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闻墨弦几人闻讯而来时,苏若君已然一脸平静地躺在床上了,只是眼里的落寞苦涩却掩藏不掉。
闻墨弦忙坐下来,温言道:“若君,你总算醒了,伤口可疼得厉害?感觉如何了?”

苏若君摇了摇头,脸上带了丝笑:“我没事,让你们担心了。”

闻墨弦抿着嘴顿了顿,这才开口道:“你是大夫,遇到这种事不躲着,凑什么热闹。我跟你说过,不可以冒险,你去大理苍山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这次你又……”

苏若君脸色有些黯然,低声道:“她可是真打算要你命的。我若不赶上去,你焉有命在?”

她顿了顿,神色有些愧疚:“而且,她毕竟是我做主救的。”

闻墨弦明白她的意思,开口打断她的话:“若君,我们之间还需要在意这些么?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而这导致的后果,我也会和你一起担着,你无需有什么负累,你明白?”

苏若君看着她,眼眸微润,似乎想动作,缺有些僵硬。

闻墨弦一怔,顾流惜也看出来了,伸手替她解了穴道,有些惊讶道:“她点了你穴位?”

苏若君脸色有些僵,点了点头。

闻墨弦眉头微蹙:“她走了?她可告知你,她为何又回了落霞楼?”

苏若君叹了口气:“她不肯说,我方才脾气不大好,想来伤到她了。”

她刚刚冷静了下来,也明白肖梦锦是在说气话,呼吸要跟她撇干净。奈何当时醒来本对她又怨又气,又见她如此不爱惜自己,更是怒火中烧,言语间有些冲,偏生那家伙吃软不吃硬,越说越僵,弄得两人都昏头了。

苏若君此时又有些后悔,毕竟肖梦锦这么做肯定有隐情,她光顾着生气,都没好好同她说。

闻墨弦微微笑了笑:“若君这可是承认,你对她有意思了?”

苏若君只是有些不自在,却很快淡然起来:“就许你同你家惜儿如胶似漆,就不许我动点心思?”

顾流惜有些好笑,又有些不好意思,闻墨弦却是轻笑道:“自然不是,这么多年了,你总算能遇到过个心仪的人,我很是开心。只盼着你们能好好的,不再折腾了。”

苏若君眸子有些暗:“谈何容易,她那性子太倔,遇到了什么难事总想一个人扛着,也不晓得落霞楼到底拿捏了她什么,让她再次甘愿进去。”

闻墨弦有些不解,像这般杀手组织,通常都是一些亡命之徒,或为钱,或嗜杀,从小被训练成杀人工具,倒也不必多加控制。可肖梦锦能叛出落霞楼,自然不是那一类人,那又怎会?

“若君,她因何叛出落霞楼?”

“她有个娘亲,似乎一直被落霞楼控制着,后来……去世了,她怨恨落霞楼,这才逃离了。”苏若君声音有些涩,语气里有些心疼。她总忘不掉同她初遇之时,她哭着喊娘亲的模样。

“可是都这样了,她更没理由再回落霞楼啊,唯一的牵挂命丧人手,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回去?即使是用毒胁迫,她那模样也不是能拿捏的,何况还有若君在。”顾流惜也忍不住开口分析道。

闻墨弦眸子闪了闪,低声道:“能为了她娘亲忍受这么多年,也能为了她娘亲不惜冒死脱离落霞楼,那你们说,这样的人拿什么控制她最致命?”

苏若君一怔:“难道是?这……”

“很有可能,毕竟我能看出来,她很在意你。一个了无牵挂的杀手,一但动了心,除了她这些年的执念,还有什么,能比的过那个人紧要”

苏若君听着闻墨弦的话,心里五味杂陈,她这二十多年来,从不曾动过心,除了身边的闻墨弦两人,她也不知道互相倾心的两人该如何相处?虽然她隐隐觉得肖梦锦对她有感觉,却不敢确定,是不是到了可以托付一切的程度。闻墨弦历来通透,她能这般说,自然是不会错。可既然她也心悦与她,为何这事不可能跟她讲清楚?

