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我如约归来,荷露显然松了一口气。
囤城的人们行动迅速,自从发丧那刻起,家臣们就开始了有条不紊的统筹工作。

很快,设置在上城议事厅的灵堂被搭建起来,端木瑢焉瘦小的身体裹上了华丽的寿衣,被放进金丝楠木的棺材中,停灵堂前,伴随着袅袅香炉和贡品鲜花,静候来人的祭拜。

这些天里,我一直陪伴在荷露身边,倒不是由于她的命令,而是出自自己的想法。

我听说过,在这座囤城中,端木瑢焉从城外带进来的侍女,只有荷露一个人,当年她作为妾侍的孩子,只能跟随身份低微的父亲居住在城外,而荷露是陪伴她长大的贴身侍女,感情自然不同寻常。

这可能就是她如今不顾一切想要复仇的原因所在吧。

看着这个上吊眼、总是凶巴巴的小姑娘,这些天来眼见消瘦,每日披麻戴孝守在灵堂,我不禁有些心疼她。

“吃两口吧,再这么下去,凶手没抓到,你自己就要撑不住了。”

我用肉汁做了些米丸子,包在手绢里带到灵堂前,劝荷露多少吃一点:“呐,这个东西,我在都城的时候听说,是你的心上人樱梅少主最喜爱的食物,不尝尝的话就可惜了哦。”

我确实给顾五玖做过米丸子,至于他喜不喜欢吃,现在似乎没那么重要。

荷露听到这话,眼眸中迸发出多日不见的光彩,连忙双手接过来仔细端详,露出狐疑的神色:“真的吗?这种其貌不扬的东西,少主真的喜欢吃?”

“爱的不得了!不信你尝尝!”

她拿起一个闻了闻,这才放进口中,却马上露出惊喜的表情:“好吃!…米粒完全散落在嘴里,又酥脆又香浓,真的很好吃!”

“我的做的东西,还有不好吃的道理吗?”

就差两手叉腰站在椅子上了,我自信满满的将剩下的米丸子包起来,放在她手中:“你已经在灵堂上守了四天了,外来祭拜的人走了一拨又一拨,还是没有可疑的目标吗?”

荷露摇摇头,我俩身处棺材侧面较为隐蔽的地方,小声说话并不会引人注意:“该来的人还没有到…你确信你的办法,真的能够让罪魁祸首自己坦白罪行吗?”

“也不敢说百分百有把握,但是起码值得一试。”

“如果你因为这件事情死掉了,你的郎君会很伤心吧?”

“我已经安排他离开飞花府了,如果我死了,最起码他应该会在安全的地方。”

我苦笑了下,看着面前憔悴的少女:“现在就多想想自己的事情吧,你还没有如愿娶到顾五玖,就这么甘心死在灵堂上吗?”

“我倒无所谓,至少在死以前,得拉上个垫背的!”

荷露咬牙切齿的说着,拉开衣襟将那包米丸子放入怀中,我窥见她腰带里藏着一把匕首,可以想见这个女孩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已经过去四天了,不知道青岚那边进展如何,是否能够及时赶到呢?…

“池乐君端木吉雍率家臣前来祭拜——祭洒天地、往生极乐!”

灵堂门前传来执事唱名的声音,我感觉荷露全身一震,整个人顿时变得精神抖擞起来,她飞快站起身,我连忙跟在她身后往堂上走去。

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女子带着十来名随从正走进门来。

她身材高挑,浑身素缟,略显皱纹的脸上严厉肃穆,虽可以看出年轻时的风韵犹存,但整个人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无端端让我想起上将军府的老管鑫来…这个女人身穿丧服,可腰里还是挂着七尺长剑,走路的时候习惯性将手拄在剑柄上,看来并非是将其当作装饰物。

虽然我并不认识她,可单凭直觉便知道,这个人绝非寻常角色。

“她是前代府君的亲妹妹池乐君,名叫端木吉雍。”

前去迎接之前,荷露在我身边低声飞快的介绍道。

前代府君的亲妹妹?!这个身份倒是让我大吃一惊,按照睢羊王的过往可知,就算是九五之尊,也可以指定自己的姐妹作为继承人,继承顺序甚至排在女嗣之前,但是为何前代府君宁愿让妾侍所出的孩子继位,也不将位置传给自己的亲妹妹呢?!

按照这个逻辑推理,那么对于端木瑢焉继位最最不满的,恐怕就是这位池乐君吧。

我瞪大眼睛看着俯身跪地行礼的荷露,难不成,她一直等待的罪魁祸首,就是端木吉雍?!…

“恭迎大驾,卑下代府君谢池乐君前来祭拜。”

荷露毕恭毕敬的行过礼,垂手站在一旁,让端木吉雍前往灵前上香。

池乐君看都没看一眼这个瘦小的女侍长,径直走到香案前,点燃了三根线香,插在香炉中,我听到她喃喃低语道:“万物自土中而来,归土中而去,你本不属于这个地方,从今往后,便好生歇息了吧…”

“池乐君,小家长临终前有句话,要卑下替她问问您!”

荷露突然转身,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大声说道。

打断别人进香是件非常失礼的事情,端木吉雍的随从们纷纷露出怒容,正想上前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侍,就见池乐君缓缓转身,抬手制止了他们,冷冷问道:“你是谁?”

“卑下乃是府君的女侍之长,自幼跟随府君左右,名叫荷露是也。”

少女毫无惧色,两手抱在身前,上前几步道:“卑下是个不足挂齿的小人物,您不必挂心,倒是府君最后想要问您什么话,您难道不好奇吗?”

端木吉雍冷眼看她,似乎在心里盘算什么,但还是痛快地回答道:“说吧,府君的遗言是什么?”

“她想要问问敬爱的姨母,为何几次三番要至她于死地?又为何不惜买通女侍,都要将她彻底铲除?你就那么想要成为飞花府的府君,甚至不惜骨肉相残吗?!”

荷露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声嘶力竭的吼道。

虽然这是我们商量过的计策,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对象竟然会是端木瑢焉的亲姨母!如果荷露的猜测没有错,那么这种结局真的令人心碎,却又如此合情合理…

听到女侍的泣血指控,端木吉雍显得异常平静,就连她的随从们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整座灵堂陷入了诡异的沉默,静的让人心惊胆颤。

过了几乎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池乐君突然笑了起来,她的笑容一点都不赏心悦目,反而像只捕食的大蜥蜴,皮包骨似的干巴巴的笑容,实在让人没法喜欢,她直勾勾地看着荷露,一手轻轻抚摸的下巴,轻声细语的说道:

“我说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外甥女,你为自己摆设灵堂准备出殡,是在囤城闷得无聊,还是别有用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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