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仍然难免有些心有余悸。
自称为“苏晓”的苏郁变得异常狂躁,挥舞着手中的剪刀就向我冲来。如果被她刺中,恐怕我能不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都是未知数。

幸运的是,就在我为之感到无比震惊,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时候。

苏晓仿佛丢了魂一般,突然昏倒在了地上,剪刀也被她随意丢在一旁。

我知道,苏晓已经睡去,当她重新醒来的时候又会变成苏郁。

一夜无眠。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去了心理诊所。

在这个地方,我能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仿佛昨天脑中存在的所有混乱都可以在这里被整理清楚。

然而,就在早上八点左右,一阵疯狂的砸门声打破了寂静,也将我从沉思之中惊醒。

按理来讲,大早上的不会有病患前来寻求帮助,所以我虽然来到了诊所,却并没有打开大门。

直到被来势汹汹的敲门声惊醒,我才满头雾水的打开了诊所大门,顺手拨了一下机器小猴的开关。

“欢迎光临!”小猴子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然后开始唱起了歌。

而在门口,我看见了一张满是焦虑愤怒的面孔。

这张脸并不陌生,她曾经来过这里,我也给了她名片。

她叫施芳。

“医生,我要药!”她一如既往的暴躁,冲着我声嘶力竭的喊道,我几乎能够看到她的嗓子眼。

我露出职业微笑,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说:“请进吧。”

施芳跟在我的身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眼睛不停打量着诊所里的每一个角落,双手则是紧紧攥着拳头放在腿上。

我打开抽屉取出药瓶,在手心倒了几粒维生素,但却不急着递给施芳,而是问道:“今天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怪物?”

施芳打了个寒战,说:“这次你不是猪精,而是蜘蛛精,看起来比上一次更加可怕。而且你看着我的眼神,就好像我已经被你的黏住了一样!”

不得不承认,施芳虽然有着严重的认知障碍,但也有着惊人的直觉。

在打开大门看到她的那一刻,我就做出了一个决定,对于一个这样特殊的病人,我这次绝对不会轻易把“药”给她。

这次,我要实行自己的治疗计划!

现在的她就像是一个可怜的猎物,已经坠入了我的治疗“陷阱”。

“快把药给我!”施芳冲我吼道,表情狰狞。

我没理会她,反而又从抽屉里面掏出来了纸笔,轻轻推到她的面前,说:“这种药物很珍贵的,绝对不能白白给你,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些事情。”

她愤怒的看着我,好像是要用眼神把我撕碎一般,咬牙切齿的说道:“什么事情!”

我依然笑着答道:“你来过这里两次,上次说我是猪精,这次说我是蜘蛛精,我很想看看它们到底是长什么样子,你画出来给我看看吧。”

说完,我将一片药递给了她,作为预付的报酬。

施芳毫不犹豫的将药一口吞下,然后伸手抓起了圆珠笔,表情变得有些奇怪。

短短五分钟过后,她给了我一个惊喜。

原本空白普通的a4纸上,现在竟然画了两只活灵活现的动物。一只猪,一个蜘蛛,被她画的栩栩如生。

我又递给她一片药,说:“请你再画一下你的上司,那条蛇精。”

片刻过后,一条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毒蛇跃然纸上,它长着血盆大口,让人只是看一眼就觉得恐怖。

难怪她这么害怕自己的上司,而且反应如此强烈。

施芳说:“现在可以把药给我了吧?”

应该是绘画起到了作用,施芳的情绪变得安稳下来,不再是刚才那样狂躁。

我把那张画有毒蛇的纸拿到面前,然后自己也掏出来一只圆珠笔,问道:“你这个上司平常有什么特征?”

她歪了歪头,说:“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她有没有什么特征,比如说戴眼镜,或者爱穿一些奇特的衣服?”

施芳听到这里,点头说道:“她戴眼镜!”

然后我用圆珠笔在毒蛇的眼睛上填上了一架眼镜。

原本看起来十分恐怖的毒蛇顿时变得滑稽起来。

施芳看到这一幕,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说:“她还喜欢穿那种九公分的高跟鞋,成天走路就跟踩高跷似的。”

我抬起笔,想要给画上的蛇精再添两只脚,不过我实在是不擅长绘画,一时间竟然无处下手。

就在这时,姗姗来迟的苏郁跑进了诊所,手里还拎着一份油条豆浆,正一脸茫然的看着我和施芳。

我向她招了招手:“苏郁,你会画画吗?”

她轻轻点了点头。

看到她的反应,我顿时有种遇到了救星的感觉,赶紧接过她手里的早餐,然后让她坐在了我的位置上。

“你知道画蛇添足的故事不?”

