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王驻守陇北,没那么容易来西歧。
柳贞吉也不急,收拾他有得是机会,她没打算放过他。

周容浚在她的话后没说什么,算是默许了她的话。

在某种程度上,他算是放纵了她,柳贞吉也知道,这两三年的潜移默化下来,在男性为主的权力结构中,她已经算是比较能按自己心意行事了——她的丈夫也好,还是府中的人也好,没有人不会把她的话当话。

这是她通过自己的能力得来的。

而言王也会知道,得罪她,不会是什么好事。

**

京中的第一批军粮在四月中旬就到了西北,周容浚就忙了起来,长殳也跟了他出去,柳贞吉少了个帮手,还要费心照顾儿女,成天忙得多喘口气都觉得幸福。

而这时,去成河,巍山的武将也陆续往回送消息。

墨,钱两家都拦着他们查清墨钱两家军营的底细,而这些武将,每一个都是周容浚提拔起来的,那性情脾气就是不全似主子,至少也有一半像足了周容浚,个个都是不怕场合的人,他们到成河,巍山没一会,就跟这两家人打了起来。

他们争斗得甚凶,到四月底,已有受重伤的武将被送了回西歧。

周容浚当下几句话下去,押了钱,墨两家还在城里的家眷入了狱。

西北主城顿时大乱。

没两天,墨守成与钱良山屁滚尿流来了西北王府谢罪,周容浚让他们吃了闭门羹,直到墨钱两家拒绝了接收这次京里送过来的军粮,周容浚才见了他们。

墨,钱两家的家眷,如此也送了回去。

事情前后,也不过十天左右,周容浚得了墨,钱两家六万士兵的粮晌。

那两家人,有苦难言,事后才回过神来,西北王怕是早有策谋,即便他们不拦着这些武将进入他们的军营打探他们的军事分布,西北王也会有法子逼得他们还手。

他要的就是这一次,皇帝给他们送过来的粮晌。

墨守成与钱良多再次后知后觉,恨得就差吐血——他们真没见过比西北王还狠得下手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把开春后的粮晌收入囊中,且还得让他们求着,他才愿意接手。

周容浚收了墨钱两家的粮后,在他王妃面前的笑就又多了些起来,私下也跟她道,“等明年他们要是不主动给本王送上来,还要我开口,到时候我要他们的命根子。”

他做了决定的事,比她动动嘴皮子动动小心思的后果要惨烈太多,总有人在付出巨大的代价,这种杀伐决断,柳贞吉自认暂时还是不很适合她,她还不需要落地这步,所以对他的话报以假笑,不过多发表意见。

大事柳贞吉不管,但小事终归是要管的。

粮晌到后,西北需有人回京谢恩,柳贞吉想了想,在这晚提醒了周容浚,七王爷是不是该到成婚的年纪了?

言王的未婚妻,也及笄了。

周容浚一听她的话,想也没想道,“你想让他回去谢恩?”

“嗯,还想让他成了亲再说,”柳贞吉淡淡道,“你不是也说,他胜在忠心勤快,带兵打仗的能耐,也不及俞护头一半?”

周容浚默然。

老七,确实胜在忠心。

能耐的话,确也只胜在勤快,出操练兵从不耽误。

这也是他一直留他在西北监管军队的原因。

放他回京中,他未必能在京中那个地方全身而退。

“我还让他成亲了呢,”柳贞吉神色淡淡,没在他面前掩饰她的恶意,“我要是心狠点,我还想把他的亲事毁了。”

言王的婚事是他托万皇后为他定的,她只要写封信给万皇后,言王的好后盾——皇后与他的亲家就全都没了,到时候,言王在京中的日子可没那么好过。

周容滩看着坦言的她,好一会吐了一口气,道,“你不想让他留在西北打仗?”

“嗯。”战功没他的份。

柳贞吉应完,看着周容浚道,“我也会差人告诉他,这是我的意思。”

等来日她要是还能见到言王,她还想问他一句,什么叫能耐。

周容浚闻言笑了笑,点了头。

柳贞吉一直在看着他的脸,见他没有拒绝,默了一会,问他,“狮王哥哥,如果是你收拾,你会怎么收拾?”

