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柔公主手中的两尊小佛像材质为上好的软玉,雕工却是极差,若被人瞧见了,定会惋惜暴殄天物。
但这两尊佛像,是婉柔公主亲手雕刻而成。

说是两尊佛像,其实可能是一佛一观音。因为那佛像据说是一男一女。只是婉柔公主雕工不好,让人不大看得出来而已。

据说婉柔公主潜心向佛,为表虔诚,她并未从寺院请回佛像,而是亲手雕刻,日日诵经然香叩拜。佛像后面刻着不只是吉利话还是佛祖名讳的梵文。婉柔公主只自己诵佛,从不邀请僧人尼姑入府论经。府中没有人看得懂梵文,婉柔公主又将两尊佛像护得紧,亲手擦拭,从不假他人之手,自然没人知道后面写什么。

也没人想知道。不过是佛像而已。

婉柔公主在宫里没什么存在感,又和何成琥感情冷淡,从不管何成琥在外沾花惹草。她只在何成琥嚣张到眼前时进宫过一次,让何成琥遭了训斥。

文宗虽不喜欢这个女儿,但也不讨厌。至少比起婉丽公主来说,他觉得这个女儿性子还算不错。

他的女儿,即使他不喜欢,也容不得别人欺负,即使那是何家人,即使何太后偏疼侄儿,自己都不管这个女儿。

文宗特意赐下侍卫丫鬟嬷嬷等人,若驸马对公主不敬,可直接依律例处置。

为此,何皇后曾经一哭二闹三上吊,说婉柔公主不孝,差点没把文宗给气死。

自己女儿受了欺负不但不护着,反而去护着娘家侄儿,这皇后是真没当自己是皇家的人。还是说,这皇家闺女比不上你娘家的侄儿?

文宗发火之后,何皇后才消停下来。不过从此之后对婉柔公主更冷落,逢年过节从未有过赏赐,甚至不让其入宫请安。

婉柔公主仍旧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闭了公主府自己安心过日子,抄经念佛,整日不出小佛龛。只要何成琥不来烦她,她也不理睬何成琥。

何成琥也不是真的是心理变态非要置婉柔公主于死地——就算他想,有文宗皇帝赏赐的人,他也不能。

连他父亲都说他过分,婉柔公主的性子够好了,只要不抬成姨娘,什么外室什么通房从来不管,他还想怎样?

何成琥便再不说和婉柔公主对着干的事。两人分府居住,各过各的,两不相干,倒也相安无事。

但何成琥一直记得婉柔公主入宫告状,让他被训斥,这很没面子的事。因此文宗皇帝一死,他就又要挑事。

但文宗皇帝死了,他赐下的人还在,却也没让他真伤到婉柔公主。

所以这次被召回京,路上何成琥都要找一下茬,心里才舒服。

婉柔公主仍旧无视他。

她常年住佛龛,本身并不娇惯。马车行进时也会避开最热的时候。不像何成琥,常年放纵声色,里子早空了,坐会儿马车就气喘吁吁,有了冰都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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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柏林听说又有一位公主进京,不由笑道:“难道又是一位婉丽公主?”

封蔚摇摇头,道:“虽说和那泼皮是同胞姐妹,婉柔和她并不相同。”

封蔚顿了顿,又道:“不过我没见过这位堂姐,多是听哥和嫂子说的。婉柔年幼时养在宫中,和父亲母亲很亲近。后来先帝登基,婉柔私下对我们家多有照顾。”

余柏林松口气。看来是个好人。要是再来一个刁蛮公主,又要召他写诗作画,他可吃不消。

既然没什么事,余柏林也就不再关注这个公主。那公主进京之后发生的事,他也没特意去打听。

不久之后,又有一人回到京城。那人是普普通通的平民小人物,没引起任何人的关注,但对于余柏林而言,却比什么公主驸马让他上心多了。

他舅舅终于回来了。

冯努这次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去了闽地,出海赚钱。

他最先只去了南洋一代,遭遇了许多危险,九死一生回到岸上,带去的小本钱积累起来,居然可以自己买条小商船出海了。

可见这海上贸易实在是利润惊人,而冯努在商业上也确实很有天赋。

冯努赚了一笔之后正想回京看看外甥,听闻有船队要去欧罗巴,那船队还很有信誉,是往来欧罗巴最频繁的船队之一,当即动了心。他跟人合伙买了一条大商船,花掉所有的本钱买来货物,又出海了。

