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年华正好
春雨没完没了地下着,半夜停了一会,不到凌晨又淅淅沥沥倾洒。

花铃听着屋顶瓦片传来的窸窣声响,一晚没睡的眼睛微微泛了红色血丝。直到屋外一声鸡鸣,她才蓦地坐起身,喝了杯茶水就拿上伞将门关上,轻步往楼下走去。

她从后门穿出,踏步湿润积水的巷子,走过安静空无一人的小巷,绣花鞋都湿了。她打着伞往那飞雁巷走去,希望小二记性好,不会让她走错路。她握紧了伞柄,又想她是不是该推迟让葛嬷嬷来敲门的时辰,免得等会她去晚了,回来又耽搁了时辰。

她面色淡定,可手心已经渗出点点汗珠来。她有点害怕到了那给了钱,万一绑匪还是不放人怎么办?

也不知道她哥哥和沈来宝现在怎么样了,绑匪会不会打他们?

明知道想这些没用,花铃还是想了足足一晚,到现在每走一步都满附担忧。

小二说从这里去飞雁巷只要两刻,但花铃不熟悉路,怕走错,故而走得小心,便更慢了一刻。好在她算足了出门的时间,这会到了巷子口,也并没有晚到。

她抬起伞面,看向巷子,巷子很长,又幽深,像山林猛兽张开大嘴,等她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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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猜小花会不会来救你?”

被五花大绑的沈来宝醒来后,差点没被盘子气死。这会盘子悠然坐在他一旁,一本正经地问他,如果他的脑袋能看见烟,那肯定已经炸开一整个明州城的烟火了。沈来宝的肺有点疼,“我只知道等我松绑了,就该是你考虑有谁会来救你了。”

盘子听着他磨牙的声音,朗声笑道,“沈来宝,你是老鼠吗?”他无奈道,“我明明是在帮你,你说小花要是真的敢一个人来,还不带伏兵的,那肯定是喜欢你喜欢得不行,那你还想什么,赶紧娶回家呀。我还想捏你儿子的脸欺负他呢。”

“……”沈来宝继续咬牙,磨牙,恨不得咬死盘子,“快松开我,小花要是受了惊吓,我非得揍死你不可。”

“不放。”盘子靠在椅子上,轻摇扇子,“就不放,你不感谢我,还想揍死我,我不开心。”

“……”盘子根本就是个人来疯!沈来宝真不知道自己当初怎么会觉得他就是有点傲娇本质还是个好孩子。

天真如他,盘子哪里是个好孩子,分明就是个熊孩子队长!

沈来宝真想问苍天问大地,他怎么就招惹了这么有个性的熊队长。

盘子又摆了摆扇子,“小花敢来救你,肯定是喜欢你。我帮你确定了她的心意,你到底要怎么感谢我?”

沈来宝继续磨牙给他看,“松绑。”

盘子猛地站起来,把手中纸扇“啪”地合上,白了他一眼,“亏我还怕你俩害羞,特地把花朗给挪到后院去了。你真是一点都不好玩,我去找花朗了。你就等着小花过来送赎金,然后好好确认她的心意吧。”

沈来宝听他屡屡提起喜欢、心意两个词,忽然明白过来,盘子来晚了,还不知道他跟小花已经互表心意。可盘子却觉得他有天大的使命感要帮他们两人捅破窗户纸,所以才绑了他,再让他看看小花为了自己有多勇敢。

他张嘴要告诉盘子他们已经心意相通,可盘子已经不耐烦了,手指一勾,暗卫就从房梁跳下,拿了个布团就塞进他嘴里,沈来宝顿时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背对沈来宝的盘子哼着曲子去后院探望花朗,全然不知道背后的人正在对天流泪。

——死盘子!

盘子摸了摸鼻子,浑然不觉他又被沈来宝骂了一百遍,悠悠往后院走去。

到了关花朗的地方,盘子还在屋外就听见呼呼声了,他嗤笑一声,猪么这是。

他拿了钥匙打开锁,果然看见花朗正躺在床上大睡。他又笑笑,“睡得真好,羡慕。”他走到床边,用扇子戳了戳他,不见醒。

他俯身去瞧他正脸,想看他睡相,谁想酣睡中的花朗忽然睁眼,翻身一把抓住来人的胳膊,用力往床上一揪。揪得盘子脸着木板床,差点鼻子都压扁了。花朗一个立身,用膝盖往他腰间一压,盘子浑身哆嗦了下,瞬间没了反抗的力气,像条咸鱼趴在床上。

“死花朗!”