周容浚嘴边笑意加深,嘴里的话却很是淡然,“我不比你这个当嫂子的狠,我倒是想留他下来跟我打仗,要是他能活下来,给他几份战功又如何。”

柳贞吉没听懂,看着他没动。

“我本来打算给他支小队打前锋,撤了安排在他身边的护卫,让他自己带兵侦察敌情,能不能活下来,就要看他自己的能耐了。”周容浚淡淡道,说到这,他倒觉得柳贞吉的主意要好些,老七回了京中,就算不能在京中全身而退,但好歹能留条命下来,在战场上的话,没人再护着他,那翻整治,他这个当皇兄的不给他留个后手,还不知道他能不能活得下来。

“如此也好。”周容浚哼笑了一声,似笑非笑看着柳贞吉,“不过,你确定还要把他往京中送?”

其实按他的收拾来,老七吃的苦头不会比在京中少,且更能让他长记性。

“让他进京。”柳贞吉白了他一眼,别以为她不知道,他真的会让他弟弟去死。

所以,这战功还是别让七王爷占的好。

权力是男人的春*药,功勋更是男人自信心的来源,言王在西北呆了这么多年,真正要打仗了,却没他的份——柳贞吉想不出比这更能惩罚言王的招来了。

如此,既然调开他碍不着战事什么,那就让他走。

“行。”周容浚对这个无所谓。

老七,是该好好吃点教训了。

他上次原谅他得太快了,以至于,他又吃里扒外了起来。

要是他再犯次错,等着他的,就是他这个皇兄的亲自动手了。

老七的命是他救的,周容浚也不想看到有这么一天出现在他们兄弟之间。

周行言回西岐领他皇兄的令,柳贞吉没有出面见他。

言王背了包袱来,第二天,领了令之后,也背了他的包袱走。

还是他的随从官见他们走的时候,身边一点东西也没有,当天在西歧多留了一天,手忙脚乱备好了礼物,这才离开西歧回京。

之前,狮王没提醒,狮王妃没打点,周行言哑口无言,心知怕自己又是做错了事,惹怒了人了。

当下他其实也没重视,有些不以为然,想着回头回来了,再好好陪个罪就是。

他也不在意他这皇嫂的这点小小报复。

只是等进了京,他被皇后留在宫中,准备成亲后,周行言就觉得不对劲了起来。

西北主城的五月初,周容浚收到了周行言的急信。

言王信中言词切切想回来。

周容浚回了信,让他否了亲事回。

亲事与战功中,周容浚让他二选一。

过了几天,言王那边没了动静。

周容浚也就知道,他这七皇弟,这下可以长点记性了——他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帮他收拾他的烂摊子。

他得罪的人,一直都不是他这个皇兄,而他的皇嫂。

他回西北,当然可以,可就是他领了战功回了京城,但退了亲事的他,得罪的是皇家的两个女人,一个是皇后,一个是要治他的皇嫂,而这两个女人,注定一直都会踩在他的头上,除非他不回京,不当他这个王爷,要不然,她们给他的不痛快,绝对会让他一生都不舒坦。

他这七皇弟要是看不清楚这点,周容浚也不打算再在他身上投注过多的心力了,这么多年来,他在老七身上花的心血,比在他忠心的属下身上要多出太多,可老七回报他的,是一桩一桩的麻烦。

他不可能再等老七长大,老七该学会承担他自己惹出来的后果了。

**

“劫”了墨,钱两家的粮晌后,西北主城的墨钱两家族人都安份了起来。

这时,京中罗罗公主非完壁之事爆发,屈奴使臣被扣押下狱。

屈奴国急派使臣进了西北,要与西北王谈判。

周容浚见过来使之后,对屈奴国的否认震怒不已,与之宣战。

屈奴国再次派了使臣过来,得到的是周容浚同样宣战的回话。

西北战意浓浓。

京中与西北这一次都非战不可,屈奴国想来也是早有准备,边境线上,一夜之间,冒出了众多屈奴士兵,在和谈再次遭拒后,边境线上又冒出了众多潜伏的屈奴士兵。

而这时,西北王整装起程,前往陇北。

这一次,主战是陇北一线,成河,巍山是防线。

墨守成,钱良多在接到虎令之后,再次迅速回了他们的守城。

这一次,钱家族人第一次先于墨家人发力,向西北王陇北的军队送出三百吨麦子过去,说是掏空了钱家的所有储粮。

钱家这一举,即使是柳贞吉,也是吓了一大跳。

她还真没想到钱家这次如此大方。

钱家此举,是粮食往陇北送出后,消息才传到了王府,柳贞吉也是未曾犹豫,召了钱夫人进王府。

这次这个决定,是钱毕氏的次子钱保丰所做,钱毕氏顶了他一半的压力造成所致,王府的人召她进府,自三月后就没见过西北王王妃,其间还下过一次狱的钱毕氏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去了。

