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伙食没有胡帐房家好,可胡帐房却吃得很是舒坦。他也说不上来哪里好,只觉得即便满桌都是素菜,他也能吃下一大碗面饼子。他估摸着是暂时卸下帐房一职,心底松快,这才胃口大开,也就没多想。
胡帐房是在腊月初来的沈家,教了二十几天便到了年根下。他有家有室,自是要回家过年。沈家没有多少好东西,沈老爹就叫老伴拾掇了一些山货让他带上,还送了他一只鸡和一些鸡蛋。

这段日子胡帐房一直跟沈家人同吃同喝,不知不觉中,他沾了沈家不少光,而他半点不知晓。

胡帐房一走,沈家便热闹许多。他在的时候,大家顾忌这顾忌那,连说话也不敢太大声,以免惹恼胡帐房,以至于他撂挑子不干,这沈家可就要抓瞎了。

纵使如此,沈家人也都很开心。不就几个月时间吗?忍忍就过去了,以此换取沈家子孙的前程,怎么算都值了。

没了外人在,张婆子再也忍不住,开始跟媳妇抱怨。这二十几天可把她憋坏了,倒不是为了别的,只因家中有个碍眼的人在。人大都有迁怒的想法,张婆子也免不了如此。她对这个侄孙并没有多讨厌,但一想到他是大哥的孙子,她心情能好才怪。

扪心自问,要是换成张婆子自己,其他厚脸皮之事她可能做不出来,但送孙子去大嫂家认字,她就算上门被大嫂埋汰一通,哪怕老脸都不要了,她也会坚持这么做。识字有多难得,这谁都知道,有这样的机会,就因为跟兄弟起龃龉,便抹不开面子,这可是耽误孩子一辈子的事,能做到如此,她佩服,反正她不行。

可知道归知道,天天有个这样的碍眼存在在眼前晃悠,张婆子依然觉得心气不顺,膈应得很。

跟媳妇们说了一通,将压在心头的气都宣泄出来后,张婆子心里舒坦许多,又劲头十足地开始里外忙活。现在都年根底下了,杂七杂八的事情多得很,家里老小基本人人都有事做。

方天林随意翻着手中书本,不时侧头扫一眼坐在他身侧,正聚精会神在沙盘上写字的沈家河。

对于方天林而言,识字不难。他本来就认识近半,其余那些也能连蒙带猜认个七七八八,完全不认识的常用字不多,学起来一点不费力。像沈家河这样的初学者就没有他这么轻松,对于他们来说,让他们认字还不如去地里干活,起码农活他们做得顺手,认字就……

方天林仔细数过手中这本书上的字数,总共有两千多个不同的字,要在两个多月中学完,这个难度实在是有些高,看看他旁边这位就能知道个大概。

沈家河反应是慢了点,人可不笨,只是年纪确实有些大了,学起来有点费力。光比记忆力,大人可能还比不过小孩,初次察觉到这点时,方天林便跟沈家河他们说过,让他们不要去同孩子比较,免得记忆水平还不如孩子而感觉面上无光,以至产生消极对待的情绪,那实在太过浪费这次机会。

沈老爹曾问过薛广林,得知他给了高价才请到这个帐房先生,方天林他们更为珍惜。至于垫付的钱,明年再还他。

薛广林起先还不肯答应,一个月也就几两银子,就当是他这个女婿孝敬两老。谁知沈老爹死活都不同意,他也就只能接受这点。

其实先生束脩并没有这么高,若到村里坐馆,一个月平均也就一二两。胡帐房能有这么高的月钱,不过是因他这个属于特殊情况,有人求到他他头上,主动给了高价,难道还要他自己要求降价不成?

“今天的量学完了?”见沈家河放下手上树枝,方天林索性收起书本,左手撑着脸颊,笑眯眯地望着他。

“嗯。”沈家河一侧头便看到神情专注盯着他瞧的媳妇,瞬间耳尖泛起一抹可疑的红色,愣了半晌后,立刻回过头,不敢与之对视,不知为何,心扑通扑通跳得格外剧烈。

自家这个媳妇怎么就这么可爱呢?方天林投射过去的视线更加火辣,将其从头扫到尾。

沈家河被盯得差点就像炸了毛的猫般跳起来,身体温度直线上升,脸上被猛然窜起的热意熏得通红。不成,再在房里待下去,等下就会变成快要煮熟的虾子,沈家河当即落荒而逃,急冲冲推门避出去,打算去外面吹冷风,留下方天林一人对着门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现在已经是年根下,天虽冷,院子里仍不时会有人走动,沈家河不敢将动静闹得太大,一出门就深呼吸几次,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他挠了挠头,觉得现在最好发泄一下,这样便能将身上那股躁动给压下去。做什么好呢?环视一圈,他最终决定去劈柴。这样既不会冷,又能将多余的精力挥散出去。