可见冯努很有赌徒精神。

这一次他运气仍旧很好,赚到的钱可以自己买一条大商船了。

两次出海之后他的身体有些吃不消。回来后就没有再出海,而是凭借自己两次出海的眼界,和来晖朝的外国商船打交道,做起了倒卖的活。

虽不比出海赚得多,但来钱也不算慢。

冯努很聪明,出海时学了不少夷人的话,能和来晖朝的外国人交流的很顺溜。比起连指带画不知道说什么,且明显一副看不起自己的晖朝商人,那些外国人显然对能和自己交谈,且永远一副和善笑容的冯努更加信任。

他们坚信冯努不会诓骗他们,甚至愿意用比别家更低的价格卖给冯努。

冯努做生意也实诚,给这些外国商人的东西,也从来没有以次充好。所以愿意和冯努打交道的外国商人就更多了。

交情好了,他们还会送冯努一些小礼物,比如什么珍稀花草,什么他们那的特产。反正是拿到晖朝没人买,就是看个稀奇。

冯努送回京城的南瓜、辣椒、西红柿的种子,就是这么来的。

冯努虽然小心翼翼,但赚钱赚的多了,还是会惹人眼红。

但自从余柏林考上解元的消息传来后,那些人就不敢动手了。

京城的解元和别地的不同,就算是寒门士子,也一定能飞快的搭上京城贵人的线。更别说这解元的才名连闽地也大有耳闻,所写诗词在闽地青楼到处传唱不说,那《春秋浅谈》也让闽地学子跟疯了似的传抄。

一时间,治《春秋》者,无不话《浅谈》。

可见那余解元郎,考上进士的可能性十分大。

冯努这才逃过一劫。

不过经由此事之后,冯努自觉赚钱赚的脑袋发热,需要冷静一下。钱虽然重要,性命更重要。他便包袱款款的回京城来了。

冯努想着,明年就要春试了,这么重要的事,他还是得守着外甥。外甥无论考中没考中,家中事情肯定都一大堆,他得帮外甥看着,别让官场上的老狐狸给骗了。

冯努回到京城的时候,才知道余柏林已经住到了城里。

余柏林自然不可能说自己住在德王府,只说自己住的那院子其实是德王借给他的,连老师都不知道,只舅舅一人知道。

冯努听后,立刻表示让余柏林谁也不准说,包括他家所有人。

冯努自然不可能住在德王借给余柏林的院子里。那院子小,也住不下他从闽地带来的那么多人。如今他也有钱了,余柏林还有德王这个靠山,很轻松的就买到了一处不错的院子。

那院子,正是当年查抄的,他们家的祖宅。

封蔚早就知道冯努肯定惦记着这个,于是早早的叫人盯着,只让冯努一回京,就给他个惊喜。

当然,这个惊喜是余柏林给他的。

余柏林推说,是托老师帮忙买下的。因为他是解元,那人为了示好,以底价卖给他,出版的诗词和书籍所分得的利润,再加上店铺的分红,足以买下这出院子。

余柏林也没瞒着百香楼有自己出力这一事。

虽然余柏林是自己买下,冯努还是将钱给了余柏林。

余柏林为买下宅子所尽心思已经让冯努足够感动,银钱什么,决不能要外甥的。

余家是余家,冯家是冯家,冯努要买回冯家的老宅,当然要自己出钱。

余柏林欣然接受。反正钱不算多,舅舅高兴就好。

冯努经历大难,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性子十分沉稳。他即使知道如今余柏林背靠德王,却只当不知道,而是安安分分的做自己本分的生意。

当年冯家被殃及,不仅家产被查抄,冯家老爷老妇人双双辞世,冯家还三代不准入仕。

也就是说,从冯家老爷算起,要冯努孙子才能科举。

冯家这事算不上冤枉不冤枉,不过是两个派系斗争下被殃及的池鱼而已。但正因为他们是池鱼,除他们之外还牵连甚众,封蔚有心,也没办法为其翻案。

想翻也翻不了,证据什么早就找不到了。

冯努也不难过。该难过的早已经难过了,死去的人也不可能再回来,害他们一家的人也早就自食其果被清算。唯一的难处是儿子不能入仕。但他儿子儿媳都没熬过牢狱之灾,双双殒命,只留下一襁褓里的孙儿,送往外地友人那里避难。