同时带上了钱保丰。

嫡长子要在巍山保家族基业,西歧的钱财,钱毕氏只能寄希望于她这个比兄长还要多几许城府的次子了。

钱府的人很快就到了王府山门口,来得很快。

柳贞吉见到人后,见钱毕氏与她之前见的那个钱夫人无丝毫差别,嘴边的笑意都深了——如不是亲眼所见,她还真是不觉得有人会几月如一日的一成不变。

哪怕是厄运,也没让她眉眼之间增添一点忧愁。

柳贞吉还真是有点想赞叹钱夫人的不为所动了,这份定力,可不是一般女人能有的。

钱毕氏与柳贞吉见过礼,柳贞吉多谢了钱家的好意,与钱毕氏微笑道,“我听说这次为了支持陇北军,钱将军家还从巍山运了一些存粮过来,这如何使得?巍山也是有战事,将士也是要吃饭的呀。”

钱毕氏笑笑道,“这些年没怎么打仗,朝廷赏的粮,我们也是一直省吃俭用着,省了些下来,多的也是没有,于王爷十五万将士而言,三百吨也只是杯水车薪,略尽我们巍山钱家棉薄之力,还望王爷,王妃笑纳,莫要嫌弃的好。”

“哪的话,”柳贞吉嘴边笑意更深,钱家这举,她都要另眼相看,更别提西北人对钱家的敬仰了,紧着他们自己的兵,给他们西北王送粮,钱家多忠义?“是钱家忠义。”

“王妃盛赞。”钱毕氏依旧恭敬有加,头低着,只看她的膝盖处,眼睛一下都不乱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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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保丰在外头站了好一会,王府的人才到了他跟前,说王妃有请,他闻言后,朝禀话的老家人恭敬一拱手,道,“多谢老家人。”

说罢起身,肃穆地整了整衣冠,这才朝老家人一颔首,道,“劳烦老家人了。”

老家人,也就是长殳,朝这个严肃有礼的年轻人微微一笑,“钱二公子,请。”

长殳很快领了钱保山进了殿堂。

因要见钱夫人所说的钱二公子,殿堂已经被屏风一分为二,长殳朝屏风后的王妃道,“王妃娘娘,钱二公子到了。”

“钱家钱保丰,见过王妃娘娘。”钱保山掀袍,跪地,动作沉稳,一气呵气却无浮夸之态,即使是长殳在旁见了,也多看了他一眼。

屏风后,柳贞吉听到那略带低沉的声音,微笑着道,“钱公子请起。”

说罢,朝她下首的钱毕氏笑道,“钱夫人果然好福气,生了这么个忠君尽忠的好儿子。”

“承蒙王妃夸赞。”

“钱公子,我听你母亲说,这粮草,是你从巍山押送过来的?”

“是。”

“比我们王爷也没晚几天,钱公子有心了。”她家王爷前脚一走,他后脚就把粮送了过去,加上他们本来有的,这浩浩荡荡的粮食运过去,于他们自己的士兵也好,于屈奴国那边也好,都算得上是助威了。

这时间压得刚刚好。

钱家还真是有不少聪明人。

“王妃娘娘过赞,这本是钱家该为国为君尽的责。”

自钱夫人进来,柳贞吉嘴角笑意就没停过,听过钱二公子这话后,没再多说,与钱夫人又说道了几句客气话,道国事当头,就不留他们用膳了。

她这话一出,钱家母子就提出了告辞。

“如何?”回去的马车里,钱毕氏换掉了手中那条被她捏得微微有些湿的手帕,又重新拿了条崭新的在手中。

“她怕是知道我这次随您来的用意了?”

