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不打不识
父亲要听,藏不住话的花朗也想直说了,想了想先问妹妹,“铃铃,沈来宝有没有不认得你的时候?”

花铃看了看二哥,他当然认得自己的,就算是溺水昏迷醒来,他也没问过自己是谁。那肯定是记得的,她当即摇头,“没有。”

花续神情略有变化,花朗已经轻笑,“好一个沈来宝,果然是假装不认识我们。”

花铃睁大了眼,“来宝哥哥怎么会假装不认识你们?他可聪明了。”

“昨日我和你大哥去校场拜访以前教我们打拳的师父,到了那也碰见他了。我们迎面相向,他却大摇大摆的从我们旁边过去,连声寒暄也没有,傲气得很。”

花老爷将女儿放下,思量过后才说道,“是不是没看见?”

花朗说道,“怎么可能没瞧见,他还往我们脸上打量了两眼呢。我看啊,他就是假装不认得我们。我们不过外出游学半年,也没怎么变,他怎么会不认识。放在以前他还傻气的时候,他至少还会冲我们傻笑呢。也对,他有钱有势,人又聪明,又怎么看得起我们这个邻居。”

花续皱眉,“二弟。”

声音略有责备,花朗也知道自己说得太过了,没有再评论。

倒是花铃心觉不可能,执拗道,“来宝哥哥不是那种人。”

花朗说道,“我家妹妹就是好骗。”

这话听得花续又看他一眼,声音更加严厉,“二弟!”

花续终于是闭了嘴,可他心里对沈来宝也是嫌弃得不行。他瞧不起花家,他还看不起沈来宝呢。

花铃还记得沈来宝为自己戏毒血,抓萤火为她过生辰,在桃庄不顾危险来救她的事。连命都可以放在一边也要救她的人,她怎么都不相信他冷漠到招呼都不打,也更不会毁约。

什么他看不起花家,什么骄傲得连招呼都不愿意打,她一点都不信。

这种感觉就像是好朋友被人冤枉了,冤枉他的还是自己的哥哥。她一点也不想他们有误会,她拧着小小眉头说道,“我去找来宝哥哥。”

花续一把捉住她的手,“铃铃,你是不是连二哥都不信了?”

花铃急道,“我没有,我信二哥,但是也信来宝哥哥。”她抬头说道,“娘也知道来宝哥哥是怎么样的人。”

廖氏心里也相信沈来宝,只因这两个月来他着实不同以往了。但因儿子不在家,少听这些,又接连出了两件事,无怪乎他们要怀疑。但她和女儿一样,也不是不信沈来宝,当中定是有误会吧。

花续见母亲这样为难,妹妹又极力袒护,便看向父亲。花老爷没有开口,只是轻轻看了自己一眼,说道,“这两件事都与你们有关,是误会,没误会,你们自己去解决吧。”

果然又是这样……花续不再等父亲发话,蹲身牵了妹妹的手,“铃铃,等沈来宝起来了,我们亲自去问他。他如果有半点说谎的迹象,你就真的不要同他往来了。”

花续清楚才六岁的人很有可能被骗,而且妹妹这样善良,真的被人骗了都不知道。那沈来宝的眼神……倒是没邪气,可看起来跟以前大不相同,总让他觉得不太舒服。那种不舒服,应当是不能看透这人的不舒服。

花老爷笑道,“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就搬家,去别的地方住。”

提及搬家,廖氏就瞧了他一眼,他一句搬家容易,可上下得忙活半个月。罢了,她也知道孟母三迁,为的还不是孩子。

花朗见一家人已经像是偏袒沈来宝了,他深觉不可思议,这样明显的事,竟然还要验证。妹妹年幼被骗就算了,连母亲也……

他可没那耐性等沈来宝起床,气道,“我出门去了。”

廖氏喊了他一声,他也没停。花老爷说道,“让他去吧,关在家里,他只会更气来宝。”

“就你心最宽。”廖氏念他一句,这才抱着女儿回屋,让下人去留意隔壁家。

花老爷颇觉无奈,见长子还在这里杵着,说道,“等也是等,昨日不是没见到你师父么,就趁着这个缝隙去拜见吧。还有,多备些东西。”

