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高级的哲人独处着,这并不是因为他想孤独,而是因为在他的周围找不到他的同类。”
“……我不是你的同类。”

“白昼的光,如何能够了解夜晚黑暗的深度呢?”

“……”

宋伊乔从长椅上默默起身,离开了旁边的疯子,对方看她要走,忙不迭地跟上前。

她戛然停住。

“你跟着我干什么?”

“你要去哪里?”

面前的男人大概三十岁左右,红棕色的头发被剃得很短,几乎挨近头皮,显得很年轻,一双眼睛里闪烁着睿智而平和的光。他笑起来,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宋伊乔在心里叹了口气,无精打采地回答:“你别再和我说话了,我只是想出来散步晒晒太阳。”

“我就是太阳。”他义正言辞地道。

“……”

谁来把这智障带走!她要控制不住洪荒之力了!

对面叫做尼采的男人——对,他是这么称呼自己的,宋伊乔压根懒得问他叫什么。几天前两人恰好在一个长椅上坐了会儿,宋伊乔在眯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晒着太阳,男人突然搭话。

一开口就是尼采的名言。

宋伊乔正好知道这句话,下意识地接着说出后面一句,“尼采”露出白花花的牙齿,笑得极其灿烂。

打那之后,她的后背就多了一个普鲁士的幽灵,整天晃荡在四周。

宋伊乔饱受他的骚扰,简直痛苦不堪,向护士小姐投诉后也没有多大用处,毕竟大家午后的散步时间都在同一时刻。她在房间里窝了两天,没发现尼采的身影,还以为对方消停了。

结果,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阴魂不散的大哲学家又跟着她走了一路。

宋伊乔:“……”

果然到水逆了吗?

发生这么多的事情,算起来,她真正在伦敦不过生活了几个月的时间。眼看天气日益寒冷,温暖的阳光也无法捂热被冷风吹得潮红的脸颊,盛大的节日即将要开始,疗养院也开始准备——

圣诞节。

忙碌的前期准备带给病人们同样欢悦的心情,他们被允许跟着一起装饰房间和窗户,当然期间也添了不少的乱,白漆的大门上喷上一堆鬼画符似的符号,彩带和贴纸被两个病人当做食物差点吃下去,幸好及时阻拦住。

在这一天,晚餐极其丰盛,院长带着大家一起做弥撒,尼采并不领情,据他说,他是信奉印度教的犹太人。

“你为什么会信奉印度教?”宋伊乔没忍住好奇心。

“因为他们的神多。”

明亮的灯光下,尼采笑嘻嘻的回答。

……住在精神病院,谁认真谁就输了。

宋伊乔囧着脸,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在一旁跟着默读经典,旁边的男人呼啦啦地吞咽食物,不一会儿弄得杯盘狼藉。

晚餐结束后,他们听从护士安排回到自己的房间。宋伊乔拍拍枕头,换上睡衣,去洗手间洗漱。她平日的状态非常正常,基本的生活问题从来不需要其他人帮助,倒是十分省心。

经过这些天的治疗,宋伊乔不再连日做噩梦,并以缓慢的速度愈合心灵的创伤。旧日往事都被封存在内心,而不是试图冲破心底的牢笼,像瞪着腥红眼睛的野兽,随时准备亮出锋利的爪子,给人以致命一击。

从浴室出来,南希护士的笑容温柔,正在凳子上坐着等待她。

宋伊乔有些疑惑:“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圣诞节快乐。”她的表情愉快,从口袋里掏出一只老式的诺基亚手机,“作为节日礼物,院长允许清醒的病人给家人打一个电话,乔,你需要吗?”

“打电话……”

她愣了愣,竟然想不出来要给谁打,自从来到这里,几乎也没什么交际圈,和周围的人联系并不多。如果说认识的话,也只有一个人了。

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宋伊乔接过电话。

正好,她可以询问一下最近的情况,贝克街是否有异动。

“给你五分钟的时间,作为最近表现很好的奖励。”

南希护士交代完毕后,体贴地关上门在外面的楼道等候。宋伊乔默念一遍他的手机号,犹豫一下,还是拨通对方的电话。

嘟声响了一下,电话接通了。

“我是宋伊乔。”她怕夏洛克挂电话,首先开口道。

电话那端似是没料到会是她的来电,罕见地安静几秒,才徐徐打招呼:“多天不见,你的情况如何?”

“好多了。”

宋伊乔的话说完,两人突然陷入尴尬的沉默。

“……圣诞节快乐,福尔摩斯先生。”她干咳一声,尽力找出能够继续的话题,“其他人呢,赫德森太太有没有和你们一起过节?对了,还有华生……”

她的语气活泼,隔着话筒听起来非常的悦耳。

夏洛克身穿深灰的呢绒长款风衣,修长白皙的手插在宽大的口袋里,灰色的眼眸漫不经心地望着马路对面,他站立在路灯的旁边,听着宋伊乔热络的话语,英俊的脸上面无表情。

夜色朦胧,冰冷的地面还带着昨夜雨水的潮湿,街边的每一家店的玻璃上都贴着圣诞老人的贴纸或是彩绘,隔着橱窗能看到店内圣诞树上挂着的闪烁的星星。

像极了那双漂亮的黑色的眼睛。

夏洛克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他们还在,我出来透透气。”

热闹喧嚣的场面让他微微感到不适应,并且开始怀念静默的独处时光。夏洛克拒绝助手茉莉陪同他一起散步的请求,一个人换上外套和围巾,在清冷的大街上行走。

宋伊乔抿了抿嘴唇,还是低声说道:“关于上次的事情,我很感谢,希望没有对你造成困扰。”

“没有。”

“那就太好了。”她忍不住笑起来,像平时一样调侃夏洛克,“我还很苦恼万一福尔摩斯先生爱上我该怎么办,为此我不得不在心里演练很多遍拒绝的理由,这下看来用不上啦。”

夏洛克冷不丁地发问:“理由是什么?”

“嗯……比如说,福尔摩斯夫人的名称太长了,如果你不介意叫宋先生的话,我可以考虑接下来的发展。”

她说到这儿,觉得很滑稽,自己先乐得哈哈大笑。

“这个理由是不是很棒!”

夏洛克一怔,唇角不明显的笑意几乎在瞬间消失不见,很快又恢复了冷淡的模样。

“蹩脚的理由。”他评价道。

宋伊乔在床上滚了一圈,正好仰躺在床褥的中央,她望着窗外蒙蒙的夜色,眼睛兀然瞪大,惊讶地叫道:“下雪了!”

她从床上一跃而起,噔噔噔地跑到窗户边,透过干净的玻璃,能看到洁白的、小片的雪花如撕碎的纸片般簌簌落下,落在冰凉的窗台上,很快融化,变成了细小的水珠。

另一边,夏洛克微微抬起头,在路灯的昏黄灯光下,零落的雪花被印上暖融融的光泽,宛若舞台上翩翩然的演员,在轻盈的旋转中飘然落地。

城市正在被一片白色的海洋淹没。

宋伊乔恨不得自己能从窗户穿过去,到达广袤的冰雪世界。她不敢使劲,生怕弄坏钢化玻璃,只能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导致说话都有些模糊不清。

“你看见了吗?”

“嗯。”

夏洛克听着她像老妇人一样絮絮叨叨地表示自己对难得一遇的雪景的激动之情,没留意到身后一道身影正在悄然逼近。

“你应该去中国看一看,这儿的雪太小,那种狂风暴雨似的,对,就像《冰雪奇缘》里才是真正的下雪,能将整个世界都遮盖住,像是冰雪的城堡……”

就在这时,夏洛克感受到危险的靠近,正要回头的时候,只听“噗呲”一声,他的后背被捅了重重一刀。

“真可惜现在不能出去,否则……”

宋伊乔说到一半,突然听见话筒对面传来的异样声音,不由心里一紧:“发生了什么事情?!”

袭击者的手法极准,应该对人体的肌理十分熟悉,在对方试图攻击的时候又狠狠捅进去。夏洛克的意志坚定得可怕,在鲜血直流的情况下还揪住他的衣袖,下一秒,他嗅到乙.醚的熟悉的味道,神志开始恍惚。

“啪嗒”一下,手机连人一起摔在地上。

陌生的袭击者拿起电话,听到宋伊乔惊慌的询问,眼睛里闪过一丝愉悦。

他挂掉电话。

“嘟——嘟——嘟——”

街道上没有一个人,雪花飘落在冰冷的地上,很快融化成水s沙哑动听的声音还在播放:“as……”

路灯下的人已不见踪影,只留下纷乱的雪花和有些泥泞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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