想到就做,沈家河抬脚朝杂物房走去。手中提着斧头,他不由想起那日方天林挥动斧头,一下就劈开一个老树桩的情形。那一刻,逆光而立的媳妇可真是令人移不开眼,他是一看再看,完全没有腻烦的意思。

一想起这些,沈家河嘴角慢慢弯起,笑得不能自已。

沈家河出去没多久,院中便传来“啪啪”的声音,方天林眼中笑意更甚。他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见孩子们都睡得很熟,便推门而出。

此刻院子里就沈家河一人,身体随着劈柴的动作,不断直起弯下,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有男性魅力,仿佛四周空气都凝固,唯独雄性激素源源不断像周围散发,好巧不巧,全被方天林接收到。

之前还不觉得如何,现在方天林也感觉到身上陡然升腾而起的躁意。他想了想,忍住没去撩拨沈家河,免得他愈加羞赧。他总不好大白天跟媳妇来一发,这太难为沈家河。

若非必要,方天林不想无故去挑战媳妇的底线。靖朝百姓不像现代人那么开放,沈家河同样很是保守,他要真这么做,可能会伤害到自家媳妇。

但自体内向外散发的热意并不那么容易消下去,家里又只有沈家河手中使用的那把斧头,水缸基本也是满的,不用方天林出力。那他做什么好呢,总不能这么呆站着等热意自动消退吧?

环视一圈,没发现让他挥洒多余精力的地方,方天林决定去外头跑一圈。远远地跟沈家河交代了一下他的去处,顺带告知他房中无大人,让他多注意一下孩子们的动静,省得他们醒来找不到双亲而自己想办法下炕,这可就麻烦大了。

沈家河背对着方天林远远地应下,连个正面都不肯给。

方天林看到他这般,脸上笑意怎么都下不去。两人相处近两年,最近半年更是房事不断,媳妇怎么还这么纯情呢?

想及此,方天林乐颠颠地跑出院门,目标非常明确,直奔树林子而去。

没了挑动他心神的视线,沈家河在不断挥臂劈柴的过程中慢慢平静下来。当心绪彻底平复时,他将东西全都收拾好,打理干净自己,便回房坐在炕头守着孩子,看着看着,双眼慢慢开始对不准焦,思绪不知不觉飘飞出去,不知道落在谁身上。

方天林绕着小树林子跑了好几圈,感觉从下腹升起的热意逐渐消退,这才放慢速度,直到大门那边才换跑成走。

马上就要过年,鸡场这边不分白天黑夜,都有人守着。白日里一人,晚上两人,今天轮值的是沈家湖,他见方天林过来,有点诧异。自从鸡场这边步入正轨后,尤其是到了寒冬腊月的季节,他这个三弟妹可不爱没事到这里闲逛。

“二哥,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方天林跟沈家湖打了声招呼,便拔腿朝鸡舍走去。

前几天方掌柜来过一次,运走年前最后一批鸡蛋,还带走了好几十只鸡。年前所有物品都有所涨价,方掌柜看在双方一直合作愉快的面上,主动将价格提了一层。那一次是沈家今年以来单次进账最高的一回,看到白花花的银子,沈家人各个都笑得合不拢嘴。

这下子正迎合了过年的气氛,再加上家里有好几个小孩子,在胡帐房离开后,沈家可谓是天天充斥着欢声笑语。这导致邻居过来串门时都要问上一声:“你家最近有什么好事,这么欢腾?”

沈家人自是以过年为借口糊弄过去,邻居们也没想着要寻根究底,但要说他们信了沈家人的话,那不可能。谁家不是在过年?可你见过村里有几家这般天天笑声不断?谁信谁傻。

腊月是一年中气温最低的月份,鸡舍温度很难保持稳定,鸡下蛋频率又低了一些,不过还好,没低太多,每日依旧能收获两百多个鸡蛋。

沈家人都很知足,以前鸡可是一到冬天,几乎就见不到鸡蛋的影子,现在还能有这般收获,他们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嫌弃?

