么好时机,钱保丰不会拿钱家一族的生死开玩笑。”

“他会赌,他不怕事,他看他的说话做事就知道他多狂了,”柳贞吉摇摇头,“你听我说,他本来有法子全身而退,但他现在却要被留了下来,你想,依他的本事,一年两年,王爷可能还是不会喜欢他,可要是三五十年,钱家安份,成为了王爷的左臂右膀,王爷说不定还真会欣赏他,到时候,王爷要是知道真相,他只会更生气,到时候事情会更难以处理,不是吗?我都不知道他要是知道我瞒了他这么多年,会不会让我去死。”

“王爷不会。”长殳皱眉,不悦看向她,“您怎么能这么想?”

“真不会?”柳贞吉坦然看着他。

他是长殳带大的,他独占欲到底有多强,性格有多霸道,他难道真不知道?

他们不是就是怕他知道钱保丰的事,不顾身上的伤,不顾战场回来解决钱家之事,所以当下才瞒了下来?

“当初就应该杀了钱保丰。”长殳垂下眼,脸也阴冷了下来。

“现在再悔当初,也来不及了。”

“娘娘,那人,是真话还是假意?”长殳抬头看柳贞吉。

“真假又如何?是真是假,他都把我们拖到了这境地……”柳贞吉说到这,还笑了一笑,“想想,他有些地方轻视了我,我又何尝没犯这个错。”

那天她确实失了防守,身边就带了两个丫环,他靠近得太快,一句话说完,他转身就走了,但他靠近她身边耳语的样子,可是被墨玖看到了。

钱保丰是真意,还是假意,还是她被他给设计了,柳贞吉暂时也不能完全弄明白,能明白的就是这事必须得说给她家王爷听了,她再明白不过他的性子,这种事,最好别瞒他的好。

再晚,要是钱保丰再另有动作,她都不知道要如何收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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