“知道。”苏郁的声音仍然很低。

“快,给这条蛇添上两只脚,要穿高跟鞋的!”我迫不及待的说道。

下一刻,普普通通的圆珠笔到了苏郁的手里仿佛有了魔法,很快就给画里的蛇精添上了一双脚,还穿了双精致的高跟鞋。

施芳看到这一幕,笑的更加开心。

这一次,她没有管我要药,而是又画了几只怪物,其中有兔子精、山羊精,还有一只独目巨人。

“兔子精是谁?”我问。

“我妈。”

“她有什么特征?”

“什么也没有,她就是个爱唠叨的家庭主妇。”

我伸手指了一下兔子的肚子,对着苏郁说道:“给它画一个卡通围裙,手里再拿一个平底锅。”

“山羊精是谁?”我又问。

“我爷爷。”

“他有什么特征?”

“他是个老学究,平常就喜欢给我说教,真是烦死了。”

我有些郁闷的看向苏郁,问道:“这回应该填些什么?”

苏郁抬头看了我一眼,突然发出一声轻笑,然后把山羊精改成了一只懒羊羊。

看着“懒羊羊”头上那坨类似便便的羊毛,这次连我也笑出声来。

施芳的心情明显已经彻底平复,她用手压着最后一幅画,却不给我,说:“我想我不用吃药了,谢谢你。”

我笑着应道:“其实只要你把那些怪物想的可爱一点,也就不会那么害怕了。而且无论它们是人还是怪物,生活总要继续进行下去的嘛。”

说完这些,我伸手示意让施芳把最后一张画递给我。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把画递了过来。

这张画和其他的画有所不同,因为它并不是单纯画了一个怪物,而在独眼巨人周围还画了一些小怪物。

看起来,那些小怪物都很惧怕这个独眼巨人,正在四散而逃。

我指着独眼巨人,问:“这是谁?”

施芳沉默不语。

这时候,苏郁偷偷扯了一下我的衣角,似乎是在提醒什么。

但事实上,并不需要苏郁的提醒,我已经发下了这幅画的玄机所在。

那些四散而逃的怪物分别是毒蛇精、兔子精、公鸡精等等,都是出现在施芳生活中的人,也是她所厌烦的人。

令我感到比较舒服的是,至少这里面没有猪精或者蜘蛛精。

这样看来,独眼巨人的身份显而易见。

它是施芳理想中的自己。

她希望自己可以变成一个巨人,让这些小怪物感到惧怕。这反映了她对现实的期待,她希望自己能够变得强大起来,让所有人都害怕自己。

但是,就算一个人真的能让所有人都害怕自己,他就真的能获得幸福吗?

对于这一点,我持否定态度。

施芳之所以会将讨厌的人看成怪物,也是因为在她的内心之中自己就是一个很强大很丑陋的怪物。于是当所有人都变成怪物的时候,她就理所当然成为了最厉害的那个。

这种病态可以看成是对现实的逃避。

施芳为自己建立了一个充满怪物的理想乡,用来逃避现实,为现实中疲惫不堪,自卑无能的自己提供一个躲藏的场所。

但是,她不能一直这样。

对于这种病状,最好的治疗办法是,让她意识到真正的自己。同时还要纠正她的错误观念——只有让所有人惧怕自己才能得到幸福。

仔细看了那幅画许久,我突然做出了一个决定。

“苏郁,在独眼巨人身后画上洪水,要感觉很汹涌的那种。”

想不到,如此苛刻的要求竟然也被苏郁完成的相当漂亮。

我对施芳说道:“看起来像不像这里来了洪水,独眼巨人正在独自抵抗洪水,让其他小怪物赶紧逃跑?”

施芳目不转睛的看着画纸,表情阴晴不定。

过了许久,她终于点头说道:“是的。”

“所以说,这些小怪物并不是害怕独眼巨人而跑,独眼巨人扮演的其实是英雄的角色,对吗?”

“是的。”

“如果它是英雄的话,是不是应该让它好看一点?”我对苏郁使了一个眼色。

苏郁真的很像是我的老朋友,心有灵犀的将独眼巨人的脑袋改成了一个女人的头部。

那个女人的脸,正是施芳。

看着已被改的面目全非的画,施芳忽然哭了起来,声嘶力竭的喊道:“为什么不让他们害怕我!为什么!他们总是欺负我,瞧不起我,我就是要报复他们!”

我笑着说。

“他们并没有欺负你,一只不认可你自己的人,就是把自己幻想成独眼巨人的你自己。难道在你心里,你就是那么丑陋吗?施芳,你记住,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恶意中伤,你经历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从改变自身开始,然后改变其他人呢?”

“从今天开始,你从丑陋的独眼巨人变成了真实的自己。而那些恐怖的怪物则会变得滑稽可爱起来,你将不会有任何恐惧,你可以像一个正常人生活下去。”

施芳哭的非常厉害,苏郁及时走到她的身边,将施芳的头轻轻抱在自己怀里,用自己微弱的力量给她慰藉。

她因抽泣而不停耸动着的双肩,在我看来,更像是一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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