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车上,小米用自己的围巾给艾丽擦脸,她这才发现自己鼻子还在流血,额角也给碰破了一块。
艾丽抱着小米的肩膀,看着离她们越来越远的废村,眼泪鼻涕和血水掺在一起,又跟脸上的灰土粘成一块一块。

直到废村的轮廓彻底隐没在黑暗中,她仍然拒绝接受萝伦不再在她身边了这个事实。她木呆呆地坐着,脑子里尽是她和萝伦相遇、结交、成为好友的各种画面,还有各种关于的萝伦事。

那些平时觉得微不足道的小事,这时候却每个细节都记得那么清楚。

萝伦喜欢一种瓶子上画着一匹马头的香波,迷信这种香波能让头发在染色后照样蓬松闪亮;她喜欢一种低热量的上面洒着海苔粉和海盐的脆饼;她非常热衷于涂指甲油,易购行的柜台下面抽屉里有整整一个抽屉全是她各式各样的指甲油,还有洗甲水,棉签棉球,可是她涂指甲油的技术从不见长;她试着写狗血扑面的玛丽苏小说并且投稿给电子杂志但是总被拒稿,小说的开头总会花上大段的篇幅描写女主是多么的美丽男主又是如何又帅又叼情节千篇一律是对立阵营的一双男女在机缘巧合下相爱相杀然后热烈地啪啪啪……

她叫她“球藻”。

她知道了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可是一点也不嫌弃她。甚至一点犹豫都没有。

地狱天使,萝伦。

她唯一的好朋友,萝伦。

艾丽起初还只是默默流泪流鼻涕,后来越哭越大声,想要抑制住都不可能。

她撕心裂肺的哭声勾起车里其他幸存者的伤心,在废村里失去亲友的并不止她一个,还有那些住在村子外面的医疗帐篷里的伤者,他们一个都没走出来。

在深夜里偷袭的帝*显然当国际公约是狗屁,丝毫没理会帐篷上是不是有涂了反光材料在黑夜里也能看到的十字,把临时战地医院炸得像堆跺烂的番茄。死者的鲜血断肢把白帐篷都染红了。

在绝望无助的哭声中,幸存者们看到了新的一天的太阳。

不管你所爱的人是死了,还是活着,太阳照样升起。

日出之后车队停在一片小小的绿洲边上。

艾丽他们被赶下车,每人发了一瓶水一块能量饼干。

俘虏们这才稍微弄明白了点,打跑了联邦军的是确实是帝国的军队。确切点说,是帝国驻守在苏芳的陆战部队。

他们原本要在自由市被炸毁的时候就要到达海拉接应运送自由市居民的舰支,可是却在来的途中被临时抽调去支援争夺折叠通道的龙骑机兵队了。

最终龙骑机兵队以绝对的火力优势打败了联邦和苏兰托抵抗军的联军占据了这附近所有的折叠通道,于是,苏芳的陆战队跑回海拉,给联邦军一击重击,夺回了本来属于他们的战利品——来自已经覆灭的自由市的俘虏。

他们不久前清点俘虏的时候才知道这群俘虏不仅包括了自由市的居民,还有海盗从一个小村里掳来的。

自由市的居民在几番争斗之后,只剩下寥寥十几个人了。

在这十几个人中,居然还有桃乐妃!

艾丽看着她在晨曦中的样子,难以置信。

桃乐妃穿了一身青灰色的袍子,领口开得很低但镶着一层青灰色的半透明纱质立领,纱质立领从领口延续到下巴,宛若一片托起莲花的荷叶,衬托着她雪白的小脸。

艾丽真想问问她这些衣服都藏在哪儿啊,大家都拼命逃命的时候她怎么还能带上一大包衣服首饰呢?大家都没水喝没东西吃的时候她怎么还能有一件又一件的衣服啊?然后又一想,哦,大家都没水喝没东西吃还得拼命走路的时候,人家是坐在车上的。

现在,桃乐妃身上不再有首饰了,身后也没有侍女了,但还是看起来跟其余这些俘虏有云泥之别。

她和负责分发食物的其中一个士兵说了几句话,就被领走了,接下来,就像遇到联军和海盗团的时候一样,跟黄金的魔力一样,桃乐妃小姐的魔力也是无国界的,对带领帝*这支军队的军官也有效。