花续说道,“师父他不喜欢我们带礼去,说觉得生疏。”

花老爷摇头,“是不喜欢,可是你师父自从右腿瘸了后,几乎没人雇佣他教习拳法,上回我去找他,发现他生计都成问题了。你带东西去,就说是你娘给你师娘准备的。他就不会怪你们了。”

听见儿时曾教习自己拳法的师父竟然过得这么落魄,花续也并不好受,“儿子明白了。”

花老爷拍拍他的肩头,才发现半年不见的儿子又长高了,瞬间一阵恍惚。儿子这样懂事,在明州念书,也定不会被外界所扰的,他似乎多虑了。要不……让儿子回明州来?他心有想法,却不明说,“去库房拿东西去吧。”

花家这边众人各有心思,沈来宝也心事重重,只因他想到了一件昨日困扰着他的事,那就是在校场看见的那两个少年人,到底是谁了。

那两人分明就是少年版的花老爷!

难怪那两人也打量他,那种打量,分明是认识的打量。

他觉得是不是自己的八字只跟花铃对得上,跟花老爷、花家兄弟都是冤家。

见面不打招呼就算了,今日还放他们鸽子,虽然自己都没有错,可只有自己知道没有用,因为在别人眼里,他就是沈来宝。

现在只有去解释了。

可要怎么解释,才不会显得像是在狡辩?毕竟他“是”沈来宝,沈来宝不会不认识隔壁兄弟。再有,下人怎么就这么巧忘了传话?

两者放在一起解释,实在很像是狡辩。

马车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车夫声音传入里头,“少爷,对面有马车过来。”

沈来宝从车窗往外面看了一眼,街道一侧都被小贩挤满了,基本都是农贸产品,原来今日又是赶集日。每到赶集日,这条热闹街道上,就会挤满来卖鱼卖鸭,卖各种蔬果的人。

宽敞的街道两侧都有小贩,不能容两辆马车并行,擦身而过也难。

沈来宝说道,“前面有没有巷子?往那边闪闪。”

车夫应了声,见旁边有条巷子,就将马车往那里边赶去,留下足够的位置让对面那马车过去。

在车厢里等待的沈来宝闻到阵阵鱼腥味,从窗户看去,附近正有渔民卖鱼。水盆里条条草鱼游来游去,鲜活又肥美。他想到沈夫人喜欢鱼,干脆下车去买。

马车声响,混杂在热闹街道中。可以听得出马车赶得有点快,他抬头看去,那马车已经快驶过眼前。在这么热闹的地方赶车,万一伤了人怎么办。

念头刚起,他就看见一个老婆婆正慢慢地步入街心,一步似要花费半天,可马车却没有要停的意思,或许根本没有看见人。他几乎没有片刻思考的时间,猛地往那边跑去。

车夫见有人横冲出来,正要骂人,却又看见个老人在前头,他惊得急忙拉住缰绳。

“小心!”

沈来宝大喊一声,已经没有时间拉老婆婆离开,便奋力飞身一撞,将老者撞得趔趄一步,往后摔倒。

别人是扶老奶奶过马路,他是撞老奶奶过马路!

以后人品还能好嘛?!

车夫手中缰绳拽得及时,马长啸一声,双蹄悬空乱踹。几乎是三寸距离,就要踢到沈来宝了。

他片刻回神,爬过去扶住那老者,“奶奶你没事吧?”

老婆婆已经是七十的年纪,被这一撞,骨头都要散了。可方才的马叫声却让她惊出一身冷汗,哪里会骂他。她哆嗦道,“奶奶没事……没事……”

车上被颠得差点弹出来的花朗也回了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跳下车就去看那老者,“婆婆您没事吧?”

沈来宝当即骂道,“闹市驾车这么急,如果撞伤了人怎么办?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后果?你如果要赛马,就去马场,就去荒无人烟的郊外!”

那人被骂得一愣一愣,缓缓抬头看他。沈来宝还想再教训这臭小子几句,等看见了脸,忽然一顿,眼熟,对哦,是少年版的花老爷。

少年版的花老爷?!

花铃的哥哥?!