几间鸡舍每日都有人打扫,兼开窗换气,饶是如此,依旧有一股很大的味道。这却是没办法的事,除非有高科技设备,能自动清理,不然再怎么注意,想要空气清新如外面,压根就不可能。

因着室内温度还算可以,鸡并没有全都扒在一起取暖。

见它们精神都不错,方天林放下心来。

如今鸡场是沈家最大的收入来源,这里要是出了事,沈家就会元气大伤。钱还在其次,最主要还是会伤了沈家人那股日益累积起来的精气神。

生活有奔头,人往往情绪高涨,心情舒畅,突然被打断节奏,打击不可谓不大。方天林自是要竭力避免这些,他跟大嫂他们多番强调过,清扫鸡舍时,注意一下鸡的状况,一有不对劲的地方,立刻将其隔离,以避免大范围传染。

规模化养殖,最怕的就是传染病,那真是一死就死一片,这对养殖户来说是沉重的打击。保持日常清洁,就是在尽最大可能降低鸡得病的几率。

方天林有空间水在手,才敢这么干,不然,他哪能这么乱来?要知道,在第二批鸡没长成前,成本最高的一个月,若换算成银子,足足花了三两多。尽管那时有第一批鸡卖鸡蛋所赚打底,沈家人依旧高悬着心。

银子如流水般花出去,试问农户中有几家能承受得住?要不是已经看到了赚钱的希望,沈家人心里搁着事,睡不好觉那都算轻的,搞不好急出毛病来都有可能。

这种心怀忧虑的情况,一直持续到第二批鸡也开始收获鸡蛋的时候,才有所好转。直到最近将成本全赚回来,沈家人才彻底脱开这个精神枷锁,打心底里洋溢着收获的喜悦。

此后就算这批鸡真出了岔子,他们最多也就心疼,为此整日里忐忑不安,吃饭饭不香,喝水水不甜的几率降低到几近于零。

逛完鸡舍,方天林又去看了试验田。那里现在只有冬小麦一种作物,瞧着长势不错,不过没有直接对比,他也不好判断到底和普通小麦有什么不同。

这里空气比鸡舍清新许多,方天林深吸一口气,鼻尖传入淡淡的麦苗味,感觉异常怡人,似乎连寒冷都能驱散。

很快,就到了大年三十。

往年,沈家人都会带着大批食材到大伯家过,之后没用上的那些自然归了大伯家。今年倒是省事,阿公直接开口各家各过各的。

这下子沈家人差点没乐得一蹦三尺高,即便还是要给阿公阿婆送上大笔年礼,他们也半点不心疼。这都多少年了,回回连个年夜饭都吃不痛快,现在好了,总算可以在自家过年,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没得连孩子多吃一块肉,都要被大伯娘他们瞪上几眼。

有了这一回,估计下次也该是这般,张婆子感觉浑身一轻,脚步都迈得虎虎生风,似乎有用不完的劲,人看着都年轻了好几岁。

张婆子不时穿梭在院子和灶房间,指挥着几个媳妇做出一道道往年很难吃上的菜,脸上洋溢着掩不去的笑容。

虽说养鸡刚回本没多久,赚的钱不多,但大家对未来很有信心,加之刨去鸡场那边可能带来的盈利,这一年本来就是沈家赚钱最多的一年。人逢喜事精神爽,可不说的就是沈家人吗?

年夜饭就在欢声笑语中结束。

看着已经昏昏欲睡的三个儿子,方天林眼中染上笑意。他瞥了一眼沈家河,从柜子中拿出六个红包,分出一半给自家媳妇。方天林将自己那三个压在孩子枕头底下,至于沈家河手中的红包,则要等到明天再发给孩子们。

吃过宵夜后,方天林跟沈家河双双脱衣上炕。

此刻夜已经很深,房中却是一片春意盎然。

方天林歪着头,透过昏黄的光亮眼也不眨地盯着睡得香甜,一脸红扑扑的沈家河猛瞧。他倾身将一个温柔的吻落在沈家河额头,今晚辛苦了,祝你好梦!随后,他将油灯熄灭,房中立即陷入一片昏暗,只有一点月光洒在窗前。

夜正深,情正浓,情到深处浓转淡,就如潺潺流水般,流淌不息,没有尽头。

第二天一早,方天林就被沈璋闹醒,他当即一个激灵睡意全消。等他看清楚眼前的状况后,颇有些哭笑不得。

估计是昨晚累到了,沈璋从沈家河身上爬过,手都伸到方天林这边,沈家河依然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小家伙身上只穿了里衣,方天林不敢耽搁,将他一把抱起,塞进被窝里,三两下为自己穿戴好,这才拿起温在一边的小衣裳,将睁着眼睛咧着嘴笑的二儿子挖出来。