她被这支军队的指挥官托着小手,坐进了一辆防弹装甲车里。

艾丽捧着自己的食物和水呆呆出神,她到现在还不能接受萝伦已经和她分离的事实。她们在一起了多久?快一年。这一年里她们日夜相处,在自由市这个能够吞噬一切的罪恶之城里结成盟友,一起对抗,为了一个她们自己也不太确定的未来。

现在,她们费力存起来的钱不见了,自由市不见了,就连萝伦也不见了。

小米把自己的围巾用水浸湿,给艾丽擦掉脸上的血迹和被血粘在脸上的灰尘。

她一边轻轻擦着她的脸,一边小声说,“姐姐别哭。”

艾丽眨眨眼睛,长叹一声。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失去萝伦。她想过未来的某一天她会和萝伦分道扬镳,天各一方,但这种想法只是遥远的,模糊的,哪怕是龙骑机兵对突然出现在自由市上空的时候,她也没想过自己会和萝伦失散分离。

这种感觉,就像当初……当初她和雷安在一起的时候,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和他分离。

她接过小米手里的围巾敷在额头上,渐渐冷静下来,往好的方向想,萝伦也许并没死,她只是在火炮对轰的时候被砸晕了,然后安全地一直躺在某个屋角里,等她醒了之后发现,靠,怎么所有人都不见了!但是,但是——她会想办法活下去的!

艾丽开始想象自己是醒来的萝伦,现在该如何求生。她先想到至少村子里的水源没有受到破坏,村外面的医疗帐篷里很可能还留着充足的食物,还有药品,只要萝伦没受什么重伤,就能回到那个被飞蛇团占着的村子……对了,村子外面好像还有几辆联邦军留下的车……虽然都破了点,但萝伦可是自称是个不错的机师呢,她肯定能在几辆车里找到足够的零件拼装好一辆能开动的。

当艾丽想象着萝伦带着充足的补给开着车奔向自由的时候,她脑海里又突然有个声音问她,要是萝伦受了很重的伤呢?要是她被一根横梁或是一堵砖墙压住了呢?要是她没有帮助根本出不来呢?她要是遇到坏人了怎么办?萝伦连那把没开刃的匕首都给她了,身上再没有什么武器。

艾丽抱住头,再次无声流泪。她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这么无助。

傍晚时,他们到了一个大点儿的绿洲,绿洲中央建了供旅人休息的棚屋,还有水井。

俘虏们被赶下车,每个人分到一顶小帐篷,几名士兵带着他们走到绿洲一边指挥他们把帐篷扎在这里,士兵们在绿洲另一边安营扎寨。棚屋留给了级别最高的军官,他们在棚子下面支起高大的帐房,不久之后里面还传来乐器声响和歌声。

艾丽看着军队这架势,猜测他们是不是要暂时留在这里几天。

她揉揉早些时候被踢中的腰,看到那架直升机。它停在绿洲最外面,几个士兵坐在旁边抽着烟,在篝火边上玩纸牌。

俘虏们的帐篷快扎好的时候,几个身上带着酒气的士兵突然走了过来。他们嘴里叼着烟卷,哼着不成调子的歌,乜斜着眼睛看着所剩无几的几个女俘虏。

这些女俘虏和艾丽一样,满面尘灰,身上掺杂汗味和血腥味。

他们看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士兵抓住一个村女,往手上吐了口吐沫把她的脸擦净,那个村女哆嗦着,喉咙里已经发出类似哀泣的声音,但是一动也不敢动。

士兵擦了几下,满意笑了一声,“没看出来这个妞还挺漂亮!”他身后的另外两个士兵也笑着走过来,把这村女夹在中间,拖向一个士兵的帐篷。

帐篷里挂着灯,晃动的人影映在帐篷上,像黑色的四足兽。

这些四足兽踊动着,欢呼着,撕咬着它们围捕住的那只可怜绵羊。

敞篷里的哀泣变为嚎哭,尖利的叫了一声之后低了下去,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嘴,只剩下低低的无望的哭泣。

小米紧紧抓着艾丽的手臂,不住发抖。

艾丽和她钻进自己的帐篷,她捂住小米的眼睛,把她的小脑袋抱在怀里,“别怕。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艾丽一手抚摸着小米头顶的头发小声安抚她,一手伸进袍子里摸摸她的镭光鎗,再摸摸萝伦留给她的那把匕首。