花朗哪里被人当街这么骂过,半晌才吐字,“抱歉,惊吓了你们,以后我绝不会再用那个车夫。我心情不佳,没有留意马车赶得这样快,也没看见闹市有这么多人。”

沈来宝拍拍他的肩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枉我们邻居一场。”

花朗扯了扯嘴角,这才想起来,“你知道我们是邻居?那昨日你为何不跟我打招呼?”

沈来宝艰难的扯了个谎,“如果我说我中暑了,你信不信?”

花朗信他才有鬼!那样精神奕奕从校场出来的人,怎么可能中暑了。

沈来宝见他瞪眼,终于说道,“我不认得你们了……今天早上才想起来,你们长得那么像花叔叔,小花又说她的兄长回来了,所以你们应该就是花家兄弟。”

这个解释还差不多。想想也不奇怪,沈来宝以前傻,溺水醒来后聪明了,忘了些事也不奇怪。花朗又想起一事,“那你为何毁约?”

沈来宝抚额,“如果我说是下人忘记告诉我了,你信不信?他早上才想起来,立刻同我请罪,可那时你们已经走了。为此我还特地去了一趟马场,可没看见你们在。于是就留了人在那里,自己回家,想看看你们是不是也回去了,好跟你们解释,谁想却在这里碰见了你。”

说罢,他又肃色道,“以后你再不能在闹市急行!”

“……我知道了,我道过歉了!”花朗本该要多问他几句确定他是不是说谎的,可他已经相信他的话了。

试问一个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还要去救个素不相识的老者的人,是那种不守信又冷漠的人么?

花朗当然不信。

他甚至不知道如果刚才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有没有这个勇气出来救人。

沈来宝也不知道他信了没有,“花小弟,先将婆婆送去附近的医馆吧。”

花小弟?花朗挑眉,边扶老者边道,“沈来宝,我比你大四个月,喊哥。”

“……”

花家的人为什么画风这么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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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正午,日头如火,烈焰炙烤大地。

校场里已经没练武的人,都回家用饭了。一个跛脚的中年汉子将地上的箭拾起,放入桶里。正要拔下箭靶子上的利箭,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握住了箭,将它拔下,放入桶中。

成客抬眼看去,那少年俊朗的脸上已有笑意,语气敬重,“师父。”

日经久晒已经黑红的脸顿时有了笑,成客立刻将桶放下,“续儿,你何时回来的?”

花续笑道,“回来好几天了,只是来了两回都不见您,第一次来说您病了,第二次来您正好外出。”

成客朗声笑道,“那我堪比诸葛亮,还要你三顾茅庐。走,别理这箭了,天热,进里屋喝水去。”

花续还是将箭桶提起,慢他一步,在后面看见前人脚步不便的模样,不管看几次都不能释怀。

那样厉害的人,为救一个落水的孩子,被激流冲走。等他们找到他时,成客的腿已经被沿途的石头撞断。自此以后,明州第一拳师,在校场里教人练武的拳师,就无人问津了。

花家兄弟从小跟着他练习拳法,后来被送去明州读书的第二年就听说了这事。他曾想过送师父钱财,他却不要,还道他尚且不能自食其力,凭什么将家里的钱送来给他。因此日子过得十分清苦,让他更不敢懈怠学业。

成客自从腿瘸后,就住在了校场,这样免去了他每日往返家中的痛苦。但也少教拳法,都是做些杂碎的活,得口饭吃。

花续跟着他进了屋里,这里摆设依旧简单,但干干爽爽,看来师娘收拾得很好。闲聊了半日后,他才道,“母亲听说我要来这里,就准备了一些东西让我带来。我说了不要,可我母亲的性子师父您也清楚,非让我带来。现在还在马车上,等会下人就会搬过来了。”

他脸皮薄,思量了半天的话顺利的说出口,可脸却如醉汉通红。一眼就看穿了的成客笑笑,“不用编词了,拿进来吧,以后也不用这么遮遮掩掩了。”

花续一顿,“师父……”

成客说道,“可是觉得师父不同往日了?”他叹道,“师父之前不愿接受你们的好意,也是没想通。后来有人同我说,有时候接受别人的好意并不是坏事,对方真的在关心你,你却将他们都拒之门外,他们身在门外,只会更担心你。”

花续闻言不由笑笑,“那人倒是豁达。”