“她聪明得很,”钱毕氏点头,淡然道,“知道我是带你来见识她的。”

所以话也没多说几句,就让他们走了。

她不想多说,却只能更显得她的聪明了。

“她性情如何?”钱保丰这次被家人从西域请回来,为的就是处理钱家的这次危机,这个聪明的王妃娘娘他在下人中得知了几句,更详细的他还没开口问。

见过人,有了个大概印象后,就可以问了,看与他的看法有没有出入。

“你听出什么来了?”钱毕氏知道她这儿子的习惯,便开口先问了他的看法。

“狡猾,表里不一。”钱保丰淡道。

“是如此,”小儿子还是一如往昔毒辣,仅听话就难听出人的性格来,钱毕氏欣慰一笑,点了头,淡道,“你没见过她,她还有惊人的美貌,身上还有着小孩子一样的天真气,即便是我见着她,多看她的笑脸几眼,也会被她的话带着走,很容易对她掉以轻心。”

“声音听着是挺嫩的,”钱保丰见过太多绝色美人,西域更是藏有绝色美人的地方,他身边也有几个,他自十来年前就享尽了美色,什么美人没见过?美色对他来说,撼动不了他什么,“不过,听得出来的心思,娘也不必太意了。”

说着,他安慰地拍了拍母亲的手。

“不只那么简单,别小看她。”钱毕氏提醒。

“孩儿知道,娘放心。”钱保丰嗯了一声,心思更多的却是在想西北王这个人身去了。

不知道钱家这次这举,能不能让西北王在下次做决定之前,能放慢点手脚。

如此,能让他有点时间把钱家在西歧的局势再重新布局。

“娘,我还是想见见西北王,没见过人,孩儿不知道该怎么定分寸……”

仅见一个王妃,还是不够的。

“我听说,王府里的许多事,都是听她的。”钱毕氏略有迟疑。

“她?那个小王妃?”

“嗯。”钱毕氏朝他摇摇头,示意他别轻看人。

“娘,我信她有些能耐,但做主的,怕是西北王,她不过是幌子,我看,那个领我进门的老家人都要比她还要厉害些……”钱保丰轻笑出声。

西北王还真是有些能耐,把他一世聪明的母亲都唬得一愣一愣的。

那个小王妃,笑得那么刻意,狐假虎威之姿,尽露无遗。

钱毕氏闻言顿了一下,见次子嘴边那抹轻笑,想想也点了头,“我是有好几次见她说话,都要问过那老家人,那老家人我以前跟你说过,就是那位叫长公公的老内侍。”

“您看……”钱保丰眉眼一挑,笑了起来,眼睛都因此有了笑意,丰神俊朗至极。

小儿子是她的心头宝,见他笑得开怀,钱毕氏拍拍他的手,便不再说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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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的西北王府,长殳跟在回寝宫的柳贞吉后面,与她说着他对钱保丰的印象,“是个眼毒的,他进殿的时候,才奴看他一眼望过去的方向,正是镜花水月站的地方,他知道她们在打量他。”

“嗯,不简单。”柳贞吉点了点头,“他挺会顺着我的话往下讲,很容易带出我的话来。”

所以她干脆把人请走。

“您是怎么想的?”长殳问了一句。

“你说怎么处置钱家的事?”

“是。”

“确定他是来救火的?”

“说是从西域请回来的,这位二公子长年留在西域,有与西域王称兄道弟的交情,之前我们王府从西域回来的人也说过,钱二公子在那边过得与西域的王公贵族无异,即便是府邸,规格也不比西域王公的差多少。”

“还真是好生厉害。”柳贞吉听了这话,转了个弯,没去寝殿,而是去了书房。

她进了书房,招呼长殳坐了下来,打开了有关钱家的记帐本,与长殳道,“你这几天再派人去查查,确定一下,钱家在城内的所有,与我们的帐本无过大出入。”

长殳接过帐本,翻开看了两眼,点头道,“好,老奴等会就去办。”

“我们王府要七成,钱家只能带三成回去。”并且,是彻底滚出西歧,这是她要做到的。

其实她原本是打算要八成的,但看看钱家这举,她还是有点软了些心。

至于让巍山也按时向国库交税,这是仗后她家王爷的事了,柳贞吉不打算插手。

想了想钱家这次带请回来的钱家二公子来的事,柳贞吉笑了起来,对长殳笑道,“要是钱家这次还跟我们耍什么诡计,那么,就只好让他们一个子儿也带不回去,你看成不成?”

她笑得眼都眯了,长殳却从眼里头看出了与他们家王爷一样的锐利的杀气出来,他顿了一下,点头道,“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嗯。”柳贞吉也点了头。

钱家这次要是再闹得她不开心,给脸不要脸,她就不打算还给人留着面子了,反正留了也没人要不是。

人死了,再厉害,也不可能跳起来与她作对吧。

他们西北王府虽然没有赶尽杀绝这两家的能耐,但杀个把人的后果,还是承担得起的。

钱家对她的这次试探,她没怎么放在心里,从善如流随了他们的意,但她的忍耐,是有限度和次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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