这次任务失败了,落霞楼也不晓得会如何对她。虽然了解的不多,可她明白,在肖梦锦心里,她相依为命的娘亲有多么重要。如果她最后逼得继续这个任务,自己该如何面对她,她又会如何自处?

想到这些,苏若君心中顿时闷了口气,这焦灼无奈的情绪,激得她胸口痛的不行,脸色也越发难看。

闻墨弦见她情绪不稳,怕她伤了身子,做过去低声道:“你别急,如今只要她心里有你,这最难的事情就已然解决了。你如今伤还未好,莫要在伤神,这一切都交给我好么?”

看着苏若君那有些灰白的脸色,闻墨弦眼里透着郑重:“相信我,我会解决好,不会让她受伤,也不会让她接了那个任务。”

苏若君虽比闻墨弦年长几岁,可是在许多事上,闻墨弦给她的安全感,比之那个不靠谱的师傅来的更多。虽说这些年是她在照顾她的身子,可是在精神上,闻墨弦亦是她的支柱。

喉咙有些微凝,她声音有些低哑,低声道:“好,谢谢你,阿墨。”

“你好好休息,如今外面的形势越发严峻,心昔阁怕是要被推上风口浪尖了。我等你好起来,解了我身上的封针,我需得亲自解决这场搁置了十年的恩怨。”

顾流惜心里一颤,张张嘴,却没说什么,苏若君脸色有些凝重,低声道:“好。”

两人离开苏若君房间,闻墨弦有些沉默,顾流惜觉得那日进书房时,闻墨弦身上的那种苦涩又涌了出来,想到她方才的话,她忍不住开口道:“墨弦,你如今出手,有把握么?”

闻墨弦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望着顾流惜,良久后她却是答非所问道:“惜儿,你说,太过执着于仇恨,是不是不好?就那所谓平和正义之人所劝慰的,冤冤相报何时了,我报了仇,最后会发生什么,我亦不知晓。”

顾流惜听着她话语里的犹豫和迷茫,心里有些拧着疼。在她眼里闻墨弦强大的让她崇拜,无论做什么,她都思之周密,亦不会优柔寡断,这等坚持了十余年的复仇,为何会让她在此时生出这般迷茫。

她似乎并未想着顾流惜回答,又低声道:“当年我醒来后,一度十分消沉,而后就陷入那漫天的恨意中无法自拔。当时法华寺的寂若大师曾劝我莫要太过妄执,不宽恕众生,不原谅众生,最终苦的是自己。我晓得他说的没错,可是执着仇恨我会痛,可是放下它,我连活着都没意义了。”

顾流惜心里痛得不行,她伸手环住闻墨弦的腰,哽声道:“我晓得,你不是圣人,也不是他们那般四大皆空的出家人,做什么要用那些论调困住自己。你做的很好了,你不曾变得如那些人一般残忍冷酷,也不曾为了报仇不择手段,即使受到那么多的苦,你仍是如当年一般善良。你所谋划的一切,不过是给爹娘还有那些枉死的人一个公道。这一切都是他们该受得,以德报怨,以何报德?墨弦,你没错,错的是他们,错的是老天对你不公。”

闻墨弦搂紧她,苦笑道:“纵使我没不择手段,这场复仇也搭上了许多人的命,心昔阁如今的一切亦是用命打下来的,那些人亦是无辜。而接下来的一切,也许会搭上更多的人,扰了更多人的安宁。”

“不……不是,阁内那些人肯为你赴汤蹈火,是因着他们觉得值,没有你他们或死或被人践踏,庸庸无为。你给过他们选择,不是么?而你说的会被牵涉的人,若不之前就陷入这场纷争中,又怎么会被牵连。这跟你没关系!”