他虽有通房,但不准备续娶。因牢狱落下病根,他也不可能再有子嗣。现在他回到京城,已经让人去把孙儿接回来。现在养大孙儿,就是他下半辈子的盼头了。

三代不能入仕,他孙儿是可以科举的。有余柏林这个文曲星下凡的外甥教导,孙儿再愚笨,一个秀才总是能考上的。

余柏林来到京城的时候,冯家事情早已经尘埃落定,家中只剩下冯努一人。所以他并不知道冯努还有孙儿的事。

他那时候现代思维还没转过来,冯努不过三十来岁,有儿女正常,孙子孙女就夸张了些。

结果他舅舅成婚早,他表兄也成婚早,都有孙子了。

冯努说余柏林既然有了功名,便已自己成家立业,两家以后只当正常外家来往,切不可太过亲密。

余柏林知道冯努是担心有人从他下手威逼自己,故意在人前做出冷淡之意。虽然心里难受,但也只能默默接受。

反正只是明面上而已,暗地里能怎么帮还是怎么帮。

封蔚听闻冯努去过两次海外,十分感兴趣,特意乔装打扮去见了冯努,问起海外之事。

冯努知道这是德王之后,差点没吓出好歹来。

封蔚在找过冯努几次谈话之后,进宫一趟。出来后,冯努就变成了皇商,奉旨继续和海商打交道,为出海新大陆找新粮食抢矿产做准备。

结果冯努刚回京,又出京了。还带上了余柏林没看几眼的小表侄儿。

虽然知道舅舅很乐意当这个皇商,对于冯家来说,这是天大的好事,余柏林还是忍不住找机会跟封蔚切磋了一顿。

封蔚知道余柏林心里难受,特意表现的夸张了一点,还窜上了屋顶横梁。

余柏林:“……”

演技太浮夸,他更难受了。

“林不难过,有我们。”大宝小宝手牵手,对着余柏林眨了眨眼睛卖萌笑。

余柏林将两个孩子抱着亲了亲。唉,还是大宝小宝可爱。不难过了。

“对,别难过,有我呢。”封蔚从横梁上爬下来,也对着余柏林眨了眨眼睛卖萌笑,被余柏林一巴掌拍到脑后勺,差点栽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看着封蔚一张委屈脸,余柏林挑眉。委屈什么?就是嫌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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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北斗七星中第一颗星星被称作魁星。传说魁星是主宰文运的神,是读书人于文昌帝君之外崇信最甚的神。因此,科举考试中首位,都被称作“魁”。比如经魁,比如解元又称魁解,比如状元又称魁甲,或者大魁天下。

七月七日为魁星诞。因此,七月七日对女子而言是乞巧节拜织女,对男子而言,则是魁首诞,要拜魁首。

七月七日时,除了晒书之外,余柏林和赵信、卫玉楠,还相约去魁星楼祭拜烧香。

有一座魁星楼正巧在赵信所读书院旁。虽然赵信和卫玉楠中举之后和余柏林一样,多是在家闭门苦读。但他们两对自己曾经就读书院很有感情,便相邀去书院旁的这一座魁星楼烧香祭拜,顺便带余柏林逛逛书院,见见自己曾经的老师。

书院的老师早就对余柏林很是好奇,只是余柏林深居简出,没机会一见。

余柏林也对京城这家有名的松涛书院很好奇。

京城官学质量不错,各世家勋贵族学的师资力量也十分雄厚。松涛书院作为私学,居然能在京城这种藏龙卧虎的地方站得一席之地,并且让大家子弟都以上松涛书院为荣,可见一定有其过人的地方。

魁星楼本来就香火旺盛,明年就要会试,今年的魁星楼的香客更加比肩接踵,让余柏林好不适应。

他简直恍惚间回到了现代似的。

还在读书人还是要讲点面子,没有推挤行为。即使这样,当余柏林上香结束,束头发的发带都被挤掉了。还好他怀里多揣了几根。

余柏林等三人看着彼此衣襟凌乱,头发披散的样子,忍不住相识大笑。

卫玉楠道:“还好书院就在旁边,我们去接个房间打理一下衣服吧。”

赵信笑道:“我和芝兰的住处肯定已经有别人居住了,不过我想书院中的学生,还是会给我和芝兰借房间的。”

余柏林拱手道:“那小弟就借两位兄长的光了。”

三人说罢又是一阵笑。

即使衣衫不整,三人仍旧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走进书院之后,有些比较迂腐的书生想要训斥三人衣着不正,被人拉了一下,悄声说了赵信和卫玉楠的名字,忙闭上嘴。

至于余柏林,虽然他的名字在京城读书人中震耳发聩,但认识他这张脸的人并不多。

赵信四处打量了一下,正巧遇见一熟人,忙道:“陈兄!陈兄!救急救急!借房间一用,整理一下衣服!”