花朗怒道,“为什么要迷晕我和宝弟?”

盘子努力偏头,朝他瞪眼,“啊,你以为我想对你们做什么,迷丨奸啊?”

花朗做事向来刻板严谨,听见这词手都抖了抖,“混账盘子。”

“你才混账。”盘子被他的膝盖抵着命门,半点力气都使不上,稍微一动浑身就哆嗦,“你够了啊,沈来宝我还将他五花大绑,你这我就只是锁了个房门和窗户。”

“再加派六个护卫。”

“对啊,不加护卫,你早就跑出去坏你宝弟和你妹妹的好事了。”

花朗狐疑,可还是没松开他,“什么意思?”

盘子向来觉得他是笨蛋,嗤笑一声说道,“你还没看出来吗?你妹妹喜欢沈来宝,沈来宝喜欢你妹妹,可是那两个脸皮薄的,互不说明心意,真是要急死我了。”

他叽叽喳喳说了一堆,惊得花朗瞪大了眼,“什么?铃铃喜欢来宝,来宝喜欢铃铃?我怎么没看出来?!”

“……”你看出来就有鬼了,蠢蛋。盘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已经不想和他说话了,“你还不挪开你的腿。”

花朗没放开,因为还没解疑,“那我出去会坏什么事?不对,这关你迷晕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把沈来宝绑了,让你妹妹一个人来救。她要是敢来,那沈来宝肯定就知道她喜欢他呀,要是这样沈来宝还不派一百个媒婆去花家,我就要唾弃他了,瞎了小花的眼,喜欢这么个懦夫。”

花朗可算是明白了,他已经神思沈来宝会做他妹夫的事了,忘了松开命门被压的盘子。

盘子忍无可忍道,“花朗。”

“什么?”

“你还不松开我,难道……”

花朗皱眉,“难道?”

盘子挑眉,“难道是你想迷丨奸我?”

“!!!”

花朗刹那失去力气,盘子一个鲤鱼打挺就挣脱了他的束缚,差点没一脚踹他身上,瞪眼,“蠢蛋,走开,我要回前院看戏了。”

“等等。”花朗问道,“他们真的互相喜欢?”

“对啊。”

“什么时候的事?”

盘子伸指一弹他脑门,“你好意思么,我才来明州三年,你可是从小就认识他们的。我哪里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互相喜欢的,只知道我来的时候,他们的感情已经很好,不是旁人可以插足的。”

花朗拧眉想了片刻,“我还以为你喜欢我妹妹来着,毕竟你那天只给铃铃剥螃蟹。”

“我就对你妹妹做了一件体贴事你就记着了,那沈来宝呢?”

花朗微微一顿,这才想起过往种种来。沈来宝做的每一件事,不都顾着妹妹,就连钓鱼也从来都是给她串好诱饵,不让她亲手碰。他还笑话过他的伞大得风一刮就能将他整个人都刮走,可那伞下从来都是两个人。

沈来宝,还有,铃铃。

盘子见他表情越发明亮,就知道这蠢蛋终于想通了。他下了床理顺自己的衣服,又摸了摸腰,差点没断。看来他果然没在校场白练,身手不错。

花朗见他要走,这才想起来,“盘子,刚才我制服你的时候,为什么你的暗卫没有出现?”

盘子揉着被他扭疼的肩头,冷哼,“因为我跟他们说过,无论发生什么,如果动手的人是你们,都不许还击伤了你们。”

花朗微顿,“什么情况都不行?”

“当然。”

“那如果……有一天我们要你的命呢?”

盘子揉着肩头的手势缓慢下来,末了抬头一笑,张扬又高傲,“那肯定会把你们宰了。”

虽然他这么说,可花朗却觉得这是假话。单是刚才,他反压盘子的时候,如果手上有匕首,已经能一刀将他致命,就算暗卫要从暗处出来,也不会有他快。

“我不信。”花朗说了一句,伸手为他揉胳膊,“我看看,我很擅长治这些。”

盘子肩头一耸,伸长了脖子,“伺候好了本大爷,我就不跟你计较。”

花朗真心觉得盘子不同常人,比总能想到什么新奇法子的沈来宝更让人捉摸不透。他刚碰到盘子,盘子就躲开了,“算了,要晚了,去看戏吧。”

说罢就走了,头也不回。

果真是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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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雁巷比客栈后面的巷子还要长,花铃的裙角都被溅起的水打湿了。姑娘家的裙子就是不好,每一条都齐至脚踝。等会要是逃跑,可能跑都跑不快,可不要给沈来宝和哥哥拖后腿才好。

她紧握伞柄,终于按照信上所说,走到了尽头。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掉,极力平复起伏的心绪,免得让绑匪看出来她在紧张。

气势一弱,更容易让人有得寸进尺的念头。

她敲了敲门,门并没有关,敲门声响起的同时就被推开了。她没有立刻进去,眼睛往左右看看,不见有人,才小心跨步进去。将伞柄压在肩头,伞面便将她大半个背都遮挡住了,免得有人从背后打晕自己。

“有人吗?”

