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姿看一眼时钟,晚间十点,雨浓或许还没睡,若是告诉她今日见闻,也是新鲜*的。她划开手机,给宋雨浓送去信息,“亲爱的宋小姐,睡了吗?”
秒针滴滴答答,宇文姿捏着手机,考虑如何开口,说今天看见黄树人了?宇文姿有些犹豫,老人总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自己像个长舌妇一般,会不会弄巧成拙?

那头还没回话,宇文姿圈在沙发上,穿着老土的长裤长袖条纹睡衣,开始剥桔子。往日里,袁安在家拖地,自己就盘着腿剥桔子,袁安笑她,“吃多了上火,当心口臭。”

宇文姿那时便拿桔子皮砸袁安,刚刚拖好的地上总要留点新的垃圾,袁安便再拖一遍,也不见他有甚么不耐烦。宇文姿想起往日种种,觉得黄树人和宋雨浓之间未必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或许只是家庭里有了不碍事的小插曲。

夫妻关系不就是这样,今日吵架,明日和好,谁家里还没有一点恼人的摩擦。再说今日见到黄树人和别人吃饭,那女人扇他一巴掌,也未知是个什么事情,自己挑弄一番,难保最后落个三八之名。

宇文姿心思几番辗转,宋雨浓头像一闪,“亲爱的,看看我的新包”,接着就是一张照片,宋雨浓小姐穿着一套白纱睡裙提着一个小盒子,宇文姿识得这个品牌,该品牌推出‘我爱妈妈’系列,大受好评。宋雨浓提着的就是今年秋冬新款,小小一个盒子,上头珐琅与宝石交相辉映,简直与艺术品无异,握在手里,实在美丽。

那头又一晃,“黄树人送的,还不错,比以前强不少。”

宇文姿想笑,嘴角偏偏又扯不开,怎么这么巧,才与别的女人吃了饭,回头就送自家老婆一个包,这算不算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做错事的人都心虚,心虚就会送礼物,人也开始变得不同往常的温柔。黄树人有没有变温柔,宇文姿不知道,她头皮隐隐地跳,这似乎是不太好的预兆。

宇文姿许久不说话,那头问她,“怎么啦?是不是有心事同我说?难道你的恋人不肯回头?”

宋雨浓秒发三条,关怀连至,她以为自己刺激了宇文姿,忙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让你看看这个包,真的,你别难受。诶,要不要我来陪你?”

“不用,不用,我很好。”

宇文姿又道:“包很漂亮,黄树人品位也没你说的那么神奇。”

那头又发来笑脸,“这个还行,勉勉强强马马虎虎吧。”

这是秀恩爱了,宇文姿的手停在手机键盘上,始终打不出想要说的那几个字。最后只道:“好看,好看,包好看,人也好看。”

那头发出个捂嘴一笑的表情后,就下线了。

“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啊,像朵永不凋零的花......”

宇文姿坐在电脑桌前,她许久不开,电脑都有点蒙尘,她这个年纪,一不关心明星八卦,二不追连载电视剧,就是开了电脑,她都不知能干些什么。

电脑桌面是一张水墨山水,一个白衣美人持剑回眸,目光里透出十二万分的冰冷,宇文姿盯着她,想起自己的年少岁月来。

高三那年,她租了一本金庸先生的《连城诀》,那大抵是三联书店第二次刊印版本,学校后头的书铺向来小气,摆出来的全是盗版台湾言情,唯有一套金庸全集,竟然是斥资收购了一套正版。宇文姿去租的时候,那老板再三交代,莫要弄丢了,这版本难寻。

宇文姿将小说放在语文书下面,勾着头做贼一般看了几页,或许是看书的样子实在太心虚,翻一页瞟一眼窗外,翻一页又看一眼周围同学,翻不过几页,外头班主任就敲窗了。宇文姿被班主任拉到办公室谈心,“你成绩又不好,哪里有空看小说?”

班主任的神态不是在苛责,而是一种故作伤心顿足的表情,宇文姿盯着他的脸,不知他做戏给谁看,此处又没有观众。

宇文姿成绩不好,她不聪明,也不勤奋,整日缩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人想知道这个普通女同学的心理世界。

宇文正托关系将宇文姿送进这所一流高中,宇文姿只觉得很吃力,除此之外,她别无他想。班上总有那么多成绩突出的孩子,宇文姿其实已经尽力了,但她天赋有限,跟不上那些骄子们的步伐。

此刻班主任直接戳穿宇文姿,“你成绩又不好”,对于一个已经努力上进的孩子来说,再也没有什么能比这样的话更伤人。宇文姿抿着嘴,眼睛一直盯着那书,“能把书还给我吗?”

