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风凉。
卫贞贞姣好的面容上,笼着一层黑色的轻纱,在夜风中微微飘摇,只露出一双神色复杂的眼眸。

她纤细的身影隐在浓重的夜色中,专注而痛苦的静望着前面一小块空地上的两个孩子。

寇仲为难的琢磨了好久,也没想出来,该给自己爹娘的墓碑上留点什么痕迹。

又是一阵晚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冬夜寒意袭来。

年纪更小的徐子陵抱着胳膊坐在地上,即使身上还穿着娘亲生前给缝制的厚厚的棉衣,被夜里刺骨的风一吹,依然还是止不住的打了个寒噤,忍不住的出口叫道:“仲哥。”

寇仲站在风里,也跟着打了个哆嗦,他当机立断的作出决定,打算等明天白天,有太阳天气暖和一点的时候,再过来琢磨墓碑这件事,现在已经是夜里了,天冷很容易冻得生病的。

“走!”寇仲伸出一只手拉过徐子陵的手。

“嗯……”因为天冷又要哭出来的徐子陵哽咽了一声,拉着寇仲的手从地上站起来了,两个孩子靠在一起,往那个几乎被烧毁殆尽、此时只剩断壁颓垣的村子里面走去。

卫贞贞望着两个孩子稚嫩的身影,还是没忍住的远远缀在后面跟了上去。

她一直看着寇仲和徐子陵在村子里找到一处烧毁比较少、多少还能遮风避雨、勉强可以栖身的房子进去,然后从里面把有些损坏变形的门虚掩上。

伴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微声音,两个孩子爬到床上钻进被子里,没有点灯,只是伴着一弯清冷的月色相拥而眠。

卫贞贞看着那个房子,孤身站在不远处静默了许久,才转身回到了埋葬寇娘子和寇大叔的那个小小的坟茔前。

她的手指白皙冰冷,此时还带着些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卫贞贞轻轻的抚过那个只是用破旧木板做成的墓碑,本来是想要在上面填几个字的,可是,想起寇仲即使落难后依旧明亮的眼睛,片刻之后,她却又打消了自己最初的念头。

便是寇娘子,看到这样的仲儿,也是会欣慰的吧……

卫贞贞闭了闭眼睛,掩去眼角最后一滴冰凉的泪水,身形一转,重新归于夜色之中,却忍不住的站在那里,望着清幽月光下的坟墓,看了许久,一直等到月落星沉,东边的天际上泛起一丝淡淡的鱼肚白,知道不能再等了,方才反身回到了扬州城城,仿佛今晚始终不曾来过这里一般。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南国的冬天依旧草木浓绿,凌楚思坐在院中的紫藤萝下,石桌上,右手边是一卷从小白的书房里随便拿的武功心法,左手边则是正摆着两盘点心和一壶香浓的花茶。

季霄白拿着刚刚从信鸽身上取下来的两封密信,站在书房的桌案前眉心微蹙。

透过窗子,抬眼望去,正在低头看书的凌楚思看到精要之处,早就已经全神贯注的抛下了手边的茶水和点心,专注的眼睛一眨不眨。

季霄白沉吟片刻,忍不住想要将手中一张写着孙思邈下落的消息收起,片刻之后,又满心纠结的重新展开。

站在书房里迟疑了好一会儿,季霄白才终于定下心来,重新把两张纸条全都拿在手里,走出门来到院中找凌楚思。

听到他轻微的脚步上,还沉浸在书卷中的凌楚思完全是有些懵懂的本能抬起头来,定了定神,眼睛里才恢复了些神智光彩。

“小白!”凌楚思欢快的招呼此地房子的主人,笑意吟吟的开口说道:“坐下来吃点心喝茶!”

季霄白眉眼含笑的依言坐下,然后仍有几分迟疑的把手中的两张消息拿出来,从摆得满满登登的石桌一侧轻轻推了过去,“两个消息,你看一下吧!”

季霄白有什么消息是要特意拿给自己看的?

凌楚思的心里微微楞了一下,忍不住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旋即,待她用手指展开其中一张纸条时,孙思邈三个字赫然映入她的眼帘。

终于看见了医圣孙思邈爷爷的下落,凌楚思顿时间精神一振。

“突厥!?”然而,等她把纸条上的消息看全之后,凌楚思却是顿时一呆,不敢置信的低声惊呼道:“他怎么会跑到突厥的地界上去?”

