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舫苑是韦家园林的一部分,靠在九真湖畔,这段湖岸杨柳依依,开阔平静,乃是欣赏湖景最好的去处之一,被韦家划入了自家的园林。
湖畔有一尊不会动的石舫,乃是韦家取湖中青石,遣巧匠雕琢而成,青石画舫高三层,宽数十丈,如同湖中的一个小岛一般。

此石舫又称不系舟,青石舫……乃是韦家一景,在整个九真郡都颇为有名。

崔啖一见这独特的石舫就移不开眼睛了……他羡慕道:“举目远眺,一望无际的九真湖明亮如镜……居于其上,仿若泛舟湖上,却又有湖光动而舟不动之感。不动之舟,如行湖中。这不系舟,青石舫之名,当真不是虚传的。”

“邀三两好友,拥着美人于此舟之上,吟诗作对,清谈歌舞……岂不妙哉?”

“为何我崔家没有这等妙处?”崔但十分遗憾道。

身旁的老仆吴伯低声道:“就算有这等玩物,夫人知道了少爷的想指定也派人砸了!想来历代先祖,如夫人这般的贤内助不少,所以本家的赏玩之处,都毁尽了!”

崔啖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他摇头叹息道:“吴伯,这么好的地方,就不要提这些煞风景的话了!前辈就在舟中,我们进去罢!”

本地世家大族,江湖帮派的头面人物早已经来到了舟中,此时青石舫的中央,放着一尊八龙托足云龙纹兽耳紫铜炉,通体紫红,炉身八头异兽铸像,炉耳上更有两只铜铸火鸦探首入炉内。

崔啖瞧出了其中的机关,笑道:“这韦家故弄玄虚,将两只火鸦藏在炉耳内,炼丹的时候令其喷火……届时却像一尊凭空生焰,自带火种的法器丹炉了!待到火力不足,还要更换豢养的火鸦,一次丹会下来,少说也要十数只火鸦苦力……”

“也只有这九真大泽旁边,多有龙蛇滋生,火鸦不缺食物,才能养的了那么多扁毛畜生……若是我家……"

崔啖话没说完,先想了想,然后苦笑道:"我娘最爱清净,火鸦这种禽鸟恬噪的很,要是养在家中,早就被她赶走了!”

“本家自有上乘法器丹炉,诸如夫人手中的那一尊四神兽镇海云纹乾元真火炉,便有乾元真火为火种,其中的火焰昼夜不息,以法力催发,便能控制火力大小。乃是真正的炼丹法器……比起这只祭炼了一半,还需豢养火鸦提供火力的丹炉,胜过无数。”吴伯略有自得道。

崔啖只问道:“那为何本家之中,无人炼出前辈的那般神妙的灵丹?”

“就连突破感应的丹药,都要我去道院求换?”

吴伯的脸色迅速苦了下来,他叹息道:“丹炉易得,丹师难求啊!咱们世家好几十辈前,总出过几个大丹师,留下几尊好炉,这东西又不是护身法器,容易在斗法中损毁。所以门派世家之中往往都有几尊好炉在丹室内。”

“可除了太上道的诸宗,谁家敢说自己宗代代能出高明的丹师的?”

“咱们世家不似宗门教派大开门户,需要许多丹药培养弟子,世家子弟精中取精,修行正经道法还来不及,谁敢分心外道?”

崔啖却冷笑道:“什么精中取精,我平日所见,除去我哥等几个之外,世家中哪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想来只是那些世家子不耐烧火炼丹的辛苦罢了!”

“那公子可愿为我崔家炼丹的栋梁?”

“烧火这等粗活太辛苦……不是你家公子的喜好!”崔啖扭过头道,似乎全然忘了自己上一句在说什么……

这时候丹会的宾客已经盈满石舫,这才有两个童子上来,将丹炉的兽钮打开,便见丹炉中火光隐隐,已然开始温炉了。

崔啖惊奇道:“莫非我猜错了?这丹炉用的不是火鸦,不然为何听不到鸦叫?”

“若是叫出声来,岂不让韦家丢丑了?那用两尊兽耳掩盖起来,还有什么用处?”吴伯见多识广,笃定道:“定然是把火鸦的舌头剪了!让它们叫不出声来……”

崔啖变色道:“禽鸟鸣叫乃是天性,何至于此?”

吴伯对自家公子的善心有些不以为然,但还是解释道:“驯妖兽为之所用,便要如此,若依着它们的天性,早就无法无天,谈何驯化利用?”