余柏林抬头,顿时大囧。

这来人不是陈磊,他老师吗?

这就很尴尬了……

对了,老师好像说过,读书也陷入瓶颈,在好友邀请下,来一书院当客座。一边可以在给学生讲课时对自己所学查缺补漏,一边能和书院中同层次的读书人共同学习进步。

只是老师没说去了哪家书院,他也就没问。

结果是来了松涛书院吗?

陈磊施施然走过来,看见余柏林后眉头挑了挑。

余柏林忙拱手鞠躬道:“老师。”

赵信和卫玉楠面面相觑。什么?余柏林老师不是张岳吗?

陈磊没想过在外人面前公开自己是余柏林蒙师的身份。不过公开了也没什么。他曾经教过文家族学私塾的事,很多人都知道。余柏林曾经在那私塾就学,有心人也早就查到过了。

别人并不知道余柏林已经对陈磊磕头拜师,认下陈磊为正式的蒙师,两人确有师徒之实。但就算陈磊只是在私塾教导过余柏林,余柏林见到他称呼老师并行师礼,也是应该的。

赵信和卫玉楠也很快反应过来。他们打探过余柏林的过往,又和陈磊交情不错——陈磊上一次科举就是接住在松涛书院,两人曾经向陈磊请教,自然之道余柏林和陈磊这一段往事。

只是陈磊和余柏林表面上没有往来,只是书信来往频繁,所以他们一时间忘记陈磊和余柏林还有这一段往事了。

陈磊也表现的对余柏林淡淡的,仿佛余柏林只是和他萍水相逢之人一样。他将两人带到自己住处,并打来水让三人梳洗一番。

陈磊道:“晚上书院封院后,会专门拜魁星。你们留在那时和我们一起拜祭就成,何必在白天人挤人?”

赵信笑道:“我就是从来没挤过,想试试。”

陈磊嘴角一抽,心里有些埋怨。

他早就知道赵信性子有些跳脱,自己弟子性子沉稳,可别被带坏了。

“老师居然在松涛书院,早知道我该早些来拜访的。”余柏林在老师面前出了丑,有些尴尬,不由带上了一丝讨好之意。

陈磊年纪比余柏林不过大十岁,但训起人来可是严厉的很,比起张岳那纵容的样子,陈磊对余柏林而言,绝对是严师。

陈磊瞪了余柏林一眼,并没打算放过他。赵信和卫玉楠与他们两人交情都不浅,陈磊也没打算掩饰。

他板着脸道:“胡闹!子诚不知道魁星楼人挤人,你还不知道?事先怎么不知道劝一劝?你这样衣衫不整的样子,要是被人看见,说不得又会传出什么不好的话。你还想再被人说一次蓬头垢面状若疯癫吗?”

余柏林赶忙低头作揖承认错误。

赵信和卫玉楠见陈磊把余柏林训的头都抬不起,心想,这可不是外界所说,两人关系冷淡吧?余柏林看起来,对陈磊尊敬的很。陈磊看起来,咳咳,虽然年纪不合适,但是就跟对儿子似的。

虽然在训斥,其实看得出来,陈磊对余柏林十分亲近,甚至十分骄傲。

跟炫耀儿子似的,咳咳。

老师在训弟子,赵信和卫玉楠自然不会插嘴。陈磊也并不是真的训他,而是担心而已。

余柏林现在风头正盛,一点点错漏都会被传言传成大黑点。陈磊向来想的细,哪能不担心。

他又不好说拉着余柏林胡来的赵信和卫玉楠,只得训自己弟子了。

训完之后,陈磊还向赵信和卫玉楠道歉,说自己这弟子太不懂事,让两人多多包涵。

赵信和卫玉楠忙说不必不必。卫玉楠瞪了赵信一眼。看你又乱来,连累长青了吧?

这事终于揭过,陈磊难得见到余柏林,虽然书信上多有讨论,当面聊天还是余柏林考上解元后首次,两人便开始论学问了。

赵信和卫玉楠也加入进来。他两虽和陈磊、余柏林并非同治一经,但四书五经都是共通的。

四人正谈的高兴,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嘈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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