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沁凉的唇和着湿润的秋雨贴在阿砚脸颊上时,阿砚手中的油纸伞跌落在了地上。
也许是太过无奈,她陡然间放弃了挣扎,就这么颓然而无力地倒在了他太过坚硬的胸膛上。

闭上眼睛,她呆呆地想起了那个第六世。

也许是太过久远,很多事情都已经被模糊,以至于她竟然忘记了那一段陪在湛王身旁的日子。

那个时候,曾经姿容绝代的少年,已经变成了尊贵俊美的湛王。

尊贵的湛王中了一种毒,三天内如果无法解毒,他就要死去。

阿砚是一名行脚大夫,并不出名,却颇有声誉,手底下不知道救活过多少人。她被湛王的手下捉来,专门为湛王解毒治病。

湛王说了,治不好我,你跟着我一起死。

她在医术上是颇有天分的,两日两夜不眠不休,终于解掉了那毒,暂时免了他的性命之忧,可是她也告诉众人,若是想彻底解毒,还需要时十九天的辅助治疗。

别人都信了她,可是她心里明白,用这十九天的时间,她要做的不是解毒,而是下毒。“含笑十九日”,只需要十九日润物细无声的侵蚀,他必七窍流血而死,无药可救。

那十九的日子里,她就一直陪在他身边,衣不解带地伺候着他照顾他陪伴他。

就是在那段光阴里,她慢慢地熟悉了那个可怕的男人,甚至两个人可以如同普通人一般相处了。

那一天,她陪着他坐在阁楼上,凉风习习而来,两个人都不由得看向远方。

早春二月,正是草长莺飞春意盎然的时候,杨柳轻垂,在微微轻风中吹拂在堤岸上,而就在河边的绿草地中,有一群孩子欢声笑语放着风筝。

周围的一切都是明媚美丽生机勃勃的,阿砚当时收回目光,看了看身边的湛王。

此时的湛王,在经过十六日的荼毒后,那种无色无味的毒其实已经侵入了他的四肢百骸和五脏六腑,他身上散发出一股阴暗的黑气。

在阿砚眼里,他已经是半个死人了。

她艰难地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沉默良久后,终于忍不住问:

“湛王殿下,您心里可曾害怕过什么?”

湛王刀斧凿刻一般的俊美脸庞上原本是没什么表情的,就那么漠然地望着远处那些戏耍的孩童,可是当他听到这话的时候,薄唇轻轻动了下,半响后,才哑声道:“有。”

“你害怕什么?”阿砚有些意外地望着他。

阿砚害怕死,死了这么多次,真得是害怕了。可是他呢,他竟然也会怕?

在阿砚心里,他是铁血阎罗,是夺命无常,这样的人,也有害怕的人或东西吗?

湛王垂下修长的眼睫,春日里和煦的阳光在他那姿容绝世的脸庞上投下一点黯淡的阴影。他看上去竟有些消沉和无奈。

阿砚偷偷打量他,觉得他实在是好看,可是好看之余,又很是纳闷,他到底害怕什么呢?

“我不想说。”闭上眼睛的湛王,仿佛知道阿砚的好奇,暗哑的声音低声道。

之后很久,他便不再说话了。

阿砚只好继续看远处戏耍的孩童。

看了老半响后,她觉得有点不自在。

其实陪在湛王身边十几天,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她应该早已经习惯了的,可是刚才她那不经意的一问,仿佛窥到了什么,却又不得门而入,这让她对现在的沉寂有点不自在起来。

她只好喃喃地道:“我最怕死了,真的很怕死。假如我治好了你,你就不会让我死,是不是?”

听到这话,湛王狭长的眸子睁开,他略显艰难地抬起头来看她。

当他抬起头时,阳光照入他幽深的眸子中,这让他感到很是不适,只好微微眯起眼睛来。

他就这么逆了阳光看她,看细碎的阳光透过树荫洒在她那年轻而生动的脸庞上,看了老半响后,他终于道:“不会的,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他的声音缓慢而坚定,仿佛一种许诺。

阿砚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微微拧起眉头,犯愁地道:“可是我总觉得我要死了。”

湛王薄唇动了动,抬起胳膊来,似乎想摸一摸什么,可是他那胳膊抬到了一半后,到底放下了。

“你不是说,等到第十九天的时候,我就能彻底好了吗?到时候我必然会放你走的,好不好?”

他这么说的时候,声音透出一丝虚弱。

阿砚点头,重重地道:“好的!”

话虽然这么说,她心里却明白,到了第十九天,他就要死了。

等他走了,她自然是要走的。

可惜的是,她根本没等到第十九天。

她就这么死在了第十八天。

心疾发作。

第六世的死,是给阿砚最大的震撼的一次。

到了那个时候,她已经不恨萧铎了。

或许一切都是宿命。

只要沾上萧铎,必死无疑的宿命。

现在半靠在萧铎怀里的阿砚,想起那心口处骤然夺她性命的剧痛,不免唇角泛起凄凉。

她……怎么才能不死?