声音不大,可几乎是在第一字响起时,被绑在房间凳子上的沈来宝就听见了,用力挪了挪凳子。凳脚与地面摩擦出的动静也传到了快走到附近的花铃耳边,她看着空落落的宅子,什么人都没有,可她知道这是有人在给她传达求救信号。

但不见绑匪,她不得不小心翼翼。进入廊道里,她仍没有放下伞,以进来的姿势往里走。

走到方才发出动静的门口,她才伸手推门。

两扇木门如同羽翼,轻轻一推门就动了。花铃睁眼细看,便见沈来宝被人绑在凳子上,嘴里还塞了个大布团。

“来宝哥哥。”她惊喜之下往前冲去,直到见他“唔唔唔”发出闷声,她才猛地停住步子,右手往下一放,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就落在了她的手中,动作干净利落,看得沈来宝直惊讶。

小花难道也练过武?

花铃当然没练过武,她向来喜欢偷懒,除了看书喂马,也没什么特别喜欢做的事。但哥哥们每日勤学苦练,觉得好奇就学了几手擒拿。尤其是这袖里藏刀的动作,更是被兄长盯着练熟的。只因刀子藏在袖子里太过锐利,一不小心就会将她的手给割伤,所以也就特别严厉。

花铃学东西本来就快,又有兄长教导,也难怪沈来宝都看走了眼。

就连趴在窗户外往里看的盘子都诧异,花铃竟也会功夫,那等会可怎么让他们生死相依一下。他想说不定等会花铃就直接扛着沈来宝走来个美女救英雄了。

哎呀,失策。

早知道应该绑花铃的。

至少这样他的暗卫就能放心痛揍沈来宝了,现在换成花铃,暗卫们就只能干瞪眼了。

花铃还未走近沈来宝,就顿住了,房梁上有人。因为她往他走去时,有灰尘落下。屋子的房门一开,灰尘在空气中漂浮,便显得特别清楚。她往上面看去,说道,“你们要的赎金我已经带来了。”

“见鬼了。”盘子不知道她怎么不继续往前了,他可是准备了一张大网要罩住她的,然后跳出来问她——你和沈来宝两个人只能一个人离开这里,你选吧。

要是他没看错,花铃必然会自己留下放沈来宝离开,这样暖心的举动,沈来宝还不赶紧冲上去说明心意?!

可是花铃根本不过去呀,他都想把房梁上的暗卫喊下来不要怜香惜玉把她像抓鱼那样抓起来了。

但肯定不能这么做,因为沈来宝真会跟他拼命的。

绑了他不要紧,但伤了花铃,他就真的要被揍死了。

花铃见没人应声,又喊了一声。沈来宝只能看着她捉急,“唔唔唔”。

“来宝哥哥你不要慌,我带了钱了。”花铃没有拿出钱袋,仍是一手紧握着伞挡住背后,一手抓着匕首紧盯屋内。

盘子见她还不向前走,挤压着嗓子怪声怪气道,“钱放下,人你带走。”

花朗皱眉,“就这样?”

“嘘!”

花朗不出声了。

花铃没有遵从,问道,“我哥哥呢?”

“人没事,太吵。已经丢出去了。”

花朗:“……”

花铃追问道,“丢哪里去了?”

“后巷。我只求钱,不收人命。”

花铃略想片刻,决定先救下眼前人,好歹也多个帮手,再一起去后巷,看是否有诈。她步子刚往前挪动一步,沈来宝又挣扎起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几乎是在她落入包围圈的瞬间,房梁上等候多时的两个暗卫从天跳下,将她罩入大网中。

花铃愣了愣,抬手就往上面以匕首一划,立即划断吊网。那悬空吊起半人高的渔网当即断开,连同花铃一起重重摔落地上。

“嘶……”花铃只觉脚踝疼人,旧伤未好的胳膊也再添新伤。

盘子差点没瘫坐在地上,完了,花铃受伤,他真要被沈来宝揍死了。

沈来宝也愣了愣,往前一探身,被绑在凳子上的双腿却不能自己控制,整个人摔倒在地,压得胳膊疼。

盘子真的要晕过去了,抓了花朗就准备跑。可要跑的时候却发现花朗已经死死把他抓住,脸都黑了,“跟我过去道歉。”