好一番折腾后,一大一小都全副武装好。

方天林看着沉沉入睡的一大二小,再看了眼很想大呼小叫,却忍住没喊出声,憋得辛苦的沈璋,笑着将他抱起,额头顶着额头,小声说道:“阿父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沈璋立刻睁圆了眼睛,小脑袋向后仰,之后频频点头。

此时尚早,天刚蒙蒙亮,气温是一天之中最低。

方天林怕冻到孩子,将他裹得严严实实,这才推门而出。

昨晚大家都睡得晚,院子里静悄悄的,他原以为这个时候所有人都还睡着,仔细一听却发现,已有几间房传来动静,估计一会就有人进灶房忙碌。

“小坏蛋,阿父还没睡够呢,这么早就开始折腾人。”方天林大踏步朝村后走去,争取尽快远离住房,免得一会沈璋闹起来,吵到人。

一出家门,沈璋就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劲,直闹着要下地。方天林哪会允许?他身上穿的鞋子跟袜子功能类似,只能在炕上走。

这般闹了几次无果后,沈璋不再坚持,转而小身体一直往前倾,还不时扯一下帽子。方天林见帽子有点挡住孩子视线,帮了他一把,将帽檐往上提了一点,立刻得到沈璋黏糊糊湿吻一个。

也亏得是自家孩子,换成旁人这样,方天林就该嫌弃了。饶是如此,他也抽出布巾擦干净糊了他一脸的口水,才感觉舒服一些。

自打结冰后,三胞胎就鲜少有出门的机会,不为别的,只因孩子多了点,方天林和沈家河就一人一双手,两人有点照顾不过来。

瞧瞧,就沈璋这么精力充沛的样子,方天林光顾着他就够呛,哪还有余力照看另两个孩子?要不是方天林不让沈璋下地,他这回怕是早就满地跑着撒欢了。

纵使受方天林这个外力限制,沈璋依然嘴里“哇啦哇啦”叫着,兴奋地不行,指挥着方天林这里瞅瞅,那里看看,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方天林满脸无奈。三个儿子中,就二儿子整天都有使不完的劲,三儿子体质不及二儿子也罢了,可他上头还有个沈璧在,那孩子身体素质可比二儿子还强,就没见他有这般折腾的时候。这不,现在他还在炕上美美地睡着,哪会一早就闹他们起床?

这次情况特殊,沈家河才没被闹醒,搁往日,沈璋弄出这么大动静,沈家河怕是早就醒了。哎,孩子还真是甜蜜的负担。好在沈璋这样的时候也不多,大多数日子,三胞胎都差不多时间醒来,不会太过累着他们双亲。

这个时候气温很低,方天林不敢让沈璋在外头多待,转了一圈,便带着仍意犹未尽的小儿子往家走。

三胞胎就是这点好,只要方天林跟沈家河坚决不同意,他们就不会哭闹着一定要达成目标。不过撅着小嘴,摆出一脸不情不愿的神色这点就难以避免。

瞧着孩子们白嫩红润的小脸上满是委屈,不说很宠孩子的沈家河,就连方天林都有些顶不住,只能撇开头不去看他们。

这么长时间下来,方天林跟沈家河早就总结出一套同孩子们正确相处的方案,免得一个忍不住屈服在孩子们可怜兮兮的小眼神中。

“咦!三嫂怎么这么早就带着孩子出门?”柳橙原本还有些睡意,眼下见有人陪伴,特别是边上还有个精力无比旺盛的小家伙在,立刻精神百倍。他伸手抱过沈璋,将其帽子拉高,逗着他说笑,“来,给四婶笑一个。”

沈璋立马配合地露出一张笑脸,闹了一会儿身体便朝着方天林那边倾。

看着消失在房门后的身影,柳橙脸上笑意不减。

这么长时间下来,即便平日里不大注意,只要不是那种马大哈的性子,对于自身变化都多多少少有些察觉,皮肤不再那么粗糙,身上连小病小痛都难得一见,特别是小孩子,这种变化尤其明显。

沈家人都将之归结为高品质食材的功效,意识到这点后,大家更是不肯浪费一丝,凡是跟鸡有关的东西,都吃得一丁点都不剩,每次连盘底都会刮得干干净净,仿佛新买似的,那叫一个铮光瓦亮,比刚出窑时还要有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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