漆黑寒冷的夜会吞没一切的惨痛和悲伤。而太阳第二天照样升起。

艾丽他们在这片小绿洲里已经住了两个晚上。军队停驻在这里,似乎是在等待和其他部队汇合,又像是在待命。

不明目的的等待让俘虏们恐惧,让士兵烦躁。

烦躁无聊的士兵把俘虏中长得像样的女俘虏挨个抓进他们的营帐,有时一次抓走几个。两个略有姿色的女俘虏被留了两天,她们在第三天早上被放回来,互相搀扶着蹒跚而行,脸上已经没有泪,只有呆滞的麻木。

起初也有士兵想要带走艾丽,可她脸上擦干净了沙土之后露出更加可怕的脓疱血痂,看起来非常像是得了什么会传染的病。

当士兵们从俘虏那儿听说她是自由市最下等的□□之后就没人再搭理她了。其实,就算没人说她是可能得了传染病的低等□□,她身上的臭味也让人倒胃口。

于是艾丽不用再担心有人会骚扰她。她可以把小米留在帐篷里,自己去取水,捡点干柴。即使是在绿洲里,沙漠的夜晚依然寒冷,她们需要篝火才能保暖。

又一个日落,又一个日出。

俘虏们麻木绝望的挨着日子,度日如年。可他们才不过呆了三四天而已。

这天艾丽中午去取水回来,小米却不在帐篷里。

她钻出帐篷,四下张望。俘虏们睡的帐篷小的可怜,只能勉强躺在里面,连坐直都不能够,一眼就能看清小米并不在这群矮矮的帐篷丛里。

她问一个呆坐在帐篷边上的俘虏,“你看到我妹妹了么?”

那人摇摇头,继续垂着头看地上的蚂蚁。

艾丽在俘虏营地找了一圈,问了几个人,都说没看到。

这时她碰到一个从士兵营帐方向走回来的女人,那女人一边走一边捂着半边青肿的脸哭。

“你看见我妹妹了么?”艾丽拦住她,她已经有点急了。

那女人抬头看看艾丽,抿着嘴唇没说话,艾丽一时间难以分辨她眼神所包含的复杂信息里是什么,可心脏忽然剧烈跳动起来。

“你看到她了?她在哪里?求求你快告诉我!”艾丽抓住她胳膊。

那女人没有回答她,只是向营帐的方向看了一眼,甩开艾丽的手一瘸一拐快速走开。

艾丽脑海里嗡的一声,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仿佛听到头顶的云层里也隐隐传来低沉而巨大的轰鸣。

她盯着那几座士兵们住的大帐,看了一秒钟,快步走过去。

走近橄榄绿色的大帐时,平时看守的士兵也不在。没人阻拦她。

她的步子越来越急,可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还没走到第二座大帐门口,她已经听到了小米特有的带着童声的哭声。

除了小米的哭声,帐篷里还有男人的笑声,起哄声,和一种甚为邪恶的,带着好奇的叫好声。

艾丽脑袋里有根血管嘣嘣嘣的一抽一抽乱跳,可是手却很稳,她把右手伸进袍子里,握住她的镭光鎗,左手一把拉开营帐沉重的布门帘走进去。

没人注意到有人进来了,他们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大帐中间的一张桌子上。六个士兵围着长方形的简易桌子站成一个圈,有人哈哈笑着,笑声里透着淫|邪,有人的裤子脱了一半,一个□□上身的士兵背对着艾丽在桌边趴着,他肌肉虬结的左臂上纹着一个裸|女,裸|女纹身在他耸动的时候微微晃动。

他们围着桌子站得很紧,让艾丽看不到小米。

可小米带着疼痛的哭声跟着桌子晃动的吱吱声冲出来,冲到她面前,让她全身的血都因为愤怒几乎沸腾。

艾丽抽出武器举手射击,她从未像这次射的这么准,手也从没这么稳过,她脑袋里的那根血管每抽跳一次,她就扣动一次扳机,蓄能恰到好处,射入目标时毫无声息。

她最先击中的是正对她的那个人的眉心,然后是站在两侧的两人的太阳穴,再接着是侧身背对着她的两人的后脑。正背对着她的那个士兵似乎察觉了什么,他转过头,还未来得及看清偷袭者的样子,就眉心中弹。

在围着的那群人全都倒下时她恰好走过去把冰冷的发射口对准那个正在对小米施暴的恶棍。

那个恶棍终于发现大事不妙,他回过头,脸上满溢邪恶的得意笑容还未退去,艾丽对着这个笑容狠狠扣动扳机。

可是——

她设想中的血花四溅打爆那个恶棍的脸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镭光鎗没有能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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