“我没错。”

“你……”

花朗还没来得及指责他,就听见妹妹的声音。

“来宝哥哥,你疼吗?”花铃挣扎起身,全身都还罩着渔网,俏脸疼得没了血色,却还是先开口问他。

沈来宝当真想把盘子揉成团子,这个时候竟还不出来。他侧身倒在地上看她,花铃见那两个黑衣蒙面人不似要理会他们的模样,心想他们已然是瓮中鳖,也没有防范的必要了。

她伸手将他嘴里的布团拿下,几乎是扑到他身上,“你怎么这么笨,不知道自己和凳子绑在一块了吗?”

沈来宝用额头轻轻碰了碰她的脑袋,“我没事,小花,给我解开绳子吧,其实我不是被人绑架了。”

花铃觉得他被摔傻了,这如果都不算是绑架,那是什么?

“都是盘子捣的鬼。”沈来宝都被气得没力气骂人了,还没再解释两句,就被手掌贴了额头。

“来宝哥哥你病了吗?盘子怎么会在这,他又怎么会绑你,他虽然老是胡闹,可对你我二哥三人从来都是坦诚相待的。”

正欲挣脱花朗的盘子听见这话,也顿住了步子。窗纸眼小,唯有贴近才能看清屋内的人。

花铃说这话时,盘子并没有看见,可声音真挚,不让人觉得有半点虚伪的意思。他怔神往那看去,别说沈来宝,他都觉得自己要发神经似地喜欢花铃了,多好的姑娘啊!

沈来宝见她不信,还这么为盘子说话,暗暗唾弃了一口盘子——看看,小花如此信任你,你却这样吓唬她,让她心惊胆战,你好意思么?

花铃见屋里的那两个黑衣人还是不插手她,继续埋头在沈来宝腰间,“来宝哥哥,你不要吓我,好吗?”

这话好像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直到沈来宝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磨捆绑住他的绳子时,才猛然回过神来,小花这是在借着埋头的姿势掩盖她在给自己割绳的动作!

他怎么就忘了小花是奥斯卡·铃了呢?

花铃还在跟他碎碎念,一边碎碎念一边偷偷割绳子,又怕伤了他,不敢用力,也怕黑衣人发现。

她就这么埋头在他身上磨啊磨,磨啊磨,磨得沈来宝一身燥热,都要默念一百遍金刚经了。他干着嗓子说道,“小花,你听我说,这真的是盘子的阴谋,他现在就躲在隔壁看好戏。”

“嗯,我也觉得这事情奇怪得很。”

沈来宝知道她根本不信,只是顺嘴接话,她还以为自己在跟她搭腔,故意说话引开黑衣人的注意呢!

他默默看着还在他身上磨来磨去的小花,又拿脑袋往她头上点了点。奈何花铃自知就要成功,根本无暇顾及。沈来宝见她割得起劲,实在不想她白费功夫,脸一抬,滑过她的脸颊。

花铃蓦地一愣,直勾勾看着他,苍白的俏脸顿时通红。沈来宝看着她,又点了点她的额头,温声,“我没有在撒谎,真的是混蛋盘子绑了我。他……他就是想让我看看你会来救我,明白你是喜欢我的。”

他将这话都说了出来,举止又怪异,花铃这才有些信他。她再细想片刻,昨晚那来塞信的人,好像的确像盘子。再结合今日绑匪种种怪异行为,说是他所设的局一点也不奇怪了。

沈来宝见她怔神,也不确定她有没有想通,又怕她以为自己开玩笑,拿着匕首去跟暗卫拼命。又将脸在她脸上摩挲着,“信我,小花,放下匕首,不要伤了自己。”

花铃抬了抬睫毛,都能扫在他的脸上了。沈来宝以为她会避开,可却被她伸手抱住,青丝立即贴了他的面颊,痒痒的,又有微微发香。

“来宝哥哥。”

沈来宝竖起了耳朵,隔壁花朗也看向妹妹,盘子更是聚精会神往那看。

这么拥抱在一起的感觉真是美好,盘子觉得自己成了大功臣,沈来宝应该不会想揍他了。

恍惚中他听见花铃咬牙道——

“我们宰了盘子哥哥吧。”

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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