“可不是。他也不嫌弃我脚不好,有一天他跑到我门口来,说请我教拳法。我以为他也是在逗弄我,就没搭理。谁想第二日第三日又来,我终于忍不住问他,为什么选我。他说,因为某日他无意中瞧见我打拳了,觉得比他现在教的拳师好。”成客提及新收的徒弟,连眼神都明亮起来,神采奕奕。

花续知道师父是真的高兴,也为他高兴。

成客又道,“那孩子着实刻苦,虽然出身富贵之家,可一点也不娇气。每天放堂后就过来,练到日头下山才走。而且待人十分礼貌,也敬重我这个师父,平日会给我带好酒好肉,跟我一起吃肉,年纪是个孩子,可谈吐却不像。”

还只是个孩子?从师父所说的话听来,花续觉得他很不简单,“如果可以,我倒是想认识他。”

成客朗朗笑道,“你何必去特地认识,他就住在你的隔壁啊!”

花续一愣,想了一圈都没想起是谁,就要问清师父,突然想起一个昨天才在这里出现的人,沈来宝?他怎么也无法将那勤奋又厉害的人跟隔壁沈家大少爷联系起来,他试探问道,“沈来宝?”

意料之外的,对方点了点头。

花续彻底愣神了,“怎么会是他……”

成客摆手,“师父知道他以前是个傻子,可如今已经完全不同了。”

除了爹娘的话来,他最信的就是师父的话,而且师父这样直爽,他当然不相信师父会故意为他说好话。

咦,那个沈来宝当真不是个冷漠又不实诚的人?

难道……那两件事真如妹妹所坚信的那样,是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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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

不知自己被人猜了一天的沈来宝终于打了个喷嚏,他刚摸了摸鼻子,就被花朗嘲笑道,“弱,你更应该让大夫看看。”

沈来宝恨不得给他亮一下胳膊上结实的肉,想想还是算了,何必跟个小屁孩过不去。

两人将老者送到医馆,这会大夫正在里面为老者把脉,两人坐在外面等着下人喊她的家人过来。

花朗自知应该是误会了沈来宝,除开刚才救人不说,一路来他的言行举止,也说明这人不是个坏小子。他想到这两日来对他的误会,还有气得像跳蚤的自己,顿觉好笑。

沈来宝见他突然笑了笑,问道,“花二哥,你中邪了?”

花朗瞪他一眼,“你才中邪了。对了……昨日的事和今天早上的事,我误会你了,还在我爹娘面前说了你坏话,我跟你道歉。”

沈来宝没想到他竟然是这么爽快的一个人,拿得起放得下,虽然是个急性子,却不拐弯抹角,“太过巧合,难免让人误会。”

“这倒是。”花朗一点也没客气,他又道,“不过我妹妹一直相信你不会做那些事,看来我的眼光还不如我妹妹。”

沈来宝想到花铃相信自己的模样就觉心有暖流,笑了笑正色道,“的确不如小花。”

花朗咬了咬牙,这人怎么就不知道客气!

一会那老者就医出来,好在没有大碍,不一会那老者亲眷也赶到了。三方七嘴八舌说了一番,那老婆婆心善,没有刁难花朗。最后花朗给了就医的钱,又道,“若是以后还有哪里不舒服,只管来南风小巷的花家找我,我叫花朗。”

那几人一听是花家的孩子,急忙说道,“平日我们没有少得您父亲的恩惠,定不会再找您的麻烦。”

花朗瞪眼,“什么叫找我的麻烦,这事是我做错了。”虽然他心思神游,没有留意马车快慢,可也是因为他的疏忽,才让马夫放肆了,这个错,他当然要认。

沈来宝笑了笑,“对,你们就听他的吧,否则让花老爷知道,就该痛揍他一顿了。”

众人这才连声答应,老者又跟沈来宝道了谢,这才离开。

沈来宝送她到门口,嘱咐下人送老婆婆回家。等马车一走,他才发现这里离家甚远,可没有马车了。

花朗刚才当场喝退了车夫,马车还停在医馆门口,却没车夫。见沈来宝站在那,上前说道,“沈来宝,你我都没车了,一起走回去呗。”

沈来宝当即点头,“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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