就顾流惜的性子,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着实有些让闻墨弦惊讶。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感觉,只觉得暖到发烫,她低低笑了起来:“惜儿,我如今才晓得,你的心,偏的没边儿了。”

顾流惜脸色发红,却依旧固执道:“我说的是事实,没有偏心!”

闻墨弦笑得愉悦,可随后她将顾流惜按近怀里,低声道:“惜儿,若……若我的复仇,会伤到你所在意的人呢?”

顾流惜身子一紧,想要离开她怀抱,去看她,却发现闻墨弦抱的很紧。她有些无措,咬着唇,怔怔地想着闻墨弦话里的意思,神色有些挣扎。

感觉到她的不安与纠结,闻墨弦脸色黯然,深吸了口气,准备松开她,却被顾流惜抱得更紧了。

怀里的人声音很低,却无比的坚定,她缓缓道:“我会很难过,但我晓得,若有选择,你不会这样做,甚至这也是你费劲心思,为我考虑到的最好的结局,而我更怕你有负累。闻墨弦,我不知道最后会是什么样的结局,但我一定会和你一起承担,如果你觉得这是罪过,我和你一起受。我很在意我身边的人,也想保护很多人,可是有一件事绝不会改变。在我心里,这世上,再也没人比你更重要了,再也没有了。说我自私也罢,薄情也好,我只想你好,只想你开心。”

此时顾流惜已然离开了她怀抱,仿若星子般的眼睛格直直看着她,那里不是往日那般,温柔如水,也不是羞怯时的纯澈无辜,而是带着一股安然,透着一抹沉甸甸的坚持,让闻墨弦整个人都跌了进去,所有的忧虑揣测,俱都埋没其中。许久后,她扬起了嘴角,笑得无比明媚,眼角眉梢都透着轻快,轻声道:“我晓得了。”

自那次以后顾流惜明显发觉,闻墨弦整个人轻快了许多,甚至开始同她说了一些她探查许多年的往事,以及她的谋划。让顾流惜惊讶的同时,却是安心了许多,至于那些伤害,她只能尽可能降到最低了。

肖梦锦离开两天了,苏若君一直没精打采,闻墨弦也有些担忧,练完剑,去了书房找她,恰好看到一抹黑影从窗口掠走。她微微一惊,随即也明白了过来,进去闻墨弦正在练字,看着她此时握笔端正凝神的模样,不由露出一个笑意。

闻墨弦放下笔,抬眸道:“笑什么呢?”

顾流惜摇了摇头,随后低声道:“就是想起第一次见你写字时,你握笔都费劲,如今总算好了。”

“嗯,的确是。看来,我寻了个好媳妇,旺夫。”

顾流惜羞恼:“胡说什么,谁旺夫了!”

闻墨弦忍不住笑出声,随后道:“嗯,我错了,我也不是男子,算不得夫,应该是旺妻。”她说的煞有介事,惹得顾流惜有些受不住,最后臊的夺门而出。

闻墨弦笑得恶劣,还装模作样地半捏着嗓子喊了句:“好媳妇,昨日你买的海棠糕好吃的紧,莫要忘了给为妻买点。”

随后屋檐下突然滑下来一个影子,却又很快掠了上去,只听到一声轻响,就再无动静,却是躲在那里的影卫,不小心滑了下来。

而顾流惜差点给她销魂的喊声惊得摔了,一路直接离了墨园。浑身发热的她,心里在那埋怨,却还是出门去长街买糕点去了。

片刻后影子落在闻墨弦身边,低声道:“阁主,顾……夫人出门了。”

闻墨弦淡淡瞥了他一眼:“你唤她什么?”

影子有些怔愣:“姑……夫人。”

闻墨弦低低笑出声:“不错。”随后却突然沉声道:“她来了?”

影子也肃穆起来:“是,只是阁主……这太……太冒险……”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信你,也信若君,走吧。”

影子有些无奈,低声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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