其实现在他的胸膛是那么坚实温暖,他喷薄在自己发间的热气带着她从未体验过的炙热,这让她觉得自己仿佛都要化在他怀里了。

可是她依然害怕,怕死。

这种怕死是印刻在她骨子里的,流淌在她血液里的,是怎么也无法忘记的。

于是此时此刻,她长叹了口气。

命运如此玩弄,她如之奈何?

正在她这么叹气的时候,却发觉鼻尖上有一点沁凉的湿润。

她以为是雨,可是那点沁凉竟然落入她唇上,浸入她的口中,并让她品味出一点苦涩的咸味。

她诧异,抬起头,却见萧铎幽黑深邃的眸子竟然泛着红血丝,如果她没猜错,那滴泪,是他落下的。

“你,你……?”这简直是比再死三次还要震惊的事。

萧铎……他……竟然哭了……

萧铎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莫名地流了一滴眼泪,而且还恰好被阿砚看到,他狼狈地别过脸去,咬着牙,生硬地道:

“眼睛进沙子了!”

“这里正下着雨呢,哪来的沙子!”阿砚才不信呢,她仰起毛茸茸的脑袋,纳闷地打量他。

萧铎抬手,狠狠地将她的脑袋按下来,迫使她趴在自己怀里。

“不许动,不许离开,不许挣扎!”他冷冽的声音这么下令。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阿砚当然不服,也不想!

“再动的话,我就打你!”他挑眉,这么威胁怀里的人。

顿时,阿砚不动了,偷偷地抬起眼睛,修长的睫毛紧张地颤动着,小心翼翼地瞅着上面的人。

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见底地氤氲着委屈,就那么偷偷看他。

萧铎刚才因为不自在而引发的故作霸道,顿时烟消云散了。

打她,他怎么舍得?身体内仿佛有一根细而充满韧性的银丝,就那么牵扯着他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他只需要看她一眼,那根银丝就隐隐抽疼。

他抿了下唇,越发环紧了她那娇小的身躯,情不自禁地用下巴去磨蹭她柔软馨香的头发。

她每一处都长得这么好看迷人,就连头发都这么柔顺舒服,天底下哪个姑娘都没有她这么好的头发。

他微微阖上眸子,就这么将下巴埋在她秀发中,只觉得这一刻格外的满足,比吃了往日她做出的香酥蜜汁芝麻鸡还要满足许多。

可是在萧铎如此满足的时候,阿砚内心却是充满了纠结。

他这是到底怎么了?忽然之间面对自己像发了春的猫一般对着自己搂搂抱抱?

他是打算搂搂抱抱后再给自己一个痛快?

或者是说,这命运是打算让自己先陷入他对自己的搂搂抱抱中,然后再响亮地给自己一个耳光?

阿砚暗地里猜测着各种可能,心里的不安却越发酝酿起来。

“阿砚,我还想吃……”萧铎修长好看的手紧紧地搂着怀里的这个小小人儿,对她的某种难以说清的渴望几乎膨胀到了极点,他甚至呼吸都开始急促起来了。

“你,你要吃什么啊?”阿砚小心翼翼地试探。

“吃你。”火热的眸子定定地凝视着怀里的姑娘,他用低哑粗噶的声音这么说。

“别!”阿砚微惊。

吃,分很多种,他是说得哪种?

阿砚的拒绝越发激起了萧铎体内的渴望和与生俱来的霸道,他更加箍紧了她,有力的拇指轻轻地迫使她抬起下巴。

她的下巴小小尖尖的,像个小猫小狐狸的,看着就惹人怜爱。

还有她那挺翘的小鼻子,抖动不停的长睫毛,每一处都是那么精致迷人。

萧铎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小姑娘家可以这么让自己沉迷。

他就这么定定地凝视着她,情不自禁地俯首下去,开始用自己的唇去亲她那颤抖的睫毛,清澈的大眼,挺翘柔腻的小鼻子,幼滑的脸颊,还有那精致红润的小嘴儿。

当来到这小嘴儿处,他回想起之前那甜美清冽的滋味,再也忍不住,开始蠢蠢欲动,用舌霸道地探开她的唇,攻城略地,去占领她唇间的每一处。

他果然是吃。

当他这么干的时候,阿砚甚至觉得自己成了一块芝麻鸡,就那么被他贪婪吸着每一处,他的力道他的气息,仿佛要将她这个人吸进去,吃进去,彻底占用,吃得连渣都不剩下。

天晕地转,周围的雨声风声已经全都不在耳中,她浑身酥软无力,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身体,就那么软软地瘫倒在他的胸膛上。

而就在此时,一个冰冷到没有情绪的声音忽然响起。

“宁非拜见九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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