老师们总是没收学生的东西,或许是一本书,或许是某样小玩意,宇文姿一直在监视这些东西的动向,老师们到底要把东西放到哪里去。

其实东西都没到哪里去,好多都在老师的抽屉里躺着,宇文姿心生别念,这些老师不过是仗着自己教书育人的光环持孩子们的畏惧之心恶意行凶罢了。

那书班主任还给她了,还附带了许多哀其不幸的虚伪话语,宇文姿脸上赔笑,她接过书之后,转头就变了脸色。

宇文姿后来想一想,原来自己很多年前就这样叛逆不羁了。她顺从是假象,为了目的暂时折腰才是本事,这样短暂的难堪,她忍得起。

青春啊,宇文姿躲在自己面无表情的驱壳里,将斑斓色彩遮掩得无影无踪,仿似没有叛逆期一般度过了最难熬的雨季年华。

可怎么能平静呢,她也想学着台湾小言情的女主角做作几回,什么雨夜里,男孩子在楼下嚷几声:“宇文姿,我爱你”,“宇文姿,你爱我吗”,“宇文姿,我们在一起”。

又或者,遇上一个黑衣黑发的霸道总裁,女孩子披着海藻般的长发,光脚穿球鞋,穿棉布裙子,黑道总裁一眼瞧上她,说:“我看上你了,做我的女人!”

谁的青春没点绮念,为什么青春伤痛文学那么多,什么十七岁开始苍老,宇文姿也记不清自己读过多少本安妮宝贝,其实看她的书像便秘般受罪,但为了那繁花似锦的憧憬,为了那些遥不可及的叛逆决绝,那里就是最好的秘密花园。

初遇袁安的那一年,宇文姿留着长发,摆脱了那皮笑肉不笑的高中班主任,女孩子的青春终于迟迟来临。她喜欢一切色彩浓烈的物品,人家用粉色的手机壳子,偏她要用大红大紫,人家床单用碎花或者条纹,偏宇文姑娘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套深蓝的海洋色,上头还有个小飞船。

宇文姿有一颗童心,藏在心里多年的童心。

舍友笑她,“你跟个孩子一般,将来怎么得了?”

宇文姿笑,“这算什么,我那还有一套香蕉床单,金黄金黄的,上头好多香蕉并排睡觉。”她说:“要是有字就好了,就这么写,‘我没和隔壁的苹果睡觉’”。一屋子的姑娘笑得七零八落,宇文姿腿一翘,“我要买一套配套的香蕉睡衣,那样更好看。”

在阳台洗衣服的小安看楼下一眼,“别香蕉了,那谁,袁安来了。”

屋里笑嘻嘻的,小安看了宇文姿一眼,“阿姿,你和他在一起开心吗?”

开心吗?

宇文姿也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答的了,和袁安在一起也没甚么不开心。袁安成绩好,常年拿奖学金,他勤劳肯干,脾气也不错,怎么都会让着自己,若说不开心,那就是少了一点情趣。

少女宇文姿内心所渴望的霸道总裁爱上我,袁安这辈子也不可能成全她了。

袁安家境贫寒,为人勤勉谦虚,话也很少,除了会主动揪着宇文姿看书考试之外,也不指望他会说出什么甜言蜜语。若想听什么“宇文小姐,要不要做我的女人”之类的高级台词,那几乎是纯属妄想。

妄想就妄想,宇文姿还是觉得自己邂逅了爱情。

袁安生的好看,个子高大,皮肤白净,曾经有个同学的妈妈看见袁安,来了这么一句话,“长得真好,生的都能吃下去!”

马上有同学来打小报告,“宇文姿,你男朋友被人看上了,就是那个谁的妈妈,那模样,你想想妖精看到唐僧肉的表情,你要当心了。”

宇文姿后来问袁安,“何梅梅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袁安眉间有笑意,偏偏又不说话。

宇文姿撇嘴,“明知人家喜欢你,还不过去看看人家?”

何梅梅没什么美貌,皮肤微黑,人也腼腆,宇文姿叹一口气,“人家盯着你呢,去吧,可能有话同你说。”

袁安上前几步,与何梅梅并肩而行,何梅梅个子高,袁安也是高个儿,宇文姿在后头瞧着,其实他们也挺登对。

宇文姿托着下巴,如果当年袁安选择了何梅梅,大家的结局会不会好一点。自己或许不会成为失婚妇女,袁安这样性格的人,何梅梅会不会包容得更完整一些。

哪里有那么多或许,宇文姿捂住心窝,深深吸了一口气,窗外冷风又起,是不是冬天快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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