就在崔啖主仆两人闲谈之时,一名黑衣道人已经来到丹炉前,崔啖以为是韦家的丹师在替那位前辈温养丹炉,便不以为意,岂料却看到全场都渐渐肃穆起来,慢慢没有人再说话,才感觉有些奇怪。然后又看到台上的黑衣道人摆足了架子,先以灵泉金叶柳洗眼,然后又有两队童男童女,拿着火鼠皮帕子擦拭火热的丹炉。

其他人自然都知道甄道人才是正主,看到甄道人又用灵泉漱口,开始品鉴此次炼丹所用的灵药……不由得都隐隐期待起甄道人后面的神妙丹术来。

吴伯辨认那种种灵药,沉吟道:“这似乎是一种改易鼎炉,驱杀内邪,延年益寿的灵丹,虽然也算神妙。但是……”

崔啖知道吴伯没有说出口的是——这样的丹药,似乎有点配不上那位前辈的身份。

他们可是亲眼见过那位前辈以罡煞之气炼制气丹,那灵丹出炉的场面,丹气纷呈,各显神妙……就连最普通的元气灵丹也毫无杂质,更别说丹毒了!还有能补全道基,改易根基的上乘灵丹,就连增长法力,增进修为的中乘丹药也将后患降低到了最低,若非服用丹药不利于心性,几乎可以说是毫无后患……

丹药出炉前,便引来全城的精怪……更有投丹生芝的外景,那赤精芝乃是上等灵药,比这里任何一种灵药都要珍贵。

崔啖后来为道院引荐因为前辈驻足炼丹,感受外景而成的芝房的时候。

道院的老监院差点乐疯了。

后来知道他介绍给崔啖的同道修士,居然是这般能丹成外景的高人后,后悔的捶胸顿足,又差点昏过去。

可现在要炼制的灵丹,只是草木灵丹且不说,丹方更非上乘,以崔啖的眼光看来,只是一种拔除外邪,乃至略微清净身心,有益筑基的普通灵丹罢了。当然这也是对崔氏自己供养的丹师都有些难度的灵丹了。

可那气丹之术能丹成外景的前辈高人,居然也只炼制这等灵丹吗?

崔啖有些失望,更感觉自己原本准备的吹捧鼓吹,都有些说不出口了!

“这么多珍贵的灵药,莫约是要炼制灵丹吗?”就在崔啖隐隐有些失望之时,那丹台座下上,却是忽然升腾起一阵惊异的喧哗声:“我等采到的珍贵灵药,要么炮制好了之后卖出,要么就制成丹散……在丹炉之中烧成各种散剂,然后再以蜂蜡,丹蜡搓成丹药。”

“据说灵丹出炉之后,自成丹形。乃是天然浑圆,蕴藏结丹之密,只有真正的丹师才炼得出来啊!”

“甄道长果真是真仙师,听闻不久前有道人拿着伪丹上门招摇撞骗,却被甄仙长轻易揭穿,不得不掩面离去……如今看来,果然是非同一般,听闻介绍说……此丹竟然有益寿元?”

“拔除百虫,清净肉窍,自然能延年益寿……真是上品灵丹啊!”

九真商盟的会首面露奇光,看着甄道人开炉的方向,无耻的吹捧道。

那鼍龙帮的帮主更是张开五指道:“我愿出五千金,购得此丹!”

崔啖听得旁边令人脸红的吹嘘,不禁有些迟疑道:“莫非,此丹真有我们不知道的珍贵之处?是我们见识太浅?”

吴伯却摇头道:“公子,这不是那位前辈炼丹……而是韦家的丹师提前温养丹炉,炒热气氛罢了。听闻韦家家主乃是精通俗务之辈,号称秃鹫,如今看来果然通达世情,先让自家的供奉丹师提前炼制一炉灵丹炒热氛围,更能衬托其后的那位前辈出手炼制灵丹的不凡。”

“这些偏远边疆的人物眼皮子浅的很,哪里分得出来什么是上乘灵丹?不安排这一出,着实显不出前辈炼丹之术的高超……公子你想一想,若是此地人物的眼界只有十分,那么一百分的丹术在他们眼中也只是十分玄妙。”

“若是不拿出九分的丹术提前比较,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十倍之妙。就算太阴元珠在眼前,他们也能当了月魄元珠去!”

崔啖闻言才点头道:“吴伯所言甚是……还是先看这位韦家丹师如何施为罢!”

甄道人半点没能尝出钱晨对灵药做的手脚,他先前‘品鉴’益气纯阳丹的时候,早已经把自己感应的层次,暴露给了钱晨。钱晨针对他的元气敏感度做下的手脚,当然不虞拆穿。他在品鉴评定了灵药的药性之后,很自然的定下用量……

然后便从怀里掏出了一种赤红色的粉末,抖入丹炉中,登时那火鸦吐出的妖火就是一变,化为淡淡的青绿色。

真正的韦家丹师,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在旁边惊叹道:“这莫非是引火药,传说中炼丹烧火的秘药,投之能将凡火化为各具灵妙之用的灵焰?”

甄道人不理会其他人的惊叹,目光紧紧的盯在丹炉上,偶尔手掌挥动,将旁边的一两株灵药投入丹炉之中,然后以目术查看火色,判断丹炉内的温度,在按照药方上所记载和自己的经验,缓缓的烘烤着灵药,在丹炉神室之内逼出需要的灵药精华。

那些无用的药性大部分被丹火烧成炉灰落入下方的炉塘中,少部分化为杂质,混在药性精华中。而有用的药性,在这个过程中也浪费了不少……

大约只有四分的灵药得到了有效的利用,其中还混杂着一两成的杂质。

甄道人按照提炼药性所需的炉火温度,按部就班的投入灵药。

而钱晨在数十里外,也开始了自己的‘炼丹’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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