一时之间,凌楚思都不知道,是应该震惊于孙思邈爷爷这出门游历的路线如此不同寻常,还是惊叹于季霄白是怎么连突厥内部的消息都拿到了的……

“之前在大隋和契丹、突厥相交的一代,发生的那场瘟疫……”季霄白意有所指的轻声提醒她道。

这个凌楚思倒是能够理解,不管是为了济世行医,还是为了治好瘟疫见猎心喜,孙思邈爷爷跑去北方都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凌楚思之所以没有半点犹豫的深入瘟疫区,也是因为她觉得,孙思邈有很大的几率往那里走。

可是,凌楚思没想到的是,自己这么个半吊子郎中都靠着成品解毒散的药方,把那个所谓“瘟疫”的毒给解出来了,结果,她在桃李镇上逗留了那么久,却迟迟没有得到孙思邈的下落。

如今回想起来,或许那个时候,孙思邈爷爷就已经孤身再往北走,直接进入东|突厥的境内了……

“他、他怎么会去突厥那边!?”好半晌,凌楚思忍不住的拧眉,一脸懵逼的盯着手里那张写着曾经在东|突厥境内的一处城中遇到过一位名为孙思邈的游方郎中的小纸条。

虽然季霄白本能的很想顺着那个小纸条上面的描写,给那位名叫孙思邈、自己与之素昧平生却始终牵动着凌楚思全副心神的游方郎中身上泼点事关民族大义的脏水,不过,看着凌楚思脸上只有震惊和懵逼,却没有半点责难和挣扎的表情,季霄白话到嘴边,想到凌楚思这么久一直对孙思邈的在意,又本能的有些缩了……

“你之前不是跟我说,那场所谓的‘瘟疫’,并非真正的瘟疫,而是尤鸟倦、金环真等人在那里有意下毒吗?”季霄白坐在石桌旁,看着凌楚思的眼睛,十分认真的轻声说道。

“嗯?”凌楚思点点头,这话她的确说过,甚至于,她当时就猜测,医圣孙思邈爷爷应该是也看出了不对头来,只不过,瘟疫区那么大,对方可能和自己刚好错开了。

季霄白坐在那里淡淡说道:“如果那个孙思邈的医术,真的像你所说的那般精湛的话,你能看出来,那些病症并非是真的瘟疫,他自然也能看得出。”

凌楚思表示认同的点了点头,她为星弈弟子,师从棋圣王积薪,便是孙思邈爷爷,下棋也比不过她,可是,若论医毒之术,她和自己那个嗜棋如命、整天不着调不靠谱的师父两个人加起来,都不够给医圣看药炉的……

“那个症状如同‘瘟疫’的毒|药,我此前在中原、岭南一带都从未听说过,想来并非是汉人的方子。”短暂的顿了一顿,季霄白微微挑眉,不怎么心情愉快的平静叙述道:“孙思邈他一路前往突厥,想来,应该是在寻访那些毒|药的来源吧!”

听季霄白提到这一茬,凌楚思的面上,旋即闪过一丝恍然之色。

自己蹲在桃李镇研究解药的时候,是碰巧遇到了尤鸟倦和金环真等人,而按照尤鸟倦和金环真两人的说辞,医圣孙思邈爷爷却是并未和他们直接打过照面。再加上孙思邈的医术远胜于自己,在那种情况下,凌楚思仗着自己武功深厚,便直接对上了尤鸟倦和金环真二人,相比之下,不便力敌只能智取的孙思邈,自然是在摆脱了尤鸟倦和金环真之后,便直接循着毒|药里面的药物来源,一路追踪去了更北地方的突厥……

孙思邈有医术傍身,便是在突厥境内,充当一个游方郎中,自身安危想来总是无忧的,甚至于,他这种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游方郎中,说不定一个不小心碰见了山野贼人,对方都只是想把他掳了去关在山寨里养起来,却不至于伤了他的性命。说起来,别看孙思邈现在武功不济,但是至少,他处处行医结的是善缘,总不至于跟凌楚思似的处处树敌招人恨惹来一身追杀。

想到这点,凌楚思原本对孙思邈的担忧之情也就稍稍放下了些。

她甚至还有心情先吃了一小块点心,然后才把另一张小纸条打开。

“扬州城外出了变故?”凌楚思面上刚刚挂上的淡淡笑容顿时一凝。

凌楚思知道,史书上记载的隋末之时,社会动荡,民怨沸腾。

农民起义在全国各地层出不迭,又有李密率领的瓦岗军四处活动征战,在农民起义和各方势力战乱的冲击下,隋朝政权几乎是以一种滚雪球的势头,迅速的土崩瓦解。

只是,她以为那至少还要等到几年之后,却未曾料到,早在开皇盛世才刚刚过去短短几年的现在,至少隋朝政权表面上还风平浪静的时候,江南一带堪称自古繁华富庶的扬州城竟然就已经生了动乱……

见到凌楚思微微面色,季霄白伸手,轻轻的按在那张纸条上,认真的凝望着她的眼睛,摇摇头轻声道:“这件事,并非是